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愛民
(嘉應學院 師能部,廣東 梅州 514015)
從認知角度看漢語個體量詞“口”的產生與發(fā)展
麻愛民
(嘉應學院 師能部,廣東 梅州 514015)
從歷史角度描寫了個體量詞“口”的產生與發(fā)展??级藗€體量詞“口”最早產生于漢代,后代主要沿著“替代型”和“形狀型”兩條途徑發(fā)展,中古時期較為活躍,到了近代漢語則有所萎縮,只有部分用法沿用至現(xiàn)代漢語。在描寫的基礎上,運用認知語言學理論對其產生、發(fā)展的原因作了解釋。
個體量詞;“口”;產生;發(fā)展;解釋
漢語個體量詞是量詞次類中最重要也是最有特點的小類,是漢藏語系所獨有的語言現(xiàn)象。黎錦熙明確指出:“量詞的種類=國語的特點”(這里的“量詞”實際指“個體量詞”)。[1](p81)劉世儒在討論“陪伴詞”(“陪伴詞”相當于“個體量詞”)時說:“這是漢藏語系所特有的詞類,而在印歐語系,作為一種范疇來說則是沒有的?!盵2](p5)近來,石毓智將個體量詞的有無上升到語言類型學高度,認為:“根據(jù)數(shù)量表達的方式,可以把人類語言分成兩大類,一是屬于單復數(shù)的,一是屬于量詞的。漢語是后一種語言?!保ㄟ@里的“量詞”也是指“個體量詞”)[3](p132)因為漢語個體量詞獨特而重要,所以,以往的學者比較重視個體量詞的研究,但由于受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影響,認為“什么名詞用什么量詞是約定俗成的”,[4](p49)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往往阻礙了學者的進一步思考和追問。隨著認知語言學的發(fā)展,人們開始認識到個體量詞與名詞的搭配有著深厚的歷史根源和認知理據(jù),揭示這種歷史根源和認知理據(jù),對于漢語量詞發(fā)展史的研究無疑是有裨益的。鑒于此,本文擬采用個案考察的方式展開研究,以“口”為例,先描寫個體量詞“口”的產生與發(fā)展,然后運用認知語言學理論解釋其產生、發(fā)展的原因,希望能從個案研究中理出個體量詞產生與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
先秦時期是否存在個體量詞“口”的用法,學者意見不一,諸家常舉的是《孟子》中的例子:
(1)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孟子·梁惠王上》)
(2)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shù)口之家可以無饑矣。(《孟子·梁惠王上》)
楊曉敏[5](p190)、魏德勝認為以上用法就已經是個體量詞用法了。魏德勝說:“以‘口’為家族成員的量詞,起源較早,《孟子?梁惠王上》中即有‘數(shù)口之家’的說法。”[6](p125)劉世儒認為這類用法還不是量詞,[2](p88)但他并未做詳細論證,筆者支持劉先生的意見,論證如下:首先,個體量詞同名詞的結合不是任意的,而是有著嚴格的搭配限制?!翱凇笨梢苑Q量“人”,主要稱量“家庭成員”,但不能稱量“家庭”本身,也就是說“家庭成員”可以論“口”,而“家庭”本身是不能論“口”的。反觀“八口之家”、“數(shù)口之家”的“家”明顯是指“家庭”,而非上文魏德勝所說的“家庭成員”,如果將“口”看作個體量詞,豈不是用個體量詞“口”來稱量“家庭”本身了嗎?這顯然不符合個體量詞“口”的搭配規(guī)律。其實,從語義上看,“八口之家”不是指“八個(的)家庭成員”,而是指由“八(個)人(構成)的(一個)家庭”。第二,在“數(shù)詞+個體量詞+名詞”結構中,“個體量詞”與“名詞”之間,現(xiàn)代漢語不能插入“的”,不能說“一匹的馬”,“一口的人”,古代漢語不能插入“之”,不能說“一匹之馬”,“一口之人”,反過來說,如果可以插入“的”或“之”,則說明“的”、“之”前面的成分不是個體量詞。在“八口之家”和“數(shù)口之家”中,“口”與“家”之間出現(xiàn)了“之”,可以反證“口”不是個體量詞。第三,檢驗是否是個體量詞還可以使用替換法,看是否能被通用型個體量詞“個”替換,能被替換的可以看作個體量詞[7](p165)。如“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口人”中的“張”、“把”、“口”都可以用“個”替換,說成“一個桌子”、“一個椅子”、“一個人”,這說明“張”、“把”、“口”都是個體量詞,反之,不能被“個”替換,也即替換后意義改變的則不能看作個體量詞,“八口之家”顯然不能說成“八個之家”也不能說成“八個家”,“八口之家”是指由八個家庭成員組成的一個家庭,而非指八個家庭。我們還可以換個角度進行替換,將“八口之家”的“口”替換為實體名詞“人”,說成“八人之家”,這恰好符合“八口之家”的原意。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八口之家”和“數(shù)口之家”的“口”還是名詞用法,應當是從“食口”義引申而來,特指“吃飯的人”,此處尚不能看作個體量詞。稍晚,在出土的戰(zhàn)國晚期秦簡中,有了以下用法:
(3)丁亡,盜女子也,室在東方,疵在尾□□□,其食者五口,□。(《睡虎地秦墓竹簡·日書乙種》256)
(4)甲亡,盜在西方,一于中,食者五口,疵在上得男子矣。(《天水放馬灘秦簡甲種·日書》22)
上面兩個例子用法全同,吉仕梅舉例(3)為證,[8](p54)龍仕平、李建平舉例(4)為證,[9](p3)認為是個體量詞用法。筆者認為此類結構中的“口”看似具備了個體量詞的特點,但能否作為確證使用仍是個問題。首先,從系統(tǒng)發(fā)展的角度看,戰(zhàn)國時期此類用法極為少見,而且只有“食者五口”一種表達形式,沒有可資比較的例證。其次,“食者五口”看上去很像“名數(shù)量”結構,但“名詞”部分不是簡單名詞,而是個“者”字結構,如果將“食者五口”看作“名數(shù)量”結構的話,就可以無條件地轉換為“數(shù)量名”結構,即“五口食者”,可是“×口食者”這類用法在漢語史上是見不到的,這可以反證“食者五口”還不是地道的“名數(shù)量”結構,如此說來,失去了“名數(shù)量”結構的依托,“口”的量詞身份也就很難確定了。其實,這類“口”的用法既具有后世個體量詞的某些特點,但又很難說已經完全脫離了原有的指稱意義,所以,把這類用法看作是從名詞向個體量詞過渡的用法比較穩(wěn)妥。到了漢代,情況就有所不同了。例如:
(5)元封四年中,關東流民二百萬口,無名數(shù)者四十萬。(《史記·萬石傳》)
(6)余官弩二張,箭八十八枚,釜一口,磑二合。(《居延漢簡釋文合?!?28.1))
例(5)、(6)中的“口”出現(xiàn)在典型的“名數(shù)量”結構中,而且例(5)和例(6)又是兩種不同用法(詳后),作為個體量詞就可以居之不疑了,也就是說,個體量詞“口”最遲在西漢時期就產生了。
例(5)和例(6)的用法有所區(qū)別,前者邵敬敏稱之為“替代性”,“即是根據(jù)事物具有代表性的局部來顯示其整體,這主要依賴于事物之間的相聯(lián)性。”后者邵先生稱之為“形狀型”,“即著眼與事物客觀呈現(xiàn)的外在形狀,往往以某種具有該種外形特征的典型事物作為參照物,這主要是充分利用事物之間存在的某種相似性?!盵10](p181-182)后代用法基本沿著這兩種不同類型發(fā)展下去。
“替代型”用法主要稱量“人”和“動物”,稱量“人”又可以分為“家庭成員”和“非家庭成員”兩類。
1.稱量“家庭成員”。
(7)較沒妻子皆為敦德,還出妻計八九十口,宜遣吏將護續(xù)食。(《敦煌漢簡》116)
(8)亭長殺妾大小十余口,埋在樓下,奪取衣裳財物。(顏之推《還冤記》)
(9)奴婢五口給一畝。(《魏書·食貨志》)
(10)臣門宗二百余口,為孟德所誅略盡。(《三國志·蜀書·馬超傳》)
此用法始見于西漢中、晚期的簡牘,但用例很少,還只是萌芽狀態(tài),如例(7)。六朝時期比較活躍,稱量對象可以是妻妾、父母、兄弟,甚至可以稱量奴婢、童仆等等,六朝以后稱量“家庭成員”的用法基本保留下來,直至現(xiàn)代漢語。
2.稱量“非家庭成員”。
稱量“非家庭成員”的用法始于漢代,如上面例(5)稱量“流民”,六朝時期仍然沿用,例如:
(11)廬江雷緒率部曲數(shù)萬口稽顙。(《三國志·蜀書·劉備傳》)
(12)遵縣應領佃二千六百口。(杜預《陳農要收》見《全晉文》卷 24)
(13)徙山東六州民吏及徙何、高麗雜夷三十六萬,百工伎巧十萬余口,以充京師。(《魏書·太祖道武帝紀》)
例(11)稱量“部曲”指的是軍隊,例(12)稱量“佃”指的是佃農,例(13)稱量“百工伎巧”,指的是手工業(yè)者,顯然,這都不屬于“家庭成員”。稱量“非家庭成員”是從稱量“家庭成員”的用法中發(fā)展而來,六朝以后有所萎縮,近、現(xiàn)代漢語中罕見。
3.稱量“動物”。
由稱量“人”到稱量“動物”,這又是一個新的范疇。一般常用來稱量“家畜”,有時也稱量“鳥獸”。
A.稱量“家畜”。
(14)驅牛馬七萬余口交市。(《三國志·魏書·鮮卑傳》)
(15)羊一千口者,三四月中,種大豆一頃雜谷。(《齊民要術》卷 6)
(16)(張)舉遂取豬二口,一殺一活。(《棠陰比事原編》)
(17)豕一口,重六十斤。(《宛署雜記》卷 14)
稱量“家畜”比稱量“人”略晚,始見于六朝時期,例(14)用來稱量“牛馬”,但限于“牛馬”并稱,單獨稱量“?!?、“馬”時仍不用“口”,六朝以后此類用法淘汰。例(15)稱量“羊”,近代漢語中尚有用例,但現(xiàn)代漢語中比較少見。例(16)、(17)用于稱量“豬”、“豕”,這是晚到宋代才出現(xiàn)的用法,一直保留至現(xiàn)代漢語,成為稱量動物類用法中最為常見的用法。
B.稱量“鳥獸”。
(18)詔曰:“佽飛督王饒忽上吾鴆鳥一口,云以避惡?!保ā稌x中興書》)
(19)吾彥為交州時,林邑王范熊獻青白猿各一口。(《殷蕓小說》卷8)
(20)用大箭射走鹿四十口。(張說《黃帝馬上射贊》見《全唐文》卷226)
(21)有三口狼入營,繞官舍。(《朝野僉載》卷6)
稱量“鳥獸”的用法主要集中在六朝、唐代,用例不多。這種用法的出現(xiàn)同當時稱量動物的量詞系統(tǒng)尚處于初步形成階段有關,隨著系統(tǒng)的發(fā)展與完善這些用法很快被淘汰了。
“形狀型”用法,可以分為“典型的有口器”、“非典型的有口器”和“一般性器物”三類。
1.稱量“典型的有口器”。
稱量“典型的有口器”最早見于漢代,如上面例(6),但用例很少,六朝時期迅速發(fā)展起來。例如:
(22)今促具罌缶數(shù)百口澄水。(《三國志·吳書·孫靜》)
(23)得古禮器銅罍、銅甑、山罍樽、銅豆、鐘各二口,獻之。(《南齊書·劉悛傳》)
(24)寶器千口寶甕千口,奉上彌勒。(《佛說彌勒大成佛經》)
例(22)、(23)、(24)中,分別稱量“罌”、“缶”、“銅罍”、“銅甑”、“山罍樽”、“銅豆”、“鐘”,這些都是“典型的有口器”。近代漢語中有所擴展,可以稱量“鍋”、“碗”、“罐”、“瓶”、“盆”、“杯”、“筐”、“棺材”、“皮箱”等等,發(fā)展至現(xiàn)代漢語,稱量對象雖有所減少,但稱量“鍋”、“鐘”、“棺材”等用法仍然常用。
2.稱量“非典型的有口器”。
所謂“非典型的有口器”是同“典型的有口器”比較而言的,“非典型的有口器”是指物體本身的“口狀”特征并不明顯,只是某個不很突出的局部呈現(xiàn)“口狀”,或者是呈現(xiàn)“口”的特殊狀態(tài)——閉合狀態(tài),從物體的整體形狀出發(fā)并不適合用“口”稱量,但這些部位在認知上被認為是最重要的部分時,就被凸顯出來,這樣就可以用個體量詞“口”來稱量了。這主要包括以下兩種類型:
A.稱量“有刃口的器物”。
(25)賜絹五十匹、金裝刀一口。(《魏書·辛雄傳》)
(26)靈太后璽書慰勞,賜驊騮馬一匹、寶劍一口。(《魏書·傅豎眼傳》)
(27)時有人復于彼山中伐木,得銅斧一口。(江淹《銅劍贊》見《全梁文》卷 39)
此類用法最早見于六朝時期,可以稱量“刀”、“劍”、“斧”等。為什么“口”可以稱量“刀”、“劍”、“斧”這類器物呢? 這是因為這些器物都有“刃口”,從某種意義上說“刃”也就是“口”,《太平御覽·兵部·刀下》引陶弘景《刀劍錄》曰:“蜀主劉備令蒲元造刀五千口,皆連環(huán)及刃口。”這里“刃口”同義連文,可見“刃”也是“口”。從外形上看,刀的“刃口”呈線狀,與開放狀的“圓口”沒什么相似之處,但當器官“口”閉合時,則狀如一線,二者的外在相似性就顯現(xiàn)出來了。又由于“口”可以理解為出入的通道,是最先與外界接觸的地方,刀的“刃口”則是砍斫物體時最先接觸外界的部位,從這一點來看,二者又具有內在相似性,由于二者存在外在與內在的相似性,通過隱喻的方式將二者聯(lián)系起來,就產生了“有刃口的器物”可以論“口”的用法。
六朝以后,“口”稱量“斧子”的用法被個體量詞“把”替換,而稱量“劍”、“刀”的用法雖然不同程度的被量詞“把”分流,但在文學色彩較強的語境條件下,“一口刀”、“一口寶劍”仍是近、現(xiàn)代漢語中常用的表達方式,可以說這種用法還是有條件地保留了下來。
B.稱量“有口狀橫截面的器物”。
(28)賚臣柏剎柱一口,銅一萬斤。(梁簡文《謝敕賚柏剎柱并銅萬斤啟》見《全梁文?卷十》)
(29)市令盛馥進數(shù)百口材助營宅,恐人知,作虛買券。(《宋書》卷 53)
(30)獻鋌數(shù)千口為宇之作杖。(《南齊書》卷44)
此種用法始見于六朝,上面例(28)、(29)、(30)分別稱量“柱”、“(木)材”、“鋌”,這些都是圓柱形物體,著眼于物體的“長度”時,一般論“根”、“條”,但有時在認知上要凸顯圓柱體的橫截面即“粗度”時,就需要用“口”來稱量了,因為圓柱形物體的橫截面多呈“圓口”狀,這與器官“口”具有外在相似性。劉世儒認為以上這些用法“已經一般化了”,[2]他的意思是說這些用法已經脫離了原有的搭配理據(jù),泛稱一般性的物體。我們認為這些用法仍然存在理據(jù)性,并未一般化,不過是認知的角度不同而已。此類用法雖然符合認知規(guī)律,但由于比較隱晦、曲折,后世未能保留下來。
3.稱量“一般性的器物”。
上面無論稱量“典型的有口器”還是稱量“非典型的有口器”,都具有一定的理據(jù)性,所不同的是有的顯豁、明朗,有的曲折、隱晦,下面的用法就很難找到其內在理據(jù)了,有的僅能從外部找到聯(lián)系,可歸之為“類化”,有的則連外部聯(lián)系也找不到,只能說是一種“泛化”后的搭配習慣了。例如:
(31)軍門旗二口,色紅。(《通典·兵典》卷 148)
(32)又自造棺,稍高大,嫌藏小,更加磚二萬口。(《朝野僉載》卷5)
(33)以瓦一口造二片。(《營造法式?諸作料例一》卷26)
(34)師曰:“一口針,三尺線?!保ā段鍩魰肪?4)
例(31)稱量“旗”,“旗”本無“口”可言,可能因為“幡”是有“口”的,而且漢語史上“一口幡”的用法比較常見,“旗幡”又常常并稱,由“幡”而及“旗”,“類化”而成。例(32)稱量“磚”、例(33)稱量“瓦”,例(34)稱量“針”,連“類化”的痕跡都很難找到,這就只能看作是一種“泛化”后的習慣用法了。由于這些用法缺乏內在理據(jù)性,也容易造成量詞系統(tǒng)內部的混亂,所以并未得到充分發(fā)展,很快就被淘汰了。
總體看來,個體量詞“口”萌芽于漢代,中古時期比較活躍,進入近代漢語,隨著個體量詞系統(tǒng)分工的進一步細密,其中不少用法被其它量詞替代,萎縮比較嚴重,只有部分用法保留到現(xiàn)代漢語。
(一)“口”成為個體量詞的認知解釋。個體量詞“口”有兩種不同的用法,一種是“替代型”,一種是“形狀型”,從認知的角度考察,這是兩種不同認知方式在語言中的反映。關于“形狀型”比較容易理解,主要是著眼于事物的外部相似性,通過隱喻投射,從表示人體器官的名詞轉化為表示與此器官外部特征存在相似性的事物的單位。下面主要談談“替代型”。與“形狀型”不同,“替代型”不關注事物的外部相似性,而是凸顯事物的局部,用局部代替整體,通過轉喻的認知方式完成由名詞到量詞的轉變?!翱凇敝阅鼙煌癸@出來成為“替代型”量詞與認知的主觀選擇性有關。認知語言學研究表明,人類認識事物時,往往大的、高的、鮮艷的、突起的部分容易被凸顯出來,可是,相對于頭部乃至于整個身體而言,“口”是個很小而且不突起的器官,從外形上看,似乎不具有凸顯的價值,但人們還是選擇小而不突起的“口”,并未選擇與“口”大小相當而且略微突起的“鼻”或“耳”,這是因為人類在認知客觀事物時,除了受外部客觀條件的限制以外,還受主觀因素的影響,具有很強的主觀選擇性。[11](p7)“口”的外形雖小也不突起,但從功能上看,卻是所以言、食的工具,民以食為天,吃是頭等大事,其重要程度是“耳”、“鼻”所不能比的,當注重“口”的這種功能時,其小且不突起的外形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由于主觀強調,在客觀上本不具有凸顯價值的“口”被凸顯了出來,通過轉喻的方式成為“替代型”量詞,這也就不難理解了。
(二)個體量詞“口”發(fā)展變化的理據(jù)。從上文的描寫中,可以看到個體量詞“口”的發(fā)展大致經歷了一個由盛轉衰的過程,有的用法保留了下來,有的用法則被淘汰,為什么有的用法得以保留而有的用法則被淘汰了呢?這其中的規(guī)律和理據(jù)是什么呢?通過上文的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量詞用法的保留或淘汰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起決定性作用的是量詞與名詞搭配的理據(jù)性的強弱,理據(jù)性越強就越容易保留,反之,理據(jù)性越弱則越容易被淘汰。如“形狀型”用法中,稱量“典型的有口器”認知顯著度最高,理據(jù)性最強,其用法大部分保留了下來,稱量“非典型的有口器”認知方式曲折、隱晦,理據(jù)性偏弱,所以,其用法既有所保留又有所淘汰,而稱量“一般性的器物”則基本不具有理據(jù)性,所以很快被淘汰。
(三)個體量詞“口”走向萎縮的原因。個體量詞“口”的發(fā)展基本上經歷了一個由盛轉衰的過程,其走向萎縮主要有內部和外部兩個方面的原因。首先是外部原因,從系統(tǒng)的角度考察個體量詞,會發(fā)現(xiàn)每個個體量詞都處于嚴密有序的系統(tǒng)之中,新詞和新用法的出現(xiàn)以及舊詞和舊用法的消亡,使得量詞系統(tǒng)始終處于發(fā)展變化之中,而這種發(fā)展變化主要通過同類量詞之間的競爭來實現(xiàn),“口”在與其它相關量詞的競爭中,許多用法被其它量詞所替代。如“形狀型”用法中有些被“根”、“條”、“把”、“只”、“個”等替代,“替代型”用法中有些被“頭”、“只”、“個”等替代,替代的結果就是直接造成個體量詞“口”的用法萎縮,這是外部原因。個體量詞“口”萎縮的內部原因可以從兩個方面考慮,首先是“口”作為認知的原型外部顯著度不高,這限制了其量詞用法的發(fā)展。我們以“替代型”用法為例,并與同類量詞“頭”比較來說明這個問題?!邦^”的體積大,位于身體的最上或最前端,而“口”則是“頭”的一個器官,小且不突起,“頭”的顯著度遠遠高于“口”,從理論上看,這種認知顯著度的差別會導致在同等條件下往往選擇“頭”的幾率要高于“口”,語言事實也證明無論是古代還是現(xiàn)代,在稱量“動物”時,“頭”比“口”要活躍得多,大多數(shù)情況下,能用“口”的一般可以替換為“頭”,如“一口豬”、“一口羊”可以說成“一頭豬”、“一頭羊”,而能用“頭”的地方大多不能替換為“口”,如“一頭驢”、“一頭牛”,卻不能說成“一口驢”、“一口?!薄F浯?,量詞“口”對其稱量對象有條件限制,也可以說量詞“口”對所搭配的名詞有語義限制。與量詞“頭”相比,“頭”的稱量對象只側重其是否“有頭”,一般只要具備“有頭”這個條件就可以了,無論是家畜還是野獸,甚至下等的“人”都可以論“頭”,而“口”不同,從某種意義上說不只是因為“有口”才論“口”,而是因為“有口”需要“供養(yǎng)”才論“口”,所以“口”的稱量對象除了要具備“有口”這個外部條件以外,還隱含著需要“供養(yǎng)”這一內在語義條件。這可以從上文所描寫的語言事實中得到證明,比如“口”可稱量“家庭成員”,這是因為“家庭成員”既“有口”又需要“供養(yǎng)”,是最適合用“口”稱量的對象,“口”還可以稱量某些“家畜”,那是因為在古人的認知體系中,羊、豬等常見“家畜”同父母、妻兒一樣,都是需要“供養(yǎng)”的“生口”,所以,有的也不妨用“口”稱量,而“鳥獸”雖然“有口”但不需要“供養(yǎng)”,這也是為什么“口”稱量“鳥獸”的用法轉瞬即逝的原因。由于“口”對其稱量對象有語義限制,加之原本“口”的認知顯著度不高,這些因素限制了“口”的發(fā)展,在與其他相關量詞的競爭中處于劣勢,從而導致其用法的萎縮也是勢在必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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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042
A
1003-8477(2011)05-0156-04
麻愛民(1967—),男,廣東嘉應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
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一五”規(guī)劃項目(08GJ-05)
責任編輯 鄧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