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蕓

年輕的古德曼·布朗的成長之途

李蕓

霍桑的短篇小說《年輕的古德曼·布朗》描述了主人公布朗的一夜森林之旅，展示了一個年輕人的心理成長歷程。按照“成長小說”的情節(jié)模式，從誘惑與出走、考驗與掙扎、頓悟與迷茫三個方面闡述了布朗的成長過程，揭示了霍桑對社會、哲學(xué)和宗教的思考。

《年輕的古德曼·布朗》；“成長小說”；誘惑；掙扎；頓悟

《年輕的古德曼·布朗》首次刊登在1835年的《新英格蘭雜志》（New－England Magazine）上，后收入1846年版的 《古屋青苔》（Mosses from an Old Manse）。這篇小說發(fā)生的故事背景是馬薩諸塞州薩勒姆一帶巫術(shù)流行時期。單純善良的青年古德曼·布朗應(yīng)魔鬼之約，參加林中巫術(shù)集會，并皈依巫術(shù)組織。起初他滿懷信心上路，以為滿足好奇心后，可以完好無損地歸來和心愛的妻子費絲共度余生?？僧?dāng)他走入黑暗的森林，卻發(fā)現(xiàn)許許多多他平日里尊重的人，包括他精神和道德上的三位導(dǎo)師，還有威嚴(yán)的總督、德高望重的教長、尊貴的貴婦、貞潔的少女，他們都來參加魔鬼的集會。更令他絕望的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們中的一員。此后，布朗的道德和信仰基石完全被摧毀，轉(zhuǎn)而對世人絕望，憤世嫉俗，一生過著郁郁不樂的日子。

《年輕的古德曼·布朗》表面上講述了布朗一夜的森林之旅，實際上則展示了一個年輕人的心理成長歷程，蘊含著作者霍桑對社會、哲學(xué)和宗教的思考。從某種意義上說，《年輕的古德曼·布朗》屬于典型的“成長小說”。“成長小說”一般描述年輕的主人公在經(jīng)歷切膚之痛后，或改變了原有的世界觀，或改變了自己的性格，或兩者兼有，這種改變使他擺脫了童年的天真，并最終把他引向一個復(fù)雜而真實的成人世界［1］。從情節(jié)結(jié)構(gòu)看，主人公通常要經(jīng)歷三個階段，即分離（separation）、變化（transformation）、返回（return）。他離開原來的地方，即告別年輕時的單純和幻想，踏上旅途與罪惡相遇，克服重重艱難險阻，接受無數(shù)嚴(yán)峻考驗，最后獲得至理［2］。根據(jù)成長小說的模式，我們將《年輕的古德曼·布朗》的情節(jié)分為誘惑與出走、考驗與掙扎、頓悟與迷茫三個部分。

一、誘惑與出走

小說主人公古德曼·布朗（Goodman Brown），正如其名字所暗示的，是個單純善良的好小伙。他家世世代代都是忠誠善良的清教徒。在成長的起初，主人公對未知世界充滿了幻想和憧憬，在這種狀態(tài)下，總是容易受到種種誘惑。某天日落時分，小伙子依依惜別自己的妻子，踏上神秘之旅。妻子費絲一再請求布朗推遲旅行，“今晚就留下來和我相守吧，親愛的，一年到頭只求你這一夜。”而布朗心意決然，“一年到頭就這一夜，我必須離開你。我這趟出門，就是你說的旅行，必須現(xiàn)在就走，明天日出回來?！保?］276小說開始，作者未交待布朗為何不顧新婚三個月的妻子的苦苦挽留離家而去，也未說明他一意孤行要完成的差事是什么。布朗踏上旅程前，費絲的粉紅鍛帶出現(xiàn)了兩次，暗示著布朗先前生活在“真、善、美”的世界里，他擁有妻子費絲?！百M絲”（Faith）在英文中意味著信仰和忠誠。擁有堅定宗教信仰以及美麗忠誠的妻子的布朗，是什么東西對他有這么大的誘惑，以至于他必須要離家而去呢？

看了布朗的內(nèi)心獨白，讀者得知布朗的差事并不光明。他說：“我真夠可恥的，竟為了這么趟差事丟下她……她要是知道了真會活不下去了?！备S布朗的腳步，讀者進入了陰森森的森林，那里的樹木遮天蔽日，擠擠挨挨，狹窄的小道被樹葉封存起來，荒涼滿目。場景的布置巧妙地預(yù)示著布朗的旅途也如這森林般荒涼凄清。隨著情節(jié)進展，謎底得以部分揭開，原來布朗所會之人乃魔鬼本人。值得注意的是，魔鬼身上帶著酷似黑蛇的手杖，精雕細刻，活脫脫一條扭來扭去的大蛇。魔鬼的蛇型手杖，讓人不禁聯(lián)想起伊甸園的故事。人類始祖亞當(dāng)、夏娃不正是受了蛇的蠱惑，偷吃禁果，從此遠離天真浪漫，開始苦難的生活嗎？

探究布朗受到誘惑的根源，除了主人公年輕易受誘惑的本性，也不能不聯(lián)系17世紀(jì)的宗教背景。布朗生活的薩勒姆是個宗教氣氛非?？駸岬那褰叹奂?。當(dāng)時的清教倫理具有現(xiàn)實主義、禁欲主義和功利主義的特征，它遏制一切可能引起人們欲望的事情和行為，強迫人們消除內(nèi)心的任何欲望。物極必反，清教主義越是要求人們無欲無求，人們在潛意識中越有滿足欲望的沖動。早期清教徒的生活艱苦、單調(diào)，邪惡的欲望因而不斷地引誘人們。正是基于欲望與好奇，布朗在掙扎之后決定赴約。知道自身的罪惡，所以布朗暗下決心：“過了今晚這一夜，我再也不離開她（費絲）的裙邊嘍，要一直跟著她上天堂。”［3］276布朗雖然離開新婚妻子費絲去參加森林里魔鬼舉行的聚會，但此時他的心靈仍然為忠誠和信仰牢牢占據(jù)。

二、考驗與掙扎

會面魔鬼后，布朗并不打算再繼續(xù)前行。他停下腳步說道：“我已守約來這兒見了你，現(xiàn)在我想回去啦。對你熟知的那件事我還拿不定主意哩?！蹦Ч硇赜谐芍竦卣f：“那咱們就邊走邊談。我要是說服不了你，你就回去好了，反正在這林子里才走了不遠?！保?］278接下來布朗的所見所聞到底是真是幻，讀者不得而知。從魔鬼的口中，布朗得知，自己當(dāng)警察的爺爺曾狠狠鞭打過一名貴格會女教徒，自己的父親在和印第安人打仗時，放火燒了他們的村子。不僅如此，爺爺和父親還是魔鬼的老相識，曾多次和魔鬼在林中聚會。布朗先前一直以家族世世代代是忠厚老實的基督徒為豪，認(rèn)為自己的父輩決不會與魔鬼為伍。布朗以為，如果這些事情屬實的話，自己的祖父、父親應(yīng)該早被趕出新英格蘭了。

善于攻心的魔鬼繼續(xù)透露，新英格蘭這一帶的人大多與他相識，許多教堂執(zhí)事、市鎮(zhèn)委員包括總督都是他的伙伴。盡管布朗非常吃驚，但認(rèn)為自己一個莊稼漢和這些并不相干，因此仍然拒絕和魔鬼同行。在這個階段，布朗對父輩的尊敬、對新英格蘭的執(zhí)政者的信賴被魔鬼一一攻破，但此刻的布朗仍然秉持信念，不被動搖。

就在這時，林中突然出現(xiàn)一個一瘸一拐的老太婆。布朗認(rèn)出這是位非常虔誠堪稱模范的太太古迪·克洛伊絲，小時候，就是她教他教義，至今她與牧師和古金執(zhí)事仍然是自己道德與精神上的顧問。布朗躲到一邊觀察，卻發(fā)現(xiàn)這位虔誠的老太太也是魔鬼的舊相識，不僅如此，這位老太太似乎還諳熟巫術(shù)。即便如此，布朗還是在前進一段路之后，停下腳步：“我決心已定，為這種差使我可一步也不肯走了。就算我以為那老惡婆是去天堂，可其實她是去見魔鬼，也沒理由叫我丟下心愛的費絲去學(xué)她的樣?。　保?］281可見，布朗心中的信仰仍然占統(tǒng)治地位，認(rèn)為老太婆只是個例外。所以，想想自己心愛的妻子，布朗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一錯再錯。

在布朗的堅持下，魔鬼離開了，但預(yù)言布朗的想法會慢慢改變。這時的布朗為自己精神上的勝利而欣喜，尋思如果早上碰到牧師，該何等問心無愧，而自己也不必躲避善良的老執(zhí)事古金先生的目光了。不久，一陣馬蹄聲傳來，布朗從對話中聽出正是牧師和古今執(zhí)事。原來兩位老先生也是特意來參加晚上的巫術(shù)聚會。老執(zhí)事還說道，自己寧愿放棄授圣職的宴席，也不愿錯過今晚的聚會。從牧師的話中還得知，牧師還在今晚的聚會上擔(dān)任某種重要角色。至此，布朗的三大道德精神支柱一一坍塌。他頭發(fā)昏，心沉重，痛苦不堪。他心中的信仰發(fā)生了動搖，布朗仰望蒼天，疑惑頭頂是否真有天國。片刻動搖后，布朗吶喊道：“天國在上，費絲在下，我還是要對抗魔鬼，堅定不移！”（With heaven above and Faith below,I will yet stand form against the devil!）［3］282

正當(dāng)他仰望天空，舉手要開始禱告，高空飄過一團烏云，云團深處傳來一片可疑的嘈雜人聲，他聽出了村里鄉(xiāng)親們的聲音。突然他聽到一位少婦戚戚哀哀的哭聲，布朗依稀辨出那是妻子費絲的聲音。霎時間，失望演變成絕望，心靈再沒有任何依托。布朗痛苦而絕望地叫著妻子的名字。隨著烏云被卷走，天空中飄落下一根粉紅色的緞帶。布朗確信了自己的猜測，愣怔片刻后叫到：“我的費絲也走了！人世間還有什么善！罪孽不過空名罷了。來吧，魔鬼，這世界全是你的啦?！保?］283絕望的布朗幾近瘋狂，信仰大廈土崩瓦解。他在幽黑的松林里狂奔，手中亂舞著魔鬼留下的手杖，時而破口大罵褻瀆神明，時而縱聲大笑，似乎自己也變成了魔鬼的化身。

絕望的布朗來到森林的中心，人們聚會的地點。人群中有州議會上的成員，也有虔誠的民眾，甚至有州長夫人的面孔，還有一些高貴太太、名流妻子的身影，還有一群寡婦、一些美名遠揚的老處女和年輕的姑娘們。布朗認(rèn)出了二十多個薩勒姆村教堂尤為圣潔的教徒。他精神和道德的導(dǎo)師牧師先生和執(zhí)事古金全都在場。與這些莊重可敬、虔心向善的人，與這些教會的長者、貞潔的太太、純潔的少女混做一堆的，還有許多自甘墮落的男人和聲明狼藉的女人。好人并不回避壞人，罪人面對圣人也毫無愧色。集會開始給皈依者施禮，布朗和另外一個女性皈依者（后發(fā)現(xiàn)正是自己的妻子費絲）被帶上一塊巨石。施禮會上，布朗知道了那些他從小就尊敬的人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年長的教會長老調(diào)戲家庭女仆，貞潔的女人給丈夫喝下毒藥，兒子急于繼承父親的遺產(chǎn)，美麗可愛的姑娘未婚生子并謀害自己的親兒。難怪那些圣人可以和惡行滿滿的人處之泰然，原來他們本來就是一丘之貉。

布朗的森林之旅注定是痛苦的，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人心深處的黑暗與罪惡。然而，見證了人人黑暗之心的布朗沒有獲得救贖，尋求人性世界的本相卻導(dǎo)致了他信仰的喪失和對上帝的質(zhì)疑，最終他的人格產(chǎn)生了嚴(yán)重的分裂。

霍?？桃庹宫F(xiàn)了一個人人皆有罪孽的世界，矛頭直指那些看似虔誠并頗受尊敬的人。勞倫斯寫道：“霍桑是一個可愛的藍眼睛小伙，他對人類心靈深處的罪過一清二楚，并用巧妙的偽裝加以揭露出來?！保?］

三、頓悟與迷茫

精神頓悟是成長小說的一個典型特征，指的是主人公在探索過程中突然獲得對人、社會等的一種真理性的認(rèn)識［5］。布朗所經(jīng)歷的是幻境還是現(xiàn)實，這一切是不是魔鬼的巫術(shù)，或者僅僅是一個夢魘？布朗自己不知道答案，作者也拒絕回答。不管怎樣，布朗再也無法走出陰影。第二天早晨，他碰到他敬仰已久的老牧師就像躲壞蛋似的躲開；他懷疑老執(zhí)事古金所拜的是什么神；他看到古迪克洛伊絲給小姑娘講解教義，就一把拽開女孩，如同從魔鬼手中救她似的；對歡天喜地迎接他的妻子，他漠然冷酷。從此，他成了一個憂傷多疑，郁郁沉思的人。教堂的圣詩不再悅耳，牧師的布道讓他面如死灰。當(dāng)家人跪下祈禱時，他會滿面陰云，喃喃自語，嚴(yán)厲地瞪瞪妻子。他雖然活到很老，但到死都郁郁不樂。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年輕的古德曼·布朗》又是一篇反成長小說，布朗認(rèn)清了世間人們的罪惡之后，不是改變自己，讓自己融合到社會上，也不是改變世人，讓人們得到救贖，而只是消極拒絕與世人同流合污，終日處在狐疑和失望的情緒中自怨自艾。

布朗的一生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霍桑本人的生活經(jīng)歷?；羯Ｔ诖髮W(xué)畢業(yè)后沒有像許多畢業(yè)生那樣到社會上去工作，而是回到了他母親在塞勒姆的住所，度過了12年“孤獨的歲月”（1825-1837年），《年輕的古德曼·布朗》正是創(chuàng)作于這個階段。這12年除了是霍桑文學(xué)的準(zhǔn)備時期外，是不是也是他生活價值觀的調(diào)整期呢？1837年6月4日，他在信中告訴朗費羅：“我足不出戶，主觀上一點也不想這么做，也從未料到自己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我成了囚徒，自己關(guān)在牢房里，現(xiàn)在找不到鑰匙，盡管門開著，我?guī)缀跖鲁鋈??！保?］當(dāng)時的霍桑在尋求什么“鑰匙”呢？是不是也有著和布朗同樣的迷茫？小說中的布朗后半生都在痛苦迷茫中度日，因為他找不到那把“鑰匙”，打不開心里的那把鎖，因此無法寬容人世的罪惡?；羯t把自己的困惑、痛苦、孤獨化成了文字，打開了一道宣泄的小閥門?！赌贻p的古德曼·布朗》正是他留給我們的寶貴遺產(chǎn)，讓人們警示自身的罪惡，深思救贖之道。

[1]潘文一.《他們眼望上蒼》與歐洲“成長體”小說傳統(tǒng)[J].聊城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8（2）.

[2]石俊杰.《黑暗的心臟》的象征藝術(shù)[J].四川外語學(xué)院學(xué)報，2000（2）.

[3]Nathaniel Howthorne.Tales and sketches[G].New York：Library of America，1982.

[4]戚濤.霍桑對愛默生超驗主義的解構(gòu)[J].外國文學(xué)，2004（2）.

[5]郝運慧，宮玉波.《大西洋和太平洋商場》成長主題探析[J].北京交通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9（2）.

[6]Nathaniel Hawthorne.The Letters 1831-1843[M].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84.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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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0）11-0122-03

李蕓（1983-），女，碩士，南昌工程學(xué)院（江西南昌330099）外國語言文學(xué)系助教。

2010-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