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麗麗
(巢湖學院 歷史旅游文化系,安徽 巢湖238000)
試論安徽方言分布的特點
唐麗麗
(巢湖學院 歷史旅游文化系,安徽 巢湖238000)
研究歷史時期安徽方言,可見安徽方言分布具鮮明特點:一是復雜性,一域之內方言眾多,包括北方官話、江淮官話、徽語等;二是漸變性,官話分布由南到北逐漸遞進;三是交融性,由于安徽地處南北交匯而具顯著交融性。
復雜性;漸變性;交融性
關于安徽方言的分區(qū)及分布特點的研究,既是安徽文化史研究的重要課題,也是安徽歷史文化地理關注的核心內容。由于資料的匱乏以及方言本身傳承的特性,對該課題進行研究的難度甚大。本文主要通過各個歷史時期安徽方言記載的零星史料,參考現(xiàn)有方言的相關傳承資料,對歷史時期安徽方言的分布特點作大致勾勒。目前的研究工作,其主旨一是拓展安徽歷史文化的研究領域,填補相關研究內容的空白;二則為安徽方言文化地理研究奠定初步的基礎。
由于受歷史行政區(qū)劃、移民、地理等因素影響,安徽方言從最早的百夷諸越并存發(fā)展到今天的狀況。通過對歷史時期方言分區(qū)的研究,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安徽方言內部雖有較大面積一致,但南北差異亦極明顯,具有下列較為突出的特征:
安徽方言在分布上有著典型的復雜性。所謂復雜性,是指安徽境內存在北方官話、江淮官話、徽語、客籍話、吳語等各種方言。這一特點雖然其它地方一定程度上也有,但在安徽相對更為明顯和突出。安徽境內遠古時期小國林立,方言之眾自不待言。今天的方言調查結果也鮮明地展現(xiàn)了這一特點。《安徽省志·方言志》[1]中有較為詳細的統(tǒng)計結果,省內方言有中原官話、江淮官話、徽語和客籍話。其中:
皖北中原官話主要分布在淮北和沿淮南岸的一部分市縣。包括安徽省境內淮河以北所有市縣及淮河以南的鳳陽、蚌埠、壽縣、霍邱、金寨等。
皖中江淮官話主要分布在安徽中部,包括淮北的淮遠、淮南的鳳陽、蚌埠、壽縣、霍邱、金寨,沿江南岸的馬鞍山、當涂、蕪湖、繁昌、銅陵市、銅陵縣、池州市、東至及皖南的南陵、青陽、廣德、郎溪、宣州市、蕪湖、涇縣、旌德等。
皖南有吳語區(qū),主要分布在長江以南黃山以北地方。這里曾是宣州或宣城郡所轄地區(qū),包括今太平、石臺、涇縣、銅陵、繁昌、蕪湖縣及寧國、南陵、宣城、當涂、青陽、貴池等縣市。
皖西部分市縣還有贛語存在,主要通行于岳西、太湖、潛山、宿松、望江、懷寧、東至、貴池西部等地。
此外,安徽省境內還有客籍話的分布,如畬話。畬話是早期畬族移民的后裔說的話。皖南畬民的先輩大都從浙江龍游縣遷來寧國縣云梯鄉(xiāng),其語言是近似“客家話”的一種漢語方言??图掃€有皖南存在的湖北話和河南話,分布在寧國、廣德、郎溪、涇縣等地。
關于徽語界定也是安徽方言復雜另一個重要特征?;照Z又叫徽州話,主要分布于安徽皖南舊徽州府所轄地區(qū)。“徽語”是《中國語言地圖集》中新劃分出的一種漢語方言。這一方言區(qū)見于語言地圖集圖B10。[2]關于徽州方言的研究相對較少,其中存疑最大的一個問題是徽語是否獨立成區(qū)。
徽州地處江南丘陵地帶,大致在黃山南麓,天目山以北,位于吳越文化區(qū)和楚文化區(qū)的結合處?;罩莘窖栽谒宄郧皩賲钦Z。唐宋以后,由于受地理環(huán)境、移民差異和宗法因素等影響,徽州形成了與周圍語言不同的方言。徽州方言是來自不同地域、不同歷史時期的語言在同一個平面上的展現(xiàn)。從徽語的語音特點來看,古全濁聲母在皖南徽語中一律清化,讀塞音、塞擦音聲母的字大都送氣,少數為不送氣清聲母,比較接近贛語,一定程度上和吳語較接近。
在漢語方言研究中,對徽州方言的認識也不斷變化。在給漢語方言作最早分區(qū)的章炳麟的《檢論·方言》中,徽州與嚴州被劃為一類[3]。近代最早承認徽語獨立性的是上海申報館發(fā)行的《中國分省新圖》[4]和《中國分省新圖》[5]。徽州方言在《語言區(qū)域圖》中就是獨立一支。后來各種的分區(qū)均未將徽州方言獨立出來,有將其歸于江淮官話,亦有將其歸于吳語。《中國語言地圖集》[2]將“徽語”定為一個與“官話”、“吳語”等地位平等的大方言區(qū)。學界的相關爭論,至今未有平息。關于徽語歸屬的爭議,反映了徽語區(qū)內部存在較大的語音差異,同時也說明了安徽方言分布往往存在交叉影響的情況,具有復雜性。
與此類似的還有江淮方言。江淮方言又稱下江官話,主要分布于安徽、江蘇兩省淮河以南、長江以北的地區(qū)。不少學者認為江淮官話可獨立分區(qū),如章太炎曾將漢語分為十類,后又改訂為九種,其中江蘇北部與江蘇西部之南京、鎮(zhèn)江,安徽中部之安慶、蕪湖,江西之九江,為江淮系,將現(xiàn)今之江淮官話獨立,成為漢語方言大區(qū)之一種。1937年,李方桂亦將下江官話亦作為獨立方言區(qū)。1948年,趙元任在其分區(qū)中也將下江官話獨立出來。這是把江淮官話視作獨立方言區(qū)的階段。
隨著方言調查工作的深入開展、語言事實的不斷發(fā)現(xiàn)以及方言分區(qū)標準的深入探討,人們也認識到了江淮官話與其它官話的共同點。1955年,丁聲樹、李榮提出“八大方言”說,包括:北方話、吳、湘、贛、客、粵、閩南、閩北。北方官話,西南官話,下江官話被合而為一。之后,江淮官話便一直被看作官話或北方話的次方言之一。[6]從語音特點看,江淮官話既有北方官話又有吳語的語音特點,但同時也有區(qū)別于北方官話和吳語的典型特征。江淮方言的歸屬之爭亦可見安徽方言分布的復雜性。
安徽方言的復雜性還表現(xiàn)在同一方言區(qū)內部,也有少數地方地理位置極近而方言卻完全聽不懂的狀況出現(xiàn)。筆者曾經做過普通話測試工作,在筆者所在家鄉(xiāng)的學生測試中就發(fā)現(xiàn)了很明顯的現(xiàn)象,而這個問題在省內已有方言資料中并無提及。
由安徽方言從古至今的分區(qū)情況,我們可以看到安徽方言總體在逐漸變化,這種變化在地域上表現(xiàn)為具有明顯的漸變性。方言的演進自北而南逐漸推進,北方是歷史最為悠久的北方官話,向南逐漸演變?yōu)楹蛥钦Z有一定關系同時又深受官話影響的江淮官話,再向南演變?yōu)榈鬃訛閰钦Z但受官話影響較淺的的江南吳語。
這種漸變性即由北而南,吳語特點越來越明顯;由南而北,官話特點越來越顯著。這和歷史上中國移民主要方向及經濟重心南移有重大關系。
中國古代特別是魏晉以來一直有以長江為界的南音、北音為代表的南北方言的提法。安徽地處中國南北交界處,方言上也具有明顯的南北差異性。甚至,從我們今天的研究結果可以看到,安徽方言的南北界限早期以淮河為界,發(fā)展到后來的長江,北方方言不斷南推,南方方言受其影響不斷發(fā)生變化。江北最終演變?yōu)榈湫鸵饬x上的北方官話,江淮之間由吳語演變?yōu)榻垂僭?,由此產生了官話方言的次區(qū),下江官話區(qū)。南方則由吳語區(qū)演變?yōu)榻裉斓幕照Z、客籍話和吳語并存的局面。同時作為一道天然屏障,長江在其以北地區(qū)歷經漢末喪亂、三國紛爭、五胡十六國混戰(zhàn)及隋唐宋三代的長期穩(wěn)定發(fā)展,方言逐漸混同、融合,逐漸形成“北方話”。長江以南地區(qū)由于阻隔,加上山脈縱橫,河流交錯,受北方話的影響相對較少,方言的演變較為緩慢。
方言的漸變與中國歷史上的移民有著極大關系。中國古代移民有北方少數民族向中原內地的遷移,也有因中原戰(zhàn)亂人口向周邊各地的遷移,但主要仍是由北向南的遷移。其中,安徽境內均經歷了史上的三次大規(guī)模的南渡:第一次是永嘉之亂及晉室南遷,中原人士為了避難,進行大規(guī)模、長距離的遷移;第二次是唐朝“安史之亂”后的大規(guī)模南遷,中原經歷浩劫,藩鎮(zhèn)割據,于是居民離散,大規(guī)模南遷;第三次是金入侵導致的“靖康之難”后的南遷,“外族”入侵,漢人再次大規(guī)模南下。[7]這些人數眾多的移民在南遷,帶來了原居地的生產技術、生活習俗的同時,更帶了賴以交流的原居地的語言。這些語言和遷入地的語言或融合,或影響,最終對遷入地的語言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從而導致了受南遷影響的語言上的逐漸演變。江淮地區(qū)比較有代表性移民《三國志》亦見記載,《魏志·蔣濟傳》記“太祖不從,而江淮間十余萬眾皆驚走吳?!薄秴侵尽侵鱾鳌酚小俺酰芄纸瓰I郡縣為權所略,徵令內移,民轉相驚,自廬江、九江、蘄春、廣陵十余萬皆東渡江,江西遂虛。合肥以南惟有皖城?!保?]這類南遷記載《中國移民史》中有大量涉及安徽境內區(qū)域的資料。這樣大規(guī)模的移民無疑會對方言的變化產生極大的影響,說明漢末時已有大量北方人南遷吳語區(qū),當給吳語區(qū)帶來了北方的方言。而三國以后進入江淮一帶的應是淮河以北的方言。
據相關資料,安徽境內歷史時期方言分區(qū)先秦時期當是淮夷和百越諸小范圍方言共存的局面。雖因時代久遠、文獻無征而不得其詳,但仍可得各地方言差別極大。兩漢時期,安徽境內方言的分區(qū),因有楊雄《方言》之作的傳世,故征究尚稱有據。結合兩漢時期安徽境域內行政區(qū)劃和地理的變遷,可以得出此期安徽方言以淮河為界,北方屬宋衛(wèi)方言區(qū),南方屬吳越方言區(qū),且受楚方言影響的結論。兩晉時期,有關史料相對而言更為充分一些,可以征稽的材料包括郭璞《方言注》、《爾雅注》,以及一些移民資料、文學作品中的資料等。借助此類記載,我們可以勾勒出兩晉時期安徽方言以淮河為界,北方屬中原方言,南方屬吳語的基本分區(qū)狀態(tài)。兩宋時期,因移民資料相對而言較為豐富,透過移民資料則可把握方言流衍、分區(qū)的情況,故關于此期安徽方言大致分區(qū)的情形,我們可以有比較明確的認識。同時,這一時期數量豐富的文學作品,也為了解安徽方言的分布提供了可信佐證。此外,兩宋的政區(qū)劃分相對而言是較為合理的,很多二級政區(qū)與今天區(qū)劃重合,由今及古,為考察兩宋的方言區(qū)提供了思路。依據較為豐富的資料,可以判斷兩宋安徽方言分區(qū)以長江為界,北方屬中原方言,南方屬吳語。明清時期與近代在時間上相距較近,包括分區(qū)在內的安徽方言的許多內容,二者可以互證。明清時期的大量方志和文學作品中,亦有方言的相關材料。這些都為我們研究該時期安徽方言的分區(qū)提供了幫助。據現(xiàn)存材料可得,明清時期安徽方言的分區(qū)以長江為界,北方屬中原官話,南方屬吳語和客籍話。
由此可知,安徽境內方言分布具有明顯的漸變性。安徽方言分布的漸變性,反映在歷史時期方言演變的基本狀況中,也顯現(xiàn)了方言與人口遷移、政治變革、文化變遷等因素的關系。
中國北方的廣大官話地區(qū),雖然人口眾多,分布地域廣大,但由于屬于中原文化交流較多的中心,語言上大面積比較一致。長江以南的吳語和徽、贛、湘諸方言雖隔于長江和重山,但由于和官話方言接壤并多有往來,中古以來因共同語的不斷沖擊、沉積覆蓋,加之中間大規(guī)模移民的影響,因而早年形成的各類方言特征詞屢屢受到沖刷,相互之間交融性極為明顯。
如長江流域有不少城市,從成都,經合肥,到蘇州一線,都有后鼻音韻尾[-g]受[i、e]韻腹同化而前移混入前鼻音[-n]的現(xiàn)象。把古深、臻、曾、梗的相當大部分字(開口一二三四等的字都有,還包括部分合口字)都讀為[en、in](揚州無in韻,讀為ig)。例如“針、真、恨、頓、輪、等、層、升、勝”讀為[en],“林、心、民、斤、兵、丁、情、靈”讀為[in]。論方言區(qū),其中有官話,也有湘、贛、吳等方言;論地域,橫貫六個省,這顯然是相互影響而趨同的結果。其滲透源可能是來自江淮官話和西南官話,因為在靠近長江的湘、贛、吳等區(qū)的方言點并沒有同時表現(xiàn)這個特征。[9]
這種交融性在安徽方言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者,可能要數徽州方言。由于徽州地處萬山叢中,其歷史發(fā)展很多時期和外來移民息息相關,并且這些移民進入徽州的前后時間相差很久,同時歷史上徽州商人外出做生意,帶來了外地方言的痕跡,使得徽州的方言既有很突出的個性特點,又有類似于吳語、贛語的特征,甚至一度被列入江淮方言的次區(qū)。
丁邦新依據s:g、z:l入聲調類和陰陽去的區(qū)分四個條件將下江官話分為京話、蘇中、濱海、皖南四區(qū)。京話指南京官話;蘇中指以揚州、鹽城為代表的江蘇中部官話;濱海指以泰州、如皋為代表的江蘇境內比較靠海的官話;皖南指以績溪為代表的安徽南部方言。學者依據語言特征對江淮官話作了分區(qū),情況并不一致。其中,最易引起爭論的是皖南徽州一帶的方言該不該歸入“江淮官話”的問題。爭論意見主要有兩種:一是將其獨立為“徽語”與官話并立,一是仍將其作為江淮官話的次一級方言看待。[10]
安徽方言及其分布所具有的交融性和安徽所處特殊地理環(huán)境有很大關系。安徽在中國版圖上處于南北東西的中部,中國古代經濟重心南移,安徽是一個重要過渡地帶,三次大移民安徽又是通道。加之安徽在古代分屬不同行政區(qū)劃,不管是一級行政區(qū)劃還是二級行政區(qū)劃,這更使得安徽不僅在風俗上,地域風情上,同時在方言上也融會了北方和南方的特點,形成了安徽方言和文化其它方面的較同類情況更為明顯的交融性。
綜上,歷史時期安徽方言的分布具有較為突出的復雜性、漸變性和交融性。這些分布特征的出現(xiàn),有著政治、移民、地理、文化、民族等方面的背景和原因。其中安徽所處的地理位置、歷史上人口及移民因素是造成這些特征出現(xiàn)的最突出因素。
[1]孟慶惠.安徽省志·方言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7.
[2]中國語言地圖集[Z].香港:朗文出版(遠東)有限公司,1988.
[3]章太炎.章太炎全集(第3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
[4]丁文江等.中國分省新圖[M].上海:上海申報館,1933.
[5]曾世英等.中國分省新圖[M].上海:上海申報館,1948.
[6]丁聲樹,李榮等.漢語方言調查簡表[M].北京: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1956.
[7]陳正祥.中國文化地理[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3.
[8]陳壽.三國志[M].北京:中華書局,1959.
[9]李如龍.漢語方言的比較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
[10]袁家燁,等.漢語方言概要(第二版)[M].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1983.
安徽省教育廳項目“歷史時期安徽方言的分區(qū)及分布特點研究”(編號:2008sk381)。
唐麗麗(1977-),女,巢湖學院歷史旅游文化系講師,主要從事安徽方言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