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 雯

2009年6月28日，兜兜永生難忘，因為這一天她嫁給了自己深愛的樹。婚禮上，她身穿一襲白色婚紗，瀑布般的長發(fā)披展在潔白的婚紗上，將她本來就精致美麗的臉龐映襯得更加動人。

婚禮現(xiàn)場，賓朋滿座，禮樂奏響，一對新人緩緩入場，但全場親友哭成一片，因為這是一場與死神賽跑的婚禮。

第一個情人節(jié)

新娘兜兜，本名叫路琳婕，今年42歲，西安人，做過化妝師，自由作家。天性熱愛自由、崇尚自然的她2006年起就背起背包，開始了背包客的生涯，幾年間，她獨來獨往，去過新疆、西藏、內(nèi)蒙古、四川等地，游覽了大半個中國。

2006年，一直單身的兜兜，拗不過朋友的相勸，在一個征婚網(wǎng)站上注冊了。通過網(wǎng)絡，兜兜認識了一個在廣州工作的新加坡籍華人嚴良樹。

嚴良樹在廣州一外企當財務總監(jiān)。第一眼看到兜兜照片的嚴良樹笑出了聲，他搞不懂這么弱小的一個女子背著一個一米多高的大包站在陽光下，身穿肥大的牛仔褲，臉上卻是淡然表情。這個女孩有意思，這是他的第一感覺。

如果說一開始聯(lián)系兜兜是因為好奇，而在后來和她的接觸中，嚴良樹慢慢感覺到，她是一個做事認真，真誠善良，知識廣博的女性，特別是她樂善好施的性格，深深地吸引著自己。

每次出去旅游前，她都會計劃好路線，盡量減少不必要的開支，住宿在當?shù)剞r(nóng)家，吃飯有個燒餅充饑就行。可是，旅途中，更多“不必要”的開支她卻花了出去：看到大黑熊骨折受傷，她流淚捐錢；看到工人頂著烈日修建布達拉宮金頂，她向錢箱塞錢；看到孤苦老人無依無靠，殘疾兒童躺在病榻上，她又捐錢……

一次嚴良樹和她一起爬唐古拉山，在山腰上碰到一名男青年患有嚴重的高原反應，兜兜立馬幫他脫下行李，扛到自己肩上，扶著、攙著他一起同行，直到到達目的地。

在接觸中，共同的對自然的熱愛，以及對自由的向往令嚴良樹感嘆道：“人生得此真愛，夫復何求？”

兩人迅速進入熱戀，每天都要打兩三個小時的電話，從網(wǎng)絡相識到現(xiàn)實生活中的接觸，兩個人的心走得越來越近。轉(zhuǎn)眼間，第一個情人節(jié)悄然到來。

那天，兜兜從西安飛到了廣州去看嚴良樹。一進家門，兜兜就看到餐廳的玻璃桌上擺著一大束玫瑰，走進客廳，沙發(fā)上、茶幾上，到處都是用絲帶裝飾的五顏六色的小禮盒。正當兜兜驚訝著張大嘴巴的時候，嚴良樹牽著她的手走進了臥室，眼前的一切讓兜兜驚叫了起來：臥室的床中央擺著兩只漂亮的毛絨熊，周圍大大小小的禮盒滿滿地堆了一床！

那個情人節(jié)，兜兜的感受是：拆禮物拆到手疼。禮盒里面裝了不同國家的巧克力，嚴良樹每到一個地方出差，下飛機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買這個國家的巧克力。然而，就在嚴良樹準備向兜兜求婚時，病魔打碎了這即將到來的幸福。

給我做老婆吧

2008年的11月7日那天，兜兜覺得身體不適，去醫(yī)院體檢，結(jié)果卻查出她患上了宮頸癌，而且是晚期！體檢報告拿在手里，大腦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該不該跟家人說呢，又該跟誰說呢？母親已經(jīng)七十多歲，肯定受不了這個打擊；而嚴良樹，她更不想說，因為如果他經(jīng)受不了這個打擊，離自己而去，那對自己將是個更大的打擊；而如果他留下來陪她，自己又怎么忍心耽誤別人的幸福？

最終，她撥通了姐姐的電話，姐姐剛一聽說，立刻哭出了聲，兜兜安慰道：“姐，別哭，得病了就好好治。咱就當?shù)昧酥馗忻埃瑒e人需要三天，咱們需要一周，或者人家需要一周，咱們需要更長的時間，因為咱們比別人得的重啊?！?/p>

放下了姐姐的電話，她將手機的按鍵停留在那個自己無比熟悉的號碼上，撥還是不撥？她甚至在手機上刪除了嚴良樹的號碼以及他發(fā)來的所有短信，但這個號碼已經(jīng)深深地鐫刻在了心底，又怎能徹底刪除呢？最終，她還是撥通了嚴良樹的手機，如實告知病情，并斷然提出分手，等兜兜說完，嚴良樹已是泣不成聲。放下電話，他久久不能從噩夢中醒來，這么健康的兜兜怎么會得病呢？他再打電話，兜兜已經(jīng)關(guān)機，他的心突然降至冰點，兜兜會不會做傻事？這是她最需要自己的時刻，想到這里，他拿起行李包就沖出了家門。他終于還是趕上了當天廣州飛往西安的最后一班航班。

到了兜兜的家門口，他一遍遍地敲門，喊著兜兜，但門內(nèi)的兜兜卻無論如何也不愿見他。喊累了，嚴良樹說：“我就在外面等，等到你開門為止，你別怕，我就在外面呢！”他靠著門坐了下來，而此時兜兜也靠著門坐在屋內(nèi)的地上，兩個相愛的人其實是背靠著背，只是中間隔了冷冰冰的門。

一直到天明，兜兜都沒有開門。為了工作，第二天嚴良樹又回到了廣州。那個周六，嚴良樹又來到了兜兜的家門口，無論他怎樣勸說，兜兜還是沒有開門。第二天，嚴良樹沒有繼續(xù)在門口等，他去了兜兜的姐姐路英杰的家，他向姐姐表明了自己的心跡，他說：“能夠遇到一個自己很愛又很愛自己的人是很難的事情，時間長短不重要，結(jié)果不重要，不管她有病還是沒病，我都感覺很幸福，只要有她在。請你幫我勸勸她?！焙髞?，他又見了兜兜的哥哥和母親。周日的下午，嚴良樹又不得不飛回了廣州。

又到了周六，嚴良樹又來到了西安，那天他從兜兜家樓下的小賣部出來，就遇見了姐姐路英杰陪著兜兜從醫(yī)院做化療回來。這一次，兜兜再也無法將他擋在門外。兩天之后，嚴良樹再次離開，走前他給兜兜留了十萬元錢看病。

接下來的一個月，嚴良樹都沒有再來西安，就在姐姐路英杰擔心著他是不是一去不復返的時候，他回來了，帶了二十幾個大紙箱回來了。原來，他辭了廣州月薪五六萬的工作，將自己的全部家當搬到了西安！他跟兜兜說：“你再也不能把我關(guān)在門外了，在中國，除了你這里，我已經(jīng)沒有家了！”兜兜忍住了淚水，說：“你這個傻瓜！”

姐姐路英杰陪他找了房子，買了家具，等一切安頓下來，他拉著兜兜的手說：“我們結(jié)婚吧！”兜兜像觸電一樣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紅著眼睛堅決地搖頭。那晚，兜兜在日記中寫道：“終于在同一片天空下了，我卻只能更遠地和他保持距離，病痛可以承受，花光了所有的錢，我甚至可以不再看病，可有一樣我承受不起，將別人的幸福毀在自己手里?！?/p>

雖然這次求婚沒有成功，后來嚴良樹不斷地求婚，而且他還用自己的執(zhí)著、重情打動了兜兜的哥哥姐姐，包括不知女兒病情的老母親都被深深地感動了。一家人都幫著嚴良樹勸說兜兜。

一天，兜兜鄭重其事地問：“你知道娶一個身患癌癥的女人意味著什么嗎？”

他同樣鄭重地點頭說：“知道?！?/p>

兜兜說：“我不會跟你一起慢慢變老?！?/p>

他說：“那我也依然會把你當成手心里的寶。”

兜兜忍住了淚水，待情緒平穩(wěn)后，她硬著心腸說：“你還是另找個能陪著你一起變老的女孩吧，省得到時候后悔莫及?！眹懒紭淅^她的手，哽咽著說：“只有你，才是我今生最想娶的女人，娶了你，才能讓我覺得今生無憾……”

兜兜一把抹掉臉上的淚，不依不饒地說：“我不會因為自己得了癌癥而你娶了我，我就因此處處都當你是神一樣。”嚴良樹摟過她，嘴貼著她的額頭說：“你才是我的神呢，我的神，給我做老婆吧……”

兜兜終于無法抗拒，求婚成功了！

永遠的天使

領結(jié)婚證那天，嚴良樹牽著兜兜的手來到了一家飯店，姐姐路英杰早已在那里等候，一見到姐姐，兜兜就高興地說：“姐，你看！”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了結(jié)婚證，三個人看著那個鮮紅的結(jié)婚證書，碰了飲料杯子，都哭了。

2009年6月28日婚禮那天，兜兜穿了很漂亮的婚紗，因為爸爸不在了，那天是哥哥把兜兜交給了嚴良樹，哥哥說：“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觀察，把妹妹交給你，我放心！”新郎拉著新娘的手緩緩地走到臺中央，主持人讓兩位新人說一下此時的感想，嚴良樹用他那不太地道的國語說：“路，我們兩個人的愛情，像爬過一座又一座山，現(xiàn)在，終于走到同一座山上，我相信我們一定是最幸福的！”“我是路，你是樹，因為路上有樹，我這條路上多了很多風景，累的時候，我會靠在樹上，讓自己歇息歇息?！眱扇说膶Π琢钤趫鏊腥似怀陕暋?/p>

癌癥的后續(xù)治療費用很高，為了維持兜兜的后續(xù)治療，嚴良樹和兜兜商量著開一間酒吧，取名為“那是麗江火塘”。因為兜兜去過麗江九次，她認為那是最美的地方。酒吧由兜兜和嚴良樹共同設計完成，嚴良樹白天到醫(yī)院照顧愛人，晚上就到酒吧打理生意，有時他也拿起手鼓，把心愿寄托在自由的旋律中，把對兜兜的祈禱融在搖曳的燭光中。

自從得了癌癥，每天縈繞在兜兜心頭的，除了絕望還有對生的渴望，更有重新審視過的生命意義。隨著癌細胞不斷擴散，她一方面不斷積極配合治療，另一方面也開始思考一些身后的事情。

在生活還能自理的那段日子，兜兜帶病去貧困郊區(qū)，從郊區(qū)回來的時候，她說：“不和大家聚餐了，我要先回去了?！苯憬憬忉尩溃骸八仨毜米撸泌s回醫(yī)院輸液。”當時根本沒有人想到她是帶病來的，更沒人知道她那時已經(jīng)身患絕癥。

隨著病情的加深，她開始琢磨著捐獻自己的器官。最初，她想到的是把自己的眼角膜、心臟、腎臟等有用的器官都捐獻出去，這樣，她死后還能幫助有需要的人?？呻S著癌細胞擴散，對內(nèi)臟的不斷侵蝕，除了眼角膜外，其他器官都不能再給別人使用了。

感到器官捐獻得太少，兜兜又想捐獻遺體。2010年初，她決定以1元底價拍賣自己的遺體，拍賣對象面向各大醫(yī)學院校，并把拍賣所得全部捐贈給紅十字會。她想用這樣的形式來呼吁公眾關(guān)注遺體捐獻這個社會問題。

在寫給姐姐的一封長信中，她這樣說：“姐，你知道嗎，醫(yī)用遺體被醫(yī)學院校的師生們稱為‘無語良師，然而這‘無語良師在中國醫(yī)學院學生的解剖課上奇缺到幾十人才能解剖一具，這還是那些知名的學院才能夠做到的，大多數(shù)的醫(yī)學院校甚至沒有遺體可供教學及醫(yī)學研究使用。而在歐美等國家的醫(yī)學院校，學生們卻能夠在學習期間一人或幾人解剖幾具甚至十幾具醫(yī)用遺體。如果我們的觀念能夠開放一些，那么教學解剖資源也就不那么吃緊了。”

姐姐雖然在理智上理解妹妹的選擇，但在情感上，卻為妹妹死后也不能安寧而心痛。七十多歲的老母親，在得知女兒的這個決定后，忍著悲痛，當著女兒的面緩緩地說：“遺體捐獻，我不贊成，但這是你的心愿，媽支持?！?/p>

但最后因為法律的限制，兜兜要進行遺體競拍的事情無法完成，她最終決定，無償捐獻自己的遺體。

央視著名主持人、“關(guān)愛西部女子乳腺癌宮頸癌陽光工程”形象大使韓喬生被兜兜的行為深深感動了，專程趕到西安看望她。不久，紅十字會專門以兜兜的名字成立了一個“兜兜傳愛基金”。

2010年9月2日，紅十字會西安“兜兜傳愛基金”慈善晚會在西安舉辦，眾多名人參加了這次慈善晚會，兜兜和嚴良樹也受到了邀請。此時，兜兜的身體已經(jīng)極度虛弱，連說句話都特別費力，但她的眼睛里卻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堅持要參加。

慈善晚會上，兜兜笑靨如花，陽光燦爛的笑容感染了每個人，她還將其他人贊助自己治病的12000元人民幣捐給了基金會。整場慈善晚會共募集資金126萬，都將用于中國西部省份婦女宮頸癌的治療。

但沒有人知道，就在前一天，醫(yī)生還在懷疑她是否能挺過那一晚；也沒有人知道她是戴著氧氣罩坐著救護車來的，臨上臺的前一刻才把氧氣拔掉。走下這個舞臺，她直接被送進了搶救室。這些都是別人不知道的，因為她只想讓大家看到一個陽光的她。

2010年10月22日中午，兜兜躺在愛人嚴良樹的懷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走完了她42歲的生命歷程。

下午，護士在她的床頭點燃了一盞盞燭臺，蠟燭緩緩燃燒著，微黃的燭光映出了每一個人泛著淚光的臉龐。醫(yī)護人員為兜兜舉行了一個遺體告別儀式，在場的所有人對著兜兜深深地鞠了三次躬。病房外的樓道里，自發(fā)來送別兜兜的市民排出了很長、很長的隊……

在遺體被抬上汽車前，嚴良樹最后一次深情地看著兜兜，撫摸著她的額頭，最后一次吻了她的嘴唇。眼淚滴落在兜兜的臉龐，他俯身在她的耳邊說：“你的所有遺愿都實現(xiàn)了，你放心地走，我會好好走下去！”姐姐痛哭流涕地說：“老妹你是最棒的，你永遠是姐心里的天使！”

汽車緩緩駛出了人們的視線，而兜兜卻用自己的方式將愛永留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