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養(yǎng)童
【1】第二宗謀殺案
這是我在這個小鎮(zhèn)任職以來接手的第二宗謀殺案,一個外地男人被殺死在山林里。
接到報案后我趕到了現(xiàn)場,不禁被眼前血腥的景象驚呆了——這個男人被倒吊在樹上,身上是難以數(shù)計的傷口,而身上的衣服更是沒有一片完好的,其實那根本已經(jīng)不能算是衣服,那不過是一些粘在他身上的零碎不堪的破布片。
為了不放過任何細小的線索,我走近了一些,但撲鼻而來的血腥味幾乎把我嗆暈了過去。樹干上和地面一樣,都濺滿了他的血跡。他的一條腿被吊在樹上,另一條腿以一個難看的姿勢耷拉下來。耷拉下來的這條腿至少經(jīng)受過不下二十次的利器與鈍器的砍剁和打擊,以至于差不多整個白森森的腳骨都赫然入目、暴露無遺,只剩下幾片幾乎成為肉醬的零落碎肉還掛在上面。
仔細勘察完現(xiàn)場之后,我覺得這個案子還不算復雜,這亂七八糟的案發(fā)現(xiàn)場留下的痕跡和線索太多了,讓人覺得簡直不能把這個案子叫做“謀殺案”,而是只能叫做“兇殺案”。因為兇手表現(xiàn)得太愚蠢了,居然把其中三根曾作為兇器的木棍都遺留在了犯罪現(xiàn)場,還有多達二十人以上的腳印,這些腳印中有44碼的大腳印,也有19碼的小腳印,還有36碼的中號腳印。如果忽略其它的因素,而是只去關(guān)注這些腳印的話,你或許會認為這只是個野外的家庭集會遺留的痕跡,而絕不會聯(lián)想到罪案現(xiàn)場。
但令人恐懼的是,這些腳印正是圍繞著被害人的尸體留下的,它們只能讓人聯(lián)想到一群人圍繞著這個可憐的家伙,用自己手中各式各樣的武器慘無人道地擊打著他。甚至連死者掉落在草叢里的一只旅游鞋,也已經(jīng)被砍得面目全非,幾乎已經(jīng)成了和他的衣服一樣的碎片。
一個人瘋了,然后去殺人的話,不會讓人覺得有什么稀奇,但現(xiàn)在種種跡象都表明了兇手是一群人,難道殺死這個人的是多達二十人以上的一群瘋子,并且其中還有兒童和女人——這案子不但愚蠢,而且也太離譜了,這個小鎮(zhèn)連狗都算上,恐怕也不過才七八百口。
我問身邊的助手:“小王,你問過報案的那個人了嗎?他究竟是不是第一個看到案發(fā)現(xiàn)場的人?”
小王說:“報案的老漢到這里的時候,天色才微明,他有個習慣,每天早上到山上來拾柴,應該是第一個到達案發(fā)現(xiàn)場的人?!?/p>
我說:“可是我感到奇怪,這么多的腳印,不可能他們都是兇手,看上去他們更像是圍觀者?!?/p>
小王說:“或許他們正是參與者,在這個小鎮(zhèn)上還有什么事情不是奇怪的?”
我看了小王一眼,問他:“這話什么意思?”
小王沒有回答,只是對著天空吸了吸鼻子,然后做了個惡心的表情。
我立刻知道他說的是這個小鎮(zhèn)常年來彌漫著一種詭異的似乎是腐敗尸體發(fā)出的惡臭味。幾年來我已經(jīng)習慣了這里的一切,幾乎忘了它,但來到這里僅半年的小王顯然還不能適應。
【2】第一宗謀殺案
第一宗謀殺案發(fā)生在三年前。那時,剛從警校畢業(yè)的我還是個自然主義的發(fā)燒友,非常向往山林生活,渴望著過那種每天醒來都能聽著鳥鳴呼吸新鮮空氣的日子,畢業(yè)后我得到了這個云南邊陲小鎮(zhèn)的工作。當然,這個工作名額是很多人都避之猶恐不及的,但對我來說,卻無疑是天上掉下來了一個特大號餡餅。
我坐了一天的火車,兩天的大巴,然后又坐著熱心農(nóng)夫的小拖拉機在曲折而坎坷的山路上顛簸了一天半,終于到達了這個我可能要在這里工作和生活一生的小鎮(zhèn)。下了車后四處一看,果然山靈水秀,景色優(yōu)美,但我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這里盡管風景優(yōu)美,然而空氣質(zhì)量卻實在是不敢恭維,因為處都散發(fā)著一種動物或人的身體腐爛的惡臭!我向人打聽原因,卻沒有人知道,不過有人說:這里以前的空氣本來是很好的,但好像從三四年前起,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就在我精力過剩,正打算就這個事情進行調(diào)查的時候,一起殘忍的謀殺案發(fā)生了。一個尋找香格里拉的漂亮女游客和她的旅行團失去了聯(lián)系,一個人在莽莽叢林里穿越,最后來到了我們小鎮(zhèn)。在鎮(zhèn)上惟一的小旅館休息了兩天后,她又上路了,說要去尋找她的隊友。但在三天后,有人在小鎮(zhèn)邊緣處的河對岸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她是被人用石頭砸死的,她的身體沒有絲毫的損傷,但一張漂亮的臉蛋卻被人用石頭砸得面目全非,連頭骨都被砸碎了,以至于整個腦袋就像一張厚厚的大餅一樣被攤在了地面上。
這件案子讓我十分頭疼,因為兇手殺死她后,銷毀了她隨身攜帶的可證明她身份的所有東西,而她在我們鎮(zhèn)上休息的兩天,旅館老板又沒有要求她出示身份證明,所以我們沒辦法知道她究竟是誰,來自哪里。我甚至在網(wǎng)上發(fā)布了認尸啟事,可是一直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這個無名女死者卻成全了老喬。
據(jù)說老喬在退休前是某個大城市名聲響當當?shù)拇筢t(yī)師,并且他的整容技術(shù)更是造詣非淺。在案子毫無進展的情況下,我就請老喬把這個女人的腦袋整一下,我的本意是想讓她在下葬前勉強有個樣子就行,否則就她那個樣子到了陰間,說不定會把閻王爺跟前的跟班們?nèi)珖標馈5覜]想到老喬竟那么有本事,只用了一夜時間,他竟出神入化般地把那個女人整回了原來的樣子,當然,或許要更好看些。
那次之后,在我的請求下,老喬就成了連我這個所長也算上,才只有三名警察的小鎮(zhèn)派出所的第四名警務(wù)人員,當然,他的職務(wù)是法醫(yī)。
【3】詭異的新發(fā)現(xiàn)
經(jīng)過我們幾個人一天的繁忙工作,總算是把現(xiàn)場遺留的大部分腳印都制作成了模型,而曾作為兇器之一種的那三根棍子上,也都算是比較成功地提取下了指紋,但指紋這東西現(xiàn)在對我們來說,作用還不大,因為我們沒有進行指紋對比的技術(shù)和手段,所以,就算得到了指紋,也得發(fā)往省城,而這又需要很長的周期。
看來,想要盡快破案的話,還得靠我們的土腦袋和勤奮這些笨辦法,但幸運的是,在我們第二次回到案發(fā)現(xiàn)場后,竟找到了極有可能是死者臨死前遺落在草叢中的數(shù)碼相機,在相機的存儲卡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攝影圖片,大多是關(guān)于風景的,顯然,死者是個攝影愛好者,被我們這里美麗的風景所吸引,因而進入山林,尋找靈感,但不幸撞見了喪心病狂的兇手,導致被殺。
在翻閱過那些圖片數(shù)遍之后,我把焦點放在了一個非常妖艷而漂亮的女人身上,首要原因是我覺得這個女人非常面熟,越看越覺得一定在哪里見過,其次,電腦顯示,這些圖片文件的創(chuàng)建日期最接近被害人的死亡時間,因此這些照片很有可能是在案發(fā)現(xiàn)場拍的。這個發(fā)現(xiàn)使我興奮異常,第三天下午,我就拿著那些打印出來的照片又一次奔赴案發(fā)現(xiàn)場,將那些照片中的背景與實地景物進行對照。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些照片的確是在這里拍的,照片中的背景與實地景物絲毫不差。那么這個女人是誰?是本鎮(zhèn)人,還是外來的旅游者,為什么我會覺得她非常眼熟?
我一邊往回走,一邊給小王打電話:“小王,你立刻調(diào)動一切可用的資源,盡快查出照片中那個女人的身份,她極有可能就是我們破案的關(guān)鍵。”
小王說:“我立刻去干。”不料大約十幾分鐘后,他就又回撥了我的手機。
小王在那邊用非常怪異的腔調(diào)說:“我們查出了這個女人的身份,但你不會相信我說的話的?!?/p>
我催促小王:“你丫的,賣什么關(guān)子,快說!”
小王說:“你聽好了,資料顯示,照片中的這個女人三年前已經(jīng)在本鎮(zhèn)被謀殺了,那個案子的負責人就是你?!?/p>
“你說什么?”我禁不住大聲問小王。但話音剛落,我就想起來了,小王說的沒錯,的確是這個女人,怪不得我總覺得她面熟。
但這怎么可能呢?她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4】更多的詭異事件
我立刻趕往老喬那里。
一進門,老喬就對我說:“我可以從傷口的形狀和尺寸上初步判定,兇器至少有四種,棍子和刀具你已經(jīng)知道了,另外兩種很可能是本地農(nóng)民常用的農(nóng)具:鋤頭和圓頭鏟,不過這些東西所造成的傷口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被我抹掉了,現(xiàn)在就讓老大你再次見識一下我的杰作吧。”說完,他掀開了面前的一塊白布。一個人睡著了似的躺在他面前的那張床上,當然,就算是不從外貌特征上去判斷,我也知道這就是幾天前的那個死者。
我說:“老喬,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把一具損毀得如此嚴重的尸體修補得完好如初?”
老喬狡黠地笑著說:“這是我打算帶進墳墓的秘密,怎么會輕易告訴你?!?/p>
我說:“好了,我們現(xiàn)在不談這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問你?!蔽夷贸瞿莻€女人的照片,問他,“老喬,你還記得這個女人嗎?”
老喬看了看照片說:“當然記得,這個女人怎么了?”
我對老喬說:“我正想問你呢,你大概不知道吧,這些照片就是你正在修補的這個死者幾天前拍的?!?/p>
老喬納悶地看著我說:“你的意思是他拍到鬼了?”
我說:“我從來就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鬼。”
老喬又說:“可你知道嗎?在這世界上外貌相似的人有很多。”
我說:“外貌相似的人的確有很多,但我不相信在我們這么小的一個鎮(zhèn)子上,來了這么一個絕色的女人,卻只有一個死人見過她。”
老喬說:“你打算怎么辦?”
我說:“我想挖開她的墳墓,看看她究竟是不是真有能耐跑出來害人?!?/p>
老喬沉下了臉,半晌后才說:“我是親眼看著她被埋入地下的,你這樣做是對我的不信任,也是對死者的不尊重?!?/p>
我說:“但我沒有這樣想,相反,我覺得我有責任把公道還給死者?!?/p>
第二天,我?guī)е送陂_了那個女人的墳墓,看到的果然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已經(jīng)開始腐爛的棺材里是空的,空的非常徹底,我們甚至沒有在里面找到半件衣服或一根發(fā)絲。然而,就在我驚詫之余,小王喘著氣跑進了墓地,向我報告說,有人看見了幾天前死掉的那個人在農(nóng)戶家里偷雞,向他報案后,他趕去一看,千真萬確的,果然是那個人,于是他帶人去追,但那個人在跑進山林后,就甩掉了他們。
奶奶的,這也太離奇了吧!一個巴掌大的小鎮(zhèn),幾天中就發(fā)生了這么多的古怪事情,這到底是怎么了?
我正想給老喬打電話,老喬的電話就已經(jīng)打過來了,他向我報告說:“死者的尸體失蹤了?!?/p>
【5】從老喬身上下手
我今天幾乎被折騰垮了,回到家中后,狼吞虎咽了妻子給我端上來的晚飯,就一頭扎在了床上,酣睡了過去。
睡到半夜,我被尿憋醒了,在衛(wèi)生間撒完尿后,回到床上,在透過窗子灑入的月光的映照下,我突然發(fā)現(xiàn)妻子那張?zhí)鹈赖拿婵拙贡任覀冋J識時更加好看,不禁來了興致,就俯身用溫柔的語句喚醒了她,然后我們溫存起來,并且很快就漸入佳境,就在我興致高漲之時,恐怖的事情發(fā)生了:在我身下春潮高漲的妻子的一張面孔像失去了支撐的帳篷一樣,突然扭曲和變形起來,然后,她原本筆挺的鼻梁也塌了下去,而圓潤的臉蛋竟?jié)u漸裂開了許多的小口子,緊接著,她的一只眼珠子竟也從眼眶里滾了出來。
這突發(fā)的恐怖景象嚇得我不禁大叫了一聲,并迅速滾下了妻子的身子,就在這時,我聽到了我的身后似乎有動靜,就在我正要回頭時,背上突然感覺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然后,我失去了知覺。
第二天醒來后,我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昨晚的恐怖經(jīng)歷,緊張中我猛地坐起身來,一看,妻子仍然好好地躺在我身邊。
看來昨天是緊張過度了,才做了個噩夢。
或許我該提一下我的妻子,她是本地人,在來到這里四個月時,經(jīng)老喬介紹,我們認識了。她是個非常善解人意和溫柔體貼的女人,而這正是我所渴求的女人類型,就這樣,在我的緊追不舍下,又過了半年后,我們結(jié)婚了。
每想起和妻子的認識,我心里就不禁油然生出對老喬無限的感激。
但在今天早上我想起老喬時,心里生出的卻是無限的懷疑,因為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才是這個鎮(zhèn)子上最為神秘的人物,沒有人真正了解他,并且這些天來發(fā)生的所有離奇事件,似乎都和他有著說不清楚的聯(lián)系。
越來越深的迷惑與恐懼在心中糾結(jié)纏繞,我突然想起有一個要好的同學正好在老喬曾經(jīng)工作過的那個城市,于是通過QQ向他求助,希望他能幫到我。
三天后,他回了我的話,在那個城市的確有過這個人,但在五年前已經(jīng)自殺了。據(jù)說自殺原因是他的一項研究在即將有突破性進展時,卻被叫停,因為太不人道,但究竟是什么研究,不得而知,只知道是極為敏感和機密的研究。
這消息太有用了。
【6】不能承受的真相
去找老喬那天,我把手槍壓滿了子彈,以備不測。
見到老喬后,我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把真相告訴我,老喬。”
“什么真相?”老喬反問我,一臉的無辜和迷惑。
我知道他在裝腔作勢,但我只想直達目的,無心與他兜圈子,我掏出了槍,指向他,說:“說吧,凡是我所不知道的所有真相,都說出來吧?!?/p>
老喬看了我一眼,說:“好吧,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訴你吧。我一直在進行一個可使已經(jīng)死亡的生命恢復活力的研究,并且,我成功了,但我的才能和研究成果被忽視和壓制,于是,我用自己的生命做了那個偉大的實驗——人們看著我死了,但卻沒想到,一些日子后,我已經(jīng)在另一個地方開辟了我的王國——我可以自豪地說,這個鎮(zhèn)是我創(chuàng)造的,在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作品,都是我的孩子,因為他們早已經(jīng)死了,是我用我的技術(shù)和藥物給了他們第二次生命,盡管他們沒有心跳,沒有腦部活動,只能按照我賦予他們的性格去扮演他們的角色,但他們不會生病,沒有疼痛,他們只需每周接受我的一次藥物注射,以抑制他們?nèi)怏w的腐敗,這就可以了,他們從此永生,就像活在伊甸園中,被上帝無私地照顧和眷戀——而我就是上帝,并且是創(chuàng)造出了更完美生命的上帝……”
“夠了,你這個瘋子!”我大聲喊住了他。
但老喬只是頓了頓,又說:“看來你一時還無法面對真相,或許你該看看這個?”他打開了面前的一臺電視機和DVD機,里面開始播放一段視頻:一對男女正在床上做愛,但奇怪的是,在他們周圍卻有很多的圍觀者,都是我認識的,其中甚至還有我的助手小王,他們都隱藏在角落里,顯然是在偷窺。就在這時,躺在男人身子下面的女人忽然拿出了一把刀,猛地插進了男人的背部,男人無力地趴在了床上,女人的面孔露了出來——她竟是我妻子!
我?guī)缀跻偭耍瑳_過去一拳將老喬打倒在地:“你究竟把我的妻子怎么樣了?”
老喬從地上爬了起來,說:“很好,你真當她是你的妻子,并這么地愛她,看來這次我又成功了,并且是一個更大的成功和突破。實話對你說吧,你的妻子其實只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在認識你之前,她早就已經(jīng)死了,是我把已經(jīng)腐爛的她從地下挖出來,并給予了她一個美麗的形象,她幾乎是我最完美的一件作品,但后來,我又創(chuàng)造了你……”
“你說什么?”我又一次打斷了老喬。
他淡定地說:“或許你該把這段視頻看完?”
我回頭看電視,那個被我妻子刺死的男人的身體已經(jīng)被翻了過來,我看到他的面孔了——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老喬又說:“其實你才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我給了你健壯體魄的同時,還給了你正直、勇氣和智慧,你已經(jīng)與外面世界的那些活人非常接近了?!?/p>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許多噪雜的腳步聲,隨即,許多人擁了進來,全是我認識的人,其中還有我的妻子和小王,他們無一例外的都在散發(fā)著一種腐爛尸體的惡臭,并且全身的皮肉都在開裂和脫落著。
老喬說:“現(xiàn)在是藥物注射和修補的時間到了,你也一樣。”
我看自己,果然雙手和全身的皮肉已經(jīng)開裂,眼看就要脫落了。
老喬對我說:“你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享有特權(quán)的,想讓我先給你藥物注射和修補嗎?想的話,就來求我?!?/p>
我的嘶叫在屋子里回蕩著,顯得那樣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