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

翠城多故事,故事藏深山。

小時候,家住城南,我與山多緣。

初中時,周末,常清晨徒步,執(zhí)擔(dān)掛刀,與同學(xué)、鄰舍上南山打柴。

南山于城南,高百余仞。南山庵遮掩于此。

南山林密,氣候濕熱。雜樹枯枝隨俯偕是。我與伙伴常擔(dān)滿而返。

只是,除了擔(dān)滿外,最讓我驚奇的便是路中常遇見的一個小尼。

小施主打樵,早呀。小尼看我走來總會側(cè)身一旁,笑語問候。

嗯。師傅也早。我低頭隨口應(yīng)和著。

有時,我也會偷偷看看那小尼。見得小尼十八有余。身材嬌小,但眉清目秀。

小尼常出沒于山林小路間。在南山這條路上,多半砍柴人都聽過路中落葉的嘩聲,起先以為是平常的風(fēng)林之聲,也沒多少人在意。然而于我卻多了留意。

我曾沿路折回偷看過小尼于路中的情形。那時正見她舞動竹枝在路中碎葉中攪動,每次似一次或說是一筆劃過。一根竹枝來回游走,有若碎葉形影。

我的舉動常讓小尼不解。她說,施主莫非砍柴的伴丟了,折回不成。不然何以在此偷閑呢。

我說,小尼在練什么功吧?不然,何以將落葉如此打攪?你不覺得好笑嗎?

小尼沒有應(yīng)答。徑直走了。

山間歲月就如落葉一樣,四季變幻。而人也如此,只是多了世間心情映在表面上的年輪。

記得高三時有個節(jié)假日,跟一些老嫗上南山求福。有道小腳老嫗走路慢,可在他們求福的山間路上,年輕的人兒,此時也未必有他們的耐力與腳力,他們總會在你不經(jīng)意間趕上并超過你。你說快步么,那晃扭之勢不像。倒像小尼攪和落葉一樣,雖彎著無形,但總行走在自己畫就的平衡線上。難怪山中小尼看見我會說,小施主別看見什么就覺得可笑,世間之事,就如你打上一擔(dān)柴,壓在肩頭,樂在心里哪。心中有志,腳步就不會停,好好趕路吧。

那時小尼已二十有余了。雖然穿著布衫,卻摭不住挺美之身。盡管掩蔽深山,還是離不開世人私語。

且說,南山半腰有一小村,住著十來戶。村中有青年也常上南山打柴。他們都說這么一個小尼,就著這么好的條件來此出家不是精神出了病,就是憤世紅塵,要不然,就是山中那個老僧是她的相好。有個人說,那個老僧曾和小尼一道下過山。青年人們這么說,卻沒有人誰敢把話往下說絕的。

但有一個人卻把事做絕了。

那是個慣偷。白天見到村中無人。竟然想把一頭大水牛給牽走賣了。他正要牽走時,被一村婦發(fā)現(xiàn)。他本想逃走,但見得村婦姿色幾分,就來了膽。倒沖上去又撲又捂。村婦奮力反抗,狂叫。慣偷嚇得才逃往深山。哪知村婦氣不過,拿了一把柴刀就追。巧的是,慣偷迎面碰上了正往山下走來的小尼。

攔住他,攔住他,你個天殺的淫賊。那個村婦大聲喊。

閃開!慣偷氣急敗壞地想用力推開前面擋路的小尼。

只見得小尼一側(cè)身,飛起一腳,直沖慣偷面門。聽得哎呀一聲,慣偷便倒地了。兩人就地砍了草滕,捆了慣偷,送下山。慣偷路上一個勁地說,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個小尼哪來的腳力呢。小尼在后,怒目說,還不知恥,拳還未出呢!

事后,村人上南山庵感謝小尼才知道,小尼從小習(xí)武。因交友誤情,一氣之下,遂入空門,師從前年仙逝的南山第一老尼法寧師太,人稱靜怡師傅,另因讀私塾書時喜好空心字,便取號,字空。為尼后,除化善修庵,就一心學(xué)習(xí)空心字,讓心中無想念,手中有實事。常舞竹枝依地而畫,晨起,落暮不停留。長此,字有了長進,功力也增進了。

我沒有去過南山庵,但去過村里,睹過小尼空字書法,那是小尼送給村里一長者的對聯(lián)?？粗謩?邊兒飽滿力道,中間空白處有若與塵世無緣,卻分明讓人看到,一種志向的歸處。

順便說說那個老僧。他長年在外化齋,募捐善款。小尼當(dāng)初進南山,就是遇到老僧后才推薦給法寧師太的。她與老僧多次下山為民間的修路、鋪橋、建涼亭做了許多善事。

現(xiàn)在該稱靜怡師傅或稱師太了。這么多年過去了,也不知,回故鄉(xiāng)時,上南山路上我能否再遇到她,或是她能否認識我,我亦能認出她來?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