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吃過早飯小孟就來電話約我逛街,我感到有些突然,因為我和她并不熟,僅僅一面之交。
那天海紅說她們正缺個牌手,讓我火速趕過去,那天牌局就設(shè)在小孟家里。這小孟家房子可真不小,三室兩廳外加個大陽臺,足有一百好幾十平米。屋里東西太多,花盆摞起來比人都高。大大小小的桌椅板凳像小山似地堆在地上,還有不少紙盒箱子放在角落里,把挺大個房子弄得像個倉庫。這里的顏色更熱鬧,床罩上的紅花比小孩兒腦袋還大,窗簾上的荷葉艷得直往下滴綠水。這兒還有一大特點,滿屋子鋪天蓋地排山倒海全是玉照,墻上站著的柜子里擺著的玻璃門上鑲著的木架上吊著的,有真人大的也有核桃仁兒大的,開始我只專心打牌也沒太注意,后來聽說這些玉照統(tǒng)統(tǒng)是女主人小孟,哎喲,這可得好好瞧瞧,就趁著上衛(wèi)生間的空兒看了個仔細,說實在話,跟眼前這位虎背熊腰的小孟根本對不上號。
我以前聽海紅她們幾個提過這個小孟,說她離了婚,現(xiàn)在就一個人,所以她那兒也成了海紅幾個最好的賭窩??梢宰杂勺栽趷弁娑嗑镁屯娑嗑?,玩累了就自己動手弄點吃的,困了拱在床上倒頭便睡,無拘無束沒說沒管。以前她們把牌局設(shè)在其他人家里,正打得過癮,那家男人回來當時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弄得她們灰溜溜的別提多尷尬了。還是小孟這兒好,好到家了。
我問過海紅,說你們總?cè)ト思揖筒粺?海紅說你不知道,她高興還來不及呢,成天孤孤單單的就巴望我們?nèi)ソo她解悶。再說我們幾個牌友還為她沖過鋒陷過陣。原來在小孟離婚時,幾個牌友都挺身而出幫忙搶東西。小孟的前夫是做木材生意的,原先是個木匠,所以家里木制品特別多。幾個牌友也真夠哥們兒,趁著那人不在弄了兩輛大卡車,大桌子小板凳切菜板連地板都給起了,一根釘子都沒給留,就差把磚頭給拆回來。小孟看著這滿屋子的收獲興奮得蹦起來,她忽然沉下臉說,廚柜里那根搟面杖給落了。海紅說她小孟是賺了,跟那個木匠過了也沒幾年,又是房又是車再看看這滿屋子東西,值,太值了。海紅說那木匠原本是跟小孟泡著玩的,可架不住她死纏亂打才給扶了正??纯捶隽苏褪遣灰粯影伞kx時能多得多少東西!就是這個小孟要約我逛街。她咋會想到我呢?
在商場門前見到小孟,她穿了件黑色彈力連衣裙,我知道這是個大品牌,價錢高得嚇人??尚∶线@裙子是五六年前流行的款式,眼下穿著有些瘦。把她整個身體勒得坑坑洼洼的,都有溝壑感。小孟過來和我擁抱,這一抱讓我覺著很親熱,都像是老朋友了。在商場里我們一面東張西望一面閑聊,她問我怎么不常去打牌。我說我只是偶爾客串一下,因為頸椎不太好,再就是我也沒時間。其實我沒講實話,我頸椎和時間都沒問題,關(guān)鍵是,麻將這項娛樂可不是白玩的,連著錢呢。再說我腦神經(jīng)也不太好,贏了就興奮得整宿不睡,輸了就鬧心得徹夜不眠,所以我這樣的人不適合用麻將找樂。小孟說她可以幫我介紹一個治頸椎的按摩師,她說老肥從前也有頸椎病,這個按摩師十來天就給治好了。我問老肥是誰,她說是她前夫。她說這個按摩師很有名氣,基本手到病除,連市長都找他按摩,價錢也不貴一次才二百塊錢。啊,一次二百還不貴!她拿手機要幫我預(yù)約,我差點沒嚇死過去,忙說這陣子沒時間,等需要時再麻煩你。這個小孟還真熱心,她說這個按摩師可忙了,不提前半個月根本預(yù)約不上。老肥曾送給這人兩把黃花梨太師椅,由她出面一周后去應(yīng)該沒問題,媽呀,她把電話按出去了。我一把搶過來按死說我這幾個月都沒時間,以后再說吧。我倆正說得熱鬧,她忽然叫一聲,太像了太像了,就三步并兩步朝前邊追去,我以為她遇見熟人了。也急忙跟著趕過去。
小孟在摩挲前邊一女人的背包,嘴里還在一個勁兒地說,太像了真是太像了,她還把背包的拉鏈頭捏在手里左右掂量,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小孟沖人家說,呵,你這LV仿得可真像,太像了。皮子和做工都不錯,乍一看還真能被唬住,可細看色澤和拉鏈就大不一樣了,你看看我這個,她把包舉給那女孩兒。你摸摸這手感,這是前幾年去美國買的,當時就一萬多。你這個花多少錢?別人送的,那女孩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我說我還以為你碰見熟人了。小孟說她這個包不對,打眼前一過我就看出來了。小孟說話時別提多得意了。就像鑒寶專家發(fā)現(xiàn)了高仿的青花瓷。那女孩拿眼睛剜她一下扭頭走掉。我心說這個小孟也太多事了。多虧這小姑娘是溫柔型的,遇上火爆的非拍她一頓不可。
小孟還在嘮叨著LV的事,她說你摸摸我這個,你摸呀。我說我一點兒都不懂,呵,你可別笑話,我都沒聽說過。她很是驚訝,連LV你都沒聽說過?這是多大個牌子呀!你看這面料這里子這做工,她拉我在旁邊一張休息椅上坐下,把那背包的里子扒給我,你看這里邊連個接縫都沒有,這才叫表里如一。那些雜牌子差遠了,不信看看你這包,她說著把手伸過來,我一閃身說你看那件衣服不錯。
我發(fā)現(xiàn)小孟也不大看服裝,倒是對過往行人的穿著很感興趣,打身邊過去個頂著一腦袋黃毛的丫頭,小孟拉我一把說,你看她這身牛仔也是冒牌貨,再說這丫頭腿短根本不適合穿八分褲,她膚色黑更不應(yīng)該染黃頭發(fā)。小孟真厲害,眨眼工夫竟觀察得這么全面,我連那人眉眼兒都沒看清。小孟說想當年自己的皮膚嫩得跟豆腐似的,那個白那個細,有句廣告詞叫白里透紅與眾不同用在她身上最合適不過,想當年她身段也好,那時也喜歡穿牛仔,最鐘情的牌子就是美國第五大街。你知道不,美國那還真有個第五大街,我這個LV就是在那兒買的,你看看咱這質(zhì)量,再看看剛才那個,絕對不是一個檔次。她說著又把包舉給我。我象征性地摸兩把說,好東西是不一樣。小孟說那次去美國一下子就買了八萬多塊錢的衣服,用飛機托運回來的。正說得眉飛色舞,她又朝我使了個眼色說快看,那女的鞋跟兒都磨偏成啥樣了,再走走還不得摔跟頭,肯定不是什么好鞋。你看我這雙鞋就是當年在美國第五大街買的,這么多年還跟新的一樣。我發(fā)現(xiàn)這個小孟特別愛追憶過去,她有個口頭禪——想當年??雌饋硭氘斈暾媸沁^好日子啊,以至于到現(xiàn)在那顆心還沉醉其中難以自拔。
小孟對過往行人指指點點評頭論足,誰的衣服是假貨誰的鞋子不受看誰的裙子太拖沓誰的褲腿太肥誰的頭花太艷誰的耳環(huán)太長,儼然一副穿衣戴帽行家的派頭。還總把別人的穿戴往她自己身上比較。這些跟我想當年在美國買的……叫我看小孟今天的穿戴就和她身形大不相符,胖成這樣還穿了件束身裙,看把她勒的,我看她喘氣都費勁。雖說是個大品牌,卻也是過了氣兒的。其實過了氣的東西和過了氣的人一樣,當年再風光如今也上不了大臺面。要是海紅穿成這樣我早就直言不諱了,可對這個小孟還是算了吧。她嗓門大,吵吵嚷嚷指前點后,我真怕遇見個爆脾氣再和她打起來,我說今天你想置辦點啥?她說沒所謂逛逛看,這兩天連續(xù)麻將坐得后腚生疼,出來主要是活動活動身子骨。你看那家衣服不錯,我把她拉進去。
這家服裝的風格不錯,古典加休閑。呵,告訴你們我有個嗜好,特別愛試衣服。前幾年臉皮嫩那陣還常去試婚紗。服務(wù)小姐有給我拉裙擺的有給我別頭紗的,有人還要往我臉上涂紅胭脂,我站在鏡前美得一塌糊涂。真就像個新娘似的。其實當時我兒子已經(jīng)五歲了,那天我打發(fā)他爸領(lǐng)他去公園看猴子了。試衣服對我來講是一件超爽無比的事。我心煩意亂或是和誰發(fā)生不愉快時都會找個店鋪試衣服,這是我減輕壓力的一種有效方式,經(jīng)濟還實用,屬于個人隱私,我輕易不告訴別人的。
寬袖白麻上衣配墨綠粗布裙子,米黃色肥腿褲配黑色繡花小衫,青色束腰長裙配奶白小搭,我對著鏡子左照右照前照后照,我試的時候小孟就和服務(wù)員在一邊閑聊。我要將這瞬間的美麗抓在眼里放在心上,這種感覺美妙得用語言都沒法形容。其實試穿也是一種享受,服務(wù)小姐溫馨的笑臉耐心的侍候,真會讓你產(chǎn)生一種上帝的感覺。她會夸你長得漂亮夸你氣質(zhì)好夸你身材好夸你頭發(fā)好,反正你身體的每個部位都能成為她夸獎對象,話到人家嘴里就那么中聽,你胖她會說你豐滿你瘦她會說你婀娜你黑她會說你天然你白她會說你嬌嫩。你想想平時誰能對咱這么熱情溫婉這么甜言蜜語的,想當年孩子他爸倒也這么說過,哼,去他的想當年吧。還是現(xiàn)實點活在當下為好,一個半老徐娘也只有在服裝店里試衣服才能享受到這樣待遇,試穿就是本人當下梳理心情的最佳良方。再說現(xiàn)在的服務(wù)員多有水平啊,那小話說得滋心潤肺,你明明知道那些話含水量大,但你還是愛聽,好話誰不愛聽?可我這人主觀意識非常強,不論怎么熱情怎么圈攏動真格時決不妥協(xié),不像有些人幾句好話就給拿下就往外掏錢。買賣沒成交服務(wù)員當然不高興,我知道她們是效益工資。不高興也沒辦法,錢在我兜里我說了算。
今天我可過癮了,把上上下下的衣服試了個遍。小孟和服務(wù)員嘮得也開心。服務(wù)員說小孟手表不錯,小孟說這塊歐米茄是想當年在美國買的,還有這個LV包都是當時一起買的,那次去美國她一下子花了八萬多塊。她說著把手腕子和背包一并舉給對方。對方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個大名鼎鼎的LV,滿眼滿臉都是羨慕。我試試衣服都覺著過癮,她小孟一下花掉八萬多還不爽死,媽的,我這輩子是沒戲了,別說八萬就是八百都好一陣盤算。這么想著我心里就來氣,于是把試過的衣服又從頭來一遍。
我現(xiàn)在要撤連小孟都不樂意,她正很仔細地跟那個服務(wù)員介紹想當年去美國的情形,她坐的是哪個航班飛機上都發(fā)了什么紀念品幾點到的洛杉磯,她住的是哪家賓館,賓館里的抽水馬桶居然還能清洗臀部。那服務(wù)員不知道是真感興趣還是故作姿態(tài),一個勁兒打聽水溫涼不,洗得干凈不。小孟就一樣樣給她解釋,包括想當年在美國每天的日程每頓飯的食譜每件東西的價錢,都樣樣數(shù)數(shù)講給人家。這小孟的記憶力實在太好,世上居然還有記性這么好的人,我看她這本事進吉尼斯都沒問題。小孟又說到汽車,說自己好幾年前就開上“馬六”了,那時的車沒現(xiàn)在這么多,她在馬路上都敢開到八十邁。服務(wù)員對小孟都肅然起敬了,說姐姐你真了不起。比我們提前進入了現(xiàn)代化,一看你就氣度不凡是個有錢人。小孟說自己年輕那會兒還挺有模樣,現(xiàn)在也發(fā)福了。服務(wù)員說你這胖一點不難看,是豐滿是富態(tài)是有錢人的標志,看你膚色多好,臉面上一個皺都沒有。瘦下來效果肯定沒現(xiàn)在好,人一瘦就顯老。小孟臉上當時就彌漫出一股甜蜜的氣息,目光甜微笑更甜。那甜蜜蜜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落到桌邊一盒香煙上,小孟又說起她比較鐘情的香煙,什么More、Yal、Mild-seven,呵,她好像沒學過英語,幾個煙名都讓她念出了小品味道,你就直接說摩爾圣羅蘭七星不就行了?這舌頭給她繞的。她說出門時忘記拿煙,又催我快一點兒,她要下樓買包煙。服務(wù)員可能怕跑了生意趕緊把煙拿給她,小孟只用眼角掃了一下煙盒并沒伸手接。服務(wù)員說,這是我們老板落下的,也沒剩幾支,姐姐就拿上嘗嘗不合口只管扔掉。小孟說她對國產(chǎn)煙不大感興趣,不過不過……說話間她先用手揉揉鼻子,又拈起煙盒在肩頭那停頓一兩秒,做出一個稍縱即逝的優(yōu)雅造型,然后輕輕一晃才將香煙抽出來。服務(wù)員說姐姐再忍片刻,我們這里禁煙的。小孟無奈地把煙盒揉成一個條塞進背包。她看看對著鏡子左扭右擺的我說,你穿這裙子太有效果了,跟訂做的一樣。我說我覺得有點兒艷了,樣式也太夸張。她說艷什么,和你臉色多配呀,樣子更沒說的快買下來吧。服務(wù)員趕緊趁熱打鐵,姐姐你穿著真是很漂亮,我的話你不信,這位姐姐不會騙你吧,她很有眼光很有品位的,能有這樣的朋友可真讓人羨慕。小孟說試這么半天就別磨蹭了,快交錢吧。小孟催我交錢的樣子很迫切,像是這買賣里有她的股份。我問這裙子多少錢。服務(wù)員說一百五。小孟哇了一聲,才一百五呀,想當年我在美國買雙襪子還合二百人民幣呢。我說我真覺著這顏色太艷了,再看看吧,如果沒合適的再回來買。小孟說一百五十塊就買條好裙子,上哪兒揀這便宜去,要不我請你吧。小孟回身拿包要替我買單,媽的,我騎在虎背上了。要是海紅我當然不會客氣的,跟這個小孟畢竟初次交往哪好意思!我忙問還能不能打點折。服務(wù)員說看你穿著漂亮,這位姐姐又這么講究,就給你打八折。我說七折吧。小孟說你還差那一折,就當給人家小費了,想當年我在美國買東西零頭統(tǒng)統(tǒng)當小費。我發(fā)現(xiàn)小孟還在鼓搗她那個LV,好像是拉鏈出了問題怎么也打不開,真是,還國際名牌呢!唉,算我倒霉,都有被人合伙算計的感覺。出門后小孟從包里往外掏香煙,咦,拉鏈又好用了。這筆預(yù)算外消費讓我心里很不痛快,我對這裙子的感覺一般般吧。從前跟海紅逛街,又有吃又有喝,她們還總把買東西的贈品送與我,我現(xiàn)在用的防曬霜就是上次海紅買“白大夫”的贈品。本來還想今天陪個款兒出來能有點意外收獲,真是的!
其實我的經(jīng)濟條件還成,家里養(yǎng)了兩輛出租車,一輛孩兒他爸開,一輛孩兒他叔開。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有貨幣噼里啪啦地灑到我床鋪上,有時候它們會像小山似地聚成一個堆兒,有時候只是稀稀拉拉星進幾張,聚成堆的也不見得就有分量,那是毛票鋼銷兒占了風頭。星進幾張全是百零干貨的情況也不少。傾聽錢幣的擲地有聲還有對它們的撫摸,對我來說是最大的享受,享受你懂嗎?世上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嗎?沒啦!無論在外邊受了多大委屈,只要回家數(shù)數(shù)錢,我很快就能找到生活的勇氣和力量了。我把錢按著面值大小歸好類,再抽出兩張皺巴巴的十元票子給孩子他爸作為第二天的活動經(jīng)費,就是飯錢和煙錢。開始給十塊,海紅說太過分了吧,你光讓馬跑不讓馬吃草啊。我說一天只在外邊吃頓午飯,十塊足足的,怎么就不讓他吃草了?海紅嚇唬我,她說你把人家熬太苦了昧錢不說,還興許去外邊打野食呢。她這話不是沒道理,就又給漲了十塊。然后我會把錢存到銀行里,我認為人生最美好的事情就是掙錢數(shù)錢和存錢。當然掙錢這事現(xiàn)在不歸我,都說男人是摟錢的耙,女人是攢錢的匣,我覺得我是這世上一級棒的攢錢匣。錢要是進了我的腰包你就是拿機關(guān)槍突突都突突不出來。我覺得摟錢耙和攢錢匣同等重要,男人再能摟也扛不住家里有個漏勺女人。
我和海紅的生活取向不一樣,海紅她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我的理念是放眼未來,我得為我兒子考慮我還得為我孫子考慮,還有我孫子的兒子,這些我都認真思考過。其實受益的還是我自己,起碼我在資本積累的過程中獲得了最真實的快感。別看海紅她們成日價海吃胡造,論起腰包不見得能趕上我的結(jié)實。我知道海紅在心里有點蔑視我,說實話我也不太得意她的做派,不過好多事情都是喜歡和反感糾纏在一起,并且珠聯(lián)璧合。海紅的丈夫是個船員,常年不在家,所以我便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內(nèi)容,陪她吃飯陪她逛街陪她休閑。并不是我想跟著蹭吃蹭喝,而是她真的需要我。需要我陪伴需要在我面前展示經(jīng)濟實力。就是你再有本事再有錢財也需要人喝彩呀!我之所以成為她的人選,主要的原因是我有時間,再就是我做人比較謙虛。有時候夜里她還打電話跟我聊,絮絮叨叨跟老棉褲腰似的沒完沒了,對此我很有定力,從來沒有不耐煩過,也從來不吝惜嘴頭上對她搞糖衣炮彈,這些都是在服裝店里取的經(jīng)。我都能把哽咽中的她說得破涕為笑,我的耐心和恭維最后都物質(zhì)化了。我的手機是她淘汰的,我的衣服鞋子有不少也是她的甩手貨,這些東西并不舊,有的連商標都沒剪下來。有時候她還跟我展示一下她那孤獨寂寞背后花枝招展的艷情。這些時候一般她選擇的環(huán)境也很配套,咖啡廳日本料理,可口的美食舒緩的鋼琴曲,炫耀的嘴巴張揚的表情。我用十分之三的力氣聽她娓娓道來,用十分之七的力氣享受美食。是海紅牽著我的手領(lǐng)略了這個時代好多新生事物,這也算我搭時間賠笑臉所得的報酬吧。不過海紅也常當著別人的面取笑我,背后還把我當作她們的一個談資。有次我真生氣了,就把存折在她面前晃那么一晃,她當時就傻掉了,嘴巴張成耗子洞大。我說看見了吧,這就是我可觸可感的安穩(wěn)生活。她說她很佩服我吃苦受罪、對繽紛生活視而不見的勇氣,在家里深挖洞廣積糧,但也不想想人一輩子就那么幾十年。豈不白白來這世上一趟!我堅如磐石的意志是她幾句話就能粉碎得嗎?笑話。對于剛剛這筆無奈支出我感到很郁悶,得想辦法解決解決。
中午我和小孟去吃麻辣火鍋,我提出來的。我心里憋屈。想用辣味刺激刺激。我點了牛五花羊五花豬五花魚丸蝦丸螃蟹丸,小盂說咱能吃得了這么多嗎?我說能,我打小胃口就好也不用減肥。我特意拿話刺激她。她說那這頓我請吧,我說別別,我來我來。我這人有個毛病,一生氣胃口就出奇好,牛五花羊五花肉丸子稀里嘩啦猛往嘴里塞,小孟說你咋這么能吃呢!我說能吃是我的福氣,你看我光吃不胖。小孟說有先胖的也有后胖的,你肯定是后胖。我說愛胖胖去,反正我也不用找對象了。火鍋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小孟臉上的汗噼里啪啦往下淌,那就讓她多淌幾斤。她就不停用紙巾擦,你看我熱是熱,可我不出汗。小孟說不出汗也不好,毛孔堵塞容易起疙瘩。我吃完牛肉吃羊肉,嘴被塞得說不出話來。小盂被我感染了。也不管不顧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往嘴里填。小盂說對面那個男人總朝她這邊瞅。我望望也沒看出什么名堂來。小孟說她很有人緣的。沒有她剛才那條裙子說什么也不會給我打折。我心想沒你我也不能買它。小孟說想當年在美國就有個小伙子當著老肥面追求她,我問那個小伙是干什么的。她說是當街賣烤腸的。我開玩笑說你買人家烤腸沒給錢吧。她說你不知道,想當年我長得老好了,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材有身材,皮膚更好。于是就給我講想當年那個老肥是怎么怎么追求她的,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什么地方。老肥都給她買了哪些東西,老肥為了她都把婚離了。小孟講得繪聲繪色,認真地向我炫耀著她想當年的那分榮耀,就像體育老將回首自己想當年曾打破過世界紀錄??赡芪蚁胂罅μ?,就眼前這個虎背熊腰的肥婆,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她想當年能漂亮到哪去。要說那個木匠為她離婚,可能當時那人眼珠子長到腳后跟兒了也說不定呢。再說一個木匠能見過什么像樣的女人。今天讓這個小盂搞得我心情特別差。于是我就多吃,使勁吃,我要用美食把不愉快的東西都頂出去。
水足飯飽后我要結(jié)賬。小孟說我來吧。呵,我先站起來,用右手按住她左手,用左手到右側(cè)背包里掏錢,嘴里還嚷著我來我來,左手在右側(cè)掏東西當然就很困難了,而且身子歪歪著隨時要摔倒的樣子,小盂閑著的右手在她的LV里摸了幾下,終于拽出錢來。這回拉鏈沒問題,剛才她一個勁兒從里面掏紙巾根本沒拉上。消費一百八小孟給了二百,等了好一會兒服務(wù)員磨磨蹭蹭也不找錢回來,小孟大叫著要找經(jīng)理,我說你不習慣給小費嗎?二十塊錢就算了吧。小孟說給小費也得分什么人,就剛才服務(wù)員那個熊樣,一分都不給。
我本來打算吃完飯一走了之,不過剛剛這飯吃得我挺舒服,胃舒服心也跟著舒服了。得了,舍命陪君子吧。我去衛(wèi)生間時接了個電話,海紅問我在于嗎?我說和小孟逛街,海紅說,啊!你膽肥呀,幸福吧。我說你什么意思?她說沒事兒沒事兒,拜拜了。
一家店鋪里有件花襯衫挺好看,我往身上比比問多少錢。服務(wù)員說八十塊。才八十連工錢都不夠,小孟在一邊插嘴。我趕緊把衣服放回去在心里告誡自己,今天可不是你過癮的時候啊!小孟拿衣服一件件在身上比劃,問過價錢后統(tǒng)統(tǒng)說便宜太便宜了。那服務(wù)員看她這么說就不太熱情,貶是買家這個道理誰都明白。我說這么便宜你就多選幾件吧。小孟沒理我,問服務(wù)員你家衣服實在太便宜了。是不是有什么特殊進貨渠道。服務(wù)員說不清楚,貨是老板進的。這家店鋪門上貼著招工的字樣,小孟問一個月能給多少錢。服務(wù)員看看小孟說,是你自己要干?小孟說對,我想打聽打聽工資。她說話時還沖我眨眨眼睛。服務(wù)員說老板不在。具體工錢她也不清楚。小孟又問這里每天幾點上班,人家說八點半。小孟說這上班時間也太早了,我九點還沒起床呢。服務(wù)員說我們這可沒有上下午班的規(guī)矩。小孟說美國那地方就有下午開業(yè)的店鋪。我沒好氣說那你就先辦個綠卡去美國當服務(wù)員得了。小孟又問在這一個月能不能掙上三千塊錢。那人一撇嘴,三千,你怎么想的,兩千都沒有。小孟說,這么少啊,連開車的油錢都不夠。小孟跟人家說她開的是馬六,一天往返怎么也得幾十塊。我覺得賣服裝起碼得有點外形,穿著衣服能給打個樣子。小孟她腰比水桶都粗。小孟又說你們這里衣服樣式還成。但質(zhì)量一般,不信就試試,下幾次水肯定走形。我身上這條裙子都穿好幾年了顏色還這么正,是想當年在美國第五大街買的,呵,我這裙子價錢能買你們幾十條還不止。這LV包還有這歐米茄手表都是當時一起買的。小孟又把包和手表舉給人家。她怎么跟祥林嫂似的,真不明白她這是對以往富有生活的追憶還是悼念。要我看她應(yīng)該在手里舉個牌牌,上面寫著本人所有穿戴統(tǒng)統(tǒng)來自于美國第五大街。服務(wù)員有些不耐煩說我們老板出遠門了一時半時回不來。這不明顯往外開小孟嗎?我拉她一把說,咱快走吧。小孟卻沒感覺,還沒完沒了和人家探討關(guān)于服裝的質(zhì)量問題。說不信你摸我這條裙子,服務(wù)員就沖對面店鋪上喊,喂,幫忙照看一下,我去趟衛(wèi)生間。我發(fā)現(xiàn)對面店鋪有好幾個腦袋都在向我們這邊張望,那臉上的表情比看喜劇小品還興奮。我臉騰一下子紅了。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小孟仍在一邊指手畫腳著,我說你不走我可走了,我還得去接兒子放學。說完抬腳就走頭都沒回。
我順手把個空礦泉水瓶扔進垃圾桶,小孟緊追幾步把瓶子揀出來塞進她的LV里說,別扔別扔。我說你有用?她說,喴,還能賣兩毛錢呢。啊!我敢肯定當時我的眼睛瞪得一定比乒乓球還圓。
責任編輯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