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氏病源》,即《諸病源候論》,由隋代巢元方等撰寫于大業(yè)六年(公元610年)。該書在論述疾病病因、病理與證候的同時,論治不載方藥而專附導引,是中醫(yī)氣功療法體系基本成熟的重要標志,在氣功發(fā)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古代之導引有廣、狹兩義:廣者包括動功、靜功在內(nèi)的整個氣功,也就是郭沫若先生所說的“古人所說的道(導)引,即今人所說的氣功”(《奴隸制時代》);狹者僅指動功,即王冰所說的“導引,謂搖筋骨,動肢節(jié)”(《補注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冻彩喜≡础返膶б秊閺V義的導引。
一 “補養(yǎng)宣導”的臨證應用
1 導引的辨證應用與對癥應用
辨證施治是中醫(yī)學的核心,在氣功療法中稱為辨證施功,《素問(遺篇)·刺法論》雖有相關的論述但系宋人所補。真正意義上的辨證施功始干《巢氏病源》,書中的導引法均附于相應的病證(候)之后。其中不少體現(xiàn)了辨證施功的特點。如《卷一·風四肢拘攣不得屈伸候》謂:“此由體虛腠理開,風邪在于筋故也……其經(jīng)絡虛,遇風邪則傷于筋,使四肢拘攣,不得屈伸……養(yǎng)生方導引法云:手前后遞,極勢三七,手掌向下,頭底面心,氣向下至涌泉、倉門,卻努一時取勢,散氣,放縱。身氣平,頭動,髆前后欹側(cè),柔髆二七。去髆井冷血,筋急,漸漸如消?!边@是一例素體虛弱、復感外邪而致四肢拘攣的“中風(中經(jīng)絡)”案,案中臨床表現(xiàn)(“四肢拘攣不得屈伸”)、病因病機(“經(jīng)絡虛……風邪則傷于筋”)、治則治法(“散氣……去……冷血、筋急”)、操作方法(“養(yǎng)生方導引法云……”)等,辨證施治所必須具備的條件基本俱全。需要指出的是,上述“候”案的病機有“虛”,但在治療時沒有直接補虛,這是因為該患者的主要臨床表現(xiàn)為“四肢拘攣不得曲伸”,根據(jù)“急則治其標”的原則,當以祛風而使四肢得以曲伸為先。此外,還有對癥選用導引法的實例,如《卷十二》:“正偃臥,展兩足,鼻納氣,自極七息,搖足三十過止。除足寒厥逆也?!边@種導引法專為“足寒厥”之癥而設,是對辨證施功的必要補充。全書類似的記載還有多處。
2 導引的應用范圍與作用特點
《巢氏病源》中的導引法主要集中在前三十六卷,就病證而言,則以內(nèi)科為主(其中又以內(nèi)傷雜病為主),兼及外科、婦科、五官科,它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作者對導引法應用范疇的認識,應該說這與目前業(yè)界比較公認的氣功療法適應證基本吻合。值得注意的是,該書在卷一至五,卷十、十四等處,反復強調(diào):“湯熨針石,別有正方,補養(yǎng)宣導,今附于后?!北砻鞒彩险撝沃桓綄б?,并不是反對“湯熨針石”等治療手段,而是由于為人們熟知的這些治法“別有正方”,而“補養(yǎng)宣導”在當時可能還不十分普及,故需“附于后”,以方便讀者參閱應用,這在同類醫(yī)著中是絕無僅有的。
《巢氏病源》中導引法的作用,主要體現(xiàn)為補、和、通三大特點。其中的“補”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在具體導引法中“補”的直接表述。如“養(yǎng)神”、“補虛勞”(《卷一·候》),“補氣”(《卷三十·候》),“津潤六腑”(《卷十四·候》)等。二是通過“候”病因病機中的“虛”間接表達。全書附有導引法的“候”,其病因病機中絕大多與“虛”有關,如:“臟腑虛”、“體虛”、“偏虛”,病邪“隨其虛處而停滯”、“榮氣虛”、“氣血虛”、“人體虛”等。根據(jù)“虛者補之”的治病總則,可以推測這些“候”下面的導引法,均有補益作用。書中對“和”的應用僅次于“補”。如:“調(diào)和”(《卷一》),“去來和諧……去腰背前后筋脈不和、氣血不調(diào)”,“能除口苦,恒香潔,食甘味和正”(《卷三》),“調(diào)和心氣”(《卷四》),“去五臟不和”(《卷五》),“五味調(diào)和”(《卷五》)等,涉及和臟腑、和氣血、和陰陽等多個方面。至于“通”,有“(使)氣流通”(《卷九》),“通脈”(《卷二十七》),“除瘀血、結(jié)氣”,“除兩脅下積血氣”(《卷三十六》)等,體現(xiàn)出了導引所具有的疏通經(jīng)絡、行氣活血作用。
二 承前啟后的導引方法
1 繼承和創(chuàng)新導引(功)法
《巢氏病源》對導引(功)法的傳承主要有兩種方式,一是完整地保留一些優(yōu)秀功法,如六字訣;二是將古代氣功中的某些要素保留在相關的“導引法”中,即在繼承的基礎上有所創(chuàng)新。如“蛤蟆行氣,正坐,動搖兩肩……”(《卷三》),“以兩手承轆轤倒懸,令腳反在其上元”(《卷二》),分別融入了五禽戲(《養(yǎng)性延命錄·導引按摩篇》),“熊戲者,正仰,以兩手抱膝,舉頭……蹲地以手左右托……”、“猿戲者,攀物自懸……以腳拘物自懸……”的成分。再如行氣之“瞑心,從頭上引氣,想以達足之十趾及足掌心……謂上引泥丸,下達涌泉是也”(《卷一》)中,繼承了戰(zhàn)國文物《行氣玉佩銘》“……天幾舂在上,地幾舂在下”的銘文經(jīng)意?!毒硎濉返摹八计ⅫS光……心內(nèi)赤光……肝內(nèi)青綠光”,繼承了晉代《黃庭內(nèi)景經(jīng)》中的存想法。
《巢氏病源》對功法學的貢獻,還體現(xiàn)在該書對后世功法創(chuàng)編的啟示。隋以后直至近、現(xiàn)代的許多優(yōu)秀功法,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巢氏病源》的影響,特別是至今仍然廣受歡迎的八段錦、保健功中的一些操作明顯地與《巢氏病源》導引法有關,國家體育總局組織創(chuàng)編的健身氣功功法中也可以找到許多《巢氏病源》導引法的“影子”。
2 豐富和發(fā)展“三調(diào)”操作
形體、呼吸與意念的調(diào)整與鍛煉(即“三調(diào)”),是氣功鍛煉的三大基本要素?!冻彩喜≡础烦耸占⒈A羟叭硕喾N“三調(diào)”方法外,還在不少方面有所發(fā)展、創(chuàng)新。如在多處強調(diào)的對呼吸次數(shù)規(guī)定的調(diào)息方法,是它書少見的;調(diào)心中還有一種特殊的調(diào)心方法:“存心念四海神名三遍,辟百邪止鬼,令人不病。東海神名阿明,南海神名祝融,西海神名巨乘,北海神名禺強?!?《卷十》)這是一種意念專注所念詞句、“以一念代萬念”的調(diào)心法,與未經(jīng)劉貴珍氏調(diào)整的“原始”內(nèi)養(yǎng)功極為相似。如果能將其中過于濃重的宗教色彩加以適當?shù)靥幚恚耆梢杂糜谌缃竦臍夤︷B(yǎng)生與臨床。
三 古法導引的經(jīng)典論述
如上所述,《巢氏病源》完整地保留了六字訣等傳統(tǒng)導引法并將其應用于具體的病“候”。此外,該書還從理論上對此類導引法的應用作了論述,且絲絲入扣,堪稱經(jīng)典。
六字訣是一典型的傳統(tǒng)導引(功)法,其淵源可追溯至《莊子》的“吹啕呼吸,吐故納新”;作為獨立功法的六字氣訣始見于《養(yǎng)性延命錄》:“納氣有一,吐氣有六。納其一者,謂吸也;吐氣有六者,謂吹、呼、唏、呵、噓、呬,皆出氣也。”并指出:“凡病之來,不離于五臟,事須識根,不識之者,勿為之耳。心臟病者,體有冷熱,呼、吹二氣出之;肺臟病者,胸背脹滿,噓氣出之;脾臟病者,體有游風習習,身癢疼悶,唏氣出之;肝臟病者,眼疼愁憂不樂,呵氣出之。以上十二種調(diào)氣法,依常以鼻引氣,口中吐之,當令氣聲逐字吹、呼、噓、呵、唏、呬吐之。若患者依此法,皆須恭敬,用心為之,無有不差,愈病長生之術。”(《服氣療病篇》)但對這段文字臟腑與六字的對應關系表述不太明朗,從字面上看,臟與字的對應關系分別為:心——呼、吹,肺——噓,脾——唏,肝——呵;與公認并沿用至今的心——呵、肝——噓、脾——呼、肺——叫、腎——吹、三焦——嘻(即唏)不一。其實不然,兩者完全一致。《巢氏病源·卷十五》曰:“肝臟病者,愁憂不樂,悲思嗔怒,頭旋眼痛,呵氣出而愈……心臟病者,體有冷熱。若冷,呼氣出;若熱,吹氣出……脾臟病者,體面上游風習習,痛,身體癢,煩悶疼痛,用嘻氣出……肺臟病者,體胸背痛滿,四肢煩悶,用噓氣出……腎臟病者,咽喉窒塞,腹?jié)M耳聾,用呬氣出?!边@里隱含了五行生克理論及“實者瀉其子,虛者補其母”治則對于導引臨床應用的指導作用。先從五行相生看,肝(木)為心(火)之母,“肝臟病”屬實證者,治應瀉其子(心)之火,呵為心之本字,故用呵以瀉心冶肝實;肺(金)為腎(水)之母,由于“腎臟病”多為虛證,治應補母(肺金),呬為肺之本字,故用呬以補肺實腎(應用時應注意遵循《老子章句》中“呼吸精氣,無令耳聞也”的操作要點,和《圣濟總錄》之“出不可過,過則傷正氣”的告戒);“心臟病”中的“若冷,呼氣出”的用法,也是這個意思。次從五行相克看,肺(金)為克肝(木)之臟,病理狀態(tài)下可以發(fā)生肺(金)遭肝(木)反克的相侮為病(木火刑金),“肺臟病”而兼見“煩悶”即為木火刑金所致,噓為肝之本字,用噓瀉肝木以減輕對肺金的過度克乏而治肺,所謂“衰者行其克己字瀉之”(素問玄機原病式》);“心臟病”時“若熱,吹氣出”,其理同。再從三焦學說來分析,中醫(yī)的三焦學說非常難懂,上海中醫(yī)藥大學凌耀星教授認為,它包含了兩個系統(tǒng),其中之一為氣化系統(tǒng),與水谷精氣津液的生化、布散、調(diào)節(jié)以及廢物的排泄等整個代謝功能有關。(凌耀星·論三焦的兩個系統(tǒng),見:王慶其,周國琪主編,黃帝內(nèi)經(jīng)專題研究,上海中醫(yī)藥大學出版社,2002:108)“脾臟病”出現(xiàn)“痛”、“癢”、“悶”,系水濕困脾胃所致,與三焦有關,嘻為三焦之本字,用嘻激蕩三焦的氣化功能,以治療脾濕之病。
總之,《巢氏病源》所收載導引法數(shù)量之多、臨床應用之廣、理論闡述之深,對后世影響之大,在同類書中可謂“絕無僅有”。
(未完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