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 健
改革場域中傳媒知識精英的角色“應然”與悖論考察
□ 張 健
筆者曾在《被忽略的傳媒知識精英》一文中提出“從目前所搜集到的文獻而言,執(zhí)政黨或政府、傳媒機構及其工作人員、相關利益集團甚至社會公眾都得到較充分的重視與研究,唯獨在傳媒知識精英與新聞改革之間的關系方面幾乎闕如,最起碼有以下幾個問題還沒有被提起:傳媒知識精英的內涵、概念;傳媒知識精英在新聞改革中的作用、功能;在當前知識生產(chǎn)制度中,關于新聞改革的理念、目標遠景等是如何被生產(chǎn)出來的,這種知識生產(chǎn)的模式有何特點,又內生出怎樣的局限,等等?!雹僭谖覈找嫒谌胧澜缯谓?jīng)濟體系的進程中,這些問題迫切需要仔細地梳理與研究,才能真正洞悉知識精英與傳媒變革之間的深刻關聯(lián)。
美國社會學家劉易斯·科塞分析了知識精英與社會政治經(jīng)濟權力之間的幾種不同關系。知識分子可以像雅各賓派和早期布爾什維克那樣掌握權力;可以如同費邊主義者和羅斯福的智囊團成員那樣,為掌權者提供指導和建議;可以協(xié)助掌權者得到合法地位,并為其提供意識形態(tài)辯護;可以成為權力的批評者;可以通過維護道德公正的絕對標準,使人們以妥協(xié)之風為恥;還可以對國內發(fā)揮影響感到絕望,轉向似乎更具理想色彩的國外制度。②科塞的分析似乎僅僅局限于知識精英與政治權力兩者之間的關系,實際上,恰恰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說明傳媒制度變革中的知識精英與一般傳媒知識分子之間的區(qū)別。
一般而言,所謂傳媒知識分子“是指借助傳統(tǒng)媒體或新媒體傳遞信息、發(fā)表意見、傳播思想、交流觀點的一批人”,“‘媒介化’生存是他們的常態(tài),媒介是他們社會身份得以建立的基礎和前提。”③這里的傳媒知識分子強調了傳媒是此類知識分子生存的前提和基礎,而知識分子則借助傳媒來張揚自己的社會文化資本利益。本文之傳媒知識精英在意指上有其獨特性,是在制度演進意義上使用的,或者說傳媒知識精英與政府、民眾和利益集團等社會主體一樣,同屬于傳媒變革的推動者和發(fā)動者,但是在新聞改革或傳媒制度演進中,知識精英又有著不同于其他制度主體的角色使命與存在方式。
首先,傳媒知識精英與政治、經(jīng)濟權力中心保持一定的距離。知識精英并不是一個社會學意義上的獨立存在,而是廣泛存在于社會公眾、政府內部組織以及利益集團之中。從整個社會階層分布系統(tǒng)來看,傳媒知識精英大部分并不直接掌握社會決策、社會領導能力,大多依附于大學、研究所或傳媒機構這樣一些非政治化的公共機構。這種超脫性使得知識精英能夠較為自由地審視傳媒變革的各種社會關聯(lián)與影響,為傳媒變革提供多種多樣的制度框架和制度設計,同時也對既定傳媒制度中存在的種種不適應進行批評與吁請。
其次,傳媒知識精英在新聞改革中的作用取決于其專業(yè)技能與思想認知。知識精英在傳媒制度變遷中通過自己的專業(yè)技能與思想認識,能夠設計出更好的制度框架和制度安排,能夠有意識地引導傳媒變革向著更加有利于社會發(fā)展和信息傳播、保持社會變革以較低的成本方向推進。
第三,傳媒知識精英應該與特殊的經(jīng)濟利益劃清界線。與傳媒知識分子過度市場化引發(fā)傳媒市場之全面轉向娛樂和虛假新聞、放棄輿論監(jiān)督,并進而認同“傳媒——市場”邏輯不同的是,傳媒制度變革中的知識精英僅僅是作為傳媒改革的制度設計者、推動者和批評者而存在。知識精英從某種意義上應該超然于特殊利益,或者說在推進制度轉型的過程中是沒有自己的利益考慮的,而是將自己的努力作為自我完善、自我實現(xiàn)的機遇。
傳媒制度演進中,知識精英的“應然”角色是制度設計與批評。然而,“媒介的政治屬性、經(jīng)濟屬性和文化屬性與政治、經(jīng)濟以及精神文化、信息權力之間,像是一種復雜的聯(lián)姻,相互糾纏,難解難分?!雹茉诂F(xiàn)實的制度變革中,各種政治權力、經(jīng)濟權力和文化信息的復雜博弈使得這種“應然”角色安排不得不面臨著諸多的邏輯悖論,從而使得我國傳媒制度演進中的知識精英面臨著角色尷尬。
“公共精神”與“體制內知識分子”之間的尷尬。傳媒知識精英在提供和生產(chǎn)傳媒知識時首先會面臨一個合法性問題,即生產(chǎn)傳媒知識是為了發(fā)揮知識分子的生產(chǎn)和傳播知識的職業(yè)“本能”還是為政治意識形態(tài)提供合法性辯護?也許精英們的潛意識里存在一定程度的遠離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取向,但從已經(jīng)發(fā)表的文章、專著來看,這種遠離與懷疑被層層精心打扮的美妙詞語所遮蓋,完全走向為“體制”需要而出謀劃策和辯護。比如《自上而下:當前推進廣播電視集團化改革的現(xiàn)實路徑》一文提出的主要論點是,在目前政策體制空間內,應當大力加強自上而下的領導,這是當前組建廣播電視集團的必要路徑。但在論證和分析之中,一個主要的立足點就是“實現(xiàn)壯大民族廣播電視機構,保障國家傳播利益的目標”。文章的潛臺詞實際上即使是不改變目前“四級混合覆蓋”的廣播電視管理體制,也仍然可以大力推行廣播電視集團化。這是一種知識精英與國家政治之間極為矛盾的心態(tài),這一兩難困境是傳媒知識精英無法回避的。
“規(guī)劃知識”與“學科知識”之間的尷尬。這個問題實際上跟第一個問題相關。幾乎每個新聞傳播研究者在申報職稱填寫表格的時候都會遇到一個重要欄目,即承擔的國家、省部級或市廳級的縱向項目和由傳媒或其他社會機構提供資金的所謂橫向項目。這種根據(jù)“項目”生產(chǎn)出的知識,都是直接或間接以“行政性”需要為中心而生產(chǎn)與提供的,被鄧正來命名為“規(guī)劃知識”。鄧正來認為,我們這個時代可以被指稱為“知識規(guī)劃時代”,“這種‘知識規(guī)劃時代’所具有的最為根本的特征是知識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活動的‘集體性’和‘宰制性’,換言之,在于它是以政治性的權力和由它確定的‘學術’制度安排為基礎的,而這意味著這種政治性的權力和‘學術’制度安排不僅在很大程度上確定了我們的知識生產(chǎn)方式,而且決定了我們知識產(chǎn)品的具體內容?!雹?/p>
與“規(guī)劃知識”相比,學科知識是根據(jù)學科發(fā)展需要或對某種研究對象的認知進行生產(chǎn)和傳播的,盡管在宏觀上與社會需要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但是這種聯(lián)系卻極為微妙,沒有“一雙看得見的手”在直接操控,指揮著知識生產(chǎn)的方向、目的和用途。我國傳媒改革知識生產(chǎn)來源于改革的社會現(xiàn)實的迫切需求,來源于為執(zhí)政黨和政府以及傳媒機構走出“摸著石頭過河”的感覺主義怪圈,增強決策合理性、科學性的需要。那么,這種知識究竟是“規(guī)劃知識”還是“學科知識”?這種知識究竟是對傳媒規(guī)律的詮釋還是應時而需的應急文章?這是一個時時牽動著傳媒知識精英們敏感神經(jīng)的關鍵問題,也是傳媒知識精英們在面對哲學、文學乃至自然科學等其他學科進行合法性質疑時“難以承受的心靈之痛”。更重要的是,當傳媒知識生產(chǎn)與國際通行的傳媒知識體系進行對話時,對話的基礎和平臺何在?
制度設計所需的海量信息與知識精英所擁有的有限信息之間的悖論。眾所周知,信息的充分、真實與準確是制度設計的基礎,也是傳媒產(chǎn)業(yè)政策形成的前提。然而,處于向現(xiàn)代社會轉型階段的我國信息權力主要分布格局仍然是,信息擁有量的多少是與信息主體自身所擁有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資源成正比的。也就是說,信息主體所在部門越重要,級別越高,可支配財富和文化資源越多,所控制的信息量就越多、越權威、越全面?!坝捎谥贫劝才藕蜎Q策者利益有直接關系,因此這種多種資源集中在社會經(jīng)濟等級高端群體手中的格局,往往排斥其他階層特別是中間階層參與決策,極大地妨礙構建和發(fā)展穩(wěn)定的橄欖型社會階層結構?!雹迋髅街R精英特別是作為“體制內知識分子”的大學教師盡管在社會分層、社會結構上屬于中國正在形成的“中產(chǎn)階級”,然而傳媒制度設計過程中信息資源相對的孱弱與匱乏,無形中削弱了傳媒制度設計的合理性和準確性。也正是這種信息資源掌握上的極不對稱使得學者們關于傳媒改革的分析、評論,特別是傳媒制度的構想和設計與傳媒業(yè)界實踐之間存在各種各樣的距離,進而在某種意義上黯淡了傳媒知識精英階層在業(yè)界的威望與尊嚴。
(本文系蘇州大學青年教師后期項目“轉型·建構·困境:建構主義視角下電視節(jié)目類型變革30年”階段性成果)
欄目責編:陳道生
注釋:
①張 健:《被忽略的傳媒知識精英》,《聲屏世界》,2009(10)。
②劉易斯·科塞:《理念人》,北京,中央編譯社,2001年版,第 2、3頁。
③姜 華:《媒介知識分子:關系、角色及身份重建》,《新聞大學》,2009年秋季號。
④鄭世明:《權力的影像》,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6頁。
⑤鄧正來:《在體制中拒絕主流》,http://blog.sina.com.cn。
⑥鄧炘炘:《動力與困窘:中國廣播體制改革研究》,北京,中國經(jīng)濟出版社,2006年版,第77頁。
蘇州大學鳳凰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