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子

渭河水怪

明末，渭河北岸有個李家莊，李家莊有個李艄公。這天夜里雷雨大作，他聽見河邊崖下傳來呼救聲。有人落水!李艄公趕緊帶人趕到那里，把落水的人救了上來。

那人自稱姓吳，是個客商，帶兩個伙計雇船去渭河南岸進(jìn)貨，在河上遇著雷雨，想泊舟上岸，可剛到崖下，卻被大浪掀翻了船，只有他逃上岸。吳客商說：“那兩個伙計跟我多年，現(xiàn)在落得尸骨無存，不好向他們家人交待啊!要是誰能把他們打撈起來，我出二十兩賞銀。”

有人一聽，便準(zhǔn)備打撈。李艄公一揮手：“慢!今兒個水里有些反常，大家不要下水，崖下是個回水灣，尸首易進(jìn)難出，只會在灣里打轉(zhuǎn)，總會浮上來的?！?/p>

第二天，尸體果然在下游浮出，可奇怪的是，尸體沒有被水泡腫，反而變得干巴巴的，像塊朽木。仵作驗尸，發(fā)現(xiàn)尸身脖子上有筷子大小兩個血眼，兩具尸體身上的血被吸干了。

很快，“渭河吸血怪”的說法不脛而走，越傳越玄，連當(dāng)?shù)馗改腹購埧h令也聞風(fēng)趕來了，他要親自指揮捕撈水怪。

這天夜里，張縣令帶著李艄公和差役們來到崖下。李艄公將一根長長的繩子拴在自己身上，潛入水中，繩子另一端由幾名差役死死拉住。眾人在岸上等了好久，水中也沒動靜。大家又冷又餓，張縣令也打起哈欠，這時，李艄公在水中急扯繩子，發(fā)出暗號，幾名差役連忙把繩索朝岸上拉。忽然，李艄公猛地從水中躍起，數(shù)張結(jié)實的巨網(wǎng)從天而降，將他身后的水怪罩在當(dāng)中，眾人用火把一照，只見網(wǎng)底伏著一只巨鱉。

鱉寶驚現(xiàn)

巨鱉一出水，見者無不咋舌。那鱉著實大，頭如盆、爪如虎，鱉蓋上能支一張八仙桌，脖子上長著寸把長的金鬃。

“是鱉大夫!”李艄公驚叫道。

張縣令聽得莫名其妙。李艄公說：“稟大人，這是本地一個傳說?！?/p>

相傳唐朝時，平西王李晟駐守東消橋渡口。有一年，叛軍進(jìn)攻長安，李晟在東渭橋誓師，不料他的戰(zhàn)馬被風(fēng)中戰(zhàn)旗拂了眼，受了驚，連人帶馬跌下橋。時值渭水暴漲，落水者斷難生還，眾人失聲驚呼，誰知那馬卻在水面一躍，回到橋上。原來從河里浮起一只巨鱉，救了李晟，李晟當(dāng)即下馬向巨鱉跪謝救命之恩，唐軍也士氣大振，擊敗叛軍。后來李晟將此事奏明天子，天子說道，若無此鱉，則平西王不保；平西王不保，則此役難勝；此役不勝，則國家危矣——于是下旨封“鱉大夫”之職。

李艄公跪下，對張縣令說：“鄉(xiāng)親們把這蹩當(dāng)成神仙，說起來它也從沒傷過本地人，求大人饒它一命，放歸消河，這鱉若有靈性，一定會保佑兩岸的百姓?！?/p>

張縣令說了聲“再議”，便回衙去了，剛到家，吳客商就來求見，說：“李艄公說的那些鄉(xiāng)野逸聞，大人怎么能信?這巨鱉就算有些來歷，現(xiàn)在也成了本地一害，求縣太爺將它賜給小人，好為伙計們報仇啊!”說著拿出銀票塞給張縣令。張縣令接過，說：“可這捉鱉之功，大半在李艄公啊!”

吳客商說：“小人只想為伙計報仇，這鱉甲能賣不少銀子，都?xì)w李艄公吧。不過這鱉是天地間的靈物，小人不想在人前亮刀，只想悄悄斬除，也算給天地造化一個面子?！睆埧h令把銀票揣進(jìn)懷里，點了點頭。

吳客商連夜把鱉運到偏僻的地方，等到子夜，見四下無人，他在月下對巨鱉焚起香，拜了三拜，那鱉像有預(yù)感似的，慢慢伸出頭輕輕搖動，眼角流出淚來。

吳客商手起刀落，鱉頭落地。不多時，隨著一陣像嬰兒一樣的哭聲，從巨鱉血腔子中掙扎出一個蠶豆大的小人，那小人渾身雪白，像一團(tuán)玉脂，背生鱉蓋，五官俱金，手腳像鱉足，邊哭邊爬。

“鱉寶，這就是鱉寶啊!”吳客商自語著，回手一刀，在大腿根剜了個洞，不顧污血橫流，捏起小人放進(jìn)血洞。小人一入血洞，頓時像嬰兒找到母親，使勁往里鉆，邊鉆，邊發(fā)出吱吱的咂吮聲。

吳客商包扎好傷口，騎上早已備好的快馬，消失在月色中。

甕中捉鱉

深夜，回水灣出現(xiàn)一個黑影，只見這黑影在崖邊固定好繩索，順繩溜入河中，不久這黑影背著一個大包袱游回岸邊。打開包袱，全是金銀珠寶。

突然四周火把亮起，照清黑影真面目，竟是吳客商!而來人中領(lǐng)頭的，正是張縣令。

“是大耳神狐吳彪吧!聞雷探穴，從不空手過墓。本縣所說可有錯?”

吳客商干笑兩聲：“原來是縣太爺大駕光臨，小人撈的是上次沉船之物，半夜來此，是怕白天人多眼雜?！?/p>

“你早就漏破綻啦，”張縣令說，“第一，你說你泊舟遇險，卻靠崖泊舟，崖下水那么深，怎能泊舟?第二，雷雨夜水勢最兇險，一般船家斷然不敢行船，你卻偏要行船，不能不讓人起疑。第三，你雷雨天現(xiàn)身，讓本縣想起近年通緝的一位盜墓要犯，此人善用空中炸雷在地面引起的回聲來探知古墓，故有大耳神狐的綽號。”

張縣令接著說：“我又細(xì)細(xì)一想，定是上百年來渭水河道南移，崖邊露出大墓痕跡，引得你來趁雷定位，可墓道在水下，你們?nèi)胨钟鼍搠M，不得已才露面呼救?？上О?，這一切早被本縣看破!”

吳彪一聲苦笑，突然手一揚，幾把飛刀閃著寒光直奔張縣令，趁差役救護(hù)，吳彪趕到崖邊，先把手中包袱丟下崖，接著一個猛子向水中扎去。

崖下一陣水花翻響，片劃工夫，只見李艄公渾身是水，挾著吳彪來到眾人面前。

“你能從巨鱉口中逃命，可見水性不錯，所以不得不留此伏手!”張縣令對吳彪說，轉(zhuǎn)頭又向李艄公笑道，“這次擒賊，李艄公應(yīng)記首功，咦，吳彪的罪證呢?”

李艄公說：“大人說那包袱?河水上漲，泥沙又厚，怕是尋不著啦!”

張縣令目光漸漸變冷：“來人!刁民李艄公勾結(jié)賊人，藏匿物證，給本縣拿下!”李艄公臉上霍然變色，他還來不及辯解，就被差役綁了起來，帶走了。

相生相克

李艄公被關(guān)進(jìn)了地牢中，不多時，張縣令來到牢房，他臂纏白布，滲出鮮血，面色蒼白卻喜不自勝：“牢內(nèi)怎么如此陰冷?快取盆火!”牢頭生起火，張縣令讓牢頭在外聽候，自己坐在李艄公對而。

“吳彪呢?”李艄公冷冷地問。

“明知故問，我取了他身上的鱉寶，還能讓他活著?”張縣令抬起受傷的手臂，“如今本縣身附鱉寶，神目如電，渭河兩岸有多少帝王陵墓，藏著多少金銀珠寶，有這鱉寶，我一看便知。不過鱉寶以血肉為食，會折人的壽，以后只能常喝鮮血滋養(yǎng)了?！睆埧h令得意洋洋地說著，摸出酒壺喝了一口。

李艄公看張縣令嘴角留著血痕，驚道：“這莫非是……”張縣令點點頭，說：“吳彪也只這點用處了?！?/p>

李艄公一字一句地說道：“看來下一個，就輪到小人了吧?”李艄公一邊說，一邊將綁在腳上的兩片甲狀物解下，扔進(jìn)火盆里，“大人，還記得平西王陵墓的傳說嗎?那個傳說，是假的?！?/p>

張縣令不由得一愣。

李艄公說，當(dāng)年平西王在橋上落水，是一個叫李別的家將跳入水中，拼命用身子墊住馬蹄，才使平西王安然無恙。后來平西王歸天，李別自愿守陵，他后人在此地聚居，就成了李家莊，至于李艄公，就是世代相傳的守陵人!

李艄公接著說：“小人曾經(jīng)苦苦勸說夫人不要斬殺老鱉，可大人一心只想盜墓，卻不知道，鱉寶雖然神奇，卻有一樣?xùn)|西能破除它的靈性?！?/p>

張縣令剛問了句“什么”，忽然，他覺得喉嚨里發(fā)不出聲音來了，接著，口中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他驚恐地嗷嗷怪叫著，聲音卻含混不清……

李艄公指著火盆，說：“鱉寶喜歡吸食熱騰騰的鮮血，這鱉甲卻是陰寒之物，它燃出的煙，鱉寶一聞必死；它一死，所吸食的熱血進(jìn)發(fā)，被它附身的人也必然五內(nèi)俱焚而死?！痹瓉?，剛才李艄公扔進(jìn)火里的正是鱉甲!

外面等候的衙役聽見牢房中有奇怪的聲響，聞聲而來，見此情景，無不大驚失色。

李艄公倒是松了一口氣，喃喃白語：“這世上再沒有鱉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