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 清
(云南師范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論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中的神異敘事
陽 清
(云南師范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分析了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中的神異敘事,認為主要表現為四種類型:其一,對以陰陽災異、感生神話、讖緯之術等為基本形態(tài)的“政治神學”進行集中展示;其二,對神仙、方術以及人仙遇合傳說進行不同程度地敘述;其三,對佛教神話或者反映佛教信仰文化的“人佛感通”靈驗進行宗教演繹;其四,對各種神、民間鬼神以及人神交通之事進行重點記載。如此種種,既是周秦之際史傳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的歷史延續(xù),同時又吸收了中古造神運動的時代成果。其文化效應,在于參與并影響著我國早期敘事的文學建構。
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神異敘事
自阮孝緒《正史削繁》以來,史學家逐漸把以《史記》《漢書》為典型代表,以帝王傳記為綱領的史書稱為正史?!端鍟そ浖尽芳丛弧?世有著述,皆擬班、馬,以為正史?!盵1]957至于正史以外的,則是野史、外史、別史、雜史,等等。兩漢魏晉南北朝是我國正史興隆的歷史時期《,隋書·經籍志》所謂“一代之史,至數十家?!盵1]957從現存文獻來看,除《史記》《漢書》之外,誕生于這一時代的,尚有范曄《后漢書》、陳壽《三國志》、沈約《宋書》、蕭之顯《南齊書》和魏收的《魏書》。記載這一時代歷史事跡的,還有唐初房玄齡《晉書》、李百藥《北齊書》、令狐德《周書》、姚思廉《梁書》和《陳書》、李延壽《南史》和《北史》等,其數量之多,足已占據“二十五史”中的絕大部分。
從傳統(tǒng)史學視域來看,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向來呈現出實錄精神。以《史記》為例,楊雄曾強調“太史遷”之“實錄”《,漢書·司馬遷傳》贊美《史記》亦言“: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盵2]2738自《左傳·宣公二年》載孔子贊美董狐,所謂“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3]242,中古士人在評論史官之時,常以史筆直書的董狐作為典范?!吨軙ち皞鳌氛J為,史官職責“非但記事而已,蓋所以為監(jiān)誡也”,其宗旨乃“彰善癉惡,以樹風聲”,故“南史抗節(jié),表崔杼之罪;董狐書法,明趙盾之愆?!?盡管如此“,實錄”其首要意義“,在于一種‘當世’精神,一種能令其在‘當世’呈現‘彰善顯惡’之意義的精神”,而不是在于“‘過去’的‘記錄’,也不在于對‘過去’的學術研究”[5],故歷代正史對神秘文化的時代演繹,非但不與“實錄”相齟齬,而且成為展示史家風操的范式之一。
事實上正是如此。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與神異敘事之間,往往保持著較為明顯的親合關系。這主要表現為四種情況:其一,正史對以陰陽災異、感生神話、讖緯之術等為基本形態(tài)的“政治神學”進行集中展示;其二,正史對神仙、方術以及人仙遇合傳說進行不同程度地敘述;其三,正史對佛教神話或者反映佛教信仰文化的“人佛感通”靈驗進行宗教演繹;其四,正史對各種神、民間鬼神以及人神交通之事進行重點記載。如此種種《,文心雕龍·史傳》在分析史傳之“虛”時指出“:俗皆愛奇,莫顧實理。傳聞而欲偉其事,錄遠而欲詳其跡;于是棄同即異,穿鑿傍說,舊史所無,我書則傳。此訛濫之本源,而述遠之巨蠹也?!盵6]舊唐書·房玄齡傳》則認為,歷代史官“多是文詠之士,好采詭謬碎事,以廣異聞;又所評論,競為綺艷,不求篤實?!盵7]錢鐘書先生亦曰“:史家追敘真人實事,每須遙體人情,懸想事勢,設身局中,潛心腔內,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幾入情合理,蓋與小說、院本之臆造人物、虛構境地,不盡同而可相通?!盵8]可見正史涵括神異素材的可能,實際上表[4]現為史家臆造或虛構環(huán)境、人物、故事情節(jié)等,由此而致的敘事文本,甚至可與志怪小說相提并論。盡管這種現象,曾一度遭到歷史學家們的非議,但不可否認的是,在早期史學傳統(tǒng)和中古神秘文化的共同影響下,作為一種描述或記載怪異人事為主的敘事活動,祥瑞災異、感生神話、讖緯迷信、仙境傳說、佛教靈驗、神鬼征驗、兇祥卜夢,以及殊方異物之類,乃至社會上和自然界的一切反常現象,包括非常之事、非常之物和非常之人,最終都成為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載錄的對象。
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的神異敘事,首先表現為史傳和“五行志”對以祥瑞災異、感生神話、讖緯迷信等為基本形態(tài)的“政治神學”進行集中展示。自《史記》以來,正史對鳳凰、麒麟、嘉禾、靈芝等神秘祥瑞,對日月食、隕石、洪水、地動等自然災異及其相關變異話語的論載不乏其例。譬如《漢書·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記武帝“幸雍祠五,獲白麟,一角而五蹄。時又得奇木,其枝旁出,輒復合于木上”,于是博謀群臣“,軍上對曰‘:臣聞《詩》頌君德《,樂》舞后功,異經而同指,明盛德之所隆也。’”[2]281《4后漢書·和帝紀》又載永元七年四月辛亥之日食,和帝自責曰“:元首不明,化流無良,政失于民,謫見于天”[9]123。諸如此類,董仲舒《春秋繁露·陰陽義》曰“:天亦有喜怒之氣、哀樂之心,與人相副。以類合之,天人一也”[10],足見歷代史書通常把祥瑞災異與軍政背景、王朝興衰等緊密結合起來,借此展示“天人合一”的文化理念。正史文獻對感生神話、讖緯神學的關注,亦從很大程度上增添了歷史文本的神秘色彩。譬如《史記·高祖本紀》記載“: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于其上。已而有身,遂產高祖?!盵11]34《1漢書·五行志》載秦始皇帝三十六年“,鄭客從關東來,至華陰,望見素車白馬從華山上下,知其非人,道住止而待之。遂至,持璧與客曰‘:為我遺鎬池君?!蜓浴衲曜纨埶馈?“是歲始皇死,后三年而秦滅?!盵2]1399-140《0晉書·五行志》傳:“孫休永安二年,將守質子群聚嬉戲,有異小忽來言曰‘:三公鋤 ,司馬如?!衷?‘我非人 ,熒惑星也?!援吷仙?仰視若曳一匹練,有頃沒?!盵12]843后來司馬氏統(tǒng)一三國,果如其言。正史以感生神話和讖緯神學為文化內涵的神秘記錄,往往憑借“人神遇合”及其相關的讖語來展開“預敘”,為歷史的現有、發(fā)展和變革提供神秘依據。
以“封禪書”“郊祀志”“方術傳”“方技傳”等為代表,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還對神仙、方術以及人仙遇合傳說進行不同程度地敘述。據《史記·孝武本紀》記載“,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蠻夷,五在中國。中國華山、首山、太室、泰山、東萊,此五山黃帝之所常游,與神會?!盵11]468同書《封禪書》載 ,秦始皇亦曾“東游海上,行禮祠名山大川及八神,求仙人羨門之屬”[11]1367《;漢書·郊祀志》則曰“:公孫卿持節(jié)常先行候名山,至東萊,言夜見大人,長數丈,就之則不見。”[2]1235秦漢之際,神仙信仰的蓬勃發(fā)展,往往伴隨著史家對神仙、方士及其法術的盡情渲染。譬如《史記·扁鵲倉公列傳》曾載扁鵲遇合長桑君,后來長桑君傳“禁方”與扁鵲,扁鵲遂能“視見垣一方人,以此視病,盡見五藏癥結?!盵11]2785這是典型的方術活動記載。與此相關的是,劉向《列仙傳》曾搜集并傳載過不少神仙和方士們的神能異術《,后漢書》《魏書》等不僅續(xù)其遺風,而且直接轉載、吸收利用之,遂使正史文本呈現出濃郁的仙傳風味。譬如《后漢書·儒林列傳》載劉昆“向火叩頭,多能降雨止風”[9]1720,同書《孝明八王列傳》謂“從官卞忌自言能使六丁,善占夢”[9]1131;又如《三國志·魏書·方技傳》記載“:管輅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丑,無威儀而嗜酒,飲食言戲,不擇非類,故人多愛之而不敬也。父為利漕,利漕民郭恩兄弟三人,皆得疾,使輅筮其所由。輅曰‘:卦中有君本墓,墓中有女鬼,非君伯母,當叔母也。昔饑荒之世,當有利其數升米者,排著井中,嘖嘖有聲,推一大石,下破其頭,孤魂冤痛,自訴於天?!谑嵌魈槠??!盵13]后漢書·方術傳》對費長房、薊子訓、劉根、左慈、王真等人的記載,甚至直接吸收了《列仙傳》的成果,其中不乏人仙接遇的傳說故事。正史文本所受神仙思潮的影響可見一斑。
以六朝人物傳記為主,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還對佛教神話或者反映佛教信仰文化的“人佛感通”靈驗進行文學演繹,一方面映射出佛道相爭的時代背景,另一方面與同時代的僧傳敘事構成交相輝映的局面。譬如《后漢書·郎襄楷傳》載襄楷上書云“:或言老子入夷狄為浮屠。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愛,精之至也。天神遺以好女,浮屠曰:‘此但革囊盛血?!觳豁碇!盵9]727南北朝之際《,魏書》首創(chuàng)《釋老志》,文本記載了佛教盛衰和著名僧侶,是研究宗教史的重要文獻。又有《晉書·載記》敘“徐義為慕容永所獲,械埋其足,將殺之。義誦《觀世音經》,至夜中,土開械脫,于重禁之中若有人導之者,遂奔楊期,期以為洛陽令”[12]2947《;梁書·列傳·孝行》載劉霽“母明氏寢疾,霽年已五十,衣不解帶者七旬,誦《觀世音經》,數至萬遍,夜因感夢,見一僧謂曰‘:夫人算盡,君精誠篤至,當相為申延?!罅嗳漳送觥盵14];《北史·列傳·盧同》謂景裕據鄉(xiāng)作逆失敗后“,系晉陽獄,至心誦經,枷鎖自脫。是時,又有人負罪當死,夢沙門教講經,覺時如所夢,謂誦千遍,臨刑刀折。主者以聞,赦之?!盵15]正史對佛教神異敘事的吸收和發(fā)揚,不僅涉及到人神遇合的宗教主題,而且為我們了解佛教傳入中土之際的客觀情況提供了重要資料。
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中的神異敘事,不失為周秦之際史傳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的歷史延續(xù)?!妒吠ā隆分赋觥?古之國史,聞異則書”“,旌怪異 ……幽明感應,禍福萌兆則書之”[16]12,劉葉秋先生則認為“:我國古代的史籍,往往兼采傳說,并不排斥怪異之談。如《左傳》《戰(zhàn)國策》《史記》等,就常把神話傳說當做史實來記載,而且夾雜著一些鬼怪妖異的故事?!盵17]事實上《,尚書》《左傳》《國語》等先秦史著以神話、鬼神、災異、卜筮、夢預等為內容表現的神異敘事,對后來的正史創(chuàng)作產生了直接影響。據《國語·周語》記載“:(周惠王)十五年,有神降于莘,王問內史過曰‘:是何故?固有之乎?’對曰‘:有之。……昔夏之興也,融降于崇山;其亡也,回祿信于聆隧。商之興也,次于丕山;其亡也,夷羊在牧。周之興也,鳴于歧山;其衰也,杜柏射王于。是皆明神之志者也?!盵18]8-9與此類似的是《,左傳·莊公三十二年》曰“:秋,七月,有神降于莘。惠王問諸內史過曰:‘是何故也?’對曰‘:國之將興,明神降之,監(jiān)其德也;將亡,神又降之,觀其惡也。故有得神以興,亦有以亡,虞、夏、商、周皆有之?!盵3]10《0左傳》的神秘色彩,較為突出地表現在以“夢預”為基本特征,以人神遇合為文學主題的神異敘事當中。譬如《公·二十八年》即載“:初,楚子玉自為瓊弁、玉纓,未之服也。先戰(zhàn),夢河神謂己曰:‘畀余,余賜女孟諸之麋。’弗致也。大心與子西使榮黃諫,弗聽”“,既敗?!盵3]177-178與此相關的是《,尚書·說命》有殷高宗“夢帝賚予良弼其代予言”[19]的記載?!秶Z·晉語》亦載:虢公夢在廟,有神人面白毛,虎爪,執(zhí)鉞立于西阿,公懼而走。神曰:“無走!帝命曰:‘使晉襲于爾門?!惫莼?覺,召史占之,對曰“:如君之言,則蓐收也,天之刑神也,天事官成?!盵18]65結果如驗。正因為如此《,左傳》有“浮夸”之議《,國語》亦素有“誣怪”“闊誕”“好詭”之評。而相比之下《,左傳》史學傳統(tǒng)對后來歷史創(chuàng)作的影響最大,所謂“《左氏》浮夸”,就是說“《左傳》與嚴謹、隱晦的《春秋》不同,而是別具一種虛浮、夸大、奇幻不實的風格”,具體來說“,在《左傳》中,不僅存在著那些常被人提及的卜筮、占夢、相法靈驗的記錄,而且還有不少有意夸張放大之辭,虛構想象之語,甚至是龍斗蛇爭、神居鬼現、人鬼奇遇、奇生怪死之類的異聞趣事,充滿著誕幻離奇的色彩?!盵20]這恰恰正影響到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的神異敘事。
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中的神異敘事,同時又吸收了中古造神運動的時代成果。中古造神運動大致包括政治神學、道佛造神和民俗造神等。政治神學往往以“神道設教”為基本特征。所謂“鬼神之說,其有益于人心,陰輔王教者甚大;王法顯誅所不及者,唯陰教足以懾之”[21],大致說明了“神道設教”的人文背景。從具體表現來看“,神道設教其實不止河圖洛書”,若以類相從,大致可以包括“謂帝王之生,與眾不同”“,謂帝王之幼,與眾不同”“,謂帝王平時,與眾不同”“,謂古昔帝王,強調祭祀”“,謂帝王生死,與眾不同”[22]等方面的內容。自《左傳》《國語》以來,史傳和“五行志”中的祥瑞災異、感生神話、讖緯迷信等,漢武帝傳說系列文本以及魏晉六朝志怪小說中的神異話語,充分印證了這種“神道設教”“,其主旨唯在締構君主權使臻堅強而已?!盵23]不僅如此,由于神仙信仰的勃興、佛教文化的東漸以及鬼神迷信的猖獗,伴隨著傳統(tǒng)政治神學始終的,還有基于道、佛和民間信仰等三種神秘思潮而至的作為主流的造神運動。神仙思潮蓬勃發(fā)展以及原始道教、神仙道教的相繼出現,佛教東漸及其中國化的發(fā)展歷程,無不借助造神運動作為有效籌碼,各種宗教組織擬構的以“自神其教”為主旨的神異敘事,不僅深化了作為純信仰形態(tài)的宗教理念,而且以其獨特的情節(jié)、主題和具體內容,大大豐富了我國傳統(tǒng)的神秘文化。當然,宗教神的世俗化和平民化,還為民俗造神提供了多種可能性。與早期神秘文化、讖緯神學、神仙思潮等相生并存,民俗造神運動直接造就并繁榮了與民間鬼神文化關聯的人神遇合故事,在很大程度上擴張了中國鬼神信仰系統(tǒng)。簡言,造神運動與宗教元素的必然關聯,在折射出不同信仰形態(tài)為爭奪生存空間而展開激烈競爭的同時,一是促進了神異敘事的繁榮,直接豐富了人神遇合的文學主題,二是直接影響到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中的神異敘事。
就其文學效應而言,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中的神異敘事,在于參與并影響著我國早期敘事的時代建構。我國早期敘事的發(fā)展態(tài)勢,表現為文學敘事從史學敘事中逐漸分離出來,并且日益展示出審美和人文的特質。這個過程需要多方面的合力。第一,周秦之際史傳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影響著中古時代的正史創(chuàng)作,使其在繼承和發(fā)展中呈現出文學面貌;第二,史傳文本中的文學因子參與并影響著其他非正統(tǒng)的史學敘事和其他敘事形態(tài),亦即野史、外史、別史、雜史、志人、志怪等;第三,以神異意象、情節(jié)和主題為因素,非史學敘事影響下的文學元素,最終參與并影響著文學敘事,詩歌、辭賦和其他文體對神異敘事的影響亦在于此;第四,隨著文學創(chuàng)作的自覺發(fā)展,具有審美和人文特質的文學敘事逐漸壯大并逐漸從史學影響中離析出來,最終成為純文學產品。這里,還必須弄清楚兩點:一方面,在傳統(tǒng)史學敘事走向文學敘事的文化鏈條中,包括正史在內的中古神異敘事因其虛幻性、寄托性和浪漫主義色彩,往往超越一般敘事而產生不可替代的促進作用。另一方面,中古正史神異敘事與志怪小說的互動關系,實際上有利于早期敘事的文學建構。對于后者,又認為:魏晉南北朝時代對志怪故事的搜集和整理,無疑吸收了史傳神異敘事的相關成果。因為正史對虛幻元素的吸收和利用,必然會影響到同時代以及后來的野史雜傳,當歷史進入中古時代,諸種神秘文化和社會思潮交互激蕩,史學神異敘事甚至逐漸被演繹成獨具風味的志怪筆記。不僅如此,正史將志怪材料吸收到史書中,在中古時代亦是較為普遍存在的現象。據研究,六朝時代的文人學士“,大多數也把志怪看成史學著作的一部分?!盵24]客觀而言“,采異聞入史傳,唯《晉書》及《南史》《北史》最多,而《晉書》中僭偽諸國為尤盛?!盵25]晉書》吸納志怪小說材料到各帝紀、志書、列傳與傳記之中,包括《列異傳》《搜神記》《祖臺之志怪》《搜神后記》《異苑》《甄異傳》《靈鬼志》《幽冥錄》《孔氏志怪》《述異志》《冥祥記》《續(xù)齊諧記》《冤魂志》等多種。史家好奇之風及其對神異事跡的載錄,雖然有利于表達彰善顯惡之意義的實錄精神,又往往因其與志怪的親合相通,導致了學者們的批評?!妒吠ā绕分赋觥?抑又聞之,怪力亂神,宣尼不語;而事鬼求福,墨生所信。故圣人于其間,若存若亡而已。若……厲壞門以禍晉,鬼謀社而亡曹,
……此則事關軍國,理涉興亡,而書有之,以彰靈驗,可也”;又云“:晉世雜書,諒非一族,若《語林》《世說》《幽明錄》《搜神記》之徒,其所載或詼諧小辯,或神鬼怪物。其事非圣,楊雄所不觀;其言亂神,宣尼所不語。皇朝新撰《晉史》,多采以為書。夫以干、鄧之所糞除,王、虞之所糠,持為逸史,用補前傳,此何異魏朝之撰《皇覽》,梁世之修《遍略》,務多為美,聚博為功,雖取說于小人,終見嗤于君子矣。”[16]54事實上,這種批評有利于正史敘事的自覺轉型,有利于文學敘事的最終離析,它體現出我國早期敘事的時代嬗變和發(fā)展規(guī)律。
從早期敘事的發(fā)展態(tài)勢來看,史傳神異敘事與文言志怪的交叉關系及其互動功能,不僅凸顯出正史載錄神異事跡的文學建構作用,而且強調了文言志怪對敘事文學的重要意義:在諸種文化因素的積極推動下,中古文言敘事最終走向“文備眾體,可見史才、詩筆、議論”[26]的傳奇時代。具體而言,中古神異敘事在發(fā)展過程中,情節(jié)上漸趨繁復,內容上漸涉人事,結構上日益完整,抒情氣氛越來越濃厚,創(chuàng)作方法上更加呈現出浪漫主義色彩。這當然與文言志怪有直接關聯,所謂“傳奇者流,源蓋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繪,擴其波瀾,故所成就乃特異,其間雖亦或托諷喻以紓牢愁,談禍福以寓懲勸,而大歸則究在文采與意想,與昔之傳鬼神明因果而外無他意者,甚異其趣矣?!盵27]但是其傳承和流變,從根本上又無法離開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之神異敘事的積極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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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raculous Narrative in Masashi from H an Dynasty to the Six Dynasties
YAN G Qi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650092,China)
There are four types of miraculous narrative in Masashi from Han Dynasty to the Six Dynasties:displaying politics theology as Yingyang and disastrous changes,Gan-Sheng myths,and Chenwei theology;narrating immortal,Taoism methodology and legends about communication between men and immortal;deducting Buddhist mythology or efficacious which reflected the culture of Buddhist faith between people and Buddhist;recording a variety of gods,folk ghosts and something about communication between people and ghosts.They are not only the continuity of tradition in history creation before Han Dynasty,but also the absorption of age results of creating-gods sports in Chinese Mediaeval.Their cultural effects are to participate and influence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a’s early narrative literature.
Han Dynasty;from Han Dynasty to the Six Dynasties;masashi;miraculous narrative
K 204
A
1008-9225(2010)03-0072-05
2010-02-06
2009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09Y JC751077)。
陽 清(1979-),男,湖南衡陽人,云南師范大學講師,博士。
【責任編輯 王立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