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明
(長春工業(yè)大學 人文學院,吉林 長春130012)
官箴的規(guī)范意義:中國古代行政權力的自我控制
周文明
(長春工業(yè)大學 人文學院,吉林 長春130012)
官箴作為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體現(xiàn)了中國古代行政權力自我控制的重要形式,在許多方面都顯現(xiàn)出古代行政法的特征。不同的管箴具有不同的規(guī)范屬性,“清慎勤”三字官箴集中體現(xiàn)了建構行政權力自我控制思想的基礎和行為模式的基本要求,對于當代社會的行政自制理論和制度的建構具有重要價值。
官箴;行政權力;自我控制
官箴作為中國古代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在政權運作和社會發(fā)展中都發(fā)揮了建構性的作用,成為中國古代政治文化以至政府治理的重要形式,特別是在行政權力的自我控制方面,更是具有無可替代的價值。
對于官箴,多數(shù)學者認為屬于道德范疇,也有學者認為官箴具有道德和法律雙重屬性,例如在中國的奴隸制時代,由于強調(diào)“以禮為法”、“出禮入刑”,使得道與德、敬與誠、賢與仁、忠與孝、勤與正等既屬于道德范疇又屬于禮的范疇的觀念在實際生活中又具有法律上的效力,而不必都落實在法律條文。[1](P415)實際上,由于官箴在其發(fā)展演變的歷史過程中差異較大,官箴書的著述主體、內(nèi)容與對象都是多元的,既有君主王侯,如唐玄宗制頒的《令長新戒》、清世祖的《御制人臣儆心錄》等等,也有臣僚官吏,如汪輝祖的《學治臆說》、真德秀的《西山政訓》等等;有的是價值追求,如鄭板橋官箴對聯(lián):“種十里名花,何如種德;修萬間廣廈,不若修身”,有的是辦事程序,如《欽頒州縣事宜》中的《到任》、《交盤》等等;有的是用以自警自省自勵自勉,如清代晉州州官陳景登的楹聯(lián):“頭上有青天,作事須循天理;眼前皆瘠土,存心不刮地皮。”[2]有的則是用來指引和約束官吏的行為,如清代褚英所撰《州縣初仕小補》等等。因此,籠統(tǒng)地說官箴具有法律屬性是不準確的。不同的歷史時期、不同的官箴具有不同的屬性特征。
徐師曾將箴分為官箴與私箴,私箴自然為自警自勉之作,不具有法律屬性。官箴則可以從內(nèi)容與對象上分為三種基本類型,一是修身性官箴,此類官箴當然屬于行政道德的范疇,例如“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以及林則徐著名的自勉堂聯(lián)“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等等;二是勸諫性官箴,系統(tǒng)的官箴書多屬此類,但此類官箴在內(nèi)容上多與正己修身養(yǎng)德有關,因而與修身性官箴一脈相承,但是由于多帶有警醒啟示內(nèi)容而且側重的是行為規(guī)范,因而又與修身性官箴有較為明顯的差別,而且這類官箴中也包含對于君主的勸諫,當然最多的仍然是針對人臣官吏的。例如著名的清代戒石銘“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以及“陽奉陰違,天有難遮之眼;民窮財盡,地無可剝之皮”等;三是規(guī)誡性官箴,此類官箴多出于地位極高的大官僚直至皇帝,因而具有較強的規(guī)范性,在道德與法律沒有明確界限的中國古代,此類官箴具有較為明顯的法律屬性,也比較符合奧托·邁耶的內(nèi)部行政法的特征,例如武則天的《臣軌》即在序言中說“所以發(fā)揮言行,钅容范身心,為事上之軌模,作臣下之繩準”,既為“軌?!?、“繩準”,則一旦違背,必然受到懲罰。
具有法律屬性的官箴,實踐中成為中國古代行政法的一種特殊形式。盡管在中國古代是否存在行政法的問題上尚存爭議,但是,也許恰恰是這種爭議,使得官箴的重要價值得到顯現(xiàn)——官箴可看作是中國古代行政法的一種形式,既然道德與法律沒有明確界限,如何不能將行政道德看作是行政法律呢?在古代,官箴可以說是適用于行政主體的規(guī)范。因為,違反官箴規(guī)范的行為甚至是思想,都可能導致行政上的處罰,只不過處罰的方式并不是由法律來明文規(guī)定,但是其后果卻與法律后果大同小異,例如誡勉、調(diào)換職務、降職以至免職甚至入獄。從這個意義上說,官箴可以看作是古代的“行政自制法”。清代由雍正朝重臣田文鏡所撰,由清世宗欽批的《欽頒州縣事宜》作為系統(tǒng)的官箴規(guī)范,儼然就是一部現(xiàn)代意義上的行政法實施細則?!稓J頒州縣事宜》以及武則天親撰的《臣軌》都是具有理論性與規(guī)范性兼?zhèn)涮攸c的官箴書。官箴不僅成為官吏自省自警、自檢自查的標準,而且成為選任官吏和官員升遷的規(guī)范,也成為官吏受審受罰的重要法律依據(jù)。
古代的官箴之所以能夠成為具有法律屬性的道德規(guī)范,還因為在古代政府與官吏本身是一體的,一方主官本身即是官府,不存在現(xiàn)代國家中的行政主體結構——主官外的其他官吏均是完全聽命于主官的屬官、輔官,因此,官府的行政過程實際上就是一言堂,實質(zhì)上就是“一人制”——這種“一人制”完全不同于現(xiàn)代國家中的“首長負責制”。而約束官吏的官箴,自然也就因而成為約束官府的規(guī)范——即政府的行政規(guī)范。由于官在中國人的眼里是非常重要的,以至于晚清時有大官僚秉持“人生一世,可以終生不做人,但不可一日不做官”的理念。[3]也因此形成了以官箴為精神、思想基礎的官文化。官箴在明清時期實際上已經(jīng)成為初任官吏的教材。
在古代,雖然沒有形成行政自制的系統(tǒng)理論,但是,由于受儒家“內(nèi)圣外王”等思想的影響,始終存在和延續(xù)著行政自制的理念,包括重視“治吏”的思想等等。
如果說當代行政自制的基本動力來源于公務員的服務意識和道德意識,那么,古代的行政自制的基本動力則來源于對君王的忠誠和對子民的養(yǎng)護。這兩者之間有著地位等級的巨大差異。前者為民主民生,而后者盡管標榜為“民貴君輕”等等,而其實質(zhì)則是“牧民”理念,是把民當做物來看待的,是特殊的“動產(chǎn)”。因此,所謂“民貴君輕”、“民為邦本”等等,其實質(zhì)都只是將民作為鞏固和延續(xù)統(tǒng)治的工具而已,與人本主義的要義相去甚遠。也因此,官箴作為古代的行政道德,并沒有服務于人民的內(nèi)涵。
此外,因為清代的官箴中不乏權謀之術和保官升官、左右逢源的官場經(jīng)驗之談,甚至還有愚弄、蒙騙百姓之法,所以這些內(nèi)容既被一些官員奉為圭臬,也為一些人所不齒。但絕大多數(shù)官箴所倡導的還是以“清慎勤”為基本精神的忠君養(yǎng)民理念。同時,因官箴具有很強的思想教化與行為規(guī)范功能,所以也被君王所重視,前述《欽頒州縣事宜》《臣軌》是這類官箴的典型?!稓J頒州縣事宜》更是明確告知了各種具體事務的操作規(guī)程。但是在清代,有許多官箴書走入邪門,封建迷信、投機鉆營、奸宄饞滑甚至坑蒙拐騙之術充斥其中,以至于成為赤裸裸的謀官之道,在這些官箴書中,官箴異化為權謀之術,雖仍然保持了行政自制的屬性,但是價值取向被扭曲。
官箴作為行政權力規(guī)范,主要通過兩種途徑實現(xiàn)其價值功能:一是建構行政權力自我控制的思想基礎。在注重德治,強調(diào)教化的中國古代,建立行政權力自我控制機制的首要路徑當然是鞏固思想基礎。即使重視法律,也還有“徒法不足以自行”之說。因此,官箴尤其重視思想基礎的建構。可以說,關于思想道德修養(yǎng)與培育的官箴占據(jù)了官箴書的主要內(nèi)容。二是建構行政權力自我控制的行為模式。官箴通過介紹和傳遞行政事務的處理規(guī)則,逐漸形成了模式化的行政權力運作規(guī)程,追求上通下達,左右協(xié)調(diào),既尊上意,又合民情;強調(diào)審慎準確、賞罰有據(jù)。如秦墓竹簡《為吏之道》要求“必清潔正直,慎謹堅固,審悉無私,微密纖察,安靜毋苛,審當賞罰”。
“清慎勤”三字官箴集中體現(xiàn)了行政權力自我控制的基本思想要求。多數(shù)管箴都明確地強調(diào)做官必須堅持“清慎勤”思想理念,這也是中國古代管箴的核心精神?!扒迳髑凇奔蟹从沉私嬓姓嗔ψ晕铱刂频乃枷牖A和行為模式的基本要求。
“清”即清正廉明?!扒濉北旧砭秃辛疂嵉囊馑?,因此,在中國古代社會中,清官與廉吏是常常同義的。盡管“清”常指廉潔,但是,“清”并不僅僅指廉潔?!扒濉敝饕腹倮裟軌蛘钡芈男兄覍嵡诿懔x務。從其內(nèi)涵來看,“清”包含了廉潔、正直、公平、勤勉等意義,是做官的最高境界。按照“清”的要求,即使不貪不占不害及平民,也不是當然就達到了“清”的要求?!扒濉钡膶嵸|(zhì)是要求官員具備高水平的工作能力與業(yè)務素質(zhì),嚴格執(zhí)法,不徇私情,不貪不占,忠貞不二報君,鞠躬盡瘁養(yǎng)民。
“慎”即謹慎嚴謹。要求官吏在行政權力行使過程中要做到嚴謹、細致、準確。而在刑事處罰可能導致陷入道德困境時,又往往要求減輕或免予刑罰,以彰顯德主刑輔,教化為先,仁厚恤民的政策價值取向,即所謂“儒者之刑名”。在處理庶民的案件中,強調(diào)愛民養(yǎng)民,與民生息,先以道德教化力圖使其洗心革面,自覺守法。
“勤”即勤勉勤奮。由于地方官吏集多種權力于一身,事務龐雜,因此,對地方官吏尤其強調(diào)“勤”。汪輝祖明確指出“勤”的重要性并將其與“慎”的基本要求聯(lián)系起來:“兢兢焉,守絕一塵矣,而宴起晝寢,以至示期常改,審案不結,判稿遲留,批詞濡滯,前后左右之人,皆足招搖滋事,勢必不清,何慎之有?”[4]
另外,在清慎勤的基本要求中,也蘊含了權衡利弊、集思廣益的全局觀念,并且反對單純強調(diào)“善意”而無“善實”的獨裁武斷、盲目行動。
官箴在當代的發(fā)展與表現(xiàn)形式,就是目前干部考核中已形成慣例的“德能勤績廉”,只不過“德能勤績廉”是在官員政治表現(xiàn)與績效的形式方面提出的體系要求。然而,雖然“德能勤績廉”的字面意義并不包含具體的實體道德要求,但是,它作為一個官員考評的內(nèi)容體系,還是指向了實體的道德要求。因此,“德能勤績廉”既是一種考評體系,又是一種道德規(guī)范體系,而其核心精神,則仍為“清慎勤”。當代最為著名和流行的官箴,則以江澤民提出的“三講”和胡錦濤提出的“八榮八恥”為代表。實際上,中國古代的官箴,在其演進的過程中,逐步成為規(guī)制官吏行為的古代行政法的重要淵源。
盡管官箴具有較強的規(guī)范性,但是因為缺少罰則的內(nèi)容,使得實踐中為皇帝和上級官吏隨意處置行政行為留下了巨大的空間,這也是中國古代道德規(guī)范與法規(guī)范的一個特色,既有適應性強的優(yōu)勢,又有隨心所欲的弊端。但是,作為規(guī)范行政權力的自我控制方法,無論是在維護特權、鞏固封建統(tǒng)治方面,還是在防腐養(yǎng)民、保持社會秩序方面,都起到了積極的重要作用。
[1]郭成偉.官箴文化研究[A].郭成偉.官箴書點與官箴文化研究[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0.
[2]延光年.官箴對聯(lián)小議[J].黨風與廉政,2000,(8).
[3]崔憲濤.關于中國古代官箴書的幾個問題[J].理論學刊,2005,(1).
[4]汪輝祖.佐治薦言/學治臆說[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
周文明(1969-),男,長春工業(yè)大學人文學院講師,主要從事倫理學、行政管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