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賽南,梁路璐
(1.北京外國語大學 外國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089;2.太原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太原 030024)
張翎小說 《金山》中的印第安元素解讀
宋賽南1,梁路璐2
(1.北京外國語大學 外國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089;2.太原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太原 030024)
《金山》是海外華人作家張翎的巔峰之作,對《金山》的研究當下研究者大多集中于小說的家族敘事、華人苦難、碉樓意象的探討。本文獨辟新徑,將研究視野投注于《金山》小說中的印第安元素。筆者通過解讀小說中的諸多印第安元素,尤其是印第安女子與白種/黃種男子的愛情,認為小說《金山》潛意識中關(guān)照和反思了后殖民文化語境下與外種族男性戀愛生子的印第安女性的生存境遇。面對她們何去何從的困惑,張翎悲唱了一曲印第安傳統(tǒng)文化失落、印第安女性被迫流放的挽歌。
《金山》;印第安元素;后殖民文化語境;挽歌
自1998年推出自己的第一部小說《望月》(海外版《上海小姐》)起,旅居加拿大的華裔女作家張翎便憑借自己開闊的中西文化視野、溫婉細膩的語言、精細巧妙的構(gòu)思以及冷靜深刻的叩問,引起了讀者和論者的廣泛關(guān)注。對《望月》褒譽有加的美國華文文學批評家陳瑞琳贊許張翎是“北美地區(qū)新移民文學的扛鼎作家”[1]。《望月》之后,張翎又接連出版了長篇小說《交錯的彼岸》、《郵購新娘》、 《余震》,中短篇小說集《塵世》、《盲約》和《雁過藻溪》等,好評如潮。加拿大中國筆會會長洪天國認為:“像張翎那樣能把發(fā)生在東西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的故事揉合在一起敘述的作家,并不多見。”[2]當代作家莫言在為《交錯的彼岸》所寫的序言中稱:“張翎的語言細膩而準確,尤其是寫到女人內(nèi)心感覺的地方,大有張愛玲之風?!保?]新移民文學研究專家公仲贊揚張翎具有“真正的作家的精神氣質(zhì)”[4]。
2008年問世的小說《金山》,將張翎的創(chuàng)作推向了藝術(shù)的巔峰。 《金山》的創(chuàng)作靈感萌動于20多年前的一次行車拋錨。車拋錨后,張翎在荒地中四下走動,邂逅了落基山山腳下修筑鐵路的華工的墓碑。20年的辛苦醞釀,5年的筆耕不輟,故事仍然是關(guān)乎別離與重逢,不同的是小說從清朝同治年間 (1862-1875年)寫到了新世紀2004年,從中國廣州開平和安鄉(xiāng)的自勉村寫到了加拿大的溫哥華以及哈德遜灣地區(qū)的印第安部落。歷經(jīng)百年的滄桑歷史,縱橫萬里的世界景觀,均在作者精妙如織的筆下一一展開。張翎自己把這本小說稱作“耗費了我內(nèi)心多年積攢的所有創(chuàng)作能量”、“是否還能夠爬過去,我不知道”的“巔峰”之作[5]。目前,《金山》已被翻譯成英、法、德、意、荷、西等九國語言在全球發(fā)行。同時,小說還入選了中國小說學會2009年度排行榜。
各個小人物的感情糾葛,時空的交錯變換,人情的冷暖,視角的多重,共同編織了多種文化之間的交流與對話。國內(nèi)研究者關(guān)于《金山》的研究不絕如縷,然而遺憾的是,這些研究均立足于小說中方氏家族的興衰聚散,并以家族敘事或宏大敘事的視角來討論20世紀不得已求生海外的華人及他們留在國內(nèi)的家人的愛恨情仇。譬如,張佳通過分析“金山”和“碉樓”兩個典型的地域意象,將《金山》解讀為意象下的人性關(guān)懷[6]。周新民從中國文學傳統(tǒng)切入,論述《金山》重振了宏大敘事[7]。王春林則以方氏大家族為研究背景,窺見了小說中人性的透視表現(xiàn)與現(xiàn)代國家民族想象[8]。至今,鮮有論者關(guān)注和論及小說中的印第安元素。在小說《金山》中,張翎不吝筆墨,以近三萬余字的篇幅,完整而生動地講述了在印第安部落的土地上,方錦山與印第安女孩兒桑丹絲的相遇、相愛、相別和相聚的故事。在二人長達半個世紀的別離聚散描寫中,我們看到了另一個試圖關(guān)心、關(guān)懷與其他種族男性戀愛并生子的印第安女性以及為印第安傳統(tǒng)文化的失落悲唱挽歌的張翎。
以異域風土人情入味自己的小說是海外華人作家慣用的手筆,也是她們趨之若鶩并難以割舍的喜好。湯婷婷、虹影也好,譚恩美、嚴歌苓也罷,莫不鐘情于此,張翎當然也不例外。不管是《望月》中關(guān)乎農(nóng)場的如詩如畫的描寫,還是《交錯的彼岸》中“小希臘”餐館的恬淡閑逸的白描,抑或是《郵購新娘》中多倫多亞德萊街的寥寥幾筆的勾畫,都飽含了濃郁的異國風情。比之湯婷婷、虹影、嚴歌苓、譚恩美以及《金山》創(chuàng)作之前的自己,張翎此次大膽地在白人文化元素中添加了印第安元素。1861年的某一天,方錦山在溫哥華的鬧市中遇難落水,被桑丹絲的父親搭救。一只獨木舟把方錦山從白人的世界載到了印第安人的世界,故事的背景也隨即從溫哥華的鬧市轉(zhuǎn)到了印第安人的居住地。
獨木舟是張翎小說中的一個重要符號,這是因為獨木舟具有文化記憶的功能,是印第安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元素之一。對于西北印第安人而言,獨木舟是他們生活中僅次于房屋的重要物件,既是交通工具又是生產(chǎn)工具[9]82。加拿大地廣人稀,加上地理條件復雜,數(shù)不清的河流和湖泊使獨木舟成為在森林中遷移的最佳方式。資料顯示,1534年,雅克卡蒂埃乘船來加拿大時,他的帆船就遇到了印第安人的四五十艘獨木舟[10]。加拿大印第安人的獨木舟適于在狹長、水淺的地方行駛,船也很輕,一個人都能背動它。特別需要強調(diào)的是:獨木舟開挖前,造舟的人要祈禱;獨木舟造好后,還要在獨木舟上繪滿圖騰動物圖案,并舉行特別的儀式為它祝福。如此,獨木舟才能平安地使用,并給主人帶來好運[9]84。因此,獨木舟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交通工具,更肩負文化記憶功能,連接了過去和現(xiàn)在,并且建構(gòu)未來。
張翎分別在作品的兩個地方大費周章地描繪獨木舟。第一處,桑丹絲出場,小說借桑丹絲的內(nèi)心活動介紹了獨木舟的制作工藝。獨木舟是“從最好的紅杉樹干里挖出來的,最長的時候能比房子還長。扁平筆直的身體,深凹的肚腹,兩頭高高地翹著,有時雕成老鷹的頭,有時雕成野鴨的嘴”[11]92。做獨木舟之前要舉行一番儀式,“要戴上面具跳過羊角舞,對祖先唱過祭拜的歌,謝過天上地下云里風里樹上水中的各樣神靈才動工。……與其說阿爸的手藝好,不如說阿爸的歌唱得好。阿爸的歌感動了阿爸的祖先,阿爸的祖先就變成了阿爸手中的刀和斧”[11]93。第二處,酋長來到桑丹絲家向桑丹絲的父親求證寄居在桑家的錦山是否偷了神父的照相機,桑丹絲的父親正在唱歌祭祀祖先祈禱神靈以保佑他挖出最好的獨木舟。前后兩處都提到了以歌祭祀神靈求保佑的事,尤其是第二處,張翎還慷慨地給出了數(shù)十行的祭歌歌詞:“偉大的神靈啊/我在風中聽見了你的聲音/你一呼氣萬物就有了生息/求你賜我膽力/讓我眼明/看得透日出日落的神奇/讓我手巧/配得起你造就的每一樣物器/讓我耳聰/聽得見你藏在風聲里的嘆息/讓我心慧/悟得出你駐在每一塊石頭里的真諦……”[11]100
看似無心插柳,卻撒播了與獨木舟緊密相關(guān)的印第安傳統(tǒng)文化:印第安圖騰和印第安祭歌。古老印第安人的圖騰物比較多,因部落不同而不同,圖案可以是狼、熊、青蛙、雷鳥等等。桑丹絲所在部落的圖騰應該是 “老鷹 (的頭)”、 “野鴨 (的嘴)”。借助這種圖騰,部落里的人建立一種親密和特殊的關(guān)系。桑丹絲的爸爸制造獨木舟前所唱的祭歌充分體現(xiàn)了印第安人對自然萬物、宇宙世界的崇敬。在印第安文化里,與其說是手藝人造了獨木舟,毋寧說是祭歌創(chuàng)造了獨木舟,這和美國印第安人神話里的克雷斯人最偉大的女神用自己的歌創(chuàng)造的世界顯然同屬一種世界觀。小說中桑丹絲的父親以祭歌呼喚神靈,使自己關(guān)于民族文化的記憶得到復蘇。與此同時,桑丹絲的父親亦因自己親手所造的獨木舟而重新書寫了關(guān)于本民族的記憶。
除了獨木舟,小說中不再有大段的印第安部落風土人情描寫,溫婉的張翎如田間采花般漫不經(jīng)心地摘下零星幾朵。獸皮靴子、鹿皮外套、牛皮口袋、獸骨貝殼磨成的項圈手鐲腳鐲、印第安人的社交聚會帕瓦節(jié)帕瓦舞會的披風、形形色色各類草藥、印第安人的求愛習俗等印第安獨有的物件與儀式散見于三萬余字的描寫中。憑此,讀者窺見了印第安人的風土人情。錦山被搭救后,桑丹絲一家對他慷慨接納并熱心幫助,錦山負心決定離開時,桑丹絲忍著心痛劃獨木舟送他離開。借此,讀者了解了印第安人的人情:這絕不是一個“割頭皮,挖心,用人牙齒做項圈”[11]95的民族,而是一個善良、寬容、博愛和勇敢的民族。
美國學者萊斯利·菲爾德認為:“西部小說的核心不在于和這片土地的接觸,而在于與印第安人的相遇……印第安人注釋了神話般的美麗西部。”[12]《金山》的印第安元素魅力絕不僅于獨木舟、獸皮靴子等風土人情上,也不止于錦山去離印第安部落事件,而在于部落之外的男人與部落里的女人所演繹的凄美而令人心顫的跨種族戀情。
僅桑丹絲一家,先后就有四段跨種族戀情,其中三段均以悲劇收場。桑丹絲的奶奶愛上的是一個幾十年前受哈德遜海灣公司派遣與印第安土著人交換海豹皮和其他優(yōu)質(zhì)獸皮的英國人。為了保證穩(wěn)定的貨源,這個在英國已有家室的人娶了酋長的女兒,即桑丹絲的奶奶。15年后,退休的英國男人給他的印第安妻子留下一筆財產(chǎn),吩咐她帶著他們的七個孩子到城里居住,以讓孩子們到白人的學堂接受最好的教育,便回了國,再無音信。桑丹絲的外婆愛上的是一個在山里淘金的中國男人,他淘了四五年的砂,每兩周到桑丹絲外婆的鋪子里過一次夜。最后一年的秋天快封山的時候,他淘到了一塊金子,把金子分了一半給桑丹絲的外婆,便拋妻棄女坐船回了中國。桑丹絲愛上的是錦山,與桑丹絲肌膚相親之前,錦山思索桑丹絲的外公,“覺得那紅番并不真的刁蠻,倒是那個淘金的,反有些薄情寡義”[11]99。錦山卻更薄情,既沒有一大筆錢,也沒有半塊金子,僅送了桑丹絲一頂帽子,而且若不是桑丹絲追他,他甚至都不打算光明正大地與桑丹絲道個別。
桑丹絲的奶奶、外婆和桑丹絲自己都愛上印第安部落之外的男人,給人生孩子,最終又被男人拋棄,這樣的印第安婦女在印第安部落比比皆是。“桑丹絲的奶奶回到部落后,發(fā)現(xiàn)部落里多了許多陌生的孩子,都長得和她的孩子們很是相似。她明白那是白人的旋風刮過印第安的土地之后留下的印記。”[11]93這些女人以她們特有的印第安人心胸和情懷接受了這一切,包容了這一切。她們把孩子撫養(yǎng)長大,卻耗盡一生來咀嚼男人們并不看重的愛情:“這些孩子的母親,就是那群被白人丈夫們簡單地稱呼為‘幫手’的印第安女人們,常常聚集在一起,談論那些隔了一個大洋的男人?!保?1]93“奶奶一生沒有再嫁……阿爸一點也記不起他父親的樣子,可是那個男人的印記卻無處不在。奶奶已經(jīng)把她對那個男人的懷念,化作最為嚴厲的言辭,刀砍斧鑿一樣地印刻在孩子們的記憶中。這些記憶,又隨著血液的延展,緩緩地流入了她孫子孫女的身上?!棠讨浪暮笠?,會一代一代地替她保留屬于那個男人的記憶?!保?1]94
桑丹絲是這些人中唯一有機會并付諸行動去續(xù)接自己愛情的印第安女人,結(jié)果卻滿腹辛酸。錦山已經(jīng)不認識桑丹絲了,面對突然造訪的桑丹絲,錦山兩次疑惑地詢問: “你,認得我?” “你認得,我?”[11]193錦山自稱找了桑丹絲多年,小說中卻沒有一星半點的細節(jié)說明錦山如何在尋找。桑丹絲以為錦山會約會自己,不想追到的錦山只是為了弄清照片上的保羅是不是自己的孩子。怔了一怔的桑丹絲,“笑容漸漸凝固成蒺藜一樣的皺紋,過很久才回答:‘我的。’”[11]194一句 “我的”劃斷了自己和錦山的所有聯(lián)系,也劃斷了所有的印第安女人對部落之外情人的等待。這些外族男人從來就不曾真正地愛過她們,在他們眼中,所有的印第安女人只是一個工具:生意的工具,性欲的工具,或延續(xù)香火的工具。一旦他們離開,他們以為一筆錢、半塊金子,或者一頂帽子就足以買斷他們與印第安女人的一切。
印第安人是加拿大最早的主人,他們在這片土地上創(chuàng)造了屬于自己的物質(zhì)財富和精神財富,形成了適應生產(chǎn)、生活的社會組織形式。隨著16世紀歐洲移民的到來,印第安人的生活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到19世紀末,這種變化卻變得異??膳?。1867年,加拿大根據(jù)《不列顛北美法》成立了自治領(lǐng)。1876年,加拿大自治領(lǐng)通過并頒布了《印第安人法》。根據(jù)該法,歐洲白人剝奪了印第安人的權(quán)利,占據(jù)了他們的土地,還強制推行同化政策,企圖把早已擁有自己宗教和語言的印第安各部族用歐洲殖民者的宗教和語言同化到白人殖民者的主流文化中來,印第安人的身份地位在主流話語中由中心走向了邊緣[13]。這是一段印第安人被殖民的過程,印第安人也因之被淪為后殖民語境下的他者。
小說的背景時間是1861年左右,當時加拿大印第安人被殖民的命運已迫在眼前,然而對于很多印第安人來說,他們還尚未預見到自己的悲慘命運,桑丹絲的奶奶就是這樣。桑丹絲奶奶的英國丈夫曾受雇于英國哈德遜海灣公司,她以自己擁有這樣一位丈夫而倍感榮耀。她曾對孩子自豪地說:“你們和他們不一樣。你們的阿爸,是哈德遜公司的功臣,是受維多利亞女王親自接見過的?!保?1]194
歷史告訴我們,桑丹絲奶奶引以為豪的英國丈夫正是她應該痛恨的加拿大印第安人殖民化進程中的罪人。哈德遜海灣公司于1670年在英國正式成立,查理二世對公司給予“王家特許”,準許該公司在流入哈德遜灣的一切河流上進行開發(fā),壟斷與土著印第安人之間的貿(mào)易,尤其是皮貨貿(mào)易[14]。英國人在北美后期的擴張,正是通過像哈德遜海灣公司這樣的皮貨貿(mào)易公司實現(xiàn)的。通過各種各樣的貿(mào)易戰(zhàn),哈德遜海灣公司于1821年取得徹底的勝利。之后,皮毛價格暴跌,貿(mào)易站也減少了許多。壟斷集團規(guī)定某些部落只能向某個貿(mào)易站出售皮毛。往別處出售皮毛,則要按該公司所謂的“暴利法”懲處酋長,當眾鞭打,并可能銷毀或沒收他們的皮毛。 “忠實的”酋長則因教育年輕人有方,生產(chǎn)了較多的皮毛等等而受到獎賞。后來,當皮毛貿(mào)易被工業(yè)、礦業(yè)和農(nóng)業(yè)所取代時,印第安人已經(jīng)被和平的商業(yè)手段置于從屬的地位了[15]。
《金山》中的諸段跨種族戀情都發(fā)生在印第安人處于從屬地位之后,處于從屬地位的印第安人被視作比被白人稱作“豬玀”的華人更低等的人種,成為人盡可欺的他者。小說中,華埠的報欄上貼出的《不列顛殖民者報》(1861年6月9日)寫道:“我們有理由相信,作為一個低劣的種族,印第安人應該給較為文明的種族讓路,因為文明的種族更適宜于承擔將蠻荒之地改建成良田和幸福家園的重任?!保?1]92所有的非印第安人都把這些印第安人看作是一個低劣的種族。印第安女性則因為自己身負印第安種族和女性性別雙重身份而遭遇雙重歧視,以至于被視作一個更加低劣的群體,深陷后殖民化進程的困苦深淵。小說中,即便是處于社會最底層,生活貧困、居無定所的中國淘金男人錦山也有足夠的理由拒絕帶自己的印第安女人回家,因為“祖宗不認你的”[11]103。
如草芥般為人所遺棄的印第安女性面對白人、華人丈夫的遠走高飛,一般有兩條出路:離開印第安土地去追逐自己的愛情,或留在印第安的土地上繼續(xù)生活。小說結(jié)尾處,老態(tài)龍鐘的桑丹絲主動拜訪少年時的情郎錦山,結(jié)果卻是失望地驅(qū)車離開。老一輩的桑丹絲奶奶也曾到白人都市生活過,“可是沒過幾個月她便覺得躁動不安起來,耳朵里仿佛有一面鼓,晝夜不停地鳴響。那是她的祖先在召喚她。于是她帶著孩子,重新回到了部落”[11]93。鼓是印第安傳統(tǒng)文化中的另一重要元素,被視為能療傷治病、引領(lǐng)迷失的印第安人回到部落的神物。當代美國印第安女作家厄德里克有本小說就叫《著色的鼓》。小說中,小女孩肖妮在冰凍之夜得到具有神性的鼓聲的指引,帶領(lǐng)自己的弟弟妹妹尋找到了求生的小屋[16]。小說沒有交代桑丹絲的車駛向何方,但從她奶奶的經(jīng)歷推斷,總有一天桑丹絲也會被鼓聲召回部落。
離家與歸家體現(xiàn)的是當代印第安小說的模式,當代印第安英語小說往往“在‘出行’和‘回歸’這樣一個元敘述的層面上展開”[17],被鼓聲召回就意味著真正的回歸?事實并非如此,桑丹絲奶奶“雖然回到了自己人中間,可是奶奶卻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和他們陌生了”[11]94。陌生除了因為曾經(jīng)的離開,還因為疾病、酒精、基督教、白人教育模式及生活模式等對印第安傳統(tǒng)文化大肆侵蝕,大片富庶土地已落入白人之手,印第安人所擁有的只是少之又少、貧之又貧的居留地。世代居住的土地才是傳統(tǒng)印第安人的“一種精神財富”,他們只有在祖先的土地上,“才能以一種特殊的方式認識自我,認識自我與土地的關(guān)系,才能為自己界定出一種地方感,一種歸屬”[18]。桑丹絲奶奶、桑丹絲,既沒有辦法按照印第安的方式生存下去,又不為主流社會所接納,結(jié)果必然是生活不僅沒有著落,而且還遭受各種羞辱,陷入無所歸屬、被迫流放的精神狀態(tài)。
此情難續(xù)成追憶。難續(xù)的除了跨種族愛情,還有她們同自己的祖先、土地及古老傳統(tǒng)的世代深情。何去何從是這些印第安女性的困惑。她們的混血孩子又該何去何從?國內(nèi)華文研究專家饒芃子等稱張翎是“超越種族、超越原鄉(xiāng)與異鄉(xiāng)的藩籬,關(guān)注人類普遍生存狀況的‘世界主義者’”[19]。從《金山》來看,張翎的確做到了。面對加拿大被白人的西方文明大肆橫掃、印第安傳統(tǒng)文化的嚴重失落、印第安女性的被迫流放,張翎提供了一曲挽歌:隱隱的傷,陣陣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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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Indian Elements in Golden Mountain Blues by Zhang Ling
SONG Sai-nan1,LIANG Lu-lu2
(1.Foreign Literature Institute,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 100089,China;2.Foreign Language School,Taiyu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Taiyuan 030024,China)
Gold Mountain Blues is the peak of Zhang Ling’s creation.At present,many researchers focus on its family narration,Chinese characters’sufferings and images of Diaolou tower.This paper studies it,from a quite different perspective,that is,it centers on Indian elements in Gold Mountain Blues.Based on some Indian elements in this novel,for example,loves between Indian women and white/yellow-race men,the author concludes that Gold Mountain Blues shows readers the living conditions of those Indian women who fall in love with non-Indian men and give birth to their babies.Zhang Ling uses an elegy that reflects collapsed Indian culture and banished Indian women to reveal the confusion of Indian women in post- colonialism context.
Gold Mountain Blues;Indian elements;post-colonialism context;elegy
I106.4
A
1673-9779(2011)03-0306-05
2011-03-12
宋賽南 (1981-),女,湖北荊門人,博士生,主要從事族裔文學及跨文化研究。
E -mail:sannannaner@126.com
[責任編輯 楊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