關鍵詞: 切身體驗 總體特征 求生者 心靈世界
摘要: 每一時代都有屬時代的底層寫作者和它的底層文學。先應具備一種底層寫作者的素養(yǎng)和氣質,才會有所屬時代的底層文學。對底層文學的界定,雖值得商榷,但只要我們鎖定特殊的時代,就會對其有另外的闡釋和它所歸屬的特殊含義。新世紀底層文學具備這樣的特征:底層寫作者堅持在生存中的寫作;獨特的題材、視閾與敘述方式;對小人物生存處境的描繪轉到心靈世界的挖掘。
新世紀底層文學是在新的世紀里出現的一種創(chuàng)作趨向,從事底層寫作者“卻另有一種孤獨而執(zhí)拗的寫作力量在用盡生存之力呼喊著敲打著文學之門”①,底層文學作為一種異質性的文學創(chuàng)作逐漸引起批評界和理論界的關注,但在闡釋底層文學方方面面時,做了無不偏激的評論。認為底層文學創(chuàng)作無疑是一種“細節(jié)肥大癥與破壞性的社會經驗”的創(chuàng)作,主題先行論,題材雷同化,藝術的缺陷,界定的待商榷等字眼成為批評的靶子,實有其理,但在很大程度上卻是對當前文學創(chuàng)作趨勢多樣性的貶斥,對底層寫作者實績的否定,對弱者的“排他性”。文本無力對這些觀點逐一論證,這也不是筆者論述重心所在,僅試圖對新世紀以來,在特定時代所催生出的一些“在生存中寫作”②的寫作者、作品的管窺,并結合以前的文學現象和創(chuàng)作經驗,總結出新世紀底層文學的總體特征并賦之以歸類與闡釋。
一、切身體驗:注重在“生存中”的“寫作”
杜夫海納認為:“感情的爆發(fā)可能表現為一種特征,但它絕非原始的反應?!雹蹖Φ讓游膶W的描述是一種特殊的心理活動,源于情感的猛然爆發(fā),懷有充足的社會生活體驗,具有寬廣的胸襟,有發(fā)自內心的社會良知,飽蘸著感情的筆觸,不高蹈于文學的功利,不趨向媚俗,他們能夠流溢著地獄般的沉重與心酸,滲入到“求生者”心靈的本質地段。寫作者自身處于求生存的處境,也更能促使他去捕捉生存艱難的探尋,執(zhí)迷于在作品中營造一種理性的思考和悲涼的氛圍。以他們“邊求生邊寫作”的特殊經歷,使得他們類似于或自己本身就親身經歷過以“求生者”的視覺審視城市和鄉(xiāng)村,以一種平視的眼光來零距離的姿態(tài)審視“求生者”,擯棄以知識分子那種高傲的姿態(tài),以底層寫作者固有的偏見,以更加細節(jié)化心靈化的描寫,向我們傳達求生者在底層求生存的真實處境。作家在娓娓道來而有飽含心酸的筆觸下并不是把城鄉(xiāng)經驗,礦廠體驗僅僅局限于對經驗的簡單傳達上,而是在最通透的認識里,將存在的眼光、心靈滲透于“求生者”的靈魂中去,使體驗的傳達升華為對存在的追思,對苦難的深刻剖析,以此牽引著對生命一個實惠的繼續(xù)。
我們說底層文學寫作很大程度上不同于其他形式的文學創(chuàng)作,是因為他們完全具備一種時代真相和底層生活邏輯。底層文學創(chuàng)作大多反映生活在底層的各行各業(yè)的“求生者”,底層寫作者有較豐富的生活閱歷,飽受生活的艱辛,經受別人的歧視,因此文學作為最能傾訴的對象隨之成為他們解脫心靈痛苦的工具,僅憑著感悟與良知,把生活在社會中的留守農民、進城農民、廠礦工人所經歷的心酸付諸文字,“用自己的筆,站在世界被壓迫的、沒有話語權和需要援助的人一邊,行動和寫作”④。
底層寫作的切身體驗,主要是根源于他們的生存處境,他們身懷感傷,都凝聚著底層心態(tài),具有一種發(fā)自內省的底層意識,對小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人生命運,精神心理狀況的體認及情感是得于自身的經歷與心靈的觸動,作者的敘述立場總是站在不幸者的角度隱隱作痛地抒寫“求生者”對“求生存”的向往、迷惘和執(zhí)著。這并不是個別學者所說的“一種典型的‘苦難焦慮癥式的寫作”⑤。就底層寫作者而言,如王手,我們從他的簡歷上看,他當過泥瓦匠、工人、技術員,跑過供銷、做過生意,其作品《鄉(xiāng)下姑娘李美鳳》如有實感,再來看白連春,在他看來,主要擅長詩歌,也寫多部小說,他是一個“點著煤油燈”寫作的農村青年,其詩歌小說創(chuàng)作反映了底層“求生者”的艱難生活,他往往在荒涼貧困中搜索素材,在默默的悲哀中流露感受,他的農民身份和本能直覺使他發(fā)現兩個在山村田埂上東倒西歪地挑著蘿卜去城里賣為孫兒湊學費的爺兒倆(《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天》,白連春)。他以農民的身份農民的話語揭開農民生存艱難的帷幕,在城市的喧囂中營構滲滿心酸的文字。荊永鳴憑著自己的特殊經歷,以特有的眼光和具有捕捉底層人生活的意識,與筆下的人物進行“零距離”的接觸,描繪他那“希望與現實中默默地甚至不反抗地爭取著生存的地位和權利”的小人物,如《北京候鳥》、《白水羊頭葫蘆絲》等,都是以親近者的身份接觸底層人物并抒寫其生存命運的。
寫作是作為時代的見證。如果沒有情真實意的底層寫作者,沒有深入到底層寫作并以展示底層“求生者”的作家,那么這個時代不會出現富有詩意的文學。羅偉章、劉慶邦、葉向陽、陳武、瘦谷、熊育群等都是描寫底層“求生者”的寫作者,他們的創(chuàng)作都凝聚著底層心態(tài),具有一種發(fā)自內省的底層意識。
二、表現深切:獨特的題材、視閾與敘述方式
現實是任何一個作家都無法逃避的,真實真情真切關注他們的現實處境,關懷他筆下的弱勢群體,乃是作為一個有道德素質的作家的衡量標準之一。現實主義是中國的一個重要傳統(tǒng),在20世紀80年代,現實主義在失去了它昔日的榮光,否定現存文化體制和社會意識形態(tài),反抗陳舊的藝術傳統(tǒng)的先鋒文學占據了主流。與此同時的是新寫實主義小說的掀起,新寫實主義小說注重選擇市民煩惱生活小事為小說題材,注重寫作的貧民化、生活化,池莉、方方、劉恒們所關注的就是市民屬性生活。
如果我們把20世紀文學創(chuàng)作稱為政治現實主義和生活現實主義的話,我們更有理由把新世紀底層文學稱為生存現實主義,它完全以全新的姿態(tài)在不起眼的角落登上文壇,并一開始就顯示出它的張力,我們說現實主義的核心問題是真實性,真實地反映生活。底層寫作彰顯“求生者”的故事,展露出現代生活的平淡與復雜,艱辛與無奈,寫作者以城鄉(xiāng)和礦廠為創(chuàng)作背景,以“求生者”生存和命運現狀為抒寫對象,其篇幅以中短篇為主,并采取新聞式表征“求生者”的生存本相?!扒笊摺钡奈膶W敘述以寫實的手法,力圖真實地反映當今社會不合理的現象,揭示底層“求生者”的痛苦,通常以留守農民、進城求生者、下崗工人為抒寫對象,底層寫作者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植根于社會的快速發(fā)展,經濟解構的轉型,反映新世紀底層民眾生活現實,具有真實性和時代性。生存現實主義重在生存,作者的筆墨重在描寫底層“求生者”最勤勞、最本真、最吃苦的一種質素,就是有了這種質素,但車小民(《拉車人車小民的日常生活》,陳武)、“他”(《一天》,瘦谷)們還是難以爭取活著的權利。
生存現實主義關注的是小人物的生存命運,在人物塑造時,并沒有浪費較多的筆墨去塑造英雄人物,底層寫作者的出發(fā)點在于用中短篇小說的形式更能快捷地反映底層“求生者”的生存本相,也更能在第一時間內對讀者產生震撼,同時寫作者為了達到真實性的目的,甚至采用了新聞式的敘述方式建構人物畫廊,力圖本真地反映底層人的生存慘相。熊育群的《無巢》,故事“以新聞取材,新聞視角,新聞敘事”的方式講述了一個貴州黃包包村的小伙子郭運為了建造一座房子娶妻子而到廣州奔波,遇搶求救無望,在精神上處于極度緊張時,隨手抱著一個小姑娘扔下天橋,隨后在絕望中跳橋自殺的凄慘命運。實際上,底層寫作者對“求生者”的生存和命運現狀充溢了無邊愛意和無私的悲憫情懷,對他們的生存處境和承受的心里沖擊,作出了獨到的體認和剖析。
三、心靈抒寫:挖掘底層小人物的內心世界
“‘新世紀文學顯然不僅是一個時間性的描述,倒是更應該成為一種具有前瞻性、召喚性的本質界定和理論倡導”⑥,這是出于一種理論研究動態(tài)和現時的邏輯思考,是對新世紀文學所發(fā)生的創(chuàng)作趨向的前沿性預測和窺視,以嶄新的面貌邁向現代和未來,它一反上世紀90年代以降的寫作姿態(tài),以更加開闊的眼光,沉重的心態(tài),堅實的筆法,對生存現實的沉重予以展示,對他們求生存欲望中的漂泊感、孤獨感、焦慮感予以剖析。如果說新寫實小說注重的是“真實客觀地展示普通人的世俗生活和生存困境”⑦的話,那么底層寫作者著力抒寫的是“求生者”的生存處境進而轉向挖掘其隱含的內心世界,它與新寫實小說寫作最大不同就在于深入“求生者”的魂靈、發(fā)覺其內心的痛苦,捕捉他們的心靈動向,它并沒有從表面去彰顯日常生活雞毛蒜皮的生命躁動,作家更傾心于真實地體悟到在現代性張力下的切膚之痛。新世紀底層文學著力于對“求生者”這類小人物的描寫,通過在細節(jié)的描寫中管窺他們心靈的鎮(zhèn)痛,淡化了故事的宏大化敘事,20世紀文學中的英雄人物豪言壯舉退場,試圖從細節(jié)的描寫中揭示小人物心靈的欲望、焦慮和孤獨的生存本相。
如果說20世紀小說的欲望敘述在于張揚人性的解放、“獸性”的爆發(fā),那么新世紀底層文學敘述的主要是生存的欲望,即向土地、城市求生的欲望。劉慶邦對礦區(qū)“求生者”的欲望追求,作了深刻的透視和闡釋,如《臥底》、《紅煤》。
由于受生存欲望的驅使,迫使這(下轉第45頁)(上接第33頁)些“求生者”滿懷希望其結果又是失望地尋求生活,他們總是在生存過程中充滿不安和焦慮——生存的焦慮和身份的焦慮。和新寫實小說關注市民階層凡俗悠閑生存境況不同的是,底層寫作者特別偏好于細致地揣摩“求生者”心靈的雙重焦慮。走進城市,向城市求生,而城市只允許他們付出體力,在精神上拒絕他們,甚至是以鄙視的目光回避他們,“這種物理距離的接近和社會距離的疏遠相結合,正是都市化的一個典型特征”{8},而都市化的掀起,在某種程度上說正是新世紀底層文學中小人物產生生存焦慮和身份焦慮的真正根源。
作品中的小人物在尋求生存的希冀中,不僅存在心靈雙重的焦慮,而且也使他們產生種種強烈的孤獨感,“求生者”不能被城市接納,屬于城市的僅是其身體,而精神上仍歸屬鄉(xiāng)村。孤獨來自于尋求生存者對自身命運的體察,對自身追求無法實現而遭遇威脅繼而產生恐懼之后的自我擴張性結果?!白鳛橐环N深度的心理體驗,其重要表征便是主體與對象相疏離而導致的一種刻骨銘心的精神空落感?!眥9}當主體向對象求救而遭受不能承擔的結果時,主體往往會由空落感上升為心理的抑郁進而作出報復。
作者簡介:張羽華,文學碩士,長江師范學院中文系
講師。
①② 張未民:《關于“在生存中寫作”—編讀札記》,《文藝爭鳴》,2005,(3)。
③ [法]杜夫海納:《審美經驗現象學》,文化藝術出版社,1986,117。
④ 張承志:《我沒有跟著潮流走》,《南方人物周刊》,2005,(3)。
⑤ 洪治綱:《底層寫作與苦難焦慮癥》,《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2008,(1)。
⑥ 龔舉善:《“新世紀文學”八大趨向》,《甘肅社會科學》,2007,(1)。
⑦ 張學軍:《中國當代小說流派史》,山東大學出版社,2003,296-297。
⑧ [美]伊恩·P·瓦特:《小說的興起》,三聯書店,1992,201。
⑨ 田曉明:《孤獨:人類自我意識的暗點》,《江海學刊》,2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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