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剛
有一年我在加拿大中部一個叫莫斯卓爾的小城學(xué)習(xí),結(jié)識了路德學(xué)院的教授喬。喬有一個剛滿10歲的兒子布蘭頓,周末我常常和喬帶著布蘭頓去郊外釣魚。
某個周末,喬又約我去釣魚。喬一個人坐久了,覺得悶,放下釣竿跑來加入我和布蘭頓的游戲。我們開心地在沙灘上赤腳追逐,布蘭頓在前,我和喬在后。跑著跑著布蘭頓突然停了下來,彎下腰盯著沙地看。他發(fā)現(xiàn)了一條死魚。這條魚不大,有兩寸長,估計是幾天前死的,多少有點風(fēng)干。至于它的死因就不好判斷了,也許是垂釣者丟下的,也許是擱淺干死的,或者別的原因,總之這是一條普通的死魚。
老爸,應(yīng)該給小魚兒舉行一個葬禮。布蘭頓同情地說。
嗯,是的,它應(yīng)該有個體面的葬禮。喬馬上表示同意。
這爺兒倆搞什么名堂?太小題大做了吧?只不過是一條死魚!布蘭頓是天真的,老道的喬也會裝嫩?我表示不解。
它曾經(jīng)是一個生靈。在地球上,生命是平等的。它只不過生活在水里,被叫做魚而已。反過來說,人不過是會思想的魚。它死了,不應(yīng)該在沙灘上接受暴曬和踐踏,這樣它的靈魂會很不安,它應(yīng)該享受應(yīng)有的尊嚴(yán)。喬嚴(yán)肅地說。
可是湖邊會有多少這樣的死魚?我們都要為它舉辦葬禮嗎?我問。
誰讓我們看到它呢?看到了就不能忽視它。視而不見可不是值得稱道的行為。喬說這話的時候并不看著我,而是盯著布蘭頓的眼睛,他在教導(dǎo)布蘭頓。這些老外真是奇怪,釣了魚拿回去大快朵頤是一回事,對待自然狀態(tài)下的魚卻是另一回事。
布蘭頓在沙灘上挖了一個兩尺深的小坑,輕輕地把小魚放進去,掩埋。喬認(rèn)真地做了祈禱,我們都在胸前劃了十字,然后垂手而立,默哀。我們安頓了一個被遺棄的靈魂,感到很欣慰。
驅(qū)車回市區(qū)的路上,公路劈開平整的草地,向著地平線延伸,汽車像一只小船行在風(fēng)平浪靜的海上。
那天玩得有些疲乏,我漸漸地眼睛發(fā)澀,正打算閉目養(yǎng)神,喬突然把車緩緩地停了下來。這并不是一個十字路口,前方路況也沒有什么異常。我就問喬停車的原因。他沒說話,神秘地指了指前面。原來在車前十來米的地方,有一對土撥鼠,旁若無人地蹲在路中央,好像研究著什么重大問題。這些小精靈在草原上隨處可見,都不怕人。這種情況即使司機開過去了,也無可指責(zé)。
看見了就不能忽視。喬還是這樣解釋。
可是誰知道你看見了呢?我和布蘭頓都沒看見。我故意追問。
我知道,還有上帝。喬又露出莊重的神色,這下我無言了。
這時對面也停下了一輛卡車,我們的后面不知何時泊住了兩輛越野車。大家都在耐心地等待。大約兩分鐘的時間,土撥鼠的磋商結(jié)束了,它們分頭向公路兩邊跑去,其中一只還回頭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看見了就不能忽視!這真是一種極高的素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