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紅
(石河子大學 文學藝術(shù)學院,新疆 石河子 832003)
劉勰“詩持人情性”論辨析
唐紅
(石河子大學 文學藝術(shù)學院,新疆 石河子 832003)
劉勰的詩論思想散布在《文心雕龍》對詩體的各種論述當中?!睹髟姟菲獙υ姷暮x進行了界定——“詩者,持也,持人情性”,這是劉勰詩論的核心內(nèi)容。現(xiàn)在通行的觀點把“持人情性”理解為講詩的政治教化作用而非詩的含義,既沒有把握《文心雕龍》文體論的獨特論說方式,也沒有將劉勰詩論和其“標自然為宗”的文學觀相結(jié)合,因而造成了誤讀。劉勰不僅用詩“持人情性”的新觀點重申了自己的“自然”文學觀,還對孔子“思無邪”思想作了新的解讀。
劉勰;詩論;《文心雕龍》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廣泛論述了當時存在的各種文體,但他最看重、談論最多的是詩體。上篇“文體論”的前三篇《明詩》、《樂府》、《詮賦》,加上“文之樞紐”的最后一篇《辨騷》,就今天的文學觀點來看都是詩體專論,涉及到詩的含義、作用、內(nèi)容和淵源流變等;而下篇的《比興》、《時序》、《物色》、《才略》等篇也都是以詩賦作家、作品為評論對象,論及詩歌的創(chuàng)作活動、表現(xiàn)手法、藝術(shù)風格等方面,這些共同構(gòu)成了劉勰豐富、完整的詩論內(nèi)容。在劉勰論及詩體的篇目中,《明詩》應該算是非常重要的一篇,不僅因為詩這類文體本身的重要性,而且在于該篇一開始就談到了一個關(guān)鍵問題——詩的含義:
大舜云:詩言志,歌永言。圣謨所析,義已明矣。是以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舒文載實,其在茲乎!詩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持之為訓,有符焉爾。[1](65)
詩是什么?這是劉勰“明詩”首先要面對的問題。這段文字句意連貫、邏輯清晰,整個都是在解釋詩的含義,劉勰自己也對此作了明確的回答:“詩者,持也,持人情性。”這一對詩的解釋尤其值得注意,因為“詩者,持也”四字雖然出自緯書《詩·含神霧》,但“持人情性”四字則經(jīng)書、緯書和各類典籍都不見,是劉勰自創(chuàng)的新語??稍趧③哪莻€時代,已經(jīng)有了“詩言志”和“詩緣情”兩個經(jīng)典的論斷,他為什么還要花費心思從緯書中覓一個“持”字出來呢?況且六朝時期讖緯之學已經(jīng)處在禁絕之中,劉勰本人也寫了《正緯》一篇放進“文之樞紐”,并指出讖緯“事豐奇?zhèn)ィo富膏腴,無益經(jīng)典,而有助文章”,原本“無益經(jīng)典”的東西,如何在文體論的首篇開篇就出現(xiàn),而且變成與經(jīng)典“有符”了呢?對于非常講究“為文之用心”的劉勰來說,此反常舉措也許暗藏著豐富的意涵,不能以常理度之。但現(xiàn)在一些比較有影響的《文心雕龍》的注解,認為這段文字講了兩個問題:“大舜”九句是在講詩的含義,“詩者”七句則講詩的政治教化作用[2](57)。這樣一來就產(chǎn)生了一些問題:首先,劉勰對詩的界定全是采用經(jīng)典里的陳詞,毫無己見;其次,“持人情性”雖是新語,卻也脫不開詩教的窠臼,同樣沒有己見;最后,劉勰為什么要從《詩緯》中找個持字來訓詩,并且將之與“思無邪”相提并論,得不到滿意的解答。這樣解讀的最終結(jié)果,是把劉勰變成了一個非常保守的儒家詩教觀的推崇者,可事實不盡如此,熟悉《文心雕龍》的人都清楚,劉勰雖然強調(diào)“宗經(jīng)”,但絕不保守,他的整部著作論述精辟,新意迭出,更何況“宗經(jīng)”與創(chuàng)新并不相悖。所以,對于劉勰新創(chuàng)的詩“持人情性”之說,我們?nèi)绻眯滤季S去解讀,也許更能把握他詩論的真實面貌,了解他的“用心”之所在。
劉勰論及各種文體,基本上都遵循自己在《序志》篇提出的“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tǒng)”論述模式。其中,“釋名以章義”就是對文體的含義進行界定,這在《文心雕龍》里表現(xiàn)為一種典型的“者……也”判斷句式,如“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詮賦》)。據(jù)筆者統(tǒng)計,在《文心雕龍》20篇文體論所詳細論述的34類文體中,有27類文體用了“者……也”句式來“釋名以章義”,它們分別是:詩、樂府、賦、頌、贊、銘、箴、盟、誄、碑、哀、吊、讔、史、傳、論、說、詔、策、檄、移、章、表、奏、啟、對、書;另有諧、諸子、議、記這4類文體用了“者”或“也”的句式,如“諧之言皆也,辭淺會俗,皆悅笑也”,“諸子者,入道見志之書”,“議之言宜,審事宜也”,“記之言志,進己志也”;惟有祝、雜文、封禪3類文體沒有用這種判斷句式,當然劉勰也沒有對它們進行明確的界定。此外,《書記》篇所附帶提到的24種文體,劉勰亦全部采用了“者……也”句式界定文體含義。這種敘述話語形式上的準確、凝練和一致,是劉勰創(chuàng)作《文心雕龍》時比較重視的,由此我們可以作出一個推斷:劉勰在論述各種文體時,有意識地采用了“者……也”的判斷句式來對文體含義進行簡明扼要的界定,雖然這一句式不是劉勰對文體“釋名以章義”的全部,但卻是他概念界定過程中的一個重要標識,具有獨特意義。那么在《明詩》中,“詩者,持也,持人情性”應該是劉勰對詩這種文體下的定義。
另外,單從《明詩》開篇這段文字來看,劉勰也采用了一種規(guī)范化的論說方式來對詩進行界定:在對一個問題作出新的判斷之前,論說者需要先引述已有的重要觀點并作出評價,以此展示自己對該問題的把握程度。在引了“詩言志,歌永言”之后,劉勰即說圣人對“詩”、“歌”所作的分析,含義已經(jīng)很明確了,意思是這兩句話按字面意思理解即可,無須作過多闡釋;而對于“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劉勰用“舒文載實”對其作出評價,認為詩就是人的心理情感舒發(fā)成“文”的自然過程。經(jīng)過這兩個鋪墊,劉勰拋出了自己對詩的界定:“詩者,持也,持人情性”。為了表明自己的觀點不是標新立異,除了前面的鋪墊,劉勰還將孔子的“思無邪”拉來作靠山,“持之為訓,有符焉爾”。因此,《明詩》開篇這整段文字都在講解詩的含義,“詩者,持也,持人情性”是劉勰釋詩的核心內(nèi)容,并非是講詩的政治教化作用。
現(xiàn)在通行的《明詩》注解大致都把“持人情性”解釋為把持、扶正、“扶持人的性情,使不偏邪”[3](51),并引申為“引導、勸誡、教育”[4](56)等儒家詩教觀。王運熙先生曾明確說過:“劉勰比較重視教化、美刺諷諫作用,重視詩的政治內(nèi)容……《明詩》云:‘詩者持也,持人情性?!褪菑娬{(diào)詩歌的教育感化作用?!保?]陸侃如、牟世金《文心雕龍譯注》、詹英《文心雕龍義證》、趙仲邑《文心雕龍譯注》等,也都持這種觀點。對“詩緣情”頗不滿的清代紀昀對劉勰“持人情性”的提法推崇備至:“此雖習見之語,其實詩之本源,莫逾于斯;后人紛紛高論,皆是枝葉工夫?!笏础啪涫前l(fā)乎情,‘詩者’七句是止乎禮義?!保?](27)朱自清也認為“詩者,持也”是屬于“溫柔敦厚”的詩教觀。[7](152)這些對詩“持人情性”的解讀之所以會走入政治教化功用論的誤區(qū),除了沒有認識到劉勰“釋名以章義”的獨特論說方式外,還在于他們誤入了劉勰“宗經(jīng)”的邏輯圈套。劉勰在《序志》篇中講明了自己寫作的理論邏輯是“本乎道,師乎圣,體乎經(jīng),酌乎緯,變乎騷”,而《明詩》開篇這段話的敘述方式恰好又局部地符合這一邏輯:“詩言志”為舜之言,是“師乎圣”;“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出自《毛詩序》,是“體乎經(jīng)”;“詩者,持也”引自緯書《詩·含神霧》,是“酌乎緯”;用《論語》“思無邪”之說來肯定《詩·含神霧》對詩的訓釋,是“按經(jīng)驗緯”(《正緯》),劉勰就這樣在形式上完成了一個標準的“宗經(jīng)”模式。受此影響,劉勰很容易被認為是非常保守的儒家詩論觀的持有者,即注重詩的政治教化功用。但事實卻不盡如此,綜觀《文心雕龍》的文學思想及《明詩》篇對詩的詳細分析,詩教在劉勰詩論中的地位是不突出的,儒家詩教內(nèi)容雖被劉勰提及,卻被他作了新的解讀,用來為其“自然”文學觀服務。
劉勰說“持人情性”與孔子“思無邪”之說是相一致的,所以很多人就據(jù)此反過來用“思無邪”解釋“持人情性”??墒强鬃舆@句話也頗為難解,一直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定論。這類現(xiàn)象在中國古典文學批評中是比較常見的,如清代皮錫瑞在《經(jīng)學通論·詩經(jīng)》中說:“《關(guān)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毛序已糾纏不清,鄭箋改哀為衷,朱注論語又以憂易哀,后人更各為臆說矣?!保?]后世對“思無邪”三個字的解讀又何嘗不是如此。本文無意對此進行詳盡的梳理與闡發(fā),僅舉一二例子?!吨熳诱Z類·論語五·詩三百章》記載了許多朱熹對“思無邪”的解釋,但多有矛盾之處,其中有兩處比較有代表性:
李兄問:“‘思無邪’,伊川說作‘誠’,是否?”曰:“誠是在思上發(fā)出。詩人之思,皆情性也。情性本出于正,豈有假偽得來底!思,便是情性;無邪,便是正。以此觀之,《詩》三百篇皆出于情性之正?!保?](545)
(朱子)曰:“便是三百篇之詩,不皆出于情性之正。如《關(guān)雎》《二南》詩,《四牡》《鹿鳴》詩,《文王》《大明》詩,是出于情性之正?!渡V小贰儿囍急肌返仍娯M是出于情性之正!人言夫子刪詩,看來只是采得許多詩,往往只是刊定。圣人當來刊定,好底詩,便吟詠,興發(fā)人之善心;不好底詩,便要起人羞惡之心?!保?](541-542)
元代馬端臨《文獻通考》更是“糾纏不清”:
夫子曰:“思無邪?!比缧蛘咧f,則雖詩辭之邪者,亦必以正視之。如《桑中》之刺奔,《溱洧》之刺亂之類是也。如文公之說,則雖詩辭之正者,亦必以邪視之,如不以《木瓜》為美齊桓公,不以《采葛》為懼讒……。[10](1541)
由于無法跳出儒家詩教觀的思維定勢,這些“臆說”終不能令人滿意,所以近人鄭振鐸干脆說孔子“思無邪”之說“其意義卻是不甚明了的”。[11](218)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無法考知孔子刪去的《詩經(jīng)》內(nèi)容,而現(xiàn)存的《詩經(jīng)》又無法用“情性中正無邪”的詩教觀來“一言以蔽之”,惟一可能的解決辦法就是拋開漢代成型的儒家詩教觀,重新解釋“思無邪”。在這方面,宋代袁燮在《題魏丞相詩》中的一段話倒可作為參考:
古人之作詩,猶天籟之自鳴爾,志之所至,詩亦至焉,直已而發(fā),不知其所以然,又何暇求夫語言之工哉?故圣人斷之曰:“思無邪?!毙臒o邪思,一言一句,自然精純,此所以垂百世之典刑也。[12]
按照袁燮的理解,《詩》三百無不是先民情性之“自鳴”,一言一句,都是內(nèi)在心理情感的自然舒發(fā),“豈有假偽得來底”!如此看來,這個“邪”解作“偽”也許更為可取,“無邪”便是“無偽”,古人“感物吟志”,“情動于中而形于言”,此“情”此“志”無論是“樂”還是“哀”,是“正”還是“淫”,都是“不知其所以然”的自然自鳴,沒有虛假偽飾。其實程子說的“思無邪,誠也”已有“無偽”的意思,朱熹也說“惟其表里皆然,故謂之誠”[9](543),但宋代這批理學家始終跳不出詩教的框框,非要把“思無邪”和善惡邪正等倫理內(nèi)容連在一起,所以形成了一種充滿矛盾的闡釋狀態(tài)。如果將“無邪”解釋為“無偽”,那么無論“思無邪”之“思”是指心志、情性,還是發(fā)語助詞,無論《詩經(jīng)》里的詩篇是“正”還是“淫”,都能解釋得通,這或許才是孔子“思無邪”的本來面目。劉勰詩“持人情性”的新提法正是在這個理解維度上與“思無邪”“相符焉尓”,這是其“自然”文學觀的有機組成,而不是對“止乎禮義”之類儒家詩教觀的反映。
以劉勰思維之精細嚴密,行文之字斟句酌來看,每一篇文章中必有一個一以貫之的核心思想和邏輯轉(zhuǎn)承的過渡語句。如果說真如紀昀所言,《明詩》首段文字是“發(fā)乎情,止乎禮義”的結(jié)構(gòu),那么其后的文字也應該以詩教為中心,按照類似的結(jié)構(gòu)進行闡述,但事實并非如此。
就儒家詩教來看,劉勰在其后并沒有提到過“溫柔敦厚”、“主文譎諫”、“發(fā)乎情,止乎禮義”之類的詩教核心內(nèi)容,也沒有表露出“詩”把持、扶正、“扶持人的性情,使不偏邪”的意思,惟有提到“順美匡惡”、“楚國諷怨,則離騷為刺”、“匡諫之義,繼軌周人”等“美刺”內(nèi)容,這點零散的論據(jù)如果要用來論證篇首即提出的詩教觀,似乎顯得太過無力了。
就論說結(jié)構(gòu)來說,《明詩》篇第二部分開頭“人秉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這四句話在整篇中應該起著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從“釋詩”轉(zhuǎn)到“論詩”,這樣才能“明詩”。因此,這四句話是我們理解劉勰詩論的關(guān)鍵點,我們可以通過它們來貫通上下文,完整地把握劉勰“明詩”的過程。而這四句話幾乎是大白話,意思完整明了,明代曹學佺點評為:“詩以自然為宗,即此之謂?!保?](27)崇尚文之“自然”是《文心雕龍》的重要思想,《原道》篇說:“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傍及萬品,動植皆文……夫豈外飾,蓋自然耳?!奔o曉嵐認為:“齊梁文藻,日競雕華,標自然為宗,是彥和吃緊為人處?!保?](14)明了此四句話的含義和結(jié)構(gòu)地位后,我們就可以對下文作出正確的理解了。無論是“葛天樂辭”、“黃帝云門”,還是堯的“大唐之歌”、舜的“南風之詩”,都是“人秉七情,應物斯感”的自發(fā)之作,雖然僅是“辭達而已”,可也“莫非自然”。無論是對“大禹成功”的“順美”,還是對“太康敗德”的“匡惡”,同樣是情性的自然感發(fā),絕無虛偽矯飾?!白陨挑咧?,雅頌圓備,四始彪炳,六義環(huán)深”,文學體裁的完備,經(jīng)典作品的出現(xiàn),創(chuàng)作方法的興起,文采得到重視,“夫豈外飾,蓋自然耳”。因此孔子談詩,也看重“絢素之章”、“琢磨之句”。盡管“王澤殄竭,風人輟采”,但人們還是喜歡用誦詩來傳情達志,哪怕秦始皇焚書坑儒,可還是請人作詩。這表明無論外物和人的心理情感如何變化,詩始終是人“吟詠情性”的載體。所以,歷史的發(fā)展,人的情感體驗的變化,同樣促成了詩體的自然變化,只是到了六朝時代,玄學清談和輕浮綺麗的文風矯揉造作,違背了自然之態(tài),所以亟需批評與救弊。這也正是《文心雕龍》得以產(chǎn)生的原因之一。
“鋪觀列代,而情變之數(shù)可監(jiān);撮舉同異,而綱領(lǐng)之要可明矣?!边@是和“人秉七情”四句同樣重要的轉(zhuǎn)承語句,從“論詩”轉(zhuǎn)入總結(jié),在論說結(jié)構(gòu)上照應文章開頭提出的觀點。從歷史來看,人的情性的發(fā)展變化與詩體的發(fā)展變化之間的自然對應關(guān)系是清晰可鑒的。劉勰雖只是“撮舉同異”,但他在篇首對詩的解釋可以說已經(jīng)很清楚了,特別是他的新觀點——詩“持人情性”之說。
按照前面所作的分析,劉勰認為詩是人的情性的自然舒發(fā),那這個“持”該作何解呢?“詩者,持也”在緯書《詩·含神霧》中完整的原文是這樣的:“詩者,持也,以手維持,則承負之義,謂以手承下而抱負之?!保?3](464)從原文可以看出,這里并非以“持”來解釋文學意義上的“詩”,而是在訓釋“詩”這一“持”的假借字。據(jù)饒宗頤先生考證,“詩與持同訓,互相假借”,《詩·含神霧》“詩者,持也”就是如此。[14](9)這種情形在《禮記》和《儀禮》中共出現(xiàn)過三次?!抖Y記·內(nèi)則》云:“(國君世子生三日)卜士負之,吉者宿齋。朝服寢門外,詩負之,射人以?;∨钍噶涮斓厮姆健!编嵭?“詩之言承也?!保?5](1469)《儀禮·特牲饋食禮》:“主人左執(zhí)角,再拜稽首,受,復位,詩懷之。”鄭玄注:“詩猶承也,謂奉納之懷中?!保?5](1185)《儀禮·少牢饋食禮》:“主人坐奠爵,興,再拜稽首,興受黍,坐振祭嚌之,詩懷之?!编嵭?“詩猶承也”[15](1202)。也許正是由于詩與持同訓假借,漢代的緯書制作者便直接把“詩者,持也”放入《詩緯》中,試圖以此解《詩》。但即使如此,我們在理解劉勰詩“持人情性”時,也該用“持”的本義,即“承負”之義,而不該想當然地根據(jù)儒家詩教觀作引申,把“持”解釋為“扶正”“扶持”等。根據(jù)前文對《明詩》篇的解讀,劉勰以持訓詩,也應是用的持的本義——承負,“詩者,持也,持人情性”就是說詩承載著人的情性。
“詩言志”與詩“持人情性”在語法結(jié)構(gòu)上是完全一致的:“志”形于“言”為詩,詩即是“志”的載體;人的“情性”的自然舒發(fā)成為詩,詩即是“情性”的載體。但二者的區(qū)別也是很明顯的:“詩言志”的“言”重在一種表達、抒發(fā)之意,是從詩人的角度來看待詩,包括賦詩、誦詩和獻詩,都是這樣,所以詩能觀志;詩而“持人情性”的“持”重在一種客觀的描述,揭示出詩和人的情性之間所存在的自然而然的“承負”關(guān)系,情性的發(fā)展變化,必然帶動詩體的發(fā)展變化,無論是情性還是詩的單方面發(fā)展,如“為情而造文”、“為文而造情”,都違背了詩與情性之間的對應關(guān)系,也就失去了自然之本。所以劉勰在《明詩》的后面部分總結(jié)說:“四言正體,則雅潤為本;五言流調(diào),則清麗居宗;華實異用,惟才所安?!辈煌脑婓w代表著不同的情感形式,人的才氣(情性)不同,對詩體形式的選擇、風格的展示自然有別?!半S性適分,鮮能通圓”,詩要隨情性之自然成形,而人各有情性,要想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各體兼?zhèn)?,確是很難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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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 of Liu Xie’s On Poetics
Tang Ho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Art,Shihezi University,Xinjiang Shihezi 832003,China)
In The Literary Mind and the Carving of Dragons,we can find Liu Xie’s ideas everywhere.Liu Xie defined poetry as a media of disposition.Most scholars regards that Liu Xie did not give definition to poetry but explained educational and political function of poetry.This misunderstanding is inconsistent with the pattern of stylistics in The Literary Mind and the Carving of Dragons,also it neglects Liu Xie’s natural views in literature.
Liu Xie;On Poetics;The Literary Mind and the Carving of Dragons
I206.2
A
1673-0429(2011)02—0066—05
2010-09-28
唐紅(1977-),女,石河子大學文學藝術(shù)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