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有一個炎熱的小國,那兒的一切都很古老。小國有一位香桂公主,她的眼睛是兩顆珍珠,這讓她無比美貌,同時也意味著她看不見東西。香桂公主眼里的世界是珍珠色的,蒼白中泛著粉紅,帶著柔和的光芒。
香桂公主從來不說話。
香桂的父親母親,也就是小國的國王和王妃,開出了很優(yōu)厚的條件:誰要是能讓香桂公主開口說話,就賞給他一間皇宮里的房間、一片矮芒果林、一幅硬木鑲嵌琺瑯的王妃姑母的畫像,還有一只綠鸚鵡。
小國的一邊有群山環(huán)繞,另一邊是茂密的叢林。還是有一些人從大老遠趕來教香桂公主說話。他們雖然來了,住著宮殿的房間、耕種著芒果林,喂養(yǎng)那只鸚鵡,欣賞王妃姑母的畫像(王妃姑母年輕時是出了名的美人,雖然她現(xiàn)在因年老失望變成了一個性情暴躁形容枯槁的老太婆)。但是這些人最后還是都離開了,他們滿心沮喪,詛咒著那個始終不肯開口的小女孩。
有一天宮殿里來了一只老虎。它高大兇猛,宛若一場黑橙相間的夢魘,走起來的姿態(tài)就像是天神在巡視人間,老虎就是這么走路的。人們都很害怕。
“沒什么好怕的”,國王說:“沒幾只老虎是吃人的?!?br/> “我吃”。老虎說。
老虎開口說話了,人們非常吃驚,盡管這并不能減輕他們的恐懼。
“你肯定是在說謊”。國王說。
“我可以撒謊”,老虎說,“但是我并沒有說謊。言歸正傳,我是來教那個小姑娘說話的”。
盡管王妃的姑母極力勸阻,她認(rèn)為應(yīng)該用掃把和削尖的木棒把老虎趕出城去,國王詢問了王妃的意見之后,還是把老虎引入了宮殿的那間房間。老虎得到了琺瑯畫和芒果林的地契,本來那只鸚鵡也是要給它的,可是那鳥兒大聲抗議飛到了椽木上一直不肯下來。
有人把香桂公主領(lǐng)進了老虎的房間。
“里加城的大小姐”,鸚鵡在高高的椽木上大聲叫道:“騎著老虎去散步,歸來小姐葬虎腹,老虎卻把笑顏露?!保紤]到歷史和文學(xué)記載的精確性,我必須指出,鸚鵡的話是從另一首詩歌里引用的,原文的歷史更古老也更長,但是傳達的意思是一樣的。)
“你看”,王妃的姑母說道,“連鳥都明白這道理”。
然后國王、王妃、王妃的姑母和宮殿的侍從們極不情愿地離開了,讓老虎和香桂公主獨處。公主的手指觸摸到了老虎的皮毛,她的臉龐上感受到了老虎滾燙的呼吸。
老虎把香桂公主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這是疼痛”,老虎說道,他把針一樣尖利的爪子刺進了香桂的手心。爪尖刺破了公主柔嫩的棕色皮膚,一滴鮮亮的血珠涌了出來。
公主嗚咽了起來。
“這是恐懼”,老虎說道,然后他開始咆哮,起先的聲音非常低,你幾乎都聽不到,接著變成了咕嚕聲,然后是沉穩(wěn)的嘯聲,就像遠處的火山爆發(fā),最后是極響亮的嚎叫聲,宮墻都被震得搖晃了。
公主戰(zhàn)栗了起來。
“這是愛”,老虎說道,然后它用粗糙的紅色舌頭舔著香桂公主掌心的血,還舔了嬌嫩的棕色臉龐。
“愛?”公主輕聲說道。因為從來沒有說過話,她的嗓音充滿了野性和黑暗。
老虎咧嘴笑了起來,笑得像個饑餓的天神,老虎就是這么笑的。
那晚是個滿月天。
第二天一大早女孩就和老虎一起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鑼鼓敲了起來,鳥兒也愉快地歌唱,香桂公主和老虎走向正殿的盡頭,國王和王妃就坐在那里,身后的老家臣揮動著棕櫚葉做成的扇子。只有王妃的姑母坐在屋子的角落里,不以為然地喝著茶。
“她會說話了嗎?”王妃問道。
“你怎么不問問她自己呢?”老虎咆哮著說。
“你會說話了嗎?”國王問香桂公主。
小姑娘點點頭。
“得了吧”,王妃的姑母喋喋不休地說道,“她根本不會說話,就像她舔不到自己的脊梁骨一樣”。
“閉嘴”,國王對王妃的姑母喝道。
“我會說話”,香桂公主說,“我想我一直都會說話啊”。
“那你以前怎么不說話呢?”她母親問道。
“她現(xiàn)在并沒有說話”,王妃的姑母揮舞著一根細(xì)竹簽似的手指,喃喃說道,“那是老虎的聲音?!?
“難道就沒人能讓那個老女人閉嘴嗎?”國王問正殿里的人。
“讓人閉嘴可比讓人開口容易多了,”老虎說道,他“隨口”就把這事兒解決了。
香桂公主接著回答道:“我以前為什么不說話?因為我沒什么好說的呀!”
“那現(xiàn)在呢?”她父親問道。
“現(xiàn)在老虎給我講了叢林里的故事,猴子們的閑談、黎明的氣息、月光的味道還有一池火烈鳥起飛時喧鬧的聲音”,她說,“我要說的是:我打算和老虎一起離開。”
“你不能干這種事”,國王說:“我不準(zhǔn)。”
“阻止一頭老虎做他想做的事”,香桂公主說:“這是很困難的?!?br/> 國王和王妃一番思量之后,也只好同意了。
“但是”,王妃說,“她在這里過得會更快樂”。
“那宮殿里的那間屋子怎么辦?還有芒果林、鸚鵡和王妃已過世的姑媽的畫像呢?”國王問道,他總是覺得世間萬物都得有實用性。
“賞賜給子民們吧?!崩匣⒒卮鸬馈?br/> 于是城里的居民接到了一份通知,宣布他們光榮地?fù)碛辛艘恢畸W鵡、一幅畫像、一片芒果林,而且香桂公主會說話了,但是她要暫時離開子民們?nèi)ダ^續(xù)深造。
人群聚集到了城市廣場,很快宮殿的大門打開了,老虎和小女孩走了出來。老虎緩緩地穿過人群,小姑娘坐在它的背上,緊緊抓著它的皮毛,不一會兒他們就被叢林吞沒了,老虎就是這樣離開的。
最后的結(jié)局是,沒有誰被老虎吃掉,除了王妃的姑媽。掛在城市廣場上的那幅畫像漸漸取代了她本人在子民心中的壞印象,在人們的記憶里她永遠那么年輕、那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