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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三不管”

2011-01-01 00:00:00林希
檔案天地 2011年3期


  舊天津的“三不管”是一個藏污納垢的地方,各種各樣的惡勢力,也自然都要在這里匯集。所以,天津“三不管”歷來就是一個由惡勢力把持的地方。
  1900年之前,“三不管”這塊地方還被人們稱為南市大街,那時,天津衛(wèi)那些靠耍胳膊根兒吃飯的人,都要到南市大街來認門子、拜老頭子。一個人如果一朝覺得自己可以“入道”了,就要選定一個日子,到南市大街來“開逛”。“開逛”有“開逛”的規(guī)矩,“開逛”的人要身穿黑布長褂,敞著懷,里面穿白布褂,腳上穿繡花鞋;穿戴齊整之后,這個人就只管在南市大街上走。走也有許多規(guī)矩,不許東瞧西望,不許和任何人說話,只許逛,而且要挺胸直背,要有十足的精氣神,走路的步子也要有板有眼,總之,要讓人看著像是一個社會無賴。
  這樣,走過來,走過去,走了一陣時間,有人看這個人有點意思了,就向老頭子們報告去了,說是街上有一個人在“開逛”,還有幾分神采,可以往門里領。這時,老頭子就出來了,出來了也不理他,只在這個人的身上挑錯,挑出錯來,沖著這個“開逛”的人就是一口唾沫,然后,再過去把他好一頓臭罵,譬如,走路的姿勢不對了,看人的眼神兒不對了等等,沒有找不出毛病來的。這時候,“開逛”的人,要洗耳恭聽,還要把一雙繡花鞋脫下來,拿在手里,直到老頭子走開了,自己才能穿上,回身就走。等再修練幾個月,再來“開逛”,那個罵人的老頭子,就收下新成員了。
  在天津“三不管”,青皮混混們盤道,總要問一問,什么時候“開逛”?類似今天問,什么時候大學畢業(yè),哪一屆的學生?早一天“開逛”,早一天進山門,資歷就老一天,身份是不一樣的。
  進了山門,拜了老頭子,從此就算是門里的人了,用天津人的話說,就是開始跟著“惹惹”了。“惹惹”什么呢?也就是打群架,稱霸鄉(xiāng)里而已。參加過幾場格斗,有了功勞,再有了自己的勢力,這時候,就開始獨霸一方了。有些老頭子們不出面的事,就由這些“小老大們”出面了。出面有什么好處?自然有出面的便宜,久而久之,誰就可能成為一個人物。
  天津“三不管”里有一個團頭,人稱陳三兒,手下有一幫乞丐,他就靠這幫乞丐養(yǎng)活,每一個乞丐都要按日給他交份子錢。譬如說,一天五角錢,“三不管”里這么多的乞丐,他一天有多少收入,也就可想而知了。有了這些收入,他在飯店里包著房間,在班子里包著漂亮的女人,吃喝玩樂,無所不為,已經是一個大財主了。就是這樣,陳三兒也不老實,他不光是吃份子錢,自己也按時上街。他上街時也穿著乞丐般的衣服,但他不向人們乞討,他腰里掛著一個小鐵喇叭,走到一家門臉兒,他就吹一聲喇叭,這時里面的伙計立即就要送出一角錢來,還要客客氣氣地說一聲:“陳爺,里面用茶?!彼匀徊粫M去,他就說一聲:“改日吧,我這兒正忙著呢。”然后就走了。如果他到了你門口吹了一聲喇叭,你沒有出來理他,他立即就吹第二聲,如果等到他吹第三聲,這時,你再出來人,他也不走了。不走做什么?他拿出一條繩兒來,要在你門外上吊,他說他在“三不管”混了這么多年,還從來沒有人這樣不給他面子,他沒臉活了。究竟該如何辦呢?這時,就是拿出一百二百元來,也休想了結這樁官司了。
  天津“三不管”里的青皮混混,除了吃丐幫之外,其他所有的江湖行業(yè),也沒有他們不吃的地方;而“三不管”里的江湖生意,也就是養(yǎng)活這些人的。在一部寫于清代中期的關于天津社會的筆記里,曾記載著吃賭場的無賴們是如何為自己爭到一份例銀的。這部筆記中寫道:“市中無賴少年,往往于賭博場索規(guī)例錢,諸博徒亦樂應之。然其始得,也頗不容易。每見有醉人,上不衣、下不褲,只以尺布敝下體,昂然而至。一入局中,使肆口謾罵,博徒群起,各執(zhí)白木棍痛打之。然打者自打,罵者自罵,到體無完膚,氣息僅屬,猶喃喃罵不絕口。于是,群嘆曰:好漢好漢。以童便飲之,又以溫水滌其血污,負以歸,開局者,自此月有規(guī)例矣?!?br/>  這種事情,我小時候也曾經聽人說過,許多舊日賭場好漢說起此事,也都是聽說過,但沒有親見過的,想來這必定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維新以來,賭博場里都有了官方勢力,這種“耍光棍兒”的做法,也就沒人怕了。但是,我倒聽過一位老在賭博場里混生活的人說過親眼所見,他說有那種輸?shù)胶髞硪晃牟幻?,而又不肯認輸?shù)娜?,到最后就在賭博場“耍光棍兒”。這種“耍光棍兒”的做法,就是把自己的手指剁下一小節(jié)來做賭注,押在賭局上。而且這種剁手指的方法,是有講究的,不能多剁,剁多了,人家說你是輸急了眼,想嚇唬人,人家不和你玩。剁少了,人家說你沒有那份能耐,硬充好漢,也會有人出來把你亂棍打走。要剁得極有板眼,不多不少,就只是食指的一小節(jié),而且剁下來之后,要面不更色地擺好。擺法也有講究,要血口沖著自己,指尖沖著賭東,表示只要是你贏了,就只管拿走。這時,賭東也要面不更色,一點也不能被嚇住,他仍然開他的賭。如果賭東贏了,這個剁手指的人,一聲不吭地要滾蛋。如果是剁手指的人贏了,人家也不賠你手指,這時候,就會有人走過來,把這個剁手指的人請到后面去。先上藥,然后擺上酒席,說:“好樣的,不就是輸了幾個錢嗎?想要回去,那是不可能了,從今之后,就按月領一份例銀吧?!?br/>  也許有人會說,青皮混混們不就是一個“耍光棍兒”嗎,真若是咬緊牙關吃一次皮肉之苦,從此就有了一生的吃喝,那也不算虧。但是,事情絕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你吃了一次皮肉之苦,從此按月到這里來拿一份例銀,說起來實在也太便宜了。你既然拿人家的例銀,人家有了事,你就要給人家出力氣。出什么力氣呢?平日也不會找你,只有在出了大事的時候,也就是到了不找你不行的時候,人家才會找到你的頭上。
  究竟什么時候非找你不可呢?就是抽死簽的時候。比如,又出來一條好漢,要把這家賭場搶過去,這家的主子又不肯讓,于是,雙方就要定下一個日子,鋪釘板,架油鍋,雙方一個對一個地上。你吃了人家的例銀,這就是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了,到時候,你得給人家去賣命,抽到你什么簽,你得給人家頂什么差。抽到你是走釘板,到了時候,你就得給人家光著腳在釘板上走一趟;抽到你是跳油鍋,到時候你就得好漢一條往下跳。不去的話,當然不行了,既然你不頂用,就有人出來會收拾了。
  這就是天津“三不管”的英雄好漢?!叭还堋崩锏那嗥せ旎?,吃這行飯也不容易,到時候要給人家賣命。他們知道自己最后不會有好下場,所以活著的時候,他們也不會好好活著,能作惡就作惡,能得便宜,就得便宜,免得到了時候后悔莫及。有了這些無賴,“三不管”里的日子能平安得了嗎?
  當然,有“小混混”就有“大混混”,到了解放前,天津“三不管”里的大混混,只剩了兩家。一家是“青幫”,一家是“洪幫”。兩家是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打,平日,更是見了面就動手,擾得“三不管”里無寧日。人們一看見兩派人要交手了,立即行人跑開,商號關門,誰也不敢看熱鬧。
  那么,大打,又是怎么樣的一個局面呢?這些場合,我從來沒有見過,據(jù)一位見識過那種場面的人說,那才真是壯觀呢。早在交手之前,雙方的人就出來到各家商號下“知會”,也就是告訴一個信兒:某年某月某日,我們要在這里鬧事,請你老到那天把門板上好,無論外面什么動靜,也不要張望。等到第二天,可以照常開張,至多耽誤一天的生意。
  到了那一天,各個商家誰也不敢開門,也沒有人到“三不管”來閑逛,大街上不見一個人影兒,冷冷清清。到了約定的時間,雙方的人上來了,那才叫人山人海,雙方有多少人,就出來多少人,遇到一起,一聲“打”,立即就棍棒飛舞起來了。這時候,就只聽見街上飛沙走石,喊聲震天,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而商家呢?早已經關上門,打麻將牌,一直到下午,聽著外面沒有聲音了。這時候,也別開門,因為爭斗的雙方,正出來瘋狂地鬧事呢。至于他們這次為什么打?打了一天,打出了什么結果?市面上的人全不要問,就是問,也沒有人能夠說清楚。無論是打人的,還是挨打的,乃至于丟命的,全都不知道是為什么爭斗。打完了,雙方各自請自己的弟兄吃一次館子,算是得勝犒賞,雙方全說是自己勝了。當然,其他好處,就沒有下邊人什么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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