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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二題

2010-12-31 00:00:00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0年7期


  買車
  
  老劉一聽妻子說話的聲音,就知道是兒子來電話了。兒子每次的電話都像導火索,立刻就能點燃妻子的激情,使她不由自主地興奮,說話立刻變得高聲大氣起來,好像故意給在廳里的老劉聽。
  那時候,老劉正在看電視,電視里說著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兒,一頭奶牛居然下了個蛋,信不?誰都不會信,可人家電視里正演著呢。蛋是實實在在的,是在牛屁股后面每天拉屎的位置出現(xiàn)的。蛋是黑色的,和鵝蛋一樣大,可以認定絕不是鵝蛋。那個黑瘦黑瘦的奶農(nóng)正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個“牛蛋”(我們暫時稱之為牛蛋吧),大聲地對著鏡頭發(fā)言,證實它不是其它動物的蛋。
  奶農(nóng)說,俺的牛棚嚴嚴實實的,(四面)都有鐵絲網(wǎng)。
  他進一步說,俺還有個狗把守,別的東西莫得進。
  “莫得進”,奶農(nóng)把這句話重復了一遍,仿佛在和誰爭辯。
  老劉當然不信,誰見過牛下蛋啊?聽都沒聽說過,他知道這是編導們在故弄玄虛。老劉熟知這些套路,因為他本身就是干新聞的。但這絲毫不影響他饒有興趣地看——他想看看謎底。
  先是推出個本地專家,本地專家衣著樸素,比奶農(nóng)更像奶農(nóng),也是漆黑面皮,頭發(fā)蓬亂(怎么就不知道收拾一下,這是上電視啊),穿著一身皺巴巴的西服,肩上挎著一個黑皮包。本地專家也沒見過這蛋,對著鏡頭一臉謹慎,不時地往上緊著背包帶,其實背包根本就沒往下滑。他掂了掂那個黑色的蛋,貼著耳朵晃了晃。認為是空的。遂提出一個簡單的想法,可不可以解剖這個蛋?奶農(nóng)一聽就不干了,說,那怎么行?俺還要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呢。看,現(xiàn)在的農(nóng)民什么不懂,還吉尼斯呢?本地專家經(jīng)過這一看一聽,仿佛有了底氣,就面露一笑,說那我把它買下來還不行嗎?他這一笑可能把握得不太好,語調(diào)又是輕飄的,讓人看出了點什么??傊沁@笑和語調(diào)使奶農(nóng)很受刺激(其實,在旁觀者老劉看來,這就是普通一笑,大概是平時這位專家不怎么會笑,笑得不很成功),這奶農(nóng)就犟了起來,咋說都不行。同時迅速地走過去,把那個黑色的蛋奪下(差不多是奪吧),紙包紙裹地藏抽屜里了。這就顯得很不客氣,老劉明顯感覺,奶農(nóng)對這個本地專家失去了信任,并失去了尊重,專家的包這時滑了下來,鏡頭上的專家一臉尷尬。
  嘿,有意思。老劉一邊看一邊想,這事兒有意思。他抱了個靠背枕頭,把自己放得更舒服一些。想把這個牛蛋的故事看完。
  可是,還沒等他鼓搗舒服,那邊就喊了起來:老劉。你過來和你兒子說幾句話。老劉正在興頭上,一直在等著新來的專家揭秘,他說,他有什么事情就和你說吧,我在這兒看電視呢。
  妻子捂住話筒,對老劉不滿地說:你從來不注意和兒子交流,快點,別浪費電話費。
  看來不接不行,老劉邊往電話那兒走邊想,究竟是誰在浪費電話費,還不是你們娘兒倆?
  兒子其實挺痛快,他們不需要溝通,他們都是男人,男人和男人溝通起來很簡單。兒子說:我想買一臺車,貸款買,需要五萬多塊錢,我自己手頭有兩萬,你們先借我三萬,我把我的意思都和我媽說了,咱倆就別嘮了,怪費的,有事咱在網(wǎng)上聊。
  老劉嗯嗯著,很快就把電話撂下了。他想,這孩子,真他媽的鬼,糊弄他媽一套一套的。借?誰還指望兒子還錢?
  老劉急忙往回走。想接著看電視。可妻子早換了頻道,是個法制故事,抓毒梟的,叫《九頭毒梟》,也很有意思。
  老劉還惦記著那個牛蛋,老劉說,快看牛蛋那個。
  妻子疑惑地說,什么牛蛋,你怎么這么快就把電話撂了?兒子沒和你說什么嗎?
  老劉把遙控器拿過來說,他不是都和你說了嗎?他讓我問問你就行了。
  老劉又找到了那個牛蛋的故事,還真沒耽擱,正趕上新來的專家鑒定。新來的專家是北京某研究所的,倒是大地方來的,外觀就是專家的樣子,方臉,梳著背頭,戴著眼鏡,笑瞇瞇的。人家笑得十分自然,神秘莫測,不像本地專家一笑就惹人生氣。人家一點也不急于看那個牛蛋。人家先問牛的情況,得知牛才四個多月,專家就有譜了。專家說,你把蛋拿來吧。奶農(nóng)小心翼翼地把紙包紙裹的蛋捧給專家看,專家用刀在蛋的表面上刮了刮,刮得奶農(nóng)直揪心,這一點老劉從鏡頭上奶農(nóng)的表情上看得出來。但出于對北京專家的信任,就隨他去了。后來專家居然把牛蛋往地下扔,這時奇跡發(fā)生了,那蛋彈跳起來,球一樣地有彈性。專家這一系列動作讓奶農(nóng)服了,他知道碰上了高人。因此,當北京專家提出同樣的要求(要做一個切口)時,奶農(nóng)立刻答應了。
  農(nóng)民就是這樣,服了啥都行,老劉邊看邊在心里嘀咕。
  專家把蛋割開一個小口,隨著鏡頭,老劉看到,里面居然是空的。這個殼也是由一些毛組成的。
  專家拍了拍手說,我猜它就是這個樣子。
  對著愣眉愣眼的奶農(nóng),專家進一步解釋說,這個牛得了一種怪癖的病,愛舔自己身上的毛,最后就形成了這樣的東西。
  呵呵,原來不是牛蛋,是毛蛋。
  老劉笑了,說電視臺真能整,凈玩花活,吊人胃口。
  還不是你愿意看?什么牛蛋,凈是扯淡。妻子不屑地說。
  妻子搶過遙控器,又去找那個《九頭毒梟》,遺憾的是,那故事早就完事了,現(xiàn)在播的是賣藥的廣告。
  老劉其實和兒子有秘密通道,他們在網(wǎng)上交流。父子倆每天都把自己的QQ在網(wǎng)上掛著,有事說事,沒事不說。這么說,你就知道了,老劉其實是很時髦的,他對網(wǎng)絡比同齡人都懂。當了幾十年的記者,老劉是個深諳溝通之道的人,他說,你如果跟不上兒子的步伐,談何與兒子的溝通。
  所以老劉一到單位,就把QQ打開,本來老劉的單位也不讓上網(wǎng)聊天,但老劉自己一個辦公室,就寬松多了,單位那些要求和限制就不靈了。
  老劉忙了一圈,他走完每天必走的程序,比如打水、掃地,抹桌子。沒辦法,老劉這屋沒有辦事員,這些都要老劉親自干。
  老劉剛想在桌子旁歇一會兒,音箱里發(fā)出“當當當”的提示音,老劉抬眼望去,看見自己QQ的畫面在晃動。這是QQ的一個新功能,提醒有人要和老劉說話,老劉一看是兒子“仗劍游俠”。
  仗劍游俠:老爸,你在單位還是在家?
  仗劍游俠是兒子的網(wǎng)名。老劉知道,兒子有好多網(wǎng)名,這只不過是其中一個。兒子自己曾說,在大學四年里,他有兩年在玩網(wǎng)絡游戲,一直殺到一定的等級,在行內(nèi)小有名氣。其實,網(wǎng)絡這東西老劉這年齡注定整不太明白,他搞不懂兒子為什么一個游戲要玩兩年,而且兒子怎么居然還能考試過關(guān),順利畢業(yè)?
  老劉連忙敲起鍵盤,老劉打字還是挺流利的,老劉寫道:在單位。
  老劉也有網(wǎng)名,老劉的網(wǎng)名叫“風中的感覺”。老劉也是注冊時隨便起的,沒怎么想。結(jié)果,網(wǎng)友總是追問,風中的感覺是什么感覺?老劉也說不出,本來就是隨便起的嘛!當時就是覺得挺浪漫的。
  兒子這么問是有道理的,老劉現(xiàn)在的工作其實是可去可不去。一般地說,老劉是不用去的??墒牵罱R近國慶節(jié),領(lǐng)導的意思是要搞點活動,這就需要老劉來組織協(xié)調(diào),老劉知道輕重緩急,老劉在快要退休的年齡里,終于懂得領(lǐng)導討厭什么喜歡什么,討厭和喜歡什么樣的人和什么樣的事兒,這之前老劉一直不太懂?,F(xiàn)在應該說有點晚了,老劉只能利用這退休前的機會,盡量不讓領(lǐng)導討厭自己。今天他來單位,就是要按照領(lǐng)導的意圖寫一個活動方案。
  仗劍游俠:老爸,我想征求下您的意見,我是一步到位,還是先買一臺一般的車?
  風中的感覺(老劉):隨你便,這種事情我也沒經(jīng)驗。錢都在你媽手里,這你知道。
  仗劍游俠:我不是說錢的事兒,我是想先征求你的意見。我媽那兒不存在意見不意見。只要我說,她就會同意的。
  風中的感覺(老劉):呵呵,你是太了解你媽了。
  兒子那邊沒吭聲,老劉不知兒子何意。
  風中的感覺(老劉):要我說,你還是先買一臺一般的,你不是還沒取得駕照嗎?買臺一般的先開著,等技術(shù)熟練了再買一臺好的。
  仗劍游俠(猶豫了一下,這是老劉的感覺,因為兒子的字敲得相當快,雖然這會兒只有幾秒鐘的猶豫):嗯,考慮考慮。
  兒子看來有事兒,老劉估計兒子是掛了,去忙別的事情去了,因為兒子那里顯示為一個小鐘。他們之間常常這么不打招呼就走,已經(jīng)成了習慣。
  其實,老劉也是有自己的小心眼的。老劉想,兒子現(xiàn)在買車,將來發(fā)達了(看兒子現(xiàn)在的情況,發(fā)達是早晚的事兒),就買個好車,屆時兒子把車淘汰給自己。老劉打算自己先考個票,到時候一退休,老兩口開著車,還不是愿意上哪兒就上哪兒,媽的,咱走遍全國。
  看來,兒子還有些猶豫,他猶豫什么呢?
  老劉對此不得而知,他顧不得多想,看看表已是九點多鐘,太陽開始溫暖地爬了進來,像一只溫順的貓。他連忙坐下,開始按照領(lǐng)導的要求修改方案。方案上領(lǐng)導的改動密密麻麻,簡直是面目全非,這在過去老劉肯定火了:改成這樣,你領(lǐng)導還不如親自寫呢!可是,現(xiàn)在老劉已經(jīng)徹底沒了脾氣,他只能是想想而已,有時候連想都不想。
  這段時間,兒子好像總是在忙,QQ上不見影,即使偶爾看見兒子在線,也是顯示離開忙碌,老劉試探著問問,也不見回音,那條父子之間交流的通道好像關(guān)閉了,在老劉看來,一切變得有些神秘起來。
  而實際上老劉知道,妻子正緊鑼密鼓地張羅錢呢,也是神神秘秘的,不怎么和老劉說。有一天老劉問了一嘴,立刻遭到妻子的搶白,妻子唬著臉說,問啥問,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那意思好像老劉沒有必要知道過程,只知道結(jié)果就行了。
  老劉也懶得關(guān)心,既然人家母子執(zhí)意要避開自己,自己何必呢?再說,老劉自己正忙著呢。隨著國慶節(jié)的一天天臨近,老劉的方案經(jīng)過不斷地修改,馬上就要付諸實施了。其實,方案這東西本來就是一個本本主義,老劉對此一點都不感興趣,但新來的領(lǐng)導是從組織部門過來的,不管大事小情都要寫方案。
  “先寫個方案我看看”,新領(lǐng)導對所有要做的事情和所有的下屬都是這個要求,必須先寫方案。寫出的方案交給他,他說先放著吧,研究研究,一般就束之高閣,再無音訊。領(lǐng)導也姓劉。大家背后都叫他“劉方案”,也含有“留”的意思。當然,老劉的這個方案和別人的不一樣,老劉的方案是領(lǐng)導直接布置的,是必須有結(jié)果的。老劉年齡在單位偏大,是元老了,領(lǐng)導對他還是很客氣,很尊重的,這老劉能感覺出來。即使這樣,老劉的方案也還是一改再改。雖然老劉在這個新聞單位里,也是有名的大筆桿子之一,曾經(jīng)寫出過許多轟動的報道,還曾經(jīng)獲得過“長江(要么就是韜奮)新聞獎”呢!可老劉畢竟沒有經(jīng)過公文寫作的專業(yè)訓練,沒怎么寫過這些勞什子。領(lǐng)導特別注重的都是細枝末節(jié)上的事情,比如市領(lǐng)導的座位牌誰來準備?領(lǐng)導們的上下臺誰來負責?是從左側(cè)上還是從右側(cè)上?是從前臺上,還是從邊幕走(領(lǐng)導用詞是很專業(yè)的)?誰來引導?發(fā)獎的時候,是先發(fā)十佳?還是先發(fā)優(yōu)秀?總之是諸如此類,領(lǐng)導考慮問題很細致。
  老劉撓著腦袋說,到時候再說,到時候再說。老劉沒想到領(lǐng)導會想得這么細致,他以前也籌備過一些大型的會議,都沒有出現(xiàn)過類似的問題,他覺得這些問題不是問題,這些問題憑經(jīng)驗就能解決。領(lǐng)導看出了老劉的不以為意,連忙叫住老劉。領(lǐng)導說,老劉啊,不是我說你,細節(jié)決定成敗啊。我做了這么些年的組織工作,這些地方是最容易出問題的,你可別弄得四處漏風,一定要過細。四處漏風,是領(lǐng)導經(jīng)常掛在嘴上的批評話,老劉認為,就是不嚴密的意思。老劉鑒于自己的年齡,也就不和領(lǐng)導爭辯,連忙按照領(lǐng)導的意圖去“貫徹落實RIgexiBsuJiT6GYqP3dZn7rFPYA+PNBblKFTjdwCdqc=”領(lǐng)導的指示,他先去會場落實座位牌?!拔覀兣@個都是我們弄”,會場方面那個潑潑辣辣的女主任說,看那意思人家還有些不高興,對老劉他們這邊的婆婆媽媽、啰啰嗦嗦很不滿意。是啊,人家會議中心是干什么的。成年開會,這些細節(jié)能不考慮嗎?上下臺的問題也落實了,人家說得找個禮儀小姐負責引導一下,女主任當即說,這是要付費的。老劉沒有立即答應。畢竟是涉及錢的事兒,得和領(lǐng)導匯報了再說。當問到發(fā)獎時。女主任咯咯笑著說,你們領(lǐng)導也太那個了,這個都不懂?她說,當然是先發(fā)優(yōu)秀,后發(fā)十佳,逐漸達到高潮嘛。女主任可能覺得自己這個比喻有些放肆,還盯了老劉一眼,女主任的眼光讓老劉走了一下神兒。其實,老劉不知道,這是女主任慣常的表達,生動、活潑,讓人有一點聯(lián)想,很受領(lǐng)導歡迎。
  從會場出來,老劉又忙不迭地在市內(nèi)的幾個新聞單位穿梭,負責協(xié)調(diào)、溝通,按照他原來的想法,廣電那方面和主管局長說一下就得了。這次他有了經(jīng)驗,打著車,各個臺一通穿梭,每個臺長都見了面,親自送上方案。開會倒不是重要的,臺長們都會開會,重要的是會后還要有演出,老劉要督促各新聞單位節(jié)目的落實。臺長們和老劉都很熟,出來送老劉的時候,都表示“一定貫徹落實”,表示“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就是全力以赴的意思。臺長們見老劉沒帶車,都說“秘書長沒帶車嗎?”他們好像不知道秘書長是沒有車的,他們隨即叫來自己的司機送老劉,老劉也沒客氣,坐上臺長的車一溜煙地去了下一家新聞單位,下一家新聞單位也照此辦理。臺長們的車都是好車,司機都很牛,老劉坐在車上雖不是很舒服。卻是很高興。臺長們看來都很給面子。老劉坐在車上,望著外面街路上的風景心里想。
  這么一忙活。老劉就沒有心思去關(guān)心兒子和妻子合謀的事情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妻子一邊盛飯一邊對老劉說,你兒子買車了??雌拮幽羌軇萃ζ届o,她故意壓抑著自己,做出波瀾不驚的樣子。
  老劉見狀,也做出不以為意的樣子說,是嗎?
  老劉知道妻子。什么事兒你越是表示有熱情,她越是不和你說;反之,你越是冷淡,越是表現(xiàn)漠不關(guān)心,她就越是表現(xiàn)出極端熱情了。果然,妻子上桌后,立刻改變了態(tài)度,湊著老劉的臉說,你知道兒子買的是什么車嗎?
  老劉低頭吃著飯說,不知道。
  老劉吃飯的聲音很響。
  妻子瞅了他一眼,說,是凱越,新款的。
  老劉對汽車不熟,他不知道凱越是什么樣子的汽車,也不知道新款的是什么樣子。老劉就依然低頭吃飯,依然發(fā)出很響的聲音。在妻子看來,老劉就依然是冷漠的樣子。
  妻子有些不滿。有些惱怒起來,她拍拍桌子說,老劉,我跟你說話呢?你怎么對兒子的事情一點都不關(guān)心呀?
  老劉這次抬起頭來說,我怎么不關(guān)心了?你們也不讓我關(guān)心啊。
  妻子說,誰不讓你關(guān)心了?誰不讓你關(guān)心了?
  老劉理直氣壯地說,你們誰和我說這些事兒了?
  妻子說,我們不是看你忙嗎?這兩天你說你起早貪黑的,你一年都沒這么干活,你一個老糖尿病,我們不是怕你累倒了嗎?是我和兒子交代,不讓和你說的。
  老劉看著妻子眼里儲滿委屈的淚水,頓時愣住了。他沒想這么多,他覺得這么些年自己真的有些老了,感情有些粗糙了,他覺得自己很少關(guān)心妻子。他有些不好意思,他放下碗,把手伸過去,握住了妻子的手,妻子的手有些涼,有些柔軟,也有些粗糙。妻子似乎想往外拽,這些年他們很少有這樣親密的舉動了。她似乎有些不習慣。
  老劉說,那也得和我溝通一下啊。
  妻子知道老劉這是和解的意思,一下子高興起來,五十多歲的人了,一高興還和孩子一樣。她把眼淚擦掉,說,你兒子買的車是紅色的。
  這讓老劉暗暗吃驚,怎么是紅色的?
  妻子嘟噥著說,誰知道呢?喜歡唄。
  老劉知道,妻子看來也是不高興的。妻子對兒子比較盲從,只要是兒子做的事情,她連想都不想,就認為兒子是正確的。關(guān)于顏色的問題,老劉曾和妻子探討過,老劉喜歡黑色的,他認為黑色穩(wěn)重、大氣;而妻子喜歡橙黃的,她認為色調(diào)喜幸,帶有暖意?!耙豢淳拖矚庋笱蟮摹薄F拮颖葎澲U釋自己的觀點。
  可是,兒子沒有聽從他們的任何意見,居然買了個紅色的。這讓老劉心里很不爽。
  妻子要去給老劉盛飯,老劉說,不吃了。
  老劉剩了點飯,老劉是從不剩飯的。
  妻子望著老劉碗里的剩飯說,你就吃這點飯?
  老劉說,吃飽了。
  妻子說,剛才你還吃得呼嚕呼嚕的呢,我看你餓了。
  老劉說,飽了。
  這時。吃完飯的老劉已經(jīng)坐到了沙發(fā)上,老劉以往坐到沙發(fā)上都是立即拿起牙簽。牙簽就在茶幾上。這次老劉沒有拿起牙簽,他好像忘記了。妻子跟過去把牙簽遞給他,老劉擺了擺手,好像沒有心情。老劉打開電視機,電視里全是新聞,老劉立刻被那些新聞吸引了:世,界經(jīng)濟論壇第三屆新領(lǐng)軍者年會9月10日下午在大連世界博覽廣場開幕,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出席開幕式并致辭:臺灣行政機構(gòu)新任負責人吳敦義9月10日下午率各部門負責人宣誓就職;第四屆全國杰出專業(yè)技術(shù)人才表彰大會9月10日在京舉行;臺北地方法院9月11日下午一審宣判臺灣地區(qū)前領(lǐng)導人陳水扁家庭弊案,裁定陳水扁貪污、洗錢、受賄、偽造公文罪名成立,數(shù)罪并罰判處其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并科罰金新臺幣2億元……
  老劉最看不起這個臺灣地區(qū)前領(lǐng)導人陳水扁了,你說你貪污受賄,還理直氣壯,最后弄個灰頭土臉,四面楚歌,還被判了個無期。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怎么在獄中度過那遙遙無期的刑罰啊?還不如那個韓國總統(tǒng)。一死了之,賺了百姓的眼淚。也多少留點清白。
  看著看著,老劉就走神了。老劉的眼前就有一臺紅色的汽車在奔跑,開始時唰地一下就過去了,后來就麻煩了,這汽車反復地在他眼前過,過得很慢,像慢鏡頭似的,簡直是在老劉面前飄,飄得他心里難受。
  在汽車問題上,老劉本來是有私心的。他是這么想的,等兒子真的發(fā)達了,兒子就把這臺汽車淘汰給他?,F(xiàn)在看來,兒子可不是這樣想的,兒子居然買了臺紅色的車,紅車老劉能開嗎?如果老劉開個紅車,人們還不得笑掉大牙?“老劉,你可真能得瑟呀,還弄了臺紅車?”老劉一想到人們可能的奚落,就情緒低落。
  兒子為什么要買一臺紅車呢?這讓老劉很費猜疑。
  老劉立刻想到,兒子是不是給女朋友買的啊?老劉是個善于進行發(fā)散式思考的人。他總是能迅速地把有關(guān)事情聯(lián)想起來。
  兒子不久前談了個對象,好像也是在北京,具體的(比如干什么工作了,身高長相了,都不知道)兒子沒和他們說,只是說要在過年期間領(lǐng)回來。
  老劉看著拿著抹布正在這擦那擦的妻子,試探著問,他這小子,會不會是給對象買的啊?
  妻子突然停住了,站在那里,那樣子看上去像個斷了線的木偶。咦?妻子根本沒想到這一層,經(jīng)老劉這么一提,她也納悶起來:不會吧?我還問過兒子。你那兒子說,他就喜歡標新立異。
  老劉想,你這當媽的在兒子面前基本上就是一個白癡。兒子在這個問題上能和咱們說真話嗎?
  妻子是個急性子,操起電話就給兒子打,兒子那邊占線,妻子悻悻地說,要是真給對象買。我才不給他拿錢呢。
  老劉看問題要嚴重,就化解說,我也是說說,也不一定。你兒子又不是沒腦瓜子的人,輕易能給別人買汽車嗎,才處了幾天啊?
  聽老劉這么一解釋,妻子又拿起抹布,開始擦這擦那。老劉知道,她那是沒頭沒腦的活兒。常常是,已經(jīng)擦過了,又擦回來。老劉從來不提醒她,他知道妻子實在是太愛惜這個家了,她永遠覺得自己的屋子里不干凈,她容不得半點灰塵在自己的家里落下。
  自從知道兒子買了車,老劉和妻子就對汽車關(guān)心起來。老劉上網(wǎng)查過,兒子買的車準確的叫法是“別克凱越”,車子看上去挺大方的。不過,價格還是貴了點。9.8萬,兒子是在同學那兒買的,同學是經(jīng)銷汽車的,據(jù)說還打了折。老劉認為,越是高檔的東西價格越不靠譜,汽車就是其中之一,打什么折,還不是促銷的一種手段。
  妻子最終還是對那車的顏色有些不放心,和兒子反復在電話里說,我和你爸看那種銀灰色挺好的。
  兒子說,我車都提出來了。
  妻子說,我看紅色的不好,太扎眼了。
  兒子說,媽,你不懂,凱越車紅色的最漂亮,你們沒細看,那種顏色一般車沒有。不信你讓我爸再上網(wǎng)查查。
  妻子撂下電話,有些不舒服。她跟老劉嘟噥,你說說這孩子,非買個紅色的。車子都提回來了。
  老劉那時候正在上網(wǎng),老劉借坡下驢地說,已經(jīng)提回來了,還說什么?紅的就紅的吧,他自己喜歡就行。
  老劉在網(wǎng)上查了查,紅色的凱越車還真是不錯,那紅色一點也不艷,是那種很凝重的紅色,看上去穩(wěn)重大方,便指給妻子看,妻子認真地看過之后,說:還可以吧。
  妻子好像已經(jīng)被說服。老劉的思想轉(zhuǎn)變得也比較快,管他紅的黃的呢,只要兒子不是買了給別人,只要是兒子自己喜歡,別人的意見不重要。在家庭教育上,老劉其實一直是挺民主的。
  再上街,他們的目光就有了著落,他們愿意看紅色的汽車。每當看到有紅色的汽車飛馳而過。他們的目光都要追隨。
  看,紅色的。妻子會說。
  老劉的目光跟著一轉(zhuǎn),就說,不過不是“凱越”。
  妻子說,你怎么知道?
  老劉說,我這個人有特殊功能,啥東西只要入我法眼,就會牢牢記住。
  妻子噓著他說,真能吹。
  老劉說,咋能吹了,你還沒領(lǐng)教過嗎,當初我不就是看你一眼,就牢牢跟定了嗎?
  妻子的臉倏地紅了。
  說:去!
  過去與汽車相關(guān)的事情,在他們眼中仿佛無物,現(xiàn)在不同了,現(xiàn)在兒子也有汽車了,他們就多了一種關(guān)心。有時候,兩個人走著走著,看到停著的紅色的汽車,妻子一捅咕他,看,紅色的。老劉一看就不是凱越,但老劉沒有揭穿,老劉看著妻子鬼鬼祟祟接近那輛車,抱著膀站在一邊微笑。妻子到近前,看看牌子,不是。因為兒子告訴她,凱越的標識像三個向下的子彈頭,里面還有三個不同顏色的斜杠杠,這她牢牢記住了,只有兒子說的話她能記住。再看顏色,也不對,不是那樣的紅色。妻子回來埋怨他,你早就看出來了,也不告訴我。
  老劉說,你不信我的啊,你非要到跟前去看啊。
  時間一長,妻子也似乎看出了門道,休息日再上街的時候,他們有了一個獨特的游戲。
  駛過一臺紅色車輛,妻子說:凱越。
  老劉說,對。
  又駛過一輛,也是紅色的。
  妻子說,凱越。
  老劉說,錯。
  老劉在一邊做評判,老劉說對的時候,妻子就興高采烈;老劉說錯的時候,妻子就黯然失色。老劉發(fā)現(xiàn),妻子已經(jīng)逐漸對那種紅顏色有了特殊的敏感和判斷,猜對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再后來,有紅車駛過,妻子的目光遠遠一搭,就會不屑地說,這紅的,不行。
  老劉就會故意問,咋的呢?
  妻子就會撇一下嘴說,一點也不正宗。
  然后還要自豪地補充說,和咱兒子的車比,差遠了。
  其實,那時候他們誰也沒有真正看到兒子的車。
  兒子來電話說,他開始學車了,兒子還說女朋友也在和他一起學車。奇怪的是,兒子經(jīng)常在電話里夸女朋友比他學車快,說自己天生就不是擺弄機器的料。
  給老劉的感覺是,兒子正在為一個結(jié)果進行鋪墊。但是他不能把這個猜測和妻子說,妻子要是知道兒子有這個意思,準會跳腳。妻子這人,需要用慢火燉,老劉和兒子都知道,那是一燉一個準。所以,老劉認為,兒子這是在慢慢滲透。
  老劉這邊越臨近十一越忙,前面說了。老劉手下沒有辦事員,一些具體的活兒就得他親自去跑,比如做證書、綬帶,買請?zhí)鹊?。這些事情,老劉很覺得麻煩,又不好意思和領(lǐng)導說,就都是自己干。關(guān)鍵是,即使是這些東西的確定,也得要領(lǐng)導親自確定,老劉必須從印刷廠或者商店里把東西借出來,請領(lǐng)導過目。老劉這面沒車,原來說好了,老劉有事沖辦公室要車,可是要了幾次,辦公室那邊總說沒有車,都去采訪了。老劉就不好意思要了。來回坐公交吧,又麻煩又費事,打車又太費了,他又不好意思報銷??粗鞑恐魅味枷群笞约嘿I了車,老劉心里就有些癢癢,特別是那天他從外面走回來,看見一輛車從自己身邊唰地過去,在報社門前停下。車門一響,食堂的小張從車上走下來,高跟鞋咯噔咯噔響著,走上臺階。老劉有些愣怔,望著小張的背影想,這有車就是牛啊,一個食堂的工作人員都這么牛。
  回到家里,他把自己的感覺說了。
  妻子說,那有啥了不起的,你等著揀你兒子的不就得了。
  老劉想,道理上是那么說,誰知道結(jié)果會是什么樣呢?
  老劉的妻子就開始勸老劉學開車。老劉其實對開車沒啥興趣,說到底,老劉是個文人,他只喜歡擺弄筆桿子,不喜歡擺弄機械什么的。老劉還有許多毛病,諸如愛喝點小酒愛抽點煙,愛搞點三五知己什么的,比較散淡。就是平時的時候,老劉走路也是耽于幻想,勾著頭,不怎么看路,對方向也不怎么敏感。坐別人的車也常走神,車一開,就哈欠連天,困得要命。小舅子說,他這些毛病都不怎么適合開車。妻子不聽邪,妻子說就看你有沒有毅力,原來你是沒有車,現(xiàn)在你離摸著方向盤不遠了。
  “離摸著方向盤不遠了”,是這樣嗎?
  老劉了解自己的兒子,老劉可不敢這么想。
  十一馬上就要到了,好像是把幾個假期趕成了長假,放七天假。
  妻子就打電話,問兒子回不回來?啥時候回來?兒子在電話里有些支吾,說,不一定呢。兒子說,這期間他們有生意,要給別人做活動。妻子向來支持兒子的工作,就啥也沒說。可是,沒過幾天,兒子就來電話,說打算回來。
  是不是開著車回來啊?妻子關(guān)切地問。
  兒子說,我現(xiàn)在還不行,不能上路。
 lhWoSt3Hm30RUXHdywLhaA== 那你的車呢?妻子連忙問。
  兒子說,讓小潔開著回沈陽去了。
  那女孩家在沈陽。
  那她不會開著回咱家嗎,我和你爸都要看看呢?妻子說
  她這句話說的像雙關(guān)語,不知道是說車還是兒子的女朋友。
  兒子沉了一會兒,沒吭聲。
  妻子放下電話,臉色有些不好,說,這車究竟是給誰買的啊?
  老劉就在心里說,肯定是給他女朋友買的啊。
  妻子摔摔打打,說:這傻兒子,剛剛掙錢就開始給對象花了,這還是八字沒一撇呢?
  老劉就說,興許也是讓對象回家顯擺顯擺。
  十一之前,老劉他們的表彰順利進行,節(jié)目演出的也非常成功,領(lǐng)導很滿意。事后,報賬的時候,老劉拿出一堆出租車票子,撓著腦袋不好意思地說,這一陣我打出租比較多,嘿嘿。領(lǐng)導也沒多說什么,知道老劉這一陣挺忙活,大筆一揮就給報了。
  領(lǐng)導說,看來,還得給你配車,你和崔助理坐一輛車吧。
  老劉連忙推脫說,不妥不妥。我不用。
  領(lǐng)導說,有什么不妥的。你也算是記協(xié)領(lǐng)導,出去咋得有臺車。
  老劉還是推脫,不妥。不用。
  領(lǐng)導說,就這么定了,我和辦公室說,從明天開始就執(zhí)行。
  老劉還要說什么,看領(lǐng)導已經(jīng)去忙別的,就出來了。
  老劉邊走邊想,這不是難為我嗎,崔助理是宣傳部下派的干部,因為沒有副總編職數(shù)才掛個助理,大家都說早晚要接現(xiàn)任領(lǐng)導的班呢。誰都看得出,領(lǐng)導不怎么喜歡他,千方百計地想把他擠走呢。我在這里瞎摻和什么?
  老劉忽然變得心情很糟,回到家里妻子跟他說話他都待理不理的,妻子就覺得有情況了,妻子說,你哪兒不舒服啊?
  老劉說,心里頭不舒服。
  妻子說,你跟誰不舒服?
  老劉說,跟誰都不舒服。
  妻子就不吱聲了。妻子知道老劉是真的不高興了,老劉一不高興就像吃槍藥一樣,不講道理。她本來計劃和老劉說說兒子的事兒,結(jié)果就沒說。
  兒子十一沒有回來,連個電話都沒有來,妻子打了電話也沒有接,只是給他們發(fā)個短信說公司忙,不回來了。奇怪的是,老劉竟然沒有問,妻子不知道老劉究竟遇到了什么問題,心情居然變得這么壞,以至于會忘了兒子。
  十一長假之后,早晨八點鐘準時有人按門鈴,妻子看見老劉慌慌地去接電話,在電話里,老劉總是小心翼翼地甚或有些討好地說,你們先走吧先走吧,我不用不用;或者我晚去一會兒,你不用接了。
  如是幾天,那門鈴就不再響了。
  好像自此他們對汽車也失去了原來的興趣,偶有紅色汽車在他們面前駛過,他們也會抬頭望望,那完全是下意識的,并沒有什么意思。
  
  對岸
  
  東福嬸家住在城市對岸的江邊,那里是郊區(qū)。很久以前。那里的很多地方就已經(jīng)被開發(fā)商買下,他們買的其實是耕地,他們并不開發(fā),他們撂著等待機會,那里就成了大片大片的荒地,生長雜草。東福嬸就是在那片荒地里,自己開了點地,種些蔬菜。她原本是想自己吃,種多了,吃不了了,就去城里那邊賣一賣。
  她每天挑著一副擔子,從鐵路橋上走過來,扁擔咯吱咯吱在晨霧里響,那些晨練的人都看著她,他們好久沒有看到挑著擔子的人,好久沒有聽到這樣咯吱咯吱的聲音了。他們于是看到了她筐里的菜,那菜新鮮,帶著朝露,大蔥白是白,葉是葉,蔥胡子帶著土。黃瓜呢,頂花帶刺,黃黃的花還沒打蔫呢。
  他們就爭相蹲下來,把挑來的菜給分了。
  如果丈夫東福碰巧昨晚沒喝酒,又碰巧心情好,他會起早劃著船把她送過來。那時,她就領(lǐng)上外孫女桃桃,挎著筐上船了。
  東福光著膀子劃船,高興了,就咿咿呀呀地唱怪調(diào),他的怪調(diào)在江上飄。
  真難聽。桃桃說。
  桃桃只有十歲,念小學三年級。爸爸媽媽鬧離婚,誰也不管她,她被迫休學,天天起早跟著姥姥賣菜。
  東福故意問,咋難聽了?
  你唱的根本就不是歌。桃桃一針見血地指出。
  東福說,我沒學過嘛。
  桃桃說,那老師還沒教過你嗎?
  東福一愣,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他們的歌。
  東福說,學過啊。
  東福嬸立刻說,那你唱給我們聽聽。
  東福說,我學的歌你都學過。
  東福嬸說,我不是沒上過學嗎?
  東福想了想,就扯開嗓子唱起來。
  東福唱的是,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
  東福不是唱,而是喊。他們小時候都那么唱。
  桃桃捂住耳朵喊道,別唱了,別唱了。
  桃桃的聲音尖厲。好像早晨鐵路橋上駛過的火車的汽笛。
  東福停住了唱,看了看東福嬸,說,嘁,不是你想聽的嗎?
  桃桃說,我才不想聽呢。這哪是歌啊,這歌不嚇死人才怪。
  他們都開心地笑了。
  東福嬸賣菜從來不敢去附近的市場,市場是要收費的,一個攤位就是四五塊七八塊的,她一共也賣不了許多錢,她就在江堤樓梯口那兒擺個攤,那些跑步的、唱歌的、打太極拳的、練劍的,路過這里忍不住要看看。問問。
  他們說,這菜上沒上化肥?
  桃桃就搶著說,不上化肥。
  大人說,你怎么知道?
  桃桃說,姥姥種的菜是我們自己吃的,上化肥我們怎么吃啊?
  東福嬸就摸著桃桃扎著兩只小辮的小腦袋說,我不上化肥,也不用農(nóng)藥,黃瓜秧起膩蟲我都不用藥,趕雨天之前往葉子上揚些小灰,雨一落,那些蟲子就被灰給帶下來了。
  聽著東福嬸實實在在的解釋,大家就都掏錢買一把蔥或者幾根黃瓜。有饞的,等不及了,用手擦擦或者到江邊洗洗,就咔嚓咔嚓吃起來,新鮮啊!好吃啊!拿蔥的就沒辦法了,只能掐著一路回家去。東福嬸的生意一直很好。
  常常是東福嬸過秤,桃桃收錢。桃桃很精明,收錢找錢十分利索,從來沒差過錢。有人問。你要是攏差了呢?小丫頭說,找不差,少錢了你肯定來找我。把那人就說笑了,說,這小姑娘,挺精啊。東福嬸就嘆氣說,精有啥用?她爸爸媽媽沒正事兒,鬧離婚,孩子學都上不了。誰也不管就扔給我了。學費都沒人管,還得指著我這點菜出錢。小丫頭就說,我可沒要你管,是你愿意管。東福嬸拍了她腦門一下說,你這是什么話?我還管出冤家來了?我不管誰管你?東福嬸就開始念叨她的家事兒,無非是姑娘不省心,女婿也不是個物,過著過著就離了。離了孩子就都不要了。她更多的是罵自己的姑娘,也就是孩子的媽媽。她罵姑娘不著調(diào),她說姑娘至今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說著說著就又氣憤起來,在孩子腦門那兒又輕輕地拍一下,好像都是這孩子惹的禍。孩子說,總打我,有能耐你找我媽去。東福嬸有些掛不住臉,說,哎哎,這孩子,你說啥呢?我不打你打誰?孩子說,你打我媽去啊,你打我媽去啊。東福嬸就不吭聲了。小家伙同樣蹲在一邊生悶氣,一看有人來,就忘了生氣,立刻幫著姥姥張羅起來,小臉雖然還有些耷拉,錢卻照收不誤。
  常了,東福嬸和這些晨練的不少人就有些熟悉。有的,先把東西買下,寄放在這里,跑完步,回頭氣喘吁吁地再來?。贿€有的,蹲在那兒和她討經(jīng)驗。這年頭,人們的心思總在變。有的喜歡住高層,越高越好,四五十層才好呢,望江,一覽無余,看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那是何等的氣度。夏天江風撲面,省了空調(diào)。還有負氧離子。天然氧吧,廣告上都這么說。價格蹦著高地往上漲,一般老百姓是住不起了。也有喜歡一樓的,開發(fā)商現(xiàn)在精明得很,把一樓弄得跟別墅似的。留一小院子,供那些喜歡在城市里當農(nóng)民的人買。
  蹲在這討經(jīng)驗的就是這樣的一對夫妻。東福嬸只知道女人姓丁。
  丁姓女人兩口子每天早晨出來跑步,丁姓女人走在前面,雄赳赳的,很神氣,那個男人跟在后面,很胖,很大的肚子。在東福嬸看來,他們很不般配,男人看上去要比女的大好多歲。丁姓女人大步流星,男人跟在后面比較吃力。他還要不斷地從女人手里接過鑰匙、帽子、口罩(女人總愛戴著帽子和口罩)什么的,像狗一樣,顛顛的。東福嬸就覺得很好笑。
  他們是和她討教茄子為什么蔫了,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結(jié)茄子。這難不住東福嬸,東福嬸說,你那茄子是不是葉子打蔫?兩口子雞啄米似地點頭說,對。東福嬸說,你那是得截蟲了,那蟲子專門磕根子,磕完根子,茄子就蔫了,死了。丁姓女人說,也沒看見有蟲子啊?東福嬸笑笑說,那蟲子在地底下,在根上,你挖開才能看到。桃桃在一邊快嘴快舌地說,自身子,黑腦袋,有大夾子。東福嬸白陵一下小丫頭,說就你知道?丁姓女子又說,那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長茄子啊?東福嬸說,那可能是留籽留在上面了。兩口子立刻來了興致,他們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東福嬸進一步解釋說,莊稼這東西可怪,你在底下留籽,它就從底下開始開花,坐果。你要是從上面留籽,它就從到上面才開始長。你看看我這黃瓜,頂上都帶泥呢,這就是從底下留的籽,還沒等爬蔓呢就長黃瓜了?,F(xiàn)在留籽差不多都是從底下留的,都希望它早點坐果。
  兩口子聽明白了。女的說,那咋辦?男的果斷地說,那就把茄子薅掉,種點別的。東福嬸說,我有個辦法,你先別薅,萬一是高處結(jié)果的呢。這樣,我給你點芹菜栽子,你用壟溝栽點芹菜,它們兩不耽誤。如果將來茄子不結(jié),你再拔掉不遲。
  丁姓女的說,那好啊,你明天給我?guī)?,我給你錢。
  東福嬸說,什么錢不錢的,自己家地里的,我也是種密實了,正好也要間一下呢,我給你拔點就是了。
  桃桃抬起頭在一邊說,那不行,我還要學費錢呢。
  東福嬸說,去,沒你的事兒。
  女人說,這丫頭說得對,必須給錢,就算贊助她的學費了。買二十棵給五元。
  東福嬸立刻不好意思了,說,哪里要那么多錢呢?自己家里種的菜,種得密實,扔掉也是扔掉。
  桃桃在旁邊不吭聲,一五一十地數(shù)著錢。
  江邊起風了,有陰云從龍?zhí)渡侥沁咃h過來。兩口子說,明天我們過來取啊。
  東福嬸說,好的。
  東福嬸也開始收拾東西。
  東福嬸是被嘩嘩的雨聲驚醒的。外面的天還有些黑。醒來的時候,東福的大腿正重重地壓在東福嬸的身上。東福嬸試圖把那條沉重的大腿挪開或者搬掉,結(jié)果很徒勞。
  東福昨天肯定是喝多了。他上午出去,很晚才回來,不知是和誰喝的。他摸黑上炕的時候,東福嬸就知道,他摸摸索索的,手還一度不老實,摸她的奶子,她只是不愿意搭理他。她不愿意搭理他的時候,就把自己放得和死人一樣,一動不動。他也知道她醒著,這樣。東福就覺得沒意思了。就變得輕手輕腳、規(guī)規(guī)矩矩起來。
  東福的酒是喝得越來越曬臉了,還一喝一下午了??傆幸惶煲人?東福嬸惡毒地罵著。她對自己的丈夫有一種怨恨,別人家的男人都會過日子,而生在松花江邊的他,幾乎什么都不會干,就會在江里撈魚。這些年,江里的魚又多起來了,一是市里搞了清水綠帶工程,環(huán)境變好了;再一個原因,就是江邊總有人放生。東福清楚,那些魚在這江里是活不了的。這江里涼,一般的魚到了這里就翻白。必須得是自生的魚才能在這里長久地活下去。
  東福家是地道的滿族,上查八代,也是在旗的,可能還在打牲烏拉府里做過官呢,那可是專為皇上打漁的。那時候江里魚多得擱瓢舀,不是有句形容東北富庶的話嗎——棒打獐子瓢舀魚——那可是真的曾經(jīng)存在過。人家皇帝也不是啥魚都吃的,人家專門吃鱘鰉魚,還必須得是大個的。凡是夠個的都要先放在“鰉魚圈”(東北各地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鰉魚圈,就是這么形成的)里養(yǎng)起來,到了冬天破冰取魚,飛馬進京城,專門送魚去。其實,自從修了豐滿電站,下游的魚已經(jīng)很少了,打漁很難維持生活。如果運氣好的話,還能偶爾撈一些大點的,東福舍不得吃的,就賣給飯店,換點零花錢。一般地說,那些小魚爛蝦,才湊合著自己吃。
  東福嬸知道,丈夫指定是和東屋的大友子喝的。最近,他們總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琢磨啥。大友子不是個好餅,琢磨不出好道眼來。大友子會點木匠活,頭幾年和他叔叔在城里干裝潢,牛烘了一陣子,整天在家吆五喝六的。這幾年裝潢活不好做了,就蔫了,又開始和媳婦駕著小船在江里撈螞蝗。據(jù)說那東西曬干了,賣給藥店。一斤也能賣好多錢??墒?,今年春天,大友子不知聽了什么消息,說附近要開發(fā),他把房前屋后那些灘地都圈上。忙忙活活地種了一些葡萄苗,密密實實的。東福就也跟著圈地,跟著種,那葡萄苗現(xiàn)在長得很旺盛,沒有架架,生出許多的蔓子,四處亂爬。
  東福嬸不知道他們搞的啥名堂。反正她堅定地認為,丈夫和大友子在一起,篤定是搞不出什么好名堂的。東福種葡萄種神經(jīng)了,他把自己的園子種好后,又要到東福嬸開出的荒地里種,東福嬸說,那可不行,那是人家的地,東福捂著后腦勺想了想,這才作罷。
  她終于把東福的腿搬掉了,她覺得像搬掉了一座山。東福也哼了一聲,翻過身去。她披衣坐起,黑暗中全是雨的喧囂,一點光亮都沒有,平常這時候早就天光大亮了。
  桃桃在一旁也忽地坐起,在那兒揉眼睛。
  東福嬸說,你起來干啥?
  桃桃說,和你賣菜去呀。
  東福嬸說,看這大雨,咋去?
  桃桃說,那你昨天和人家約好的,說不去就不去了嗎?
  東福嬸一拍腦門說,瞧我這記性,你不說我還真給忘了。
  桃桃說,我可沒忘呢,那個阿姨說要贊助我學費呢。
  東福嬸說,怪不得你記得。你是惦記那點錢啊?人家那是說說,咋就能給那么多錢?就是給,咱也不能要啊。
  桃桃說,咋不要呢,你是賣菜的。她愿意買,就得給錢。
  東福突然嚷起來:一大早的。你們倆戧戧個屁啊,還讓不讓人睡覺?
  她們都坐在黑暗中,像兩只獸,盯視著對方。雖是黑暗,她們仿佛都能看到對方,都默不作聲。雨聲驟然大了起來,嘩嘩的,聲音有些瘆人。
  桃桃追問了一句:你倒是去不去啊?
  東福嬸嘟噥一句:這鬼天氣。
  依然坐著不動。
  桃桃說,你不去我去。
  東福嬸說:你去干嗎?這鬼天氣。
  桃桃說,我去給他們送芹菜栽子去。
  東福嬸說,你去干啥,這么大的雨,誰還能去?
  桃桃說,你不去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去?萬一人家去了呢?
  東福這回徹底給弄醒了,他不滿地說,還戧戧。還戧戧,你們戧戧個屁呀?
  桃桃不高興了,桃桃說:你就會說這樣的話。你就會罵人,怪不得我媽不愿意回來。
  東福一下子不吭聲了。東福覺得桃桃說的好像有些道理,姑娘的離婚,自己的確負有責任。自己的生活不如意,使得自己沒有能力去關(guān)心女兒。也沒有能力去幫助女婿,他在他們面前從來沒有面子。
  他窩在被窩里抽煙,屋子里滿是潮氣。他想,再也不能住在這樣的破屋子里了。如果能動遷。如果錢給下來,篤定是要搬到對岸去,搬到市里去的。東福從小就向往對岸的生活。
  枯坐了一會兒,東福嬸說,桃桃說的在理呢,不去就是咱的不對了。
  東福還是沒弄明白是咋回事,待他問清楚了,就欠著身子、打著哈欠發(fā)表意見:這大雨,去個屁。
  桃桃說,姥爺,你又來了。
  東福說,好,去去,我用船送你們。
  三個人窸窸窣窣地起來,屋外大雨如注。
  東福嬸蹲在雨中的船上,也沒打算上岸,這么大的雨明擺著是不能來。江邊的堤上,空無一人。路燈奇怪地亮著,有車在雨中費力地穿行,燈光朦朧。車輪碾壓出巨大的水聲。江水像是沸騰了,浩浩蕩蕩,洶涌澎湃,雨落在江里激起密集的水花,又很快被平復下去。
  這么大的雨,這么顛簸。桃桃竟然在東福嬸的懷里睡著了,這個沒心沒肺的孩子,東福嬸看著桃桃想,她張羅的事兒,她自己倒睡著了。桃桃把頭靠著東福嬸,搞得東福嬸動彈不得,一動彈就擔心她會醒。東福嬸看著孩子,不禁又對自己的姑娘惱火起來,沒見這么當媽的,她怎么就能把孩子放這兒不管了呢?
  東福嬸想,不能耽誤了孩子,過了這陣兒還得讓她上學,不念書會有什么出息呢?
  東福也把槳放下,蹲在一旁,哆哆嗦嗦點一支煙,雨大,潮濕,打火機打了好幾次煙才點著。他連忙抽了一口,卻抖了一下,好像怕冷似的。他覺得自己是有尿了,他本來想在江里放一放??墒窃谔姨颐媲八桓以齑危瑒e看她睡著呢,要是正趕上她醒來給你個難看,就要命了。這丫頭精著呢,什么都懂,什么都管。
  現(xiàn)在的孩子哪里還是個孩子,哼。他氣惱地想。
  起早對于他不算難事兒。每天打漁都要起早,今天已經(jīng)算是晚了。最近不知怎么,運氣一點也不好,總是打不著真正的魚,都是些小泥鰍、小江蝦,還有一些七星子,這種魚兩側(cè)長著對稱的七個星,嘴是一個吸盤。搞不好手就被吸住,拔都拔不下來。它扭來扭去的很像蛇,東福從來不吃它,他總是把它們挑出來扔掉。有些東西是注定不能吃的,比如他網(wǎng)上來的金魚,他就從來不敢吃,他寧可送人也不吃,他知道那是放生的,江里怎么會有金魚呢?簡直是亂套了。他知道,那些放生的人都是來贖罪的,他如果把那些魚啊龜?shù)膿谱吡?,不是把罪過也撈走了嗎?現(xiàn)在放生的根本不懂規(guī)矩,大都是一些女人或者也有領(lǐng)著孩子的,用塑料兜兜著大大小小的魚,拿到江邊就放,也不禱告一下,沒游多遠眼看著那些魚就翻白了。東福小時候也看過江邊放生,那是儀式,很講究的,有很多規(guī)矩:放生處要設置香案,備凈水楊枝,中供觀世音菩薩像,還要去請法師。法師要領(lǐng)著放生的人念叨一些別人無法聽懂的表示懺悔的話,總之不像現(xiàn)在這么簡單。
  現(xiàn)在的人,哼,把魚往江里一扔,心一點也不誠,那還能管用?東福不滿地想。
  雨依然在下,他們無法上岸,東福說:走吧,回去吧。說著,劃動了船。
  東福嬸摟著丫頭,她想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桃桃裹上。她的動作反而把桃桃弄醒了,桃桃問:他們來了嗎?
  東福嬸說,沒來。
  桃桃嘟噥說,說話不算話。
  東福說,這么大雨,誰來?
  桃桃說。我們還不是來了?
  東福說。誰像你們倆,一對傻蛋。
  雨下得江面上一片迷漾。
  東福突然亮開嗓子唱了起來:烏蘇里江(來)長又長,藍藍地江水翻波浪。
  桃桃說,這也不是烏蘇里江,這是松花江。
  東福停住歌聲,不太高興桃桃的打斷,他有點不耐煩地說。我還不知道這是松花江嗎,你姥爺從穿開襠褲的時候就在這江上混了,我是覺得哪個歌唱江的歌都沒有這個歌好聽。
  桃桃說,啥叫開襠褲?
  這倒一下子把東福蒙住了,他支吾著說,就是小孩穿的褲子,就是說像你這樣的年紀,就是小的意思。
  桃桃說。我沒聽說過開襠褲,再說我也不穿開襠褲。
  東福嬸笑著說,人家男孩子才穿開襠褲,你當然不能穿了。
  說著,東福和東福嬸都哈哈笑了起來,他們的笑聲蓋過雨聲,飄蕩在江面上。
  桃桃繃著臉說,有什么好笑的,傻笑。
  她小大人的樣子,激起了他們更大的笑聲。
  丁姓女人這天也起得很早,她望望窗外,窗外雖然很黑,能聽見雨敲打著葡萄架和黃瓜秧葉子上的聲音,唰唰的。
  她翻身又睡了。
  丈夫醒過來,丈夫說,不去了?
  她說,下雨了,不去了。
  丈夫說,你昨天可是和人家約好的。
  女人嘟噥著說,這大雨,她也不一定來。
  大雨把一切都改變了,丈夫也倒頭又睡了。
  這個早上,他們一直睡到快八點鐘,那時候雨還沒有停,但丈夫不得不上班去了。丈夫在一家新聞單位工作,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領(lǐng)導。別看在女人面前像個狗似的。在單位畢竟是領(lǐng)導。八點鐘準時,那個司機摁響門鈴,丈夫走出去,鉆進了車里。車輪軋著水花,發(fā)出嘩嘩的聲音。司機說,這大雨,聽說南方都發(fā)水災了。丈夫說,可不,現(xiàn)在動不動就成災。收音機里正好是播新聞,司機把聲音調(diào)大了些,果然正在播放廣西暴雨成災的事兒。丈夫望望窗外,說:這天,真要命,沒頭沒腦地下,還低溫,農(nóng)民又要遭殃了。他在車上點著一支煙,光顧了想大事,昨天早晨說的那件事畢竟是小事。
  女人當然也不會認為那女人和孩子會來,女人照例在家里彈鋼琴,鋼琴聲很悠揚,是《夢中的婚禮》,她彈得抑揚頓挫,身體隨著音樂起伏,看上去簡直是忘乎所以。彈到高潮的時候,她整個都被琴聲覆蓋了,誰還記得那件事情呢?
  
  責任編輯 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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