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景觀
我不大寫游記。曾當(dāng)過二十多年記者,國內(nèi)各地我?guī)缀跖鼙榱耍L(fēng)景名勝也看了不少,可我想不起自己寫過什么游記。這些年,海外的國家我去過二三十個,回來雖然寫過幾篇東西,不過是記人和感懷之類,嚴格說來,亦算不上游記。我也有過寫游記的想法,僅是想想,就放下了。我擔(dān)心寫不好,停留在“到此一游”的層面上,寫了跟不寫也差不多。
吳曉煜先生是一位勇者,他知難而進,敢于挑戰(zhàn)自我,并向游記這種體裁發(fā)起挑戰(zhàn)。他陸續(xù)寫了幾十篇“華夏行記”,還寫了幾十篇“海國旅行記”,林林總總二十多萬字,構(gòu)成了一部游記文學(xué)的洋洋大觀。我雖說不怎么寫游記,但對游記還是愛讀的。足不出戶,便可飽覽天下風(fēng)光,豈不是一件快事!在2010年中伏天,我集中閱讀了曉煜先生的游記,讀得我興致勃勃,心馳神往,似乎每天都在做逍遙之游。窗外溽熱難耐,心中卻似清風(fēng)陣陣,水波蕩漾。
一個地方,不管是人文景觀,還是自然景觀,之所以能成為旅游目的地,必有吸引人之所在。而那些地方去的人越多,越被客觀化,主觀的東西越難以進入。或者說那些地方閱盡人間滄桑,態(tài)度是矜持的,冷靜的,拒絕一切熙熙攘攘的集體觀光,只對個別孤獨的行者才稍稍有所接納。吳曉煜深諳這一點。他說,在任時,他趁外出工作之余,也看過一些地方,因有人陪同,心中不安,“故匆匆忙忙不過是走馬觀花而已?!敝钡叫度沃?,他采取自費自助游的形式,才興之所至,足之所至,心之所至,優(yōu)哉游哉,開始了真正的旅游。在《揚州的綠與春》里,我仿佛看見他獨自一人在瀟瀟秋雨里游“冶春園”的情景。一路的翠竹、垂柳;滿目的青草、繁花;還有小橋和綠水等,迎面而來的自然景觀都被他輕輕攬入懷中。此時他的心是寧靜的,怡然的,那些美景自然而然與他形成了交流?!扒锴Ъ苌洗荷辣 保锶绽飬s體會到春意,這就有些意思了。他的結(jié)論是:“春在身外,亦在心中。對于春你怎樣理解,春就是什么樣的。心中有春,則春常在。”如此頗具哲理意味的心得,便是主觀的作用了。
我個人的看法,全世界參與旅游的人很多,真正的旅游者卻很少。不少人到了一處名勝古跡景點,選了一個角度,照了一張相,“立此存照”就完了。他們對名勝古跡的來龍去脈所知甚少,又不愿深究,到那里不過要證明自己去過那個地方,不過是應(yīng)付一下自己而已。而吳曉煜是真正的旅游者,不管到什么地方,他的心是有準備的心。每到一地,他都是事先閱讀有關(guān)書籍,帶足有關(guān)資料,把“功課”做好。因為有了“發(fā)現(xiàn)”的眼睛,他的“看法”就不是一般化的泛泛而看。他不僅看到了表面,還看到了深層;不僅看到了現(xiàn)狀,還看到了歷史;不僅看到了物,還看到了人;不僅看到了人,還看到了情。如諸暨西施故里之行,他筆下的浣紗少女西施,似乎正穿越兵戈相向的歷史時空,娉娉婷婷地向我們走來。我們看到了西施的美,還知道了西施貧寒的家境。那么一個弱女子,在男人們爭權(quán)奪利的爭斗中,被當(dāng)成工具和手段利用,尊嚴受到踐踏,身體受到蹂躪,命運充滿悲情,實在讓人扼腕。對西施的故事,吳曉煜在文章中總結(jié)了四條,條條鞭辟入里,都是肺腑之言。
游記作為文學(xué)作品之一種,也需要主體和人物。這個主體和人物不是別人,主要是作者自己。作者的主體意識強了,所寫的游記才能打上自己心靈的烙印,才能區(qū)別于別人的游記。對于這一點,吳曉煜有著相當(dāng)清醒的認識。正如他在此書的前言里所言:“絕不人云亦云,隨幫唱曲,嘩眾取寵。所記者多為他人所未寫者。別人記錄較多者,我則盡量不寫或少寫?!彼P下的許多篇章,既有“我注六經(jīng)”,也有“六經(jīng)注我”,讀來的確讓人耳目一新。陸游與唐琬的愛情悲劇,因那首膾炙人口、流傳千古的《釵頭鳳》令世人傾倒,也吸引了無數(shù)文人墨客前往沈園尋跡憑吊。吳曉煜先生也到沈園去了,并有專門篇章,以《令人扼腕的愛情悲劇》為題,寫到了陸、唐以及陸的母親。他一反人們對陸游的同情,對陸游的所作所為頗有微辭。他認為陸游性格懦弱,對唐琬沒有盡到保護的責(zé)任,甚至對唐琬的哀怨而逝是負有責(zé)任的。吳先生還對陸母處心積慮地拆散兒子和兒媳的婚姻做了深入的心理分析。至于吳先生是怎樣分析的,這里就不再引述了。反正讀了他的分析,我是由衷的信服。
讀罷曉煜兄的游記,掩卷回味之余,重新激起我寫游記的欲望,說不定哪一天,我向曉煜兄學(xué)習(xí),也寫一篇游記試試。
寫作的天賦
郭永躍起了個筆名,叫水土。一個寫作者,除了本名,再起一個筆名,也是一件鄭重的事。它起碼帶有一點宣告的性質(zhì),宣告著作者的人生志向和持久寫作的決心??墒牵娒鏁r我還是叫他永躍。初認識叫他永躍,現(xiàn)在還是叫他永躍,二十多年了,習(xí)慣了。若讓我改口叫他水土,恐怕于我于他都不大適應(yīng)。
那時,我在《中國煤炭報》副刊部當(dāng)編輯,永躍是給我寫稿的作者。我當(dāng)編輯時對自己有一個要求,當(dāng)天的來稿當(dāng)天看完,能用則用,不能用的寫點意見退還給人家。大概是1989年下半年的某一天吧,我從當(dāng)天的一摞自由來稿中看到了郭永躍的一篇小說《炸窯》。這篇小說看得我心里一動,當(dāng)即在稿首一角用紅筆寫下“可編”二字。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郭永躍的小說,郭永躍當(dāng)時對我來說還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山o我的感覺,郭永躍是一位有著文學(xué)天賦的作者,說不定日后能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作家。我不僅請美工給小說畫了插圖,把小說發(fā)在文學(xué)版的頭條位置,還為小說寫了一則“編稿手記”?!熬幐迨钟洝笔且粋€短評,取對小說的推薦之意。在短評中,我倒沒有對作者的文學(xué)天賦多說什么,主要說的是小說的思想性,并強調(diào)了生活對小說創(chuàng)作的重要。多年來,人們不大說天賦,好像一說天賦就是唯心主義,就是先驗論。其實天賦的確存在,而且很重要,可以說一個作者的文學(xué)天賦對一個作者所起的作用是決定性的。換句話說,天賦是一個作者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前提,是先決性條件。沒有這個先決條件,后天的條件很可能是無效的。比如在地里播下一顆花種,才有可能長出花來。如果你播下的不是花種,而是別的什么種子,不管你怎樣施肥,怎樣澆水,恐怕也難以長出花來?,F(xiàn)在普遍存在的一個問題是,我們發(fā)現(xiàn)有的作者缺乏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天賦,因礙于面子,怕傷害到人家的自尊,就不好意思把實話說出來。我們往往含糊其詞,甚至鼓勵人家繼續(xù)寫下去。這實在是出于無奈。聰明的作者應(yīng)當(dāng)明白,當(dāng)別人一再肯定你創(chuàng)作勤奮時,或許還有別的話沒說出來。這個話十有八九是對你創(chuàng)作天賦的疑慮。
郭永躍的文學(xué)天賦無可置疑。這個不用我多說,他自己也不必說,他的每一篇作品都會爭著舉手,踴躍發(fā)言,替他把話說出來。我不敢肯定《炸窯》是不是他的處女作,我只知道,永躍以這篇小說為發(fā)端,陸陸續(xù)續(xù)寫了不少小說。他寫了短篇寫中篇,寫了中篇寫長篇,每種體裁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談永躍的小說,不能不提到他的短篇小說《村里有臺拖拉機》。這篇小說在2001年曾獲得過德國“歌德學(xué)院特別獎”。據(jù)我所知,中國作家獲得這個獎項的,郭永躍是第一人。獲獎小說也是中國作家所獲該獎的唯一一篇小說。永躍能得這個獎,既讓我感到意外,也不意外。意外的是,在眾多中國作家中,永躍出道不算早,知名度也不是很高,這種國際性的獎項怎么就落到他頭上了呢!不意外的是,德國人評獎嚴謹,這篇小說的確不錯。小說的情節(jié)并不復(fù)雜。村里有一個小伙子,小伙子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后來小伙子的戀人卻成了本村另外一個男人的老婆。奪走小伙子戀人的不是愛情的力量,是拖拉機的力量。因為村里買了一臺拖拉機,那個男人是拖拉機手。小說以象征的意味,表現(xiàn)了現(xiàn)代科學(xué)技術(shù)的發(fā)展對人類感情的壓迫和傷害。德國哲學(xué)家海德格爾對現(xiàn)代技術(shù)的全球性發(fā)展和傳播憂心忡忡,他認為,“技術(shù)對整個地球的無條件統(tǒng)治,使人類面臨一種不可抗拒的危險?!庇儡S的這篇小說表達的正是人類在現(xiàn)代技術(shù)面前所遭遇的困境,因而具有了概括性和世界性。也因此,小說能夠脫穎而出便是順理成章的事。
天賦來自遺傳基因,是自然的稟賦,是與生俱來。不僅是文學(xué),其它各個藝術(shù)門類,如音樂、舞蹈、繪畫等,如果沒有天賦的支持和參與,都是不可想象的。我個人認為,我母親就具有文學(xué)天賦。她看待事物的目光有文學(xué)的目光,感知生活的態(tài)度有文學(xué)的態(tài)度,她的天性里有一部分是文學(xué)的天性。母親給我講的故事,我?guī)缀醵寄軐懗尚≌f,因為故事里含有文學(xué)的因素。而別人給我講的故事,能變成小說的則很少??上业哪赣H不識字,她一篇作品都沒有。她要是有一定文字基礎(chǔ)的話,也許寫小說比我寫得好。我這個意思是想說明,人僅有天賦是不夠的,必須有后天一系列條件的加入,天賦才能發(fā)揮出來,天賦才能變成人賦。這一系列條件起碼應(yīng)包括文字的功力、真切的熱愛、沉靜的心態(tài)、生命的投入、持續(xù)勤奮的勞動,等等。我希望永躍努力努力再努力,把自己的文學(xué)天賦充分發(fā)揮出來。
為自己立言
劉耀平終于要出一本書了,向他致以由衷的祝賀!
我曾多次對耀平說過,要他把發(fā)表過的文學(xué)作品集中集中,出一本集子。耀平好像并不是很熱心。他認為現(xiàn)在出書太容易,當(dāng)權(quán)者,有錢人,攢巴攢巴就是一本書,出書不再是一件莊嚴的事,出不出都無所謂。聽他話里的意思,其實他對書的看法還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還是敬惜的態(tài)度,寧可不出,決不充數(shù)。我勸他不要管別人如何,魚龍自知,出書不是為別人,首先是為自己,有成書在手,自己讀起來起碼方便些,也易于保存。不敢說我的勸說起了作用,省內(nèi)散文界擬推出一套散文叢書,其中有耀平一本,反正耀平這次沒有推辭。
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耀平這本書,我不揣以偏概全,以為這是一本為自己立言的書。
國人歷來把立言之事看得很重大,講究在立志、立身、立德、立功之后,方可立言;寫給他人讀的、類似于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文章,才算是立言。這些對立言的看法固然有一定道理,但也容易讓人覺得高不可攀,望而卻步。依愚之見,不必視立言如日月經(jīng)天,江河行地,人不分高低尊卑,誰有話都可以說,誰有言都可以立。寫給別人看的滔滔宏論是立言,寫給自己讀的默默私語也是立言。說得更直接一些,所謂立言就是寫文章,凡是用心寫出的文章,都是立言。劉勰在《文心雕龍》里就說過:“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積句而成章,積章而成篇?!憋@然,劉勰所說的一個人立言的過程,就是寫文章的過程。從這個意義上講,耀平收在這本書里的每一篇作品都是立言之作。既是向己之言,也是向人之言。
我這樣說,是不是把立言簡易化了呢?是不是降低了立言的門檻呢?好像并沒有。以耀平的《我家淮水》等作品為例,我們至少可以得出這樣的衡量:一個人欲立言,必須有自己的語言,必須用自己的心說自己的話。如果一味鸚鵡學(xué)舌,套話空話連篇,恐怕連立言的邊兒都沾不上。立言須有自己的語言,這是一個起碼的標(biāo)準,也是一個極高的標(biāo)準,說起來容易,真正做到很難。語言是思想的發(fā)動機,又是思想的抓手,或者說語言本身就是思想。我們靠語言進行思想,同時靠語言收獲思想。語言貧乏的人,思想必定貧乏。而語言豐富的人,思想也會豐富。我勸耀平寫點兒文學(xué)作品,也曾擔(dān)心他能否找到自己的語言。因他幾十年來一直從事新聞工作,會不會手下一打滑,把新聞?wù)Z言帶進文學(xué)作品里呢?我國的漢字雖然只有幾千個,由漢字組成的語言卻有好幾個語言系統(tǒng),公文、新聞、小說、詩歌等,使用的語言系統(tǒng)各不相同,如果語言串了秧子,寫出的東西很可能不倫不類。耀平以他的作品表明,我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在寫文學(xué)作品時,他有意識地規(guī)避開了大眾傳播式的新聞?wù)Z言,使用的是精心挑選的心靈化、個性化的語言。在關(guān)于回望故鄉(xiāng)的一系列散文中,他幾乎是字斟句酌,對每一句話都反復(fù)吟哦過,才小心翼翼地寫下來。他用審美的眼光,描繪記憶中故鄉(xiāng)的一山一水,一沙一石,一草一木。在一唱三嘆的文字后面,不僅傳達出作者對故土的留戀和思念,還讓讀者領(lǐng)會到了作者對環(huán)境變化的質(zhì)疑和憂患意識。
誠心為自己立言的人,寫出自己對人生的思索和審美訴求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個方面,所立之言須以情感之美為核心,用自己的語言表達出自己飽滿的情感。情感之蕾人人心中都有,但不見得人人都能把情感之蕾外化為情感之花。有句俗話,說是茶壺里煮餃子,有嘴倒(道)不出,指的就是有些人有情感,無語言,情感只能憋在肚子里。耀平當(dāng)然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在這部作品集里,有不少篇章耀平寫的是親情,其中寫到的親人有姥姥、父親、母親、姨、妻子、妹妹、堂弟、女兒等等。在日復(fù)一日的新聞工作之余,耀平能夠忙里偷閑寫散文,他的情感動力主要是來自對親人的感情。感情是不滅的,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筛星橐残枰诰?,整理。平日里,我們的情感記憶可能處在一種沉睡狀態(tài),一旦靜下心來,喚醒記憶,往往會使我們熱淚潸然,不能自已。這時我們就會產(chǎn)生一個愿望,要把情感記憶寫下來。把情感落實到字面上,這是一個從感性到理性的過程,從覺到悟的過程。覺是一種能力,悟也是一種能力,而且是一種更重要的能力。只有兩種能力完美結(jié)合,才能寫出動人而雋永的篇章。讀耀平的《姥,你聽我說》《為父說親》等篇章,我仿佛聽見耀平在深情地傾訴,字里行間激蕩著起伏的心潮,充盈著感恩的淚水。感動之余,讓人覺得耀平的覺是本真的,細節(jié)化的;悟是開闊的,深遠的,兩者的結(jié)合使耀平的作品達到了一定的境界。
然而,如同宇宙無邊無際一樣,人類的心界也是無限的。耀平,讓我們共同開拓。
追求完美
初秋,一個空氣透明的周日午后,我收到呂秀芳的一條短信,說她在新出的《散文選刊》上看到了我的一篇散文。可巧,我也正在讀她的散文集,便給她回了短信:“我也正在拜讀秀芳的美文?!?呂秀芳的散文的確有著美文的性質(zhì),一路讀來,面前如鮮花遍地,滿目明媚,既悅目,又悅心,得到的是美的享受。
呂秀芳有一篇散文叫《紅棉襖》,寫的是母親為她縫制棉襖的事。紅棉襖是年逾古稀的老母親在去世前特意為她縫制的。襖面是母親年輕時珍存下來的面料,經(jīng)過幾十年的歲月侵蝕,它的色彩和質(zhì)地已無法與今天的綢料相比。但不知出于何種原因,母親執(zhí)意要用這塊面料給她做棉襖。事后秀芳聽她父親講,母親一針一線,做得特別精心,一件棉襖做了半個多月才完成。母親像是拼盡生命最后的能量,一定要給女兒留下一樣?xùn)|西。呂秀芳把紅棉襖稱為“母親一生女紅生涯的絕版”,更把紅棉襖視為牽系她和母親的精神臍帶,視為母愛的象征,心靈的棲息之所。她對紅棉襖倍加珍惜,每年春秋兩季總要把紅棉襖拿出來晾曬,然后用紅包袱皮包好,收藏起來。每當(dāng)思鄉(xiāng)和思念母親之時,她便取出紅棉襖看一看,摸一摸。撫摸著紅棉襖,聞著棉襖里散發(fā)出的陽光的香味,她像是重新回到了母愛溫暖的懷抱,孤苦的心似乎也有了歸依。呂秀芳還在散文里寫過自己的父親。父親戎馬一生,卻兒女情長。有一次她回家探親,年過八旬的父親為接她硬是在寒風(fēng)中站立了兩個多小時,任誰勸他回家他都不聽。見到秀芳時,父親禁不住地流淚。但父親羞于在女兒面前流淚似的,掩飾地把流淚說成是他的老毛病,一邊用手帕擦眼淚,一邊說:“老毛病又犯了,止不住,流一會兒就好了?!鄙⑽氖澜缡乔楦惺澜?,在這類散文里,呂秀芳主要寫的是情感之美。
生命源于自然,呂秀芳對自然之美有著深度的熱愛和相當(dāng)?shù)拿舾小K矚g聽雨,喜歡觀雪。她愿意站在高處遙望廣闊的原野,愿意一個人靜靜地仰望星空。她對一花一草都充滿好奇,對一魚一蟲都關(guān)懷備至。從平房院落搬到六層樓上,她曾因從此接不到地氣而悵然若失;墻外空調(diào)外接管上不期然來了一對小鳥,她也曾為小精靈的到來驟起歡心。自然滋養(yǎng)了她,她用自己道法自然的散文回報了自然。
我們看世界,其實是在看細節(jié)。如果看不到細節(jié),等于什么都沒看到。我們寫文章也是同樣的道理,閃光和出彩的地方往往在于細節(jié)。呂秀芳深知細節(jié)對于散文寫作的重要,她在不斷地、自覺地捕捉細節(jié)之美。有一天午后,她在書桌后面坐下,鋪開稿紙,正準備寫東西,一只被她稱為“靈動的小數(shù)點”的小小蜘蛛爬過來了。蜘蛛爬過桌面,爬過稿紙,一直爬到她的左手上。小生命的造訪一下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和興趣,她不寫東西了,就那么把左手張開,豎起,一動不動地做成“五指山”的模樣,任蜘蛛在她的手上爬上爬下,吐絲結(jié)網(wǎng)。因她觀察得細致入微,細得像蜘蛛絲一樣細,隨后以蜘蛛為對象寫成的散文,宛如用蛛絲織成一張網(wǎng),網(wǎng)住了一系列活靈活現(xiàn)的細節(jié)。她充分調(diào)動自己的詞匯庫存,以“垂體旋轉(zhuǎn)”“蕩秋千”“高空作業(yè)”等擬人化的動詞,展現(xiàn)了蜘蛛整個精彩勞動的過程??梢哉f呂秀芳的描繪比電視上動物世界的畫面還具有現(xiàn)場感和供人想象的空間。
我歷來認為,不論寫什么體裁的文學(xué)作品,都必須有思想的參與。一個對現(xiàn)實生活沒有思考的人,不可能寫出有深度的讓人回味的文章。我在呂秀芳的不少散文里也讀到了思想之美。比如她在一棵盆栽的石榴樹下發(fā)現(xiàn)了一株新生的石榴苗,為了讓小苗得到更多的陽光和養(yǎng)分,她另取了一個花盆,把小苗移栽進去。她對小苗的呵護不可謂不精心,可由于這樣那樣的原因,小苗還是枯萎了。無奈之際,她順手把花盆連同死去的小苗放到了窗外的陽臺,等于把小苗“在視野和記憶中刪除了”。然而,讓她想不到的是,過了一段時間,小苗竟重新發(fā)出了嫩綠的新芽。小苗被置于死地而后生,這讓秀芳十分欣喜。如果散文寫到這里收筆,雖然也算完整,但似乎還少點什么。秀芳最后感慨地對小苗說:“我放棄了你,可你自己沒有放棄自己?!边@句話讀得我心里一明亮,是呀,自救者人救,自助者人助,無論何種事物,重要的在于自己不放棄自己。正是這句點睛之筆,使文章煥發(fā)出哲思之美,并使文章的意境得到升華。
我還在秀芳的散文里讀到了文字之美、人性之美、寧靜之美,以及憂郁之美、傷懷之美,等等。呂秀芳說她在追求完美。在追求完美的過程中,她的眼睛是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她的心是創(chuàng)造美的心。發(fā)現(xiàn)與創(chuàng)造相結(jié)合,她為讀者奉獻了一個個美的世界。呂秀芳是有潛質(zhì)的作家,我們有理由期望她放開視野,走出情感自給自足的狀態(tài),寫出更厚重、更有分量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