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林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中國語言文化學院,廣東廣州 510420)
略論認知信息對處所名詞句法位置的影響
沈 林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中國語言文化學院,廣東廣州 510420)
文章認為,在動詞后由介詞“于(於)、在”引入轉移處所,表示因轉移而在新的地點出現(xiàn)新的存在狀態(tài),所以才導致“N(轉移物)+V+于(於,在)+轉移處所”在不同場景中傳達出不同的信息重點:或強調轉移處所,或強調轉移后的存在狀態(tài)。對于一個動詞來說,引入轉移處所時采用哪種結構有兩個非常關鍵的因素:一是動詞本義的信息鏈,二是言語環(huán)境透露的信息。
認知;信息;轉移處所
漢語表述中,在動詞后由介詞“于(於)”或“在”引入轉移處所,是最常采用的方法。如:
出自幽谷,遷于喬木。(《詩經》)例句中介詞“于”引入的是遷居地,也即是轉移處所“喬木”。但這不等于說,它們引入的地點就一定是表示轉移處所。如:
公及鄭伯結盟在越。(《左傳》)例句中介詞“在”引入地名“越”,表示的是“公及鄭伯結盟”發(fā)生在“越”。“越”不是轉移處所,而是事情的發(fā)生地點。
同樣是“V. +Prep. +地點N.”的句法結構,卻有兩種迥然不同的結構意義——既可以表示事物的轉移地,也可以表示事情的發(fā)生地,難怪有時會產生理解上的歧義。如:包背在身上。如果沒有言語環(huán)境的補充信息,單就此例句而言,我們根本無法判斷“身上”表示的是“包”的轉移地,還是表示的是“背”這個持續(xù)狀態(tài)的發(fā)生地。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與引入地點的介詞“于(於)、在”有著極重大的關系。
《段注》認為,“於”是古文“烏”的后出字,“此字既出,則‘于’、‘於’為古今字”;凡言“於”皆自此之彼之詞?!白源酥恕奔词且环N轉移。
“在”之義,古訓為“存問”,今義但訓為“存亡”之“存”??梢姳硎尽按嫱觥辈⒎恰霸凇钡谋玖x,其本字應是“才”,“卜辭皆用為‘在’,而不用其本義”?!墩f文》云:“才,艸木之初也。從丨上貫一,將生枝葉也?!薄抖巫ⅰ吩疲骸安庞星o出地而枝葉未出,故曰將?!财H木之字,才者,初生而枝葉未見也;中者,生而有莖有枝也;者,枝葉益大也;出者,益茲上進也。此四字之先后次弟?!薄安拧彼从车氖瞧H木初生時的變化狀態(tài),而變化也就是一種轉移。
從《說文》及《段注》可見,“表示轉移趨向”是“于(於)”和“在”共有的詞義特征。而無論什么樣的“轉移”,必然會導致新的情況發(fā)生。因此在虛化為引入地點的介詞時,應是先虛化為引入轉移處所的介詞,再由此發(fā)展而成引入發(fā)生地點的介詞。
不同的句法表現(xiàn)是以傳達不同的信息為目的,傳達“將某事物轉移至某處”這種信息的句法結構應該是和轉移過程本身相互吻合的。在人們的認知中,一個完整的轉移過程應該包括以下的要素:動作施為者、轉移動作、轉移物和轉移處所。其中,轉移處所是整個過程的終結點。那么,在句法結構中,由介詞“于、於、在”引入轉移處所的介賓結構當然應放置在表示轉移動作的詞之后。而當它們進一步虛化而能引介入發(fā)生地點時,自然會沿襲這種“后置型”的空間方位關系表示方法。就這而論,是與漢語空間方位關系從后置型向前置型演變的過程相吻合的。
轉移物,有主動轉移的,有被動轉移的。前者是轉移動作的施為者,后者是轉移動作的承受者。而無論對于哪種“轉移物”,轉移過程的結束其實就意味著舊的存在狀態(tài)結束,新的存在狀態(tài)產生。所以,當動詞后由介詞“于(於)”或“在”引入地點時,只需要看動作的施為者或承受者在動作完成后,是否在引入的地點有“新的存在狀態(tài)”即可。如有,則引入的是轉移處所;如無,則引入的是發(fā)生地點。如:黃鳥于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詩經》)“黃鳥”是“集”的施為者,當“集”完成后,“黃鳥”出現(xiàn)在新的地點“灌木”,所以“於”引入的應是轉移處所。
玄德感嘆不已,令收其尸首,葬于金雁橋側,以表其忠。(《三國演義》第64回)孔明定計捉住張任后,在軍寨中“斬之以全其名”。上句中的“其尸首”指的是張任的尸首,它是“葬”的承受者。當“葬”完成后,出現(xiàn)在新的地點“金雁橋側”,所以“于”引入的應是轉移處所。
她(心霞)會滾在她懷中,撒嬌撒癡地拉住她的衣服不放她,嚷著叫:“不許媽走,陪我睡!”(瓊瑤《星河》)“她(心霞)”是“滾”的施為者,當“滾”完成后,出現(xiàn)在新的地點“她(媽媽)懷中”,所以“在”引入的是轉移處所。
價值上萬元的大鋼琴,放在教學樓的走廊里,課間誰都可以彈一曲。(《北京青年報》)“價值上萬元的大鋼琴”是“放”的承受者,當“放”結束后,出現(xiàn)在新的地點“教學樓的走廊里”,所以“在”引入的應是轉移處所。
公及鄭伯結盟在越。(《左傳》)“公”、“鄭伯”是“結盟”的施為者,當“結盟”結束后,二者與“越”就毫無關聯(lián)了,所以“在”引入的是“結盟”的發(fā)生地點。同理,“秋,七月庚午,宋公、齊侯、衛(wèi)侯盟於瓦屋”(《春秋》)中,“於”引入的是“盟”的發(fā)生地點“瓦屋”。虢公敗戎于桑田。(《左傳》)“敗”之義是“打敗”,“戎”是“敗”的承受者。當“敗”完成后,“戎”與“桑田”就毫無關聯(lián),所以“于”引入的應是“敗”的發(fā)生地點。
俄羅斯自由黨黨魁被人殺死在家中。(《路透參考》)“俄羅斯自由黨黨魁”是“殺死”的承受者,當“殺死”完成后,他的尸首仍然留在兇殺現(xiàn)場“家中”。可見“在”引入的是兇殺發(fā)生地點。
不論是主動轉移者,還是被動轉移者,由介詞“于、於、在”引入轉移處所就表示它們因轉移而在新的地點出現(xiàn)新的存在狀態(tài),所以才導致“N(轉移物)+V+于(於,在)+轉移處所”在不同場景中傳達出不同的信息重點:或者強調轉移處所,或者強調轉移后的存在狀態(tài)。而在上下文中,一定會有一個信息結或明或暗地為聽話人指引理解的路徑。如:此外大書小書的位置也是有講究的。大書最好還是擺在地上,小書最好還是擺在臺面上。(《經商之初體驗—售書》)此例中“位置”一詞為聽話人指引了理解的路徑:“大書最好還是擺在地上,小書最好還是擺在臺面上”,強調的是“書”擺放的位置,也就是轉移處所。
厚厚的兩本報告書擺在每位參會者的桌上,這是世界冬季城市市長協(xié)會委員會歷時4年的心血:《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冬季城市建設的小委員會報告書》和《反恐委員會工作報告》(華商網:《新文化報》)
此例中兩本書的書名為聽話人指引了理解的途徑:“厚厚的兩本報告書擺在每位參會者的桌上”強調的是“兩本報告書”現(xiàn)在處于“每位參會者的桌上”的這種靜態(tài)的存在。
有時候,介詞“于、於、在”后只需引入轉移處所就可,即“V+于(於、在)+轉移處所”。如:阿拉法特不能葬在耶路撒冷。(《北京娛樂信報》)
有時候,則必須在轉移處所后加上方位名詞,即“V+于(於、在)+轉移處所+方位名詞”。如:
一口氣吹在臉上。
而有時候,還可以在轉移處所前面加上表示定指的限制語,即“V+于(於、在)+定指限制語+轉移處所”。如:一個俯身抄起了趙信仁的刀,遞在左手。(《十六少年之山貓》)
當然,轉移處所的引入不是一定要依靠介詞。上面的三種結構也可以不用介詞,形成如下結構:
V+轉移處所 V+轉移處所+方位名詞V+定指限制語+轉移處所
對于一個動詞來說,引入轉移處所時采用哪種結構受到多種因素影響,其中有兩個非常關鍵。
一是受動詞本義的信息鏈的影響。一個完整的轉移應該包括:施為者、承受者、轉移動作、轉移物、轉移地點。由動詞本義的信息鏈所強調的“轉移要素”,可以大致確定它適用什么結構。譬如“釘”的本字是“鐕”的假借字,其本義的信息鏈里強調的是動作的承受者和轉移地點。所以,當轉移物作主語時,引入介詞“在”和方位名詞都不是必須的;當施為者作主語時,沒有介詞“在”,就必須有方位名詞,否則轉移地點容易和承受者混淆。
二是受言語環(huán)境透露的信息的影響。言語環(huán)境有兩層含義。狹義的語境就是上下文,在上下文中,一定有一個信息結點明或暗示地為聽話人指引了理解的路徑。如:生在蘇杭、葬在北邙,是流傳非常廣的一句話,話里反映出洛陽的北邙山,是一塊風水寶地。事實也是這樣,不僅歷史上有十三個朝代在這里建朝,這里還有全國最大的古墓博物館。(新華網:《生在蘇杭 葬在北邙——探訪洛陽古墓群》)
此句透露出的信息重點在于:北邙山是一個墓葬的風水寶地,所以沒有必要強調北邙山在何處;而民間俗語中的“北邙山”所指非常明確,所以也沒有必要用表示定指的詞語進行限制。
(寶釵)說著便挪近前來。寶玉亦湊了上去,從項上摘下來,遞在寶釵手內。(《紅樓夢》)
一個“挪近”,一個“湊”,已見二人當時的親密無間。由“在”引入的具體方位“寶釵手內”,更見其情狀之曖昧,也就難怪會“探寶釵黛玉半含酸”了。而在下面這則例句里,方位名詞的出現(xiàn)更見其妙用。
我遞他一顆葡萄——不,我用嘴銜著一顆葡萄遞到他的嘴里。(李碧華《青蛇》)
“我遞他一顆葡萄”強調的重點不是轉移地點“他”,而是轉移物“一顆葡萄”;我(小青)“銜”著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將銜著的東西“遞到”許仙的嘴里而造成一種易引起誤會的親密。在這里,轉移地點的具體方位成為強調的重點。
所有的馬蘭人,無論軍人還是家屬,死了都可以被葬在這個烈士陵園。他們大多都算不上犧牲,只因為他們在這里工作了,和這片有點寂寞的土地一起生活了。也許是想感激他們的付出,也許不是,只是、想讓他們永遠住在馬蘭。(《軍旅之行——新疆馬蘭基地實踐報告》)
“這個”將馬蘭人安葬的烈士陵園和其他的烈士陵園區(qū)分開,它所包含的意味在下文中作了充分的闡釋。
廣義的語境是自己的認知經驗。聽話人會根據(jù)自己的知識圖式選擇一個與現(xiàn)實契合的意象,過濾掉與現(xiàn)實相悖的意象。如:
*黃瓜拌盆。 *你拌盆。
這明顯與現(xiàn)實常識相悖,自然會被淘汰。而當知識圖式中轉移處所的方位已是約定俗成時,除非必要,否則具體方位注明與否于文義沒有關礙。如:
其實,“香妃”就葬在清東陵?!⑶f文皇后被葬在清東陵風水墻外。
清東陵是清朝皇室陵園,除孝莊文皇后外,其余的皇帝、后妃都葬在風水墻內?!跋沐本褪乔』实鄣暮箦蒎篮笤嵩陲L水墻內是不言而喻的,所以無須說明;反之,孝莊文皇后的安葬地就需要特別注明,因為這打破了常例。
[1][漢]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2][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3]徐中舒.甲骨文字典[M].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90.
On the Influence of the Cognitional Information on the Location of Its Noun
SHEN Lin
(Chinese Department,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 Guangzhou510420, Guangdong)
Introducing diverting site by prep“于(於)、在” after a verb shows that there is a new condition in a new site. So there are different emphases——diverting sites or a new condition. The chain of a verb’s original meaning and information among the vocal content are very vital to sentence structure adoption.
cognition; information; diverting sites
H146
A
1009-8135(2010)04-0120-03
2010-02-13
沈 林(1973-),女,重慶人,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中國語言文化學院副教授,漢語言文字學博士。
(責任編輯:鄭宗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