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益武
(安徽工程大學 藝術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惲南田畫學散論
季益武
(安徽工程大學 藝術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南田畫學,博大精深,承上啟下。他的境界論繪畫美學思想既是對清之前中國藝術理論的繼承和發(fā)揚,也對他之后的清一代繪畫思想有深遠影響,他的唾斥“摹古”,推崇“情”、“意”,“靜、凈”為尚,追求“高逸”的畫學理論,他那流蕩的氣韻、荒寒的境界、神氣的標準、高逸的韻味的山水畫境界,對后來清畫家的山水品格影響深遠!惲壽平的繪畫思想受莊子影響之巨之深,中國古代畫家中恐很少有人能與之相比。莊子的藝術精神,融入了惲氏的血脈,化入了惲氏的畫魂。
惲南田;繪畫;畫論
惲南田,江蘇常州人,原名格,字壽平,后以字行,更字正敘,號南田,又號東園生、甌香散人、白云外史等。他是清初“六大家”之一,與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吳歷齊名,合稱“四王吳惲”。[1]南田是常州畫派代表人物,花鳥畫有極高的造詣。他在長期的藝術實踐中留下了大量的畫跋和心得,主要收錄在《南田畫論中》,清人對這部著作評價甚高,“絕妙古今,更不能替一辭矣”。[2]讓我們一起再欣賞這位大家的絕妙古今吧!
提及南田畫學,必先涉及南田在“法、古”問題上的獨樹一幟。清初畫壇摹古氣息濃厚,主要是以“四王”為代表,王時敏語,“一木一石皆有所本”。南田與當時的摹古派“四王”關系頗密切,在很多方面卻與王時敏的幫助是分不開的。但在“仿古”和“反法”上,他卻持有和“四王”全然不同的看法?!八耐酢笔恰笆胤ㄅ伞薄ⅰ胺鹿排伞?,而南田是“反法派”,他對當時聲勢浩大的文、沈和云間畫派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
在《甌香館集》中,有一段他對“四王”們動輒仿某家、仿某法深惡痛絕的闡述:“自文沈創(chuàng)興,遺落筆墨,而筆墨之法亡;云間崛起,研精筆墨,而筆墨之法亦亡。何則?衍其流者亡其故。漸靡濫觴,不可使知之矣。墨工槧人,研丹調青,且不識絹素為何物,涂堊浪藉,輒侈口曰:仿某家,曰:學某法。某所矜,剩唾也;其所寶,滌溺也;其所向,垢滓也 。舉世貿貿莫鏡其非。耳食之徒,又建鼓而趨之,遂使齷鹺賤工亦往往參入室之譽。蓋鄭聲作,而大雅之音亡;駿骨不來,而鼠璞寶矣。嗟呼,又豈獨繪事然哉?!盵3]他的這段話稍早于石濤的《話語錄》,對其有明顯的影響。他認為刻意摹古只能在筆墨技巧上尋得一鱗半爪,師法自然才是畫中通衢?!俺鋈腼L雨,卷舒蒼翠,走造化于筆端,可以曬洪谷,笑范寬,醉罵馬遠諸人矣?!蹦咸锎搜圆幻饪癜敛涣b,但也頗具氣魄,南田自認,“作畫須優(yōu)如古人法度中”,然“對之將移我情”,雖也學前人畫,其“意”乃自得。
南田作畫論畫十分強調“情”和“意”。
首先,我們來看看“意”的鮮明表現(xiàn),這在《南田畫跋》中處處可見?!安莶萦涡?,頗得自在,因念今時六法,未必如人,而意則南田不讓也?!笨梢娔咸镒砸曌鳟嫛耙狻眲儆谌?。他曾說過“樹師營丘,石壁的華源,至象外之意,則東園生得之心匠爾?!弊鳟嬛徊贿^是借李成的樹、范寬的石壁以寄托自己的“意”而已。學古不泥古,師古要得法,不在筆墨,要“脫去町畦”,“洗發(fā)新趣”,象倪云林、黃公望那樣“其用古也,全以己意而化之”。古人的摹本只不過是自己移情的媒介,借古意抒己意,南田論畫提到的“意”特別之多。題 《雪圖》:“偶論畫雪,須得寒凝凌兢大意”?!洞簾焾D》:“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妝,冬山如睡,四山之意,山不能言,人能言之。秋令人悲,又能令人思,思秋者,必得可悲可思之意,而后為之……”?!额}畫秋海棠》中:“畫秋海棠,不難于綽約妖冶可憐只態(tài),而難于矯拔有挺立意,惟能挺立而綽約,妖冶以為容,斯可以悅美人之貞而極麗者。于是制圖,竊比宋玉之賦東家子,司馬相如之賦美人也”。其“意”而論,多不勝舉。
南田在作畫、論畫兩方面都強調“情”的作用:“筆墨本無情,不可使運筆墨者無情;作畫在攝情,不可使鑒畫者不生情”。他明確提出了 “作畫在攝情”的原則,為清初寡情鮮愛的形式主義畫風痛下了針砭。南田的“情”既有著士大夫和文人雅士的閑情逸致,也有著發(fā)自內心的真摯深沉的感情。正如他所說:“寫此云山綿邈,代致相思,筆墨絲粉,皆清淚也”,這就是“攝情”,只有作畫者以情入畫,鑒者才能通而生情。也正如鄭板橋所說的“墨點無多淚自多”一樣,不僅僅是所謂閑情逸致能概括,而是融入了作畫者發(fā)自肺腑的真摯純粹的情感的。
作畫表現(xiàn)出的是心境、情懷和修養(yǎng),董其昌《秋山高士圖》題詩云:“……誰知簡遠高人意,一一毫端百卷書?!泵恳还P端中都流溢出畫家胸中百卷書的修養(yǎng)。所以,南田也記:“氣韻藏于筆墨,筆墨卻成氣韻”。他在《菊花圖》題曰:“將與(菊)寒暑臥游一室,如南華真人(莊子)化蝶時也。”他把菊視為自己的化身,這是莊子謂之的“物化”。因此,畫菊是在畫自己的心和思、意和情。
在論畫之“簡”問題上,南田的畫論尤其引人深思,他的畫繼承了元人簡淡的風格,他說:“畫以簡貴為尚,簡之入微,則洗盡塵滓,獨存孤迥,煙鬟翠黛,斂容而退矣?!标U釋了簡淡的筆墨和幽深的意境之間的關系。清王翚在《題惲格山水間》中說:“元人一派簡淡荒率,真得象外之趣,無一點塵俗風味,絕非工人所知”。[4]南田說作畫在無筆墨處“用意最微”,非常推崇倪云林的“簡”,而對王蒙畫面“經營”過密的做法頗為不滿。他說:“云林畫天真淡簡,一木一石,自有干巖萬壑之趣。今人遂以一木一石求云林,幾失云林矣?!敝袊嫷牟┐缶驮谟凇皵z萬象于一角”、“無畫之處借成妙境”。尺幅之中盡寫千里之景,南田曾引蘇軾語:“數(shù)尺之竹,而有尋丈之勢?!边@也是南田深受道家老子的“大象無形”、莊子的“唯道集虛”和佛家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等宗教思想影響的結果。宗白華先生在談到這一點時說:“哀弦急管,聲情并集,這是何等繁富熱鬧的音樂,不料能在元人一樹一石、一山一水中體會出來,真是不可思議。元人造詣之高和南田體會之深卻顯示出中國藝術境界的最高成就?!盵5]但繁與簡不能憑一而論,需繁而簡,則意抒不能盡,需簡而繁,則令人倦怠。畫患不能簡,尤患其可以不繁而必使之繁,繁簡得當,適人與筆之情,皆是好畫?!蹦咸镆舱f:“高逸一種,不必以筆墨繁簡論。如于越之六千君子,田橫之五百壯士,東漢之顧廚,俊及,豈厭其多?如披裘公,人不知其姓名,夷、叔獨行西山,維摩詰臥毗耶,惟設一塌,豈厭其少。雙鳧乘雁之集海濱,不可以筆墨繁簡論也?!北扔髦N切,文辭之優(yōu)美,論理之透徹,南田至也。
“云西筆意靜、凈,真逸品也,山谷論文云:‘蓋世聰明,驚彩絕艷,離卻靜凈二語,便墮短長縱橫習氣’。涪翁(山谷)評文,吾以評畫?!盵3]南田在《畫跋》中認真提出了“靜、凈”的美學標準,即是自身對繪畫藝術的終極要求。南田和清許多畫家用筆用墨用色都十分講究“凈”,凈則清,清則有“靜”。 但“靜、凈”并非南田一人所主,虛靜的心態(tài)是莊子藝術精神的重要表現(xiàn),南田受莊子虛靜說影響十分明顯。他有一段題跋云:“意貴乎遠,不靜不遠也;境貴乎深,不曲不深也?!^俗故遠,天游故靜?!惫湃嗽疲骸板氤咧畠龋阌X萬里為遙。其意安在?無公天機幽妙,倘能于所謂靜者,深者得意焉,便足駕黃,王而上矣?!笨梢娔咸镒宰R如在意境的“遠深”上下功夫,便可望超過元末四家的黃公望和王蒙。南田的王石谷兩人曾有過評曰:“畫至神妙處,必有靜氣。蓋掃盡縱橫余習,天斧鑿痕,方于紙墨間靜氣凝結。靜氣今人所不講也,畫至于靜,其登峰矣乎?!鼻懊嬖谡撌瞿」诺膯栴}上,二人的觀點是針鋒相對的,但在對“靜”的感悟上,二人如有同感,可見清人對靜氣的強調。
南田追求逸格,師法造化是毋庸質疑的,在南田畫論中,對于逸格和師法造化的論述也有大量的追求和體現(xiàn)。前面講到繁簡問題時,就提到“高逸一種,不必以筆墨繁簡論……”還有“高逸一派,如盅書鳥跡,無意為佳,所謂脫塵境而與天游,不可以筆墨畦徑觀也?!睂τ谝莞竦恼撌觯钤缈梢娪谔浦炀靶短瞥嬩洝?。值得一提的是在宋代,黃休復將蜀之畫人分為四格,即“逸格、神格、妙格和能格”。將逸格列為諸格之首,境界最高。他寫道:“畫之逸格,最難其儔,拙規(guī)矩之方圓,鄙精研于彩繪,筆簡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故目之曰逸格耳。”倪云林也曾云:作畫不過胸中意氣耳……高逸一種,蓋欲脫盡縱橫習氣,淡然天真,所謂無意為文乃佳,故以逸品置神品之上……然南田,云林之知音也,頗解云林高士胸中之逸氣,“士氣逸品”自然 “脫盡縱橫習氣”,“不入俗目”。南田要求天真,“無意為之”,求逸格,成逸品,南田山水畫成就亦非時下之論識也。
南田在“求逸格,成逸品”的歷程中對“高逸”的淡然成述也是隨處可見的。無論在其畫,還是在其文均有所指。無論得其古,還是感其己,也都有所文。南田所謂“逸品”:“純是天真,非擬議可致,乃為逸品。當其馬也豪點墨,曲折生趣自變,千古不能加,即萬壑千涯,窮工極研,有所不屑,此正倪迂所謂寫逸氣也”。另南田論“逸”承元明高士一路而自有變化且自成面目?!痹诋嫹炙母裰希耙荨庇泻?、淡、清、遠之分,南田論“逸”,由香山翁處得之,“有處恰是無,無處恰是有,所以為逸”。以逸氣論云林之畫格,“倪迂畫竹不似竹,言畫竹當有逸氣也。”[6]可見,似與不似之間方臻逸境。
說到作畫追求自然天趣,南田還主張師法自然造化,這也是他一如既往地追求淡雅逸趣、自然天成的體現(xiàn)。他寫道“作畫當師造化,故稱天閑萬馬”;“寫生之技即以古人為師猶未能臻妙,必進而師撫造化,庶幾極妍盡而大雅之宗。”“溟搜未許俗人知,消遣閑愁放筆時;最是淋漓殘沈際,直將天地作吾師。”因師法自然造化,南田畫作更顯淡雅自然,天真逸趣。
南田畫論,還有很多理論,也頗具價值?!皩W晞古似晞古,而晞古不必傳。學晞古不必晞古,而真晞古乃傳”;“恨我不見古人,又恨古人不見我,視天下畫家者流,何啻相去萬里”……南田畫學,非一時可讀盡,隔世相望,更待后人再讀、再論、再品也!
[1][清]惲壽平.甌香館集(叢書集成初編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1935
[2]余紹宋.書畫書錄解題[M].北京:圖書館出版社 ,2003
[3]陳傳席.中國繪畫美學史(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4]故宮周刊[J].故宮博物院主辦,1931,(84)
[5]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6]高逸清.試論中國古代“逸”山水畫之境象[J].美術研究,2002,(1)
J203
A
1009-9530(2010)06-0084-02
2010-08-23
季益武(1979-),男,安徽蕪湖人,安徽工程大學藝術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