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弗格漢姆
在希臘克里特島一個巖石密布的海灣,有一個叫哥尼亞的村莊,村子附近有一座希臘東正教修道院。在修道院旁邊,由修道院捐贈的土地上建有一所研究院,其宗旨是傳播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和平,尤其是恢復(fù)德國人和克里特人之間的友好關(guān)系??墒菓?zhàn)爭的創(chuàng)傷使這個任務(wù)幾乎不可能完成。
這所研究院的位置很重要,站在這里向遠處望去,能夠看到馬里門機場上的小型跑道,納粹空降部隊就是從這里入侵克里特島的。也正是在這里,納粹部隊遇到了揮舞著菜刀和長柄鐮刀的當(dāng)?shù)卮迕竦念B強抵抗。克里特居民也為此遭到德軍的野蠻報復(fù)。全村的居民都被抓起來后列隊槍殺,只因他們襲擊了希特勒最精良的空降部隊。研究院的上方是一處公墓,那里只有一個十字架,標(biāo)志著這里是克里特游擊隊烈士的公墓。在海灣對面的另一座山上也有一處墓地,里面埋葬的是納粹傘兵。烈士公墓里的墓碑?dāng)[放獨特,任何人看一眼便永生難忘。對于克里特人來說,仇恨是他們最后擁有的唯一武器,也是許多人發(fā)誓永遠不會放下的武器,永遠不會。
正因為有這樣沉重的歷史背景,仇恨的巨石壓在當(dāng)?shù)厝说男闹?,根深蒂固。而就在這樣一個地方居然有這么一所致力于治療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的研究院,的確讓人感覺自相矛盾。這樣一所研究院怎么會建在這里呢?是因為一位名叫亞歷山大·帕帕德羅斯的男士。
他是一位哲學(xué)博士、教師、政治家,住在雅典,但出生在克里特。戰(zhàn)爭結(jié)束時,帕帕德羅斯逐漸意識到,德國人和克里特人其實可以從對方身上學(xué)到很多東西。他們可以給世人樹立一個榜樣,因為如果他們都能夠互相諒解、摒棄仇恨,建立一種有創(chuàng)造性的關(guān)系,那么世界上還有什么人不能這么做呢?
長話短說,帕帕德羅斯成功了。他終于在這個曾經(jīng)腥風(fēng)血雨的地方建立了這樣一個集會研討的場所。事實上正是在這個地方,兩國的學(xué)者互通有無,頗有收獲。僅一個暑期班的時間,他們就完成了關(guān)于靠人們之間的相互給予而實現(xiàn)偉大夢想的多部書籍。亞歷山大·帕帕德羅斯成了一個活著的傳奇。
在一個為期兩周的希臘文化研討會最后一天的上午,帕帕德羅斯從希臘各地聘請的各領(lǐng)域的專家和學(xué)者進行最后一次討論。這時坐在房間最后面的帕帕德羅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前面一扇打開的窗戶前。希臘明亮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站在那兒,向窗外望去。我們順著他的視線,目光越過研究院前方的海灣,落在了德國墓地那個鐵十字架上。
他轉(zhuǎn)過身來,問道:“還有問題嗎?”
房間里一片寂靜。在這兩個星期的時間里,大家的腦海里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許多疑問,足夠用一生的時間去思考,但這一刻大家都選擇了沉默?!皼]有問題?”帕帕德羅斯的目光在房間里掃視了一遍。于是我問道:
“帕帕德羅斯博士,人生的意義是什么?”
照例這個問題引來了一陣笑聲,人們騷動起來,開始準(zhǔn)備離開。帕帕德羅斯抬起一只手,示意人們安靜,接著久久地注視著我,用眼神詢問我是不是認真的,并從我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我來回答你的問題?!?/p>
他從褲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錢包,從里面摸出一個非常小的圓鏡,大概只有25美分硬幣那么大。接著他說:“克里特島之戰(zhàn)時我還是個小孩,家里很窮,我和家人住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莊里。一天,在公路上,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鏡子的碎片。這是一輛德國摩托車在那個地方被毀后留下的。
“我試圖找到所有的碎片把它們拼起來,但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把最大的一塊留了下來。就是這塊。我在一塊石頭上把它磨圓,把它當(dāng)成一個玩具擺弄。我發(fā)現(xiàn)用這個玩具我能把光線反射到那些太陽永遠照不到的黑暗角落——深洞、裂縫,還有漆黑的壁櫥,這個發(fā)現(xiàn)令我十分著迷。于是,把光線反射到我能找到的最不可能到達的地方成了我玩的一個游戲。
“我一直保存著這面小鏡子,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不管我走到哪,我都會在閑暇時拿出這面鏡子,繼續(xù)玩這個游戲。長大成人后我漸漸懂得,這不僅僅是小孩子玩的一個游戲,它更是一種隱喻,告訴我在這一生中可以做些什么。我漸漸明白,我既不是光,也不是光源,可光(真理、理解和知識)就在那兒,只有通過我的反射,它才能照亮許多黑暗的角落。
“這只是一面鏡子的一塊碎片,我不知道整面鏡子的形狀,但是,我可以將光線反射到世界黑暗的角落,反射到每個人心靈深處那些陰暗的角落,幫助一些人,改變一些事。也許其他人會看到并效仿。這就是我的作用,這就是我人生的意義?!?/p>
說完,他舉起那面小鏡子,小心地調(diào)整角度,捕捉從窗戶射進來的縷縷耀眼陽光,然后將它們反射到我的臉上,又反射到放在桌子上的雙手上。
那年夏天,我了解了很多關(guān)于希臘文化和歷史的信息,它們大部分都已從我的記憶中慢慢淡去,但直到今天,在我心靈的錢包中卻始終裝著一面小小的圓鏡子。
(蘇林摘自《新東方英語》2011年9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