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才(鄭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 鄭州 450001)
黃侃(字季剛)先生的《文選平點》①,是近代選學(xué)研究發(fā)展史上一部重要的著作。其書所涉內(nèi)容博贍,包括???、訓(xùn)詁、考據(jù),還有一般意義上的評點,本文試論其中三個方面,即(1)《文選》正文與注文撰者辨?zhèn)危唬?)評點揭示篇旨隱意,嗜言文章諷諫;(3)借助評點以議論抒情,暢言文學(xué)、哲學(xué),分述于下。
《文選》一書收載詩文辭賦七百多篇,牽涉到一些正文作者的辨?zhèn)螁栴},這些篇目有《長門賦》(司馬相如)、《怨歌行》(班婕妤)、蘇李詩、《答蘇武書》(李陵)、《與嵇茂齊書》(趙至)、《毛詩序》(子夏)、《尚書序》(孔安國)等。對此,黃季剛幾乎每篇均有所論,其依據(jù)或從風格切入,如論《尚書序》作者當為魏晉學(xué)人,或者可能是王肅之流:“此與《家語序》文體相似,今世排古文者謂之俗,則又非也。文體沿建安以來之制?!逼淅C例舉豐富:“‘睹史籍之煩文,懼覽之者不一’,此二句不似西漢?!犊镏囌住贩Q,晉宋時書皆云‘懼覽者之不一’,《史通·自敘篇》同。‘以闡大猷’,此亦不似西漢。‘于是遂研精覃思’至‘庶幾有補于將來’,此皆不似西漢?!痹偃缯摗洞鹛K武書》,先進一步證實其乃偽作:“取《漢書·蘇武傳》讀之,便知此書之偽,較然明白?!崩盍杲禂秤谔K武使北之后第二年,在漢時俱為侍中,無話不談,彼此了解甚深,李陵又曾面晤蘇武,言談甚多,可李陵與蘇武書信卻喋喋不休敘述自己如何與匈奴交戰(zhàn),如何無奈降敵等事。如此行文,何焯已經(jīng)初步從內(nèi)容上揭其偽跡:“似亦建安才人之作,若西京斷乎無是。即自從初降一段,便似子卿從未悉其降北后事者,其為托何疑。”②黃季剛進一步從風格上推斷作偽者當為建安時代人,有可能是陳琳,絕不可能是齊梁諸家:“正殆建安以后人所為,而尤類陳孔璋,以其健而微傷繁富也。劉知幾以為齊梁人作,則非也?!庇譃楹握f加以補證,云:“‘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至‘故陵不免耳’,似又子卿不悉此等行事者,此段即從子長《報任安書》中一段化出,少卿豈能見子長書耶?‘聞子之歸’至‘陵復(fù)何望哉’,此上官桀之意,李少卿安得聞之?!蔽闹蟹Q武帝為先帝,擬書口氣已在武帝卒后,昭帝初立,霍光輔政之時,距離蘇武使北、李陵降敵已經(jīng)二三十年,實在沒有必要陳述前事,蘇武體念舊情,必不至于寫信邀請李陵南歸。
左思《三都賦》名震千古,其序文、注文亦豐贍充實,且皆為晉代大家為之:皇甫謐為之《序》,劉逵注《蜀都賦》和《吳都賦》,張載注《魏都賦》。對此,晉宋時人所撰《左思別傳》揭穿了左思作偽造名伎倆,言序文與注文皆出太沖之手,托名人以行世耳:“思造張載問岷蜀事,交接亦疏?;矢χk西州高士,摯仲治宿儒知名,非思倫匹。劉淵林、衛(wèi)伯輿并早終,皆不為思賦序注也。凡諸注解,皆思自為,欲重其文,故假時人名姓也。”③對此清代王士禎指此為怨家所誣:“太沖《三都賦》,自是接跡揚馬,乃云假諸人為重,何其陋耶?且西晉詩氣體高妙,自劉越石而外,豈復(fù)有太沖之比?《別傳》不知何人所作,定出怨謗之口,不足信也。太沖,吾鄉(xiāng)臨淄人?!雹芡跏康潪猷l(xiāng)賢揚名之心甚切,殊不知在晉代當時,左思實在名微言輕,較之陸機兄弟、二潘叔侄,成名遲晚,備受輕視,觀陸機聞其欲作《三都賦》譏其為傖父,期以之覆甕,可得一二真相。左思急于成名之心,《詠史詩》班班可證,所以自造序注,假之名宿,亦在情理之間。黃季剛先肯定《三都賦》注皆出于左手:“《左思別傳》稱,注解皆思自為,今細核之,良信?!庇謴淖⒗锛毤犹轿ⅲl(fā)掘出許多作者自以為苦心經(jīng)營,唯恐后學(xué)容易淡然滑過,所以特意指出文心之語句,以論證《別傳》之不誣。如“西逾金堤,東越玉津,朔別期晦,匪日匪旬”注云:“金堤在岷山都安縣西,堤有左右口,當成都西也。壁玉津在犍為之東北,當成都之東也。揚雄《羽獵賦》前曰‘邪界虞淵’,后曰‘浮彭蠡’;張衡《羽獵賦》前曰‘逐息昆侖’,后曰‘勞許公于箕隅’,道里遼迥,非一日所游。金堤玉津,東西分行,所欲經(jīng)營,亦非一所,其間悠遠,故曰‘朔別晦期’也。若云一月之中,乃能周遍,不以旬日者也?!?黃季剛云“:觀此一節(jié),是太沖自注之鐵證。使他人為之,安能得其用心如此之微乎?”左思逞強好勝,迫切與前代賦家一爭高下的心態(tài),在注里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又如“雖有石林之,請攘臂而靡之;雖有雄虺之九首,將抗足而之?!弊⒃疲骸半m有石林、雖有雄虺者張誕之云,非必臨時所遇?!秉S侃云“:此又自注也。正無異自駁其非《長楊》之言?!弊⑽牡恼Z氣與正文的語氣前后恰相銜接,如非一人為之,怎么會有注家屢屢如此真切地津津樂道作者撰文時用心所在之言?
當今學(xué)者考辨《三都賦》序文與注文實際作者時,常常旁征博引以明《左思別傳》不可靠,斷言仍然以皇甫謐、劉逵、張載為序、注的真正撰者,對于黃季剛先生所據(jù)反證不置一詞,大是憾事。要之,黃季剛先生所疑諸例,在考證左思賦的注、序作者問題時,是繞不過去的。
《文選》許多篇章的寫作緣由自古迄今仍無一致令人信服的結(jié)論,對此黃季剛也斟酌百家之說,縱觀其人其文,倡導(dǎo)其一家之言。
西晉初年,陸機兄弟北上入洛,權(quán)貴賈謐讓潘岳代自己撰詩一首贈與陸機,后被選入《文選》(卷二十四),題目為《為賈謐作贈陸機》,陸機隨即復(fù)詩一篇,即《答賈長淵》。何焯謂陸詩“濟同以和”句隱含譏刺:“時謐多無禮于太子‘,和同’之語蓋有刺也?!啊薄畢菍嶟堬w’,曰‘龍飛’,則非偽也。曰‘改獻’,為故主諱銜璧之。”黃季剛為何說補充云:“細為繹贈詩,始知此詩兀傲風刺,兼而有之,未識賈謐喻其旨否?!敝躁憴C如此回應(yīng)賈詩,緣于賈謐贈詩多有侮慢陸機人格之言,如述及孫權(quán)建立政權(quán)一節(jié),云“:南吳伊何,僭號稱王?!笔黾皩O皓降晉,云“:偽孫銜璧,奉土歸疆?!碧幪庂H抑孫氏政權(quán)的合法性。最后又以教訓(xùn)口氣云“:欲崇其高,必重其層。立德之柄,莫匪安恒。在南稱甘,度北則橙。崇子鋒穎,不頹不崩。”對此,陸機頗為敏感?!妒勒f新語·方正》曾記載盧志直呼其父祖之名,致令陸機大為光火、當面反唇相譏一事,所以陸機在此詩里以兀傲不馴態(tài)度予以回復(fù),也是很自然的。例如賈謐詩言孫吳乃偽政權(quán),陸機詩偏為孫吳贊頌,渲染其立國正大,有功于王室黎民“:雄臣馳騖,義夫赴節(jié)。釋位揮戈,言謀王室。王室之亂,靡邦不泯。如彼墜景,曾不可振。乃眷三哲,俾斯民。啟土綏難,改物承天。爰茲有魏,即宮天邑。吳實龍飛,劉亦岳立。”對東吳的滅亡與降晉,也巧加諱語“:陳留歸蕃,我皇登禪;庸岷稽顙,三江改獻。”最后又以自勉對應(yīng)賈謐的訓(xùn)告,頗顯自尊。陸機的《辨亡論》也是如此。黃季剛言其“上篇主頌諸主,下篇揚其先公,而皆致暗咎歸命之意?!蔽闹小霸纂m病,股肱猶存”二語,黃季剛評云“:暗咎歸命(孫皓)而仍不明言?!标憴C“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異也”句評云:“初無深責歸命之辭,文特忠厚?!本塾陉憴C自我矜持的性格,故而即使是對于故國的昏亂之君也不忍斥言。
黃季剛認為《文選》作家,飽受經(jīng)學(xué)浸染熏陶,所以文章往往富含諷諫內(nèi)容,需要深入反復(fù)誦讀仔細體會,才不致誤解作者創(chuàng)作時的苦心。所以他每每指點辭賦和雜文間比興暗諷之意以提起讀者重視。
他以《甘泉賦》為例,提醒道,作品中的托諷如果不予明示,后人往往就會看作不關(guān)疼癢的敷衍陳語含糊而過“:‘閌閬閬其寥廓兮,似紫宮之崢嶸;……襲室與傾宮兮,若登高眇遠,亡國肅乎臨淵?!稘h書·揚雄傳》自以為托諷在此,使不自言,亦尋常比況語耳。故曰,比易解,興難知,由此也?!比纭镀甙l(fā)》篇,古人或以為諷勸梁懷王,或以為諷勸吳王劉濞,總之都是警戒其勃勃野心必致招災(zāi)惹禍,此賦歌曰“:麥秀蘄兮雉朝飛,向虛壑兮背槁槐,依絕區(qū)兮臨回溪?!?黃季剛云“:此以麥秀托諷也?!毖浴胞溞恪币辉~的來源關(guān)乎著整篇主旨,在提示著諸侯王如放縱野心不止,必致亡國滅家。其他篇章諸如《子虛賦》本戒梁王、《上林賦》本戒武帝、《登徒子好色賦》與《神女賦》本戒楚襄王、吳質(zhì)《答臨淄侯書》乃風諫曹植、司馬相如《難蜀父老》和《封禪文》、東方朔《非有先生論》皆以隱藉語句勸諫武帝,王褒《四子講德論》主意也在諷諫漢宣帝。班固《典引》,也是“諷漢以制作也”。
這樣的評語,實際上是在否定前人把這些文章看作是媚上之作的意見,因為黃季剛主張對前人文章不可妄加評論,即使其文顯有疵病,也當講究一個“恕”字,不能抓住古人一字一句失誤,肆口誣蔑,而錯解前人創(chuàng)作意圖更容易誤會古代先賢,所以更要慎重對待。
黃季剛先生非埋首故紙之學(xué)者,往往對世間萬象多有感觸,傾吐于《文選平點》之間,舉一反三,驟讀之驚駭心魄。細思之妥帖難移,啟迪后學(xué)匪淺。
黃氏談文學(xué)時言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有兩大偉人,一是創(chuàng)立聲律論的沈約,一是倡導(dǎo)文學(xué)復(fù)古的蘇綽:“駢文律詩小詞曲子皆自聲律論出者也。陳張李杜之詩,韓柳李孫之文,皆自復(fù)古論出者也。工拙之數(shù),不系于此,紛紛爭論,只在形貌間耳?!保ā端螘ぶx靈運傳論》評)
又強調(diào)文章要得體。黃季剛精于《文心雕龍》,于其文體論等說,爛熟如數(shù)家珍,故而對《文選》不合文體之篇章語句特別敏感。如哀策文,劉勰倡言當情感悲切、行文質(zhì)樸,并且要講究上下君臣之別,即古人所謂“孝經(jīng)垂典,喪言不文”(《文心雕龍·情采》),而南朝哀類文章往往為文而文,哀而不敬,不顧文章之體,此所謂訛而新也,對此黃季剛頗為不滿,如貶斥謝齊敬皇后哀策文》“回塘寂其已暮兮,東川澹而不流”一節(jié):“此等語殊失體,雖哀而不恭?!庇峙u《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撫存悼亡,感今懷昔”:“此八字固纏綿凄愴,而與上文不接,蓋斯言惟文帝自述可言耳,不可施于儲嗣列辟也?!弊畈豢勺屍淙萑痰氖侵x莊的《宋孝武宣貴妃誄》,所悼宣貴妃乃宋孝武皇帝劉駿(字休龍)之堂妹,劉駿殺其叔父,抄其全家,以其女兒入宮,既然有如此亂倫事體之背景,文章絕不能取以入《選》“:其事干犯人倫,誄縱能佳,亦不宜取也?!焙螞r此文缺乏莊嚴肅穆氣氛,黃季剛指出“其辭曰‘玄丘煙,瑤臺降芬’,起即不莊,可見方丈仙人出渺茫也?!茪馑焚庾兞_紈,白露凝兮歲將闌,庭樹驚兮中帷響,金曖兮玉座寒,純孝擗其俱毀,共氣摧其同欒’“,誄詞變調(diào),不可為式?!本皇钦C文所當有的行文風格。黃季剛認為文章要講究倫理,講究道德,議論要平心靜氣,不能肆口罵人,所以《辨命論》“是使渾敦杌踵武于云臺之上,仲容庭堅耕耘于巖石之下”一節(jié),他認為寫得不好,因為“此則肆詈,非文德也”。
既然倡言復(fù)古,那么古人極其看重的君臣大義如何評價是無法回避的,黃季剛也有自己的獨特見解,他首先對此肯定如古,對身為權(quán)貴出仕二朝的褚淵和王儉深為不滿,“淵、儉同為宋婿,同作齊臣,語關(guān)廢興,曾無赧怍,異已!”但是如果不是朝廷顧命大員,又是華夏內(nèi)部的改朝換代,則不必拘于君臣之義而死抱著前代君王牌位,出仕新朝也是無可譴責的。在他看來,如對前代多受謾罵的揚雄,寬恕待之是應(yīng)該的:“以是(事王莽)責子云,則卓茂明德、竇融功臣、張純通侯,皆有仕莽之嫌,何止區(qū)區(qū)一郎吏乎?”(《劇秦美新》評)但是投降敵寇,無恥地仕于強虜是絕對不可容忍的“:惟置身虜廷,若李陵衛(wèi)律之輩,乃真罪通于天耳?!保ā蛾惽槭卤怼罚┤绻鈹橙肭謺r,劉孝標的選擇是可敬佩的“:假使孝標生于郄特愛新之世,惟有蹈東海而死耳”(《辨命論》),此黃季剛先生借以明志耶?也即君臣之義雖不可固執(zhí),可以仕于華夏其他政權(quán),但決不能出仕外寇。針對近代外寇侵凌之局勢,黃季剛先生此言真是既清醒又崇高。
黃季剛之師劉師培生前亦喜《文選》,曾著數(shù)篇論文,主張“定命說”以回應(yīng)《文選》里的李蕭遠《運命論》和劉孝標《辨命論》。對此論題,黃季剛興趣亦頗為濃厚,他認為“定命論”等將自身個人遭際推之于命運的顛簸,仍然是心懷憤激的表現(xiàn),還不夠曠達放逸,所以他持“偶然論”,自覺勝于前人諸說而與王充保持了一致“:自來言命之篇,皆寄其不遇之感,斤斤然論命之有無于作者之前,必為所笑。王仲任但言偶會,而不言天命,豈不卓爾特立哉?!保ā哆\命論》評)所以不但相術(shù)符命均屬虛夸無實之謬說,即使班彪的《王命論》只是黔驢技窮用來嚇唬英雄的精制謊言。歷代帝王一為天子往往追溯其祖乃三皇五帝,黃季剛嘲笑道“:凡在華夏,孰不本帝系哉?自曹馬以來,有何德而登大位。趙朱之世,亦復(fù)久長。至于沸唇辮發(fā)之流,亦據(jù)赤縣和羹之地。如曰有命,一何謬乎?以為適遭暴亂得奮其劍,此言得之矣?!保ā锻趺摗吩u)三皇五帝為中華始祖,是人皆能攀附為先祖,無足為奇,也無足為貴。
既然人類個體對自身命運無可奈何,最理智的處世辦法是盡人事、任自然。所以仁人志士最當“保愛年華”(《辨命論》評)。近代以來,文士與學(xué)者分野更加清晰,黃季剛自身定位為何呢?從他評點曹丕《與吳質(zhì)書》數(shù)語可得其端倪:“文之繁簡隱顯,百狀千名,所最忌者弱耳。有畢世劬勞,熟諳文律而文反不顯者,大抵由于斯,至于理非精到,文不師古,乃有后世之名,為流俗所附者,亦其氣強之至也。然氣之強弱不可強為。學(xué)之精粗,可以盡力。吾儕亦為所可為而已?!贝四藭逞晕摹W(xué)之異,才、學(xué)之選擇。有才為文,有力則為學(xué)。為文不是為學(xué)者的首要選擇。既然為學(xué),就要有學(xué)者的人格和學(xué)格,絕不能曲學(xué)阿世,黃季剛的宣言就是這樣的“:學(xué)術(shù)興廢,亦各有時,惟君子能不?!保ā堆葸B珠》第三十四首評)者,依違隨人,沒有主見,如果既沒有獨立的精神,又沒有獨立的思想,實際上等于是學(xué)界的鄉(xiāng)愿。
總之,一部《文選平點》,既為學(xué)而作,更為時而作,黃季剛先生其意遠矣。
① 黃侃:《文選平點》(重輯本),中華書局,2006年版。其書順序全依《文選》卷次,故而此文所引僅注出篇名,不再注其卷次與頁碼,以避冗繁。
② [清]何焯撰,程高維點校:《義門讀書記》卷四十九,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955頁。
③ [劉宋]劉義慶撰,余嘉錫箋疏:《世說新語箋疏·文學(xué)》第68條劉孝標注引,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247頁。
④ [清]王士禎:《古夫于亭雜錄》卷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70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版,第62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