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琳琳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安徽蕪湖 241004)
世情小說中的婚姻倫理
孫琳琳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安徽蕪湖 241004)
描摹世相人情百態(tài)的世情小說,可以見出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所遵循的一些倫理道德規(guī)范和約束。中國古代社會以“三從四德”規(guī)范女子的言行舉止德性,將女子一生鮮明地劃為三個階段,即未嫁、既嫁、寡居。本文以這三階段的分期為出發(fā)點,以女子之“從”為側(cè)重點,分析世情小說中所展現(xiàn)出的,古代未婚男女、已婚夫婦在日常生活中要遵循的相關(guān)婚姻倫理和道德規(guī)范。
男尊女卑;婚姻倫理;道德;“三從四德”
中國在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的歷史長河中,逐漸形成了一種“以男子為中心,在社會生活和家庭關(guān)系各方面男子地位都高于女子的制度和思想”[1]572,并建立起一整套以男尊女卑為核心的社會制度和道德規(guī)范。中國古代是男尊女卑的社會,傳統(tǒng)倫理道德對未婚男女及已婚夫婦的規(guī)約,主要是就女子而言。女子需要履行生養(yǎng)子女、侍奉公婆和丈夫、操持家務等多種“義務”,其思想行為也要受到嚴格的限制。
在諸多制約女子言行的倫理規(guī)范當中,最普遍的就是“三從四德”,這是封建社會對婦女言行和思想品德的要求?!皬摹奔捶摹㈨槒?“德”既指社會規(guī)范,也包含個人品性修養(yǎng)之義,是社會意義上的范疇。就女子而言,“三從”即“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儀禮·表服·子夏傳》),“四德”即“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周禮·天宮·九嬪》),二者相聯(lián)相融,成為衡量和規(guī)范婦女道德、行為、能力和修養(yǎng)的標準和條目。
“三從”把一個女子的一生劃分為三個階段,每個時期都要依從于不同男性,嚴格遵守倫理規(guī)范:未出嫁前要聽從家長的教誨;出嫁之后要禮從夫君;夫君先去后,要謹守本分,撫養(yǎng)幼子,順從兒子?!八牡隆眲t對女子生活言行各個方面的嚴苛要求,貫穿于女子“從”的一生。這里,可以將女子之“從”作為出發(fā)點,把日常生活對未婚男女及已婚夫婦的倫理規(guī)約劃分為三個階段論述:未嫁、既嫁、寡居。中國古代婚姻,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雙方要“門當戶對”;成婚以后,新的家庭要“以夫為天”;丈夫去世以后,家庭的主宰者就變成了“兒子”,這名女子的主要身份也由妻子變成了母親,母親要跟隨、順從兒子。“三從四德”在世情小說中有比較突出的表現(xiàn)。
封建社會締結(jié)婚姻,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為唯一的合法依據(jù),無視男女雙方的意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常見的方式就是父母為兒女定親。如《張員外義撫螟蛉子包龍圖智賺合同文》(《拍案驚奇·卷三十三》)中,劉安住與李社長之女定奴,從未生時,就已指腹為婚。劉安住二歲時,其父天瑞已與他聘定李家之女了。《大姊魂游完宿愿小姨病起續(xù)前緣》(《拍案驚奇·卷二十三》)中,揚州富人吳防御,其長女興娘,襁褓之中便已聘于鄰居崔氏為子婦。《金瓶梅》第四十一回中,西門慶與喬大戶結(jié)親,為不到一歲的官哥兒定下娃娃親?!蛾惗鄩凵婪蚱蕖?《醒世恒言·第九卷》)中,陳父與朱父原為棋友,在王三老的撮合下,復請王三老做媒,為陳多壽和朱多福定下親事,結(jié)為兒女親家?!妒櫇蔀╆I遇友》(《醒世恒言·第十八卷》)中,施潤澤與朱恩八拜為交,結(jié)為兄弟以后,歡歡喜喜,又乘興為雙方兒女定下親,聯(lián)了姻事。從指腹為婚到娃娃親,這一系列的定親行為,都鮮明地顯示出父母在兒女婚姻中的絕對權(quán)威。
父母為子女定下親事后,若想改動,為子女另行締結(jié)姻緣,子女也無權(quán)反抗,結(jié)果常常使兒女愛情婚姻充滿坎坷,甚至釀成悲劇。如《張廷秀逃生救父》(《醒世恒言·第二十卷》)中,王員外因喜愛張廷秀眉清目秀、聰明勤謹,央族弟王三叔作媒,招贅挺秀為婿。后來王員外聽信大女婿趙昂讒言,將廷秀逐出家門,并意欲把玉娘另配人家,玉娘自縊以守節(jié)明志,幸而被救。又如《宣徽院仕女秋千會 清安寺夫婦笑啼緣》(《拍案驚奇·卷之九》)中,宣徽為女兒速哥失里定下拜住為夫婿,后拜住家敗人亡,成了遺孤,宣徽無奈于三夫人撒嬌撒癡,不管女兒肯不肯,別許了平章闊闊出之子僧家奴。成親當日,速哥失里大哭不肯上轎,后來就在轎中縊頸而死。
可見,父母在兒女婚姻中擁有全部決定權(quán),事實上,一般來說,男女雙方在結(jié)婚前是不允許見面的,直至結(jié)婚當晚才能相見。如《鶯鶯傳》中,崔鶯鶯母女得張生相救,崔母喚鶯鶯出來當面謝恩,鶯鶯推脫有病,許久不愿出來,后來遭到母親怒斥,良久方才走出。這于《好逑傳》中表現(xiàn)得尤為鮮明,水冰心在大廳為鐵中玉治酒起病,但二人都未有家室,正是嫌疑之際,礙于禮法,不能見面。故水冰心在大廳中間設下一珠簾,自己居于簾后,與鐵中玉飲酒談天,二人始終未見面。鐵中玉、水冰心共處一室,卻能自覺遵守禮教,并非因為不動心,“所以然者,愛倫常甚于愛美色,重廉恥過于重婚姻”[2]841,故《好逑傳敘》評其“盡人倫之樂而無愧者也”[2]840。
未婚男女在婚前尚且不能相見,其意愿更不會被遵從,尤其是女子的意見,鮮被提及,婚姻完全由父母決定、媒人牽線。父母在為兒女操持婚姻時,依據(jù)的主要條件是“門當戶對”,即要求男女兩家的地位、財產(chǎn)相當。門當戶對的觀念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人們的思想深處,如《宣徽院仕女秋千會 清安寺夫婦笑啼緣》(《拍案驚奇·卷之九》)中,樞密院同僉帖木兒不花的公子同僉拜住,看到宣徽院使的女兒個個絕色,心向往之,歸家對母親說起此事,其母便道:“你我正是門當戶對,只消遣媒求親,自然應允”[3]93。宣徽果然同意考慮,后又見拜住才貌皆美,當即定下婚事。又如《金瓶梅》第四十一回中,西門慶雖與喬大戶結(jié)親,卻又嫌喬大戶“只是個縣中大戶,白衣人”[4]487,自己則“居著這官,又在衙門中管著事”[4]487,兩家“有些不搬陪些”,“到明日會親,酒席間他戴著小帽,與俺這官戶怎生相處?甚不雅相”[4]487。可見,門第觀是父母考究婚姻合適與否的一個重要標準,總是被人們提及?!抖Y記·昏義》中對婚禮的定義為:“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故君子重之。”所謂“合二姓之好”,也即表明婚姻的締結(jié)主要考慮的是兩個家庭間的結(jié)合,而結(jié)合的前提就是彼此的經(jīng)濟狀況。
然而,講究門當戶對往往不能帶來美滿的愛情和幸福的婚姻,甚至會造成兒女婚姻和人生的不幸。如《鬧樊樓多情周勝仙》(《醒世恒言·第十四卷》)中,周勝仙與范二郎一見鐘情,兩情相悅,卻礙于禮法,不能直接表達,只得共同上演了一出戲弄賣水人的有趣戲碼,互通款曲。后王婆充當媒人,奔波其間,最終將二人親事確立下來。故事至此,一直是圓滿的,直至周父歸家,以門當戶對為由,反對勝仙的婚事,稱對方“高殺也只是個開酒店的。我女兒怕沒大戶人家對親,卻許著他”[5]255,在勝仙氣倒在地后,又阻止周母和丫環(huán)前去相救,并說“辱門敗戶的小賤人,死便教他死,救他則甚”[5]255。周父腐舊的門第觀和封建的大家長意識,已經(jīng)完全抹殺了他和勝仙之間的父女溫情。這種門第觀念和家長意識是導致周勝仙愛情、人生悲劇的最根本原因。此處,周父的不近人情或許是特殊的,但故事所表現(xiàn)出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對兒女婚姻和未來幸福的決定性作用卻是普遍的。
在封建男權(quán)社會中,夫婦倫理強調(diào)的是夫婦的主次、尊卑差異?!胺驗槠蘧V”,妻子要以夫為天,絕對服從丈夫,百依百順,逆來順受。丈夫可以一妻多妾,妻子則必須從一而終,保持貞操,以“三從四德”嚴格要求自己。夫婦倫理是很不合理的倫理規(guī)范,其中的糟粕不勝枚舉,極為鮮明的就是“七出”之條。當然,夫婦倫理中也有合理成分,如夫婦之道“受之以恒”(《周易·序卦傳》)、糟糠之妻不下堂、贊美夫義婦節(jié)等。
“七出”,又稱“七去”、“七棄”,是封建社會男子休妻的七種理由?!秲x禮·喪服》:“出妻之子為母?!辟Z公彥疏:“七出者:無子,一也;淫佚,二也;不事舅姑,三也;口舌,四也;盜竊 ,五也;妒忌 ,六也;惡疾,七也?!庇帧洞蟠鞫Y記·本命》:“婦有七去: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盜竊去?!睆膫惱淼赖潞头缮弦?guī)定了種種束縛壓抑婦女的條文,表現(xiàn)出傳統(tǒng)封建道德對婦女的不公。
其中,“妒忌”和“無子”兩出尤為不合理。封建社會,男子三妻四妾非常正常,女子不僅不能嫉妒,還要把這些嫉妒、辛酸摒棄或隱藏起來,幫助丈夫治家,調(diào)節(jié)眾妻妾之間的關(guān)系。如《金瓶梅》中吳月娘,舉止溫柔,持重寡言,看著西門慶連娶四房小妾,沒有發(fā)出任何怨言,對待各房也足夠溫和公平。只因替西門慶著想,在他娶六房李瓶兒時表達了一些反對意見,就受潘金蓮挑撥,被西門慶斥責為不賢良,好一陣不搭理。月娘雖惱恨西門慶輕信挑撥、寡情變心,仍然一心為他著想,“每月吃齋三次,逢七拜斗焚香,夜夜祝禱穹蒼,保佑夫主早早回心,齊理家事,早生一子,以為終身之計”[4]235。作為西門慶的正妻,吳月娘不妒不怨,與眾妾和平相處,從不挑撥是非,一心為西門家子嗣著想,實在可稱為賢良淑德了。事實上,人都有私心,眾女共侍一夫,嫉妒之情是不可能不產(chǎn)生的,否則也不會有妒婦、毒婦潘金蓮這一人物形象。潘金蓮尚且是西門慶比較寵愛的一位小妾,也常常嫉妒得“如同心上戳上幾把刀子一般”[4]451,“由不得撲簌簌眼中流下淚來”[4]451,并且做出一系列惡毒之事,如挑撥是非、破壞家庭和睦,故意打罵丫環(huán)、指桑罵槐侮辱李瓶兒,訓練黑貓嚇死官哥兒,等等。這種只考慮傳宗接代、放縱男子尋歡、禁止女子嫉妒的封建禮法規(guī)約,不但是不合理的,而且是違背人之常情的。
同時,封建社會把無子完全歸咎于婦女,不能生子成為男子休妻的一個理由,妻子往往被迫甚至主動為丈夫納妾,以求延續(xù)香火。如《白玉娘忍苦成夫》(《醒世恒言·第十九卷》)中,顧大郎買下白玉娘,是因為“夫妻兩口,年紀將近四十,并無男女”[5]368。顧妻和氏多次勸丈夫討個丫頭服侍,生男育女,并且積極叮囑牙婆為她尋覓合適的女子,后來又要和玉娘姐妹相稱。故事結(jié)尾,白玉娘和程萬里分離二十年后又重聚,白玉娘考慮到自己年長,難以生育,于是為丈夫廣置姬妾。小說中顧妻和白玉娘二人,因為自己不能為丈夫生男育女,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為丈夫?qū)ふ沂膛ф?顯得十分“寬容大度”。她們這種“自覺”的行為,正體現(xiàn)了封建社會“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觀念和婦女“無子”可以被休的道德規(guī)范對于女子思想行為的嚴重荼毒。
“四德”之中“婦言”一德對女子談吐提出了嚴格要求,故“口舌”也成為男子休妻的一個理由。女子“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后言,不厭于人”(班昭《女誡》),是謂婦言。在封建社會,人們往往認為,女子多言可能會破壞家庭成員間的和睦,尤其是兄弟間的親情。在世情小說中,不乏女子因為所謂“多言”被夫主嫌棄、驅(qū)逐,甚至不為俗世所容的例子。如《小夫人金錢贈年少》(《警世通言·第十六卷》)中,小夫人原是王招宣府里的,王招宣初娶時十分寵愛,后來“只為一句話破綻些,失了主人之心”[6]144,就被王招宣嫁于他人?!督鹌棵贰分?李瓶兒守喪期未滿,西門慶就要將她娶回家,吳月娘譏諷了一句,就被西門慶斥為不賢良?!犊熳炖畲渖徲洝分?李翠蓮勤勞能干,多才多藝,但卻口快如刀,不為父母所喜,在兄嫂面前口無遮攔,惹得二人不如意。等到出嫁后,把先生、媒人、夫主、大伯、姆姆、小姑、公婆全部說盡,最后公公斥其為長舌婦人,說她日后必然敗壞門風、玷辱上祖,逼兒子張狼把她休棄。雖然小說過多描述了翠蓮之牙尖嘴利,但它主要表現(xiàn)的還是翠蓮同封建禮教、禮法之間的激烈沖突。翠蓮性格潑辣剛直,不懂委婉,一有不滿,立刻就快嘴快語地說出來。所以,盡管她本性善良、多才多藝,卻始終不能為世俗社會所容,最后落得個出家為尼的下場。從這些故事當中,都可以見出封建社會對婦女言論的限制已經(jīng)到了極為嚴苛、不合情理的地步,婦女毫無自由可言。
“七出”之中反對淫佚、盜竊則具有合理因素。其中戒淫欲不僅是對婦女的要求,也是對男子、對夫妻的要求。如“夫婦之道,人丑之者,以淫欲為事也”(《胡宏集·知言·陰陽》),就是警戒男女不要放縱情欲。世情小說中常常通過宣揚因果報應思想,設置因果報應情節(jié),利用夸張的文學描繪,表現(xiàn)情欲的可怕,對人們進行勸誡。如《新橋市韓五賣春情》(《古今小說·第三卷》)中,吳山迷戀韓五美色,整日和韓五廝混,不理生計,后大病一場,幸得人施救,才保住性命,從此痛改前非。小說以吳山的經(jīng)歷告訴人們縱欲會招致禍害。又如《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拍案驚奇·卷二十六》)中井慶之妻杜氏,生得有些姿色,頗慕風情,喜愛風月,和智圓和尚廝混,被智圓師傅嫉妒殺害?!督鹌棵贰分?西門慶淫欲無度、霸占婦女仆婦,最終縱欲暴亡;潘金蓮心腸歹毒,且與多人有染,最終被武松殺死;春梅與陳經(jīng)濟等淫亂而身亡;宋惠蓮與西門慶私通,也落得個自縊而死的下場。這兩部小說都宣揚了因果報應的思想,設置了縱欲招致喪命的因果報應情節(jié),讓縱欲的人沒有好下場,從而給世人以警告。故廿公《金瓶梅跋》否定《金瓶梅》是淫書一說,認為該書處處埋伏因果情節(jié),警戒世人,作者亦是大慈悲之人。弄珠客《金瓶梅序》中也贊同此書創(chuàng)作目的是在于:“奉勸后人,勿為西門之后車可也?!盵2]620此外,夫婦倫理中較為合理的,還有提倡、贊美夫義婦節(jié)等。如與“七出”相對的,是“三不出”,這是封建社會三種不得休妻的理由,其中一條就是:結(jié)婚初期丈夫貧賤后來富貴的,不得休棄。這大概類似于通俗的“糟糠之妻不下堂”的說法,是對丈夫提出的忠義要求。
在世情小說中,不乏表現(xiàn)丈夫高義、誓不二娶,妻子忠心不二、剛烈貞潔的,如《白玉娘忍苦成夫》(《醒世恒言·第十九卷》)。小說以程萬里的人生際遇為線索,講述了程萬里與白玉娘成親六日、分離二十年,終得團圓的故事,贊美他們夫忠婦節(jié)、扶植綱常。作品在描繪程萬里這個人物形象時,著重刻畫他忠于糟糠之妻。程萬里思念夫人玉娘之義,在與玉娘分離的二十年間,堅持不另娶,太平之后,又派人尋找玉娘蹤跡,最終把玉娘接回家。這種不棄糟糠之妻的忠貞行為是值得贊揚的。和程萬里相比,白玉娘之貞則顯得尤為可貴。她被賣于顧大郎為妾,卻誓不相從。面對顧妻和氏的好言相勸、威逼利誘,她一概不予理會,從容應對和氏的故意刁難;面對顧大郎幾番調(diào)戲,她嚴聲厲色、以死相抵,讓顧大郎與妻子和氏放棄了納她為妾的念頭,最終得以出家。其性之烈、節(jié)之高,實在難得。又如《陳多壽生死夫妻》(《醒世恒言·第九卷》)中,陳多壽與朱多福少小定親,后來陳多壽癩癥纏身,多方求醫(yī)不得治愈。剛開始,朱多壽怕耽誤多福姻緣,堅持退親,被多福以死拒絕;結(jié)婚以后,多壽因考慮到自己是“十死九生之人”,怕污損多福,堅持與多福兩頭各睡;之后,算得自己十年必死之運,怕連累多福受苦,又意欲自盡,幸而因禍得福,與多福盡老百年。陳多福則是一但訂婚,誓不二嫁。面對兩次退婚,先是哭訴“生為陳家婦,死為陳家鬼”[5]178,不移烈女心,后則堅持“婦道當從一”[5]179,見爹媽不容守節(jié),就懸梁自縊,以求保全名節(jié),被救以后終于得償所愿,嫁于陳家。小說最后感嘆道:“此乃是個義夫節(jié)婦一片心腸,感動天地,所以毒而不毒,死而不死,因禍得福,破泣為笑。”[5]186這兩部小說都敘述了男女主人公遭遇坎坷而后團圓美滿的故事,著力刻畫了他們的義節(jié)行為,并給予了高度贊揚。
封建禮法雖然高度贊揚夫之忠義、婦之貞節(jié),但更為重視和推崇的還是女子之貞、節(jié),世情小說中,或提及、或?qū)iT描述女子貞節(jié)行為的作品非常之多。如《譚意歌傳》中,譚意歌初淪為娼妓,從良以后,就“掩戶不出,雖比屋莫見其面”[7]284,“治家清肅,異議纖毫不可辱”[7]284,閉門教子,貞節(jié)自持,儼然成了一名遵守封建禮教的婦女。《劉小官雌雄兄弟》(《醒世恒言·第十卷》)中,劉方女扮男裝,孝敬義父義母,與劉奇同榻數(shù)年,沒有露出一毫圭角,被贊為“節(jié)孝兼全,女中丈夫”[5]205。又如《李師師外傳》中,李師師被獻金營后,大罵張邦昌,并拔下金簪自刺其喉,不死,又折而吞之,最終以死明節(jié),被小說作者贊為“烈烈有俠風”[7]306。《蔡瑞虹忍辱報仇》(《醒世恒言·第三十六卷》)中,瑞虹最后見父仇已報,蔡氏有后,惡人遭到懲處,遂不愿以失節(jié)之身存世,自刺其喉而死。像這樣的貞烈女子,世情小說中還有很多,包括前面提及的白玉娘和朱多福,其殉節(jié)行為無疑都表現(xiàn)了封建貞節(jié)觀對她們的深刻影響。
封建社會,丈夫去世以后,一名女子的主要身份就從妻子轉(zhuǎn)變成母親,這時候,她的“天”也從丈夫轉(zhuǎn)變成兒子,所謂夫死從子,子代夫愛。首先,“夫死從子”,也即兒子成為新的家庭主宰者,母親仍然處于附屬地位,要跟隨、順從兒子。其次,“子代夫愛”,就是說,親子之愛代替了夫妻間的恩情,母親往往把全部的希望和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幫助兒子掌管家業(yè)、教養(yǎng)兒子?!胺蛩缽淖印笔恰叭龔摹敝凶钭屓速M解的一條,寡母要順從兒子,但另一方面,封建社會又要求兒子孝敬母親、順從母親,這大概是封建倫理道德中“孝”與“從”相互沖突、相互矛盾的體現(xiàn)。
在寡母與孤兒的家庭模式中,母親地位發(fā)生了變化,開始擁有主持家庭的權(quán)利,這時候母親起到的作用一般是掌管家業(yè)、教養(yǎng)兒子。如我們所熟知的孟母三遷、斷機教子的故事。孟軻年幼喪父,孟母為教育兒子,三遷其居,終使孟軻成為一代大儒。孟子年幼之時,有一天產(chǎn)生厭學情緒,孟母便割斷織機上的線,以形象的比喻,曉之以理,教導孟子持之以恒。世情小說中,也常常寫到母親掌管家業(yè)、教育撫養(yǎng)幼子。如《譚意歌傳》中,譚意歌從良以后,掩戶不出,“買郭外田百畝以自給”[7]284,“日與老農(nóng)耕耨別穰,臥漏復毳,鑿井灌園”[7]283,親教稚子以詩書之訓、禮義之重,期望他能夠有所成,讓自己老了以后能夠有所依、有所養(yǎng)。《歧路燈》中,譚紹聞之母王氏則是教子無方的“典范”。王氏見識短淺,聘請品德不正的侯冠玉為西席,致使譚父氣倒在床;譚父死后,王氏更加溺愛姑息紹聞,不加管束,致使紹聞漸漸丟了書本,耽于玩樂,結(jié)識一群酒肉朋友,走上歧途。后來王氏再力圖勸阻,卻為時已晚。這兩部小說或從正面,或從反面,都體現(xiàn)了母親在教養(yǎng)兒子中起到的重要作用。
丈夫死后,“母親”雖然擁有了主持家庭的權(quán)利,但并不意味著兒子男權(quán)地位的喪失,母親仍然要聽從兒子的話,跟隨、服從兒子,本質(zhì)上仍然處于附屬地位,其自身并不具備鮮明的性格特征,這大概也是世情小說很少專門描寫“母親”的一個原因。小說中“母親”的出現(xiàn)往往轉(zhuǎn)瞬即逝,筆墨不多;“母親”的角色或許只是這一人物形象的一個側(cè)面。如《張廷秀逃生救父》中張母陳氏在丈夫被冤入獄以后,無處可去,跟隨兒子住到王家,后又被兒子安排到司獄司旁居住,兒子衣錦還鄉(xiāng)之后,又隨從兒子到任上居住,一直都是跟隨者的形象。又如《譚意歌傳》中,譚意歌雖然是一位母親,從良以后,閉戶不出,教養(yǎng)兒子,但小說主要表現(xiàn)的還是她與張生之間的情感糾葛,“母親”這一形象只是她眾多身份中的一種。
兒子娶妻以后,“母親”的身份就發(fā)生了變化,由卑賤的兒媳變成了嚴厲的婆婆。在封建社會中,兒媳必須遵守封建禮教,屈從“夫權(quán)”和公婆。這時候,兒媳已經(jīng)代替了“母親”當年的角色,受到丈夫和婆婆的雙重壓迫。自古就有“多年的媳婦熬成婆,成了婆婆磨媳婦”的說法,婆婆可以責罵、支配甚至奴役媳婦,婆婆長久以來積壓的委屈、辛酸和憤怒終于有了可以發(fā)泄的對象,在婆婆和媳婦之間,往往會上演新一輪的婦女壓迫婦女的悲劇。當然,封建社會的婆婆也并非全部如此,她們大致可以分為兩類:(1)通情達理型,如孟子之母。孟子的妻子在內(nèi)室踞坐,被孟子看到,要以此休妻。孟母問明原因后,反批評孟子進內(nèi)室前不打招呼,使妻子猝不及防,不是媳婦失禮,而是孟子無禮??梢娒夏覆⒎且晃粚M迂腐的婆婆。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如果孟母不維護媳婦,媳婦就要被休。(2)專橫跋扈型,如陸游之母。從中,我們可以看到的是婆婆對于媳婦的絕對權(quán)威。封建社會中媳婦如果忤逆婆婆,一般沒有好下場,如《悍婦計去孀姑孝子生還老母》(《型世言·第三回》)中,周于倫之妻掌珠,十分不滿婆婆盛氏,嫌棄她過于節(jié)省、太吝嗇,并經(jīng)常做出忤逆婆婆的事。最后竟然趁于倫不在家,將盛氏賣了嫁人。于倫發(fā)覺后,又設計將掌珠騙出,換回母親。掌珠不堪凌辱,一年就死了。
總的來說,中國傳統(tǒng)倫理對男女及其相互關(guān)系的制約是相當瑣碎而嚴格的,貫穿了他們的一生。這種婚姻倫理道德強調(diào)父母對子女、男性對女性的絕對權(quán)威,對于維護其時社會穩(wěn)定無疑是有利的,但當中體現(xiàn)出的對感情的漠視以及女性地位的喪失等,也使得這種婚姻倫理道德規(guī)范當中的糟粕多于精華。
[1] 徐少錦,溫克勤.倫理百科辭典[M].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9.
[2] 朱一玄.明清小說資料選編[M].齊魯書社,1990.
[3] 凌濛初.拍案驚奇[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4] 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5] 馮夢龍.醒世恒言(上)[M].人民文學出版社,1956.
[6] 馮夢龍.警世通言 [M].中華書局出版社,2009.
[7] 張友鶴.唐宋傳奇選[M].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
The Marital Ethics in the Worldly Novels
SUN Lin-lin(School of A rts,Anhui N orm al University,W uhu 241004,China)
From the novels that describes the world and human sentiments,especially excels to narrating and describing the realistic social life,wemay see some ethic and moral rulesw hich peop le followed in the daily life.In Chinese ancient times,the society restricted female’s wo rds,deeds and mo ralsw ith"three obediences and four virtues."The female life is divided into three stages,namely the stage befo remarriage,the stage after marriage and the stage that they lived in w idow hood.This article use these three stages as a starting point to take the female’s“obedience”as the emphasis in order to analyze some related marital ethics and moral rulesw hich the novels that describes the world and human sentiments has showed,unmarried men and women,married coup lesmust follow in the daily life.
patriarchal;marriage ethics;mo ral;“three obediences from the four virtues”
I206.2
A
1674-2273(2011)05-0087-05
2011-07-03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 (10BZX059)階段性成果之一
孫琳琳(1988-),女,安徽宿州人,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2009級碩士生。
(責任編輯 何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