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一種沉淀,而孤獨沉淀后的思維才是清明。
“斯大林極少同什么人一對一地進行交流、談話,他的內(nèi)心始終倨高傲慢。在現(xiàn)實中擁有無限膨脹的權力,沒有任何人可以同自己相比較,相抗衡,不能同任何人真正地辯論,向任何人證明,向任何人表白……他盡量避免與群眾直接接觸。他不去工廠、集體農(nóng)莊、各共和國前線,在金字塔腳下千百萬人帶著對神的敬畏聆聽他偶爾傳來的聲音。甚至發(fā)展到后來,他不讓任何人進入他的臥室,包括警衛(wèi)。不論人多人少,只要有人在場,他就覺得受不了。他將自己層層掩埋,容不得別人窺覷半點?!?br/> 這是沃爾科戈爾諾夫在《勝利與悲劇》一書中對于斯大林的一段描述。它細致入微地描繪出了斯大林這位前蘇聯(lián)國家最高領導人雖身居高位卻異常孤獨的一面。夏多布里昂(ChateauBrind)曾說,“政治造就獨孤者”,在權力的山峰上,一個人攀升得越高,孤獨感可能就越強。但為什么斯大林喜歡孤獨?臺灣美學教授蔣勛在其新著《孤獨六講》中提到,一個人可以通過孤獨達到一種思維的清明,讓思考得以延展。而清晰的思維對于領導者做出正確的判斷十分關鍵。如果周圍總是鬧哄哄的,就無法達到思維的清明。
雖然如此,對于深受儒家文化影響、講究合群、主張簡化思維的過程的中國人來說,要善于與孤獨相處,并由此產(chǎn)生思辨卻并不容易。思維是指,我們都有一個大腦,經(jīng)由大腦去思考很多事物,去推論、推理,最后下判斷。現(xiàn)實中,我們通常只關注作為名詞的思維,忘記了“思維”本質(zhì)上是一種狀態(tài)和行為。這與我們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相關。蔣勛認為,儒家的主張,如孔子的哲學,常常是一種結論式的原則。比如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一個結論,是可以奉為教條的格言,人們聽了后不必作太多的思考,照著做就可以了。在儒家文化中,無論是孔子還是孟子,他們都負責思考,思考出最后的結論,告訴人們,人們遵守他的誡命即可??鬃佑衅呤茏樱瑢嶋H就是遵守其訓誡的人。這讓人們養(yǎng)成了簡化思維的過程,認為思維是一種名詞、結果,而非動作、探討可能的習慣。
我們習慣了很多問題都要有結論。可這個結論本身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沒有思辨的過程。思辨的過程是什么?它是一個人在作周密思考前,不會立刻下結論,他會從各種角度探討,再從推論的過程中,整理出自己的想法跟看法。孔子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句話對不對?有思辨力的人應該想想看,從正面想、從反面想,最后即使他同意孔子說的是對的,也是先有過一個思辨的過程,是有思維能力的體現(xiàn)。
思維最大的敵人正是結論。如果一種結論來得太快,就會變成思維的敵人。與儒家的主張不同,希臘哲學卻把推理和思辨的過程視為哲學中很重要的一環(huán)。我們讀柏拉圖的《對話錄》,在《饗宴篇》里就針對一個主題——“Eros”(譯為“愛”或“愛樂斯”,即“柏拉圖式的愛”),以不同的角度進行討論——發(fā)言的有醫(yī)生、戲劇家、詩人,他們各自提出對“Eros”的解釋。然而是否會有結論,柏拉圖反而不太關心。
從極端的兩邊向中間靠近,就是黑格爾說的“正反合”,正與反是兩極,你提出一個最右邊的看法,我提出一個最左邊的看法,最后兩者相合。正反合是一種辯證法,從希臘的邏輯學慢慢演化出來,是我們的習慣中非常缺乏的一種訓練,整個中國傳統(tǒng)哲學沒有耐心讓一個人不立刻下結論。
同時,西方存在主義還非常喜歡談“荒謬”這個詞。這是因為當一個人處于荒謬的情境中,也正是思辨的時機。因為荒謬本身代表著不合理,所以你可以開始思考為什么產(chǎn)生荒謬感,如何處置這個荒謬感。思辨于焉開始了。但在儒家的文化中,不管是孔子還是孟子,都把荒謬情境的思維過程省略掉了。這實際上是阻礙了一個人通過主動的思維,尋找各種可能性,更好地澄清問題的道路。
在蔣勛看來,一個人保持思辨的能力,是一種難得的境界。而這就需要創(chuàng)造出一種氛圍,孤獨是最必要的。正如水在最靜止的狀態(tài)下才能反映外面的形象,孤獨也是一種沉淀,而孤獨沉淀后的思維才是清明。社會需要有一個從群眾中走出去的孤獨者,他才會比較有思考性,因為他走出去,可以回看群眾的狀態(tài);如果他在群眾當中,便沒辦法自覺。所以,孤獨是思考的開始。對于領導者而言,這也是難能可貴的。
在蔣勛論及的六種孤獨(情欲孤獨、語言孤獨、革命孤獨、暴力孤獨、思維孤獨和倫理孤獨)中,他認為,思維孤獨是最難的,是最大的一種孤獨。因此,作為一個孤獨者,他的心靈是最寂寞、最孤獨的。他必須先能夠忍受,他所發(fā)出來的語言,可能是別人聽不懂的、無法接受的,甚至是別人立刻要去指責的。
作為一個孤獨者,他能不能堅持著自己的思維性?這是很大的考驗。尤其是,當我們身處于崇尚“合”的文化的中國社會,在思辨之前,讓自己先身處絕對的孤獨中,可能會更加艱難。但也正因為如此,正如蔣勛所說,我們盼望的是一個不那么多話的領導,可以在剎那間透露一點孤獨的思維,就像釋迦牟尼坐在菩提樹下,靜靜地拿起一朵花,弟子們就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