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濤
(鄭州市社會科學院文化研究所,河南鄭州450015)
本研究主要緣于農村社會內部兩個明顯的變化:一是改革開放以來,農民的生活水平明顯改善,但村莊生活趨于私密化,農村公共生活空間逐漸萎縮,農民精神空虛問題明顯,以至于村莊內部的低俗文化興盛。二是取消農業(yè)稅之后,國家制度性權力逐漸退出鄉(xiāng)村,市場對村莊影響增強,農民流動速度加快,中西部地區(qū)的“原子化村莊”與“無公德”個人增多,農民的合作能力減弱,村落共同體漸趨解體。這兩種變化給村莊治理及發(fā)展帶來了極大挑戰(zhàn)。有效挖掘村莊內部的民間資源以促進鄉(xiāng)村社會的整合,就成為了一項相當緊迫的任務。在治理資源短缺的情況下,對傳統(tǒng)文化資源及其構造的治理模式的研究成為新的熱點,尤其是鄉(xiāng)村社會民間信仰的復蘇,激發(fā)了研究者的興趣。
隨著土地承包責任制的實施,高度集權體制下的生產方式的解體,傳統(tǒng)鄉(xiāng)土社會中的個體化生產方式回歸。生產方式的變遷,導致了鄉(xiāng)土社會的資源再分配方式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在生產獨立自主的基礎上,形成了鄉(xiāng)土社會相對多元的生存需求,鄉(xiāng)土社會開始尋求與生產方式相適應的意識形態(tài)。那些被壓制的、被國家權力斥責為“迷信”的民間傳統(tǒng)被看做是符合生存法則和心理需要的精神傳統(tǒng),通過鄉(xiāng)土權威的運作被復興[1]。研究者意識到,民間信仰“以廟宇為中心的儀式場合更有利于明了在平常的生活場景下不易顯露的社會分化與權力支配關系”[2],他們通過探討神廟祭祀組織與基層權力組織之間的關系及神廟祭祀儀式對不同群體權利、義務關系和村社規(guī)則、秩序的表達,來說明鄉(xiāng)村社會的整合機制與運行秩序。
民間信仰與宗教有著較大的區(qū)別,民間信仰是指“民眾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自發(fā)形成的一套神靈崇拜觀念,行為習慣和相應的儀式制度”[3]。它在某些層面和宗教非常接近,實質又不是宗教,民間信仰是與當?shù)氐牡胤叫灾R緊密結合而形成的,包含著當?shù)剞r民的生活、生產中的各種習慣、規(guī)范,地方性極強。民間信仰的這些特征決定其具有內在的整合功能和地方性特征,這些特點讓民間信仰可以接納更為多元的個體,群體構筑的關系中又存在一個“差序”性質的圈層結構,在不同圈層內部,其功能又存在著形式和實質的差異。
筆者對溝村進行了為期1個月的田野調查,通過對村落內不同的人群研究,發(fā)現(xiàn)民間信仰活動對村落社區(qū)的凝聚、整合作用不僅僅表現(xiàn)為對權力場域中相互關系的建構或強化,還表現(xiàn)為日常生活中通過各種形式的儀式、文化活動來傳達情感,強化群體記憶,達成群體團結。因此,本文將嘗試以溝村的田野經驗為基礎,從溝村農民信仰的情感整合、文化網絡基礎構建等功能視角來審視村莊公共生活中的行動者,理解傳統(tǒng)民間信仰在當代村莊公共生活中發(fā)揮整合功能的村莊邏輯,傳達出民間信仰與國家“隱喻”的相異層面。
在地理位置上,溝村位于河南省中部的嵩山東麓,隸屬于新密市,多山地,地勢崎嶇不平,這與中原的平坦地勢差異較大。糧食作物主要以小麥、玉米為主,礦產資源豐富,當?shù)赜休^多的小型煤礦企業(yè)。溝村是多姓雜居村,宗族基本解體,但是村民的歷史感與當?shù)馗邢鄬^強,大家族內部基本都會續(xù)族譜,尤其是“村內的村外人”也相當重視族譜。溝村的歷史不是很長,與多數(shù)中原村落族譜的記載一樣,溝村由明末清初山西洪洞縣的移民所構成。
在不同地域的鄉(xiāng)村社會中,農民理性化、村莊原子化特征都在逐漸呈現(xiàn),導致他們在村莊公共事務上難以達成一致,村級治理問題走向惡化,而溝村則與之相反。溝村的文化活動較為頻繁,農民在這些互動當中增加了感情;他們能夠經常性地交流,傳達生活中的感觸。這種密切的交往讓他們在生產中也能夠合作起來,保證基本公共品的供給,村莊內經常自發(fā)地組織村內道路與溝渠的維修。溝村村民能夠互助的重要原因是村民對“關帝”的信仰,這也是維系村莊共同體的關鍵。溝村的民間信仰是如何興起、發(fā)展并且演變至今?其在溝村的社會整合中發(fā)揮著怎樣的功能?對當前鄉(xiāng)村發(fā)展有著如何的啟示?筆者將根據(jù)溝村的田野經驗對這些問題進行深入探討。
新中國成立后,隨著現(xiàn)代文明的演進,民間信仰在歷次破除封建迷信及各種政治運動中,失去了生存的空間。但是20世紀80年代初以來,伴隨著改革的持續(xù)推進和社會的轉型,民間信仰出現(xiàn)復興的熱潮,尤其是90年代后,在民間精英的運作下,借助國家政策的遺留空間,積極尋求民間信仰發(fā)展的合法性路徑,使鄉(xiāng)村廟宇得到復興,信仰人數(shù)有增加的趨勢,顯示出了頑強的生命力和極大的社會適應性。
村莊的信仰復蘇與整個國家的政治社會變動有關,在這個宏觀的結構中,個人努力起到了不容忽視的作用,尤其是村莊的精英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劉富春 (1950年生),經歷坎坷,略懂中醫(yī),能夠治病救人,被稱為“神婆”。兒時父母就是虔誠的佛教信徒,她自小就潛移默化地受到熏陶從而成為了虔誠的信徒,據(jù)稱其“從小就能夢見神奇之事,并且經常變成現(xiàn)實,與神有緣”。她小時家境不好,得重病,一直燒香信佛,祈禱病能痊愈。但是“文革”時期破“四舊”,關公廟內的佛像被砸,國家不允許村民信這些“迷信”的東西,不然就會被批斗。而劉富春在家私自供奉觀音被批斗,她說,“其實像我一樣的人很多,他們也是私下偷偷供奉,當時讓我下跪認錯,我又沒有犯錯,供奉觀音是神托夢讓我這樣做的,我沒有犯錯,所以我不跪,反對我信神的不會有好下場,事實也確實如此,批斗我的那個人不久就得病去世”。事情雖較為偶然,但是卻堅定了她的信仰,“托夢”也成為她寄托行動的一種程式。為重建關帝廟,劉富春于1994年在家里召集了溝村的多名老人及“信神”者召開關于重建廟宇的會議。劉富春說:“關爺托夢給我說要回這里來住,要我們抓緊修廟,我也不敢耽誤時間,不然恐又降災。”于是大家紛紛響應,籌錢修廟。當時各家都不富裕,主要的資金都是由劉富春籌集。她也把所有積蓄都投到寺廟的修建上。廟修建完后一直風調雨順,信仰的村民越來越多。
到2009年有2/3的村民開始拜關公、觀音等“民間神靈”,臨近村的村民也經常在初一、十五來村燒香祈禱。在村民的思想認知中,拜神不僅可以免除災難,而且有助于疾病的痊愈。由于劉富春略懂中醫(yī),所以她有時會給得病不重的人開些中藥,她認為“得病也需要吃藥,拜神僅是會讓病好得快些罷了”。她也為病人舉行各種儀式,儀式多是神秘的, “神婆”通過與高層神靈進行對話來為病人驅逐疾病,病人也通過冥想來解除痛苦。這個過程是普通人不能理解的,雖然沒有什么奇異的景象,病人卻能夠得到心理上的松弛,她在幫助病人舉行驅“病”儀式后,會開一些簡單的中藥,由此,病人很快好轉。這些故事層層傳遞,成為一種凝聚村民的重要力量,信仰在話語符號中一遍遍傳達、規(guī)范與重申,家庭、村落到村落之間逐漸形成共同的信仰網絡,民間信仰也成為人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慰藉。
在當代民間信仰活動復興的過程中,各種民間信仰不能被傳統(tǒng)官方宗教的分類體系包容時,民眾最常見的規(guī)避方法之一就是“戴帽子”,即把地方信仰的雜神或各種小廟小祀在形式上納入已經被國家承認的宗教,如佛教或道教的體系之內,有時還會找一位被認可的主神如“觀音”之類供奉,而實際祭祀的則仍是人們心目中認為更靈驗的雜神[1]。如溝村關帝廟的側屋內有著近百位神像,只有這樣才能遇到各種事情時都能逢兇化吉、左右逢源。眾多的“神靈”承載了人間所有美好的愿望,如治病消災、祈福禳禍、求子延壽等。在信仰體系上,民間宗教包含了儒、釋、道三教與民俗信奉相融合的多神崇拜體系,這種信仰模式恰好迎合了鄉(xiāng)土社會的實用理性需求,唯“靈”論或多神、“全神”的信仰體系,普遍見之于鄉(xiāng)村社會。
無論是“托夢”之說,還是對“諸神”的信仰,并不全是“迷信”的再生,而是農民在一個快速變遷的社會中,尋找自身安神立命基礎的希冀與訴求,這種訴求與國家治理技術的變動不無相關。分田到戶后,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那些被壓制的、被國家權力斥責為“迷信”的民間傳統(tǒng)被看做是符合生存法則和心理需要的精神傳統(tǒng),通過鄉(xiāng)土權威的運作而復興?!拔母铩苯Y束后,在“解放思想、改革開放”“宗教信仰自由”等宏大的政治話語中,村民的自主意識增強,同時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政治強制性有所緩和,宗教管理政策有所松動,從而為民間信仰的復興提供了條件。農業(yè)稅費的取消使鄉(xiāng)村的社會基礎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市場化背景下,農業(yè)生產與生活中的風險增多了,農民越來越無助,同時在精神和心理層面愈加空虛,難以在現(xiàn)代生活中尋找到生命的歸宿,農民價值上的失序為民間信仰的復蘇提供了空間。同時,在當前溝村的信仰中,信仰者把當前存在的諸種社會弊病,如官吏腐敗、道德淪落等現(xiàn)象編成戲曲進行批評、諷刺,對村莊積極分子的孝道與和睦的典型進行傳頌。對現(xiàn)實問題的批評,也在一定程度上符合村民的要求,有利于維護鄉(xiāng)村既有的文化格局,因而容易獲得默許與認同,這亦是民間宗教在基層農村進一步發(fā)展的原因。
在溝村的信仰體系中形成了橫向關系上的以民間精英為中心的、富有彈性的“差”,也建立了以“神靈”信仰、祖先崇拜為基礎的縱向關系上的剛性等級化的“序”。這種明顯的“差序”關系的維系主要依賴與“神靈”的遠近關系,使上尊下卑的等級差異不斷再生產,而這種再生產通過圈層內部的倫理規(guī)范、獎懲機制等規(guī)則來實現(xiàn)。
劉富春年長且有威望,由于她的努力,村莊內部形成了一個相對緊密的協(xié)作團體,不僅在廟會的活動中達成一致,而且能夠在很多公共事務中合作,以她為中心構成了村莊信仰的圈層結構。劉培養(yǎng)了很多弟子,都是虔誠的信仰者,他們成為活動和儀式中的主要成員。劉敏是其中的骨干,主要的活動都是由她來聯(lián)絡。她稱“自從信神以來,自己也經常做夢,神有時在夢里給你指引道路,那么你就會消災。丈夫以前得重病,難以治愈,后來我虔誠拜佛,現(xiàn)在丈夫的病已基本痊愈”。像劉敏這樣的信徒有13人,處于圈層結構的核心,是劉富春親傳的弟子,他們在各種活動中都非常積極,這些精英在信仰的宣傳、組織方面發(fā)揮著積極的作用,讓這個以民間信仰為主軸編織的文化網絡的影響不斷往外擴散。
處于圈層結構中間位置的是一般的信徒,他們主要是在精英分子的指引下活動,劉富春說“這些人很難被神附身,也不會夢到神,所以他們要虔誠地信佛,只有這樣才能消災避難”。這些人也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由此他們多會孝順老人,幫助弱小。最外圍的信仰者則有著多重的想法,他們中有些人認為:“這些事情可能不存在,現(xiàn)在做什么事都不容易,都有風險,去拜拜神,至少心理會好過些!……再說,到底有沒有神,誰也說不清楚,萬一真的有呢?”這是“人們想從一個未必可知的世界中求得可知世界中不可求得之物的手段”[4]。同時,這些處于圈層外圍的人因為在家實在無事可做,參加活動的同時也是為了愉悅精神。他們其中很多人有特長,參加了廟里的文藝隊,節(jié)慶日廟會經常組織一些文化演出,村民都會積極參與其中,活躍了村里的氣氛。村里的婚喪嫁娶有時也會請他們去唱戲,尤其是喪葬是必須請他們的,而從中收取一定的費用用于廟里開支;由于廟里的文化活動開展得較好,周圍村莊的村民都會來參加,越來越多的人在合作行動中達成一致。村委有時會借助他們的力量舉行一些簡單的文化活動,因為民間信仰具有較強整合功能而逐步得到政府的默許甚至鼓勵,這讓民間信仰系統(tǒng)得以維系和拓展。
雖然在這個帶有“差序”性質的圈層結構內沒有費老提出的長老統(tǒng)治、禮治秩序等內容,但是因為其中充滿著對“神”的信仰與敬畏,由此形成了很多有利于村莊共同體維系的積極因素,讓長幼有序、鄰里互助等橫向社會結構及鄉(xiāng)村中的“倫常”道德、父子關系也可以維持。這使圈層結構內部人們的關系是人倫的而非實利的,讓不斷走向原子化的松散村民之間有了新的維系紐帶,并在村莊建設中發(fā)揮著一定的積極作用。
日常生活是理解和認識社會的意義之源,只有把民間信仰、鬼神崇拜置放在農民的日常生活中去理解,才可以發(fā)現(xiàn)農民實現(xiàn)“本體性安全”及其生命價值延續(xù)的組織形式,可以準確解讀背后的“符碼”并找到有效的操作性解釋框架。
1990年以來,溝村的廟宇重建,各種儀式活動開始恢復,在儀式中人們相互傳頌著積極的信念,孝親順長的價值取向及鬼神觀念在祭祀、修譜活動以及喪葬儀式中都有體現(xiàn)。這種價值取向也讓村民在短暫的生命中重新找回了生命存在的意義,讓活著的人可以相互尊重與幫助,逝去的人可以與子孫以精神、“夢”相互溝通,避免災難的發(fā)生,子孫通過各種儀式與祭祀保證逝者佑護他們的生活。人們在子孫綿延的情感之鏈中找尋安身立命的基礎,村民們相信人只有尊老愛幼、相互扶助才能生活得美好,才可以得到神靈的佑護,不至于成為現(xiàn)代風險社會的玩偶。
廟里的活動較為經常,有定期的儀式活動,村民每天都會燒香,生病的時候也會去劉富春家里請教,這種信仰已融入到村民的日常生活之中。香火、佛像、對聯(lián)等一系列元素都成了與神相聯(lián)系的符號,在全村村民集體參加的儀式上,人們共同的心境和注意力的節(jié)奏性同步將會讓這些平日里常見的文化符號喚醒內心深處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村民相互尊重,相互珍視。尤其是在喪禮中,村民必須要請廟里來舉行儀式,祈禱老人在地下能夠安眠。唱戲班所傳達的符號讓大家庭成員體驗到宗教般的神圣,感覺到家族的團結,人們的生活也會充滿著能量和激情,不斷地在往復循環(huán)的時空中凸顯著集體氛圍的重要性,進而將這種集體感融入文化符號并銘刻到記憶之中。
溝村村民對祖先的崇拜與敬畏讓成年的村民對村莊、對集體充滿了認同與依戀,使得他們在村莊共同體中甘心付出,承擔責任。這不能簡單認為是信仰的復蘇與歷史壓抑的重返,而更像是列納德所揭示的“廟宇的再生不只是傳統(tǒng)主義者對政治腐化、社會衰變及道德衰敗所做出的反抗;更是從歷史記憶中汲取的表達新價值觀的創(chuàng)造及其對現(xiàn)在的言說”[5]。換言之,這種價值取向所體現(xiàn)的權威感和道德正義感并不僅是傳統(tǒng)的復蘇、歷史的記憶,也是對改變的認可和對一種美好生活的渴望。在現(xiàn)實與渴望中,以神靈信仰強化了彼此的感情依戀與村莊認同,共同的信仰與祭祀、喪禮等系列活動使得村莊成員的集體情感不斷凝聚,社會關聯(lián)不斷增強。這種信仰不僅讓村民的記憶鏈條得以延伸,村民的歷史感增強,同時也對村莊的認同及其地方感強化,讓日益疏離的集體主義回歸,人們對村莊生活的預期更為長遠。人們對未知的神靈的敬畏,讓村民害怕被由信仰構建的團體拋棄,村莊輿論也在這種結構中重新發(fā)揮作用,不孝順老人的村民會被排斥,遭到排斥的后果就是自己難以再參加集體活動,會給自己的生產、生活帶來很多不便,更為可怕的是有被神靈懲罰的危險。
溝村的民間信仰底蘊深厚,且有精英分子的積極宣傳,構成了較為堅實的情感機制。情感機制中包含的認同、排斥內容承擔著國家退出后的整合作用,村莊內部雖然國家的政治整合能力下降,但是民間信仰賦予了村莊很強的道德力量、公共權威,由此產生了一種新的動員能力,這保證了村莊內部公共事務的順利開展。
這種“民間宗教”產生的社會基礎是小農經濟,反映的是社會底層百姓的思想信仰,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下層百姓的利益訴求。諸如民間宗教經常采取為人治病的模式,提倡教友之間互相幫忙、有福共享、有難共當?shù)挠^念,這可以為他們提供暫時的避風港。民間信仰倡導的這些理念在整合分散的小農中發(fā)揮了積極作用,讓農民的生產、生活具備了社會心理基礎。
傳統(tǒng)的鄉(xiāng)村社會雖然皇權不下縣,但是國家通過地方士紳來治理鄉(xiāng)村,并且以儀式構建的權威來威懾民間,基層社會通過對帝國信仰的復制,生成了民間的各種神靈信仰,通過文化與政治上的雙重效果編織成有利于鄉(xiāng)村發(fā)展的“權力文化網絡關系”,民間信仰也成為溝通國家與基層社會的紐帶。20世紀中國政治制度的變化對民間宗教信仰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尤其在新中國成立后的一段時間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廟宇被毀,民間宗教活動更是被明令禁止。隨著中國踏入到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建設軌道上,疾風暴雨式的革命沖擊著傳統(tǒng)的“迷信”,鄉(xiāng)村舊有的“權力文化網絡關系”解體,國家通過黨的政治權威和組織體系,以革命倫理來建設國家認同和政治認同。農村實施土地承包責任制后,高度集權體制下的生產方式解體,傳統(tǒng)鄉(xiāng)土社會中的個體化生產方式回歸,基層社會的去組織化現(xiàn)象明顯。而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利益、交換、理性化等原則日益削弱著黨所建設的新道德,同時工業(yè)化、城市化又極力催生鄉(xiāng)村構建新的組織方式、生活方式、文化觀念等社會文化基礎。
不斷興起的民間信仰究竟是對舊傳統(tǒng)的回復還是新文化的重生?溝村的民間信仰復蘇證明這些并不是傳統(tǒng)儀式的重復,而是同當下的社會秩序與狀態(tài)緊密結合構成的新的生存價值觀,并為改變溝村的社會面貌和持續(xù)地提供社會控制的新空間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這使得村莊公共生活中人們的預期更為長遠,合作能力更強。溝村在村外工作的“第三種力量”①在村莊治理中,存在著明顯的兩種力量。第一種是來自國家的,這種力量在人民公社時期成為村莊治理的主要力量;第二種是源于村莊自身的,在推行村民自治后,這種力量得到了國家的鼓勵。其實,除這兩種力量外,還有一種力量易于被人們所忽視,即村里出去的,在外面出人頭地的能人(村民稱之為“在外面工作的人”)對村莊事務的關切,他們構成了村莊治理的“第三種力量”。也經?;卮鍏⒓訌R里舉行的儀式,以求得家庭的平安,他們也因為心系村莊而時常投資于村莊公益事業(yè)。尤其是涉及村莊的道路修建等公共事務,處于信仰結構中心位置的精英就會積極動員村民籌資,讓村莊公共品供給中的集體行動得以開展,他們不斷從村莊外部吸取資源,增強村莊的凝聚力。村里的“第三種力量”憑借著歷史經驗來確認他們擁有當?shù)氐纳矸?并通過這些表征來詮釋本地共同體的含義。
取消農業(yè)稅以來,隨著國家在基層社會的政治整合和治理能力的下降,鄉(xiāng)村社會中的村民自治、公共品供給等矛盾日益凸顯,鄉(xiāng)村治理出現(xiàn)了新的問題。同時,受市場經濟的沖擊,鄉(xiāng)村消費主義的邏輯盛行,村民之間缺乏基本的信任感,曾經溫馨的村莊共同體趨于瓦解。當鄉(xiāng)村社會被快速地納入現(xiàn)代化的社會結構中時,其在文化、經濟與政治基礎上又難以與之相適應,分散的農民缺少整合的力量導致鄉(xiāng)村社會走向了衰敗,而諸如民間信仰等內生的力量可以在村莊公共生活中發(fā)揮重要的整合功能。在這樣的情形下,如何抑制民間信仰中的不合理元素,有效利用民間信仰中的情感濡化、文化整合功能等合理成分,增強村民之間的友情、親情等情誼感覺,重建和強化村莊的公共性,培養(yǎng)農民在村民自治中的公共精神,是現(xiàn)代國家建設中不能回避的問題。
[1]王志清.借名制:民間信仰在當代的生存策略:煙臺營子村關帝廟誕生的民族志[J].吉首大學學報,2008(2):7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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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Leonard,Pamela.The political landscape of a Sichuan Village[M].England:University of Cambridge,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