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平(武漢工業(yè)學院外語系, 武漢 430023)
□李漫萍(廣東教育學院外語系, 廣州 510303)
麥爾維爾的經(jīng)典巨著《白鯨》和其他前期作品如《泰比》、《奧穆》、《瑪?shù)稀返纫粯樱急磉_了馬林·鮑文(Marlin Bowen)所聲稱的“主要關注”,“一種對自我發(fā)現(xiàn)、自我認識問題的關注”(qtd.Cromphout,17)。然而不同的是,早期作品中自我認識的問題是借助于“他者”來實現(xiàn)的,如托莫對自身的認知就建立在對“他者”泰比人的接觸和了解的基礎之上?!栋做L》中的自我發(fā)現(xiàn)、自我認識則遵循著一條特定的軌跡,經(jīng)由敘述者的觀察、體驗、思考而得以完成。這條軌跡沿著陸地直接指向海洋,最后又回指陸地。事實上,小說中海洋陸地場景的切換和以實瑪利對于人生的感悟是交相呼應的。以實瑪利從陸地奔赴海洋表現(xiàn)的是對生命意義的探索,而他從海洋回到陸地則完成了對生命意義的發(fā)現(xiàn)。因此,小說中自我發(fā)現(xiàn)、自我認識的軌跡折射的是以實瑪利關于生與死的體驗,表達了他對人生乃至生命意義獨特思考與闡釋。
《白鯨》的開篇布首便帶有強烈的陰郁色調(diào)。盡管讀者并不清楚以實瑪利究竟遭遇了怎樣的生存困惑,但是陸地生活卻成為他極力想擺脫的存在?!鞍渡弦矝]有什么特別教我留戀的事情”,因此出海航行是以實瑪利用來“驅(qū)除肝火,調(diào)劑血液循環(huán)的方法”①。以實瑪利將他的憂郁狀況視為航海冒險的序曲。詹姆斯·E·瑞安(James E.Ryan)認為以實瑪利的出海航行“是他治療精神與身體創(chuàng)傷的行程”(Ryan,17)。瑞安的判斷基于以下兩個事實:首先,為以實瑪利提供語源材料的那位助教就是死于肺病的。同時,以實瑪利選擇出海的時間也是在他肺部開始敏感的時候。
對于以實瑪利的身體狀況,瑞安作了說明。然而,以實瑪利究竟遭受怎樣的精神困擾,卻缺少進一步的探討。從小說中,我們了解到出海是以實瑪利為了避免作出違背道德行為的必要選擇,亦是他“手槍和子彈的代替品”。雖然處身陸地,以實瑪利卻與它產(chǎn)生了一種精神上的隔離。因此,如果說以實瑪利是病態(tài)的,那么他的疾病主要是精神上的,而不是生理上的??死锼雇懈ァに诡D(Sten)亦認為以實瑪利是身處在僵死的陸地上精神上瀕死的年輕人(Sten,409)。陸地生活是“僵死的”,缺乏活力的。以實瑪利的精神困擾便來自于這種令人窒息的生活和對這種生活的無法理解和無從容忍。事實上,以實瑪利并不是具有這種想法的唯一個體,許多人都有類似的看法?!斑@些都是陸地人,平日都給幽閉在木架泥糊的小屋里——拴在柜臺上,釘在板凳上,伏在寫字臺上。”隨著現(xiàn)代文明進程的加速,人們的工作和生活日益成為社會化、格式化、標準式的枯燥過程,這種過程讓人類處于一種生存的虛無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隱蔽了生命的意義,遮蓋了生存的價值,讓以實瑪利萌生自殺的沖動?!爱斈曩D是一邊大誦哲學,一邊引劍自刎的;我卻悄悄地上了船?!彼业氖?,以實瑪利并沒有像伽圖那樣以自殺來表達對生命意義的否定和對生存的絕望,他選擇了逃離。對死的躲避意味著對生的渴求。從陸地到海洋并不是一個簡單的療傷過程,而是對生命意義的重新發(fā)現(xiàn)和認識的“精神之旅”。勞倫斯·麥克菲(Macphee)亦認為以實瑪利是“一個尋求生命意義的精神探索者”。生命的意義究竟何在?人的生存價值又是如何顯現(xiàn)的呢?以實瑪利在慣常的陸地生活中無法對此作出解答,那么他是如何在汪洋大海上界定生命的意義和生存的價值呢?
以實瑪利的探索是內(nèi)省式的。我們可以從他對“裴廓德號”捕鯨船上成員的觀察和思索中窺出端倪?!芭崂绿枴辈饿L船的船長亞哈直到“裴廓德號”捕鯨船遠離陸地才進入讀者的視野,羅伯茲(Roberts)認為亞哈的延遲性出場隱喻了他與陸地生活的毫無關聯(lián)。在遭遇莫比-迪克的前夕,從亞哈對斯達巴克的袒露心扉中我們了解到亞哈18歲登上捕鯨路,從事捕鯨業(yè)整整40年,呆在岸上的時間不過3年,在結(jié)婚的第二天就離開了新婚的妻子。生存對亞哈來說,就是在大海上與大鯨的搏斗。布金敦更是具有這種思想的群體的極端的代表,并將這種思想發(fā)揮到了極致。他剛經(jīng)歷了4年的危險航程回來,即刻又登上了“裴廓德號”捕鯨船,奔赴另一個更為驚險的航程。“陸地好像燒炙著他的雙腳?!倍切┮圆饿L為生的南塔開特人則把海洋當作他們的特有的農(nóng)場往復地耕耘著,海洋就是他們的家,他們的事業(yè)?!八麄冏≡诤I?,猶如野雉之生活于大草原中;他們隱伏在驚濤駭浪中,他們攀登巨浪,一如羚羊獵戶之攀登阿爾卑斯山。多少年來,他們不知道有陸地……像無地可容的海鷗,每當夕陽西下就卷起兩翼,躺在浪濤中晃來晃去地睡著了;南塔開特人也是這樣地在薄暮時分,遠離陸地,卷起風帆,躺下來休息了,而在他們的枕頭底下,卻正是川流不息的海象群和鯨群。”
在上述的描述中暗含著一種對比。海洋生活和陸地生活形成了強烈的對立。這種對立突出了陸地生活的“僵死”和海上生活的“活力”。這種活力也就是生命的顯現(xiàn)。以實瑪利不僅在亞哈、布金敦和南塔開特人身上找到了生命意義的所在,而且在他們的身上實現(xiàn)了他的精神訴求。在以實瑪利看來,與驚濤駭浪的搏斗彰顯出人類擺脫平庸、渴求卓越的大無畏的英雄氣概,如同荷馬史詩中的英雄一樣,只有歷盡磨難,方能顯露生命的光華。在小說中,以實瑪利多次表達了對捕鯨者的情感流露。這些真情實感強烈地表現(xiàn)了他對出海人的極盡贊美。他的贊美一方面是對捕鯨手生命意義的肯定,另一方面也是他對發(fā)現(xiàn)這種意義所流露出的驚喜。在談到布金敦剛航海歸來就又迫不及待地開始下一個航程,以實瑪利對他充滿了敬畏之情,并發(fā)出由衷的贊嘆:“與其可恥地沖向下風,不如滅亡在那呼嘯的無限中,哪怕下風是安全的!因為只有那些蟲豸似的東西,啊,才會畏縮地匍匐到陸地去!”在他的心中,出海人是勇敢的,那些恪守陸地生活的人是遠遠不能和勇敢的出海人相提并論的,他們只會像蟲豸一樣懦弱地匍匐在安全的地方。對于南塔開特數(shù)一數(shù)二的標槍手,一生刺殺無數(shù)大鯨的亞哈,以實瑪利同樣飽溢贊美之詞:“亞哈就是船上的可汗,海中之王,也是大海獸的太君。”至于備受詆誣和輕視的捕鯨手,以實瑪利更是見前人所未見,發(fā)前人所未發(fā),為讀者描繪了捕鯨者的簡樸的生活和辛勤的勞動,并情不自禁地歌頌他們,禮贊這些“社會渣滓”為英雄,圣人,神明和預言者,將捕鯨業(yè)頌揚為最光榮的事業(yè)。因為捕鯨者冒著生命的威脅,憑借著大無畏的英勇氣概為美國創(chuàng)造了大量的財富,他們的豐功偉績是戰(zhàn)場上驍勇的士兵所無法比擬的。
對捕鯨者勇氣的公開欽佩及對捕鯨者的辯護凸顯了以實瑪利對生命意義的界定。同時,從捕鯨者的身上以實瑪利看到了普通人的存在價值,看到了個人生存的希望之光。在他看來,普通人和帝王將相的生命一樣具有相同的崇高性。也正如以實瑪利所強調(diào)的那樣,他考慮的不是“國王和貴族的尊嚴”,而是“,揮鍬打樁之胳膊”的“貧民尊嚴”。這一點,我們也可以從以實瑪利對捕鯨業(yè)的推崇中看出。以實瑪利不僅將柏修斯、圣喬治、海格立斯、約拿等都列為捕鯨集團的成員,還聲稱“一艘捕鯨船就是我的耶魯大學和哈佛大學”。特里·伊格爾頓認為麥爾維爾這部“充斥著木匠和標槍手的悲劇是一幕徹頭徹尾的政治”。麥爾維爾將其政治意圖融入作品是不爭的事實,但這并不能掩蓋他對人類生存意義的探索。在麥爾維爾與霍桑的通信中,他提到了生存意義的問題,在他看來,人類生存意義是一個“充滿著諸多偶然因素和深度的話題”,《白鯨》便是探討這一話題的一部力作。②汪洋大海本身“寓有最高的真理,無無涯,像上帝一樣高深莫測”。對于以實瑪利來說,大海為陸地人提供了一個廣闊無邊的平臺,通過這個平臺人類方能探求生活的種種奧秘和生命的意義;只有在大海的深處,人類才可尋求到至高無上的真理。而所有的這些是在僵死的陸地上無從獲得的。海上游歷對于人生的求知的作用是無須質(zhì)疑的。因此,我們可以推斷,以實瑪利的逃離陸地,擁抱海洋并非僅僅為了擺脫陸地生活的困擾,也并非僅僅為自身尋求一個個人生活的支點,而是代表了整個人類為了生命的意義和生存的價值而進行的漫漫求索。
以實瑪利的思維并沒有固守于既定的程式,它是開放的、流動的。一方面以實瑪利驚喜于對生命意義的發(fā)現(xiàn)和對生存價值的認識,另一方面他又對這種意義和價值進行了新的思索和評定。滿懷著對捕鯨者英勇氣概的無比推崇,以實瑪利在捕鯨船上看到的卻是被他稱頌的勇敢如何走向了它的極端而演變成了兇殘。海洋,大鯨的家園,在捕鯨手眼里只是可以賺取巨大財富的聚寶盆和可以肆意掠奪的獵場。捕鯨船對一條病鯨的追獵以及對在太平洋流域遭遇的鯨群的捕殺所透露的“屠夫”行為與前文中捕鯨手的勇敢形成了嘲諷式的對照,這種對照震撼著以實瑪利的靈魂并觸發(fā)他對捕鯨手“勇敢”行為的重新審視和定義。
以實瑪利一方面和捕鯨手保持著相對的疏離,另一方面深深地沉浸在對這種瘋狂行為所引發(fā)的后果的關注和思索之中。以實瑪利發(fā)現(xiàn)大鯨對捕鯨船的攻擊漸漸多起來,并且這些攻擊大都帶有致命性。作者用“惡毒的念頭”“、明白的預謀”“、存心要盤算謀劃”、“天賦的惡毒的靈性”等等來描述大鯨對捕鯨船的攻擊。用“作戰(zhàn)”來強調(diào)人與大鯨的沖突。那么誰是這場戰(zhàn)爭的發(fā)動者呢?是大鯨還是人類?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同時作為殘忍的施事者,大鯨的攻擊具有明顯的針對性,它的攻擊目標是“它的追捕者”“、對它迫害的罪魁禍首”“、(它)的仇敵”。以實瑪利以其犀利的洞察力和敏銳的思維,思考著大鯨的這種變化背后的誘因,他的結(jié)論與生態(tài)歷史學家姆·弗蘭訥瑞(Tim Flannery)的觀點不謀而合,姆·弗蘭訥瑞認為人類對動物的獵殺導致某些物種變得前所未有的機警并對人類充滿了仇恨“,人類造就了兇殘的動物”。
對大鯨變化的關注引起了以實瑪利心理的波動和矛盾。這種波動和矛盾是對他前文生命意義發(fā)現(xiàn)和價值認識的質(zhì)疑。以實瑪利所尊崇的體現(xiàn)生命活力的勇敢,在搏殺大鯨的過程中卻成為一種屠夫行為,它不僅給大鯨也給捕鯨手自身生命的存在招致了死亡的威脅。正是捕鯨手的勇敢造就了兇殘的大鯨,而兇殘的大鯨又用它的兇殘勇敢地對人類的“屠夫”行為作出回應:新貝德福小教堂里那墓碑上令人哀傷的名字;每年因捕鯨而葬身大海的水手;“大鯨出來了號”的大副拉德尼、“耶羅波安號”的大副梅賽“、撒母耳·恩德比號 ”船長的獨臂“、拉吉號”船長的兩個兒子“、歡喜號”的五名水手等等都是人類為自身的勇敢所付出的代價。捕鯨船,以實瑪利心目中的耶魯大學和哈佛大學讓他了解捕鯨業(yè)的危險性和捕鯨手所表現(xiàn)的英雄氣概,讓他理解了生命意義和價值所在,更為重要的是,捕鯨船上的“學習”動搖了以實瑪利早些時候?qū)ι鎯r值的理解,也引發(fā)了他對生命意義的更深層次的探索。
捕鯨手的行為觸動了以實瑪利內(nèi)心深處對生命的擔憂,對白鯨莫比-迪克的探索進一步否定了在亞哈身上所彰顯的生命意義。在小說的早些時候,以實瑪利對亞哈,這個南塔開特數(shù)一數(shù)二的標槍手充滿了一種無法描摹的敬畏之情,甚至當亞哈揭示他的航行目的是為了向那條刈掉了他一條腿的白鯨報仇雪恨時,以實瑪利依然為亞哈不屈不撓的精神所折服。然而,以實瑪利對白鯨的研究改變了他對亞哈的認同,也改變了白鯨在他心目中的印象。相對于亞哈對白鯨莫比-迪克的單一看法,以實瑪利對白鯨的理解更加多維、全面。在“白鯨的白色”這一章,以實瑪利展示了白色的多種意義,他試圖說明沒有哪一個事物具有明確的所指;任何事物的意義所在因人而異。白鯨亦是如此。亞哈將白鯨視為他身體上、智力上、精神上的宿敵,而斯達巴克認為白鯨同其他抹香鯨一樣是自然界中的“啞口牲畜”,“耶羅波安號”捕鯨船上的伽百則將白鯨和上帝等同起來。這種對白鯨的不同理解是對亞哈的偏執(zhí)觀點的巨大嘲諷。更為重要的是,作為小說的主體,白鯨一直處于缺失和消隱狀態(tài),小說的絕大部分章節(jié)充斥著鯨類學和大鯨相關的介紹以及以實瑪利的沉思默想。而所有這一切都旨在說明亞哈的追尋是“毫無意義的”(Buell,63)。而亞哈誓死追逐白鯨的這種“無理性的目標”③的行為讓“裴廓德號”捕鯨船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中,并最終導致了船毀人亡的悲劇。
對捕鯨手和亞哈的行為再審視體現(xiàn)了以實瑪利對生命意義的重新探索,這種探索的結(jié)果反映在他對海洋的認識上。小說中的海洋是一面折射自我的鏡子④,以實瑪利對海洋的描述暴露出他的認知發(fā)生了新的變化。海洋,這個地球上“難解的部分”在孕育“生命”的同時也暗藏著“死亡”。隨著“裴廓德號”捕鯨船漸漸遠離陸地、駛向海洋深處,以實瑪利眼中靜寂、與穆和美麗的海洋逐漸被它的另一面所代替,顯示出險惡的特性“:這個白浪滔滔的海洋,卻就是上一年毀掉了許多失事船只的同一個海洋?!贝藭r的海洋就像故事開始時的陸地一樣隱含著死亡的陰影。以實瑪利原本以為會為他那僵死的陸地生活注射生命活力從而保存自身存在的大海實則是一個公共大墓場。以實瑪利對海洋認識的變化表明他的思想正在發(fā)生著某種深刻的變動。這種變動是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存的渴望,是對他出逃陸地的否定,也是對他早期思維的超越和革新。把他從自殺中解救出來的海洋很可能會把他引向死亡。在陸地上,當以實瑪利感受到生存的絕望和生命的無意義時,為了尋找生命的意義,他選擇逃向海洋。那么當他在海洋上的生存受到死亡的威脅時,他又將逃往何處?
陸地當然是以實瑪利的不二選擇。這是一個痛苦的、令人沮喪的發(fā)現(xiàn)過程。這個過程充盈著海洋和陸地場景的互換,二者的隱喻意義因相互參照而得以加強。海洋上殺機四伏,陸地則是“安謐的”,以實瑪利漸漸明白生命的真正意義所在就在于擁有生命,而日常的家庭生活就是人生的幸福所在,而這一切只有在岸上,在陸地上,在屬于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中才能獲得的。正如亞伯拉罕所言“人生航程的目標就是航行本身的經(jīng)歷”。對于以實瑪利來說,他航行的目標是尋求生命的意義,而他的航行經(jīng)歷告訴他,生命的意義就在于“生命”的本身,生存的價值就在于它是“存在”的。就像亞里士多德曾忠告人們的那樣:“生命本身就是美好的,寶貴的;活著,好好地活著并感受之,這本身就是我們的存在,就是人的最高幸福?!雹蓐懙厣蠎T常的生活雖然是“僵死的”,卻像那個塔希提小島,充滿著安謐和快活??墒侨祟惸穷w躁動不安的心靈總是受惑于虛無縹緲的目標,而那些虛無縹緲的目標就像環(huán)繞陸地的海洋一樣把人引向可怖的深淵。以實瑪利的思想發(fā)生了逆轉(zhuǎn),他呼吁人們?yōu)榱俗陨淼拇嬖冢骸皠e離開那個島嶼吧,你是回不來的!”因為人類所追求的實實在在的幸福就“存在于妻子、心里、床上、桌上、嘴上、火爐邊”。以實瑪利的頓悟加強了自身對生命意義的理解,從而實現(xiàn)了求索之后的幡然新生。
亞哈的悲劇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整個“裴廓德號”捕鯨船成員的毀滅都不會令人懷疑,然而,麥爾維爾在小說的結(jié)尾突出的卻是生存的歡愉而不是死亡的陰霾。麥辛托什(McIntosh)認為以實瑪利幸存的意義是含混的,既可以解讀為純粹僥幸,亦可理解為作者借此寄予的一種審慎的希望。作為“裴廓德號”捕鯨船上唯一的幸存者,以實瑪利亦是整個故事的敘述者,正是通過以實瑪利,麥爾維爾準確地表明了他所珍視的價值觀念(Herd,XIX)。筆者認為以實瑪利的生還不僅是他個人生命的延續(xù),亦是對一種觀念的傳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裴廓德號”的歷程是以實瑪利的成長史,而以實瑪利的成長就在于他對人類生命意義的認知發(fā)生了決定意義的改變。從陸地到海洋再到陸地,以實瑪利成功地完成了對生命意義的探索和對生存價值的認識。小說雖然以亞哈和“裴廓德號”的悲劇而結(jié)束,但是如果沒有以實瑪利,亞哈便不會具有如此強烈的悲劇色彩。也正如特里·伊格爾頓所言“死中之生是麥爾維爾《白鯨》的主題”。以實瑪利的生一方面加深了小說的悲劇主題,另一方面表達了麥爾維爾對生命意義和生存價值等問題的看法。
① 赫爾曼·麥爾維爾:《白鯨》,曹庸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2年版。本文所引該作品均出自此著,不再另注頁碼。
② See Wyn Kelley.Herman Melville:An Introduction.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8.59
③ SeeRichard H.Brodhead,TryingAllThings:An Introduction to Moby-Dick.inNew Essays on Moby-Dick.Ed.Richard H.Brodhea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6.19.
④ SeeCromphout,GustaafVan.Moby-dick: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Faustian Ethos.American Literature:A Journal of Literary History,Criticism,and Bibliography 51.1(Mar.1979):17-32.
⑤ 參見包利民:《生命與邏各斯——希臘倫理思想史論》,東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231頁。
[1] Abrams,M.H.Natural Supernaturalism:Traditiion and Revolution in Romantic Literature.New York.1973.216
[2] Buell,Laurence,Moby-Dick as Sacred Text.In New Essays on Moby-Dick.Ed.Richard H.Brodhea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6,52-72.
[3] Flannery,Tim.The Future Eaters:An Ecological History of Australasian Lands and People Chatswood,New South Wales:Reed,1994,138.
[4] Herd,David.Introduction:How the whale got its lungs,in Herman Melville.Moby-Dick,Wordsworth Editions Limited.2002,xix.
[5] 赫爾曼·麥爾維爾.白鯨[M].曹庸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2.
[6] 麥克菲.赫爾曼·麥爾維爾的《白鯨》[M].王克非等譯.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7.
[7] McIntosh,James.The Mariner’s Multiple Quest.In New Essays on Moby-Dick.Ed.Richard H.Brodhea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6,23-52.
[8] Roberts,James L.Moby-Dick notes Cliffs Notes.Inc.Linciln,Nebraska,1966.
[9] Ryan,James E.Ishmael’s Recovery:Injury,Illness,Convalescence in Moby-Dick.leviathan.8.1.(Mar.2006).17.
[10] Sten,Christopher.Threading the Labyrinth:Moby-Dick as Hybrid Epic.In A Companion to Herman Melville,ed.Wyn Kelly.BlackwellPublishing Ltd.2006.408-422.
[11] [英]特里·伊格爾頓.甜蜜的暴力——悲劇的觀念[M].方杰,方宸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