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央

楔子

這一世，莊小眉終于有個好夫婿，是我私改了她的命數(shù)，替了別人的輪回，將她送進了一個富貴之家!

一閻王癡

整整五世，她都不得善終，因為每世她都生著無鹽臉，重則嫁個惡夫，丈夫嫌，婆婆惡，被折磨至死；輕則被父母鎖在家中，素巾裹面，終生都未示人。我見過她上世死前那雙眼睛，是被寂寞折磨得靈魂盡失的眼睛，殘忍如我，竟淚流滿面。

我再也無力承受心疼，她的每世，都是我親自引渡，把她送到孟婆那里，給她雙份孟婆湯，生怕她記得上世的傷痛。

她是我貪玩人間時拾得的玉兔，見她可愛便攜到天庭，雖舍不得，王母卻愛不釋手，強行要了她，后來王母點化成人形，玉帝為媒，又將她賜予我為妻!新婚夜，她從地府逃到人間，找回曾修煉的山洞，愛上個凡人，過起她自以為的幸福生活!

她其實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在天界，她被王母寵得無法無邊；在地府，我憐她疼她愛她，置她于我掌心，這些她都甘愿不要，她想要的那種愛，只有付出了生離死別，她才感到珍貴。

是的，她付出了代價，玉帝勃然大怒，賜她無鹽貌，打入六世輪回，經(jīng)受七情六欲之劫!而我卻在地府看著她在人世間里的悲喜沉淪，一點點來洗卻曾經(jīng)的逃妻之傷。

二閻王癡

這一世到底有多好呢?我還了她化成人形時的美貌，我化成算命先生，定了她的名，她最厭惡琴棋書畫，這世雖生在書香之家，父母晚年得女，倒是隨著她的性子養(yǎng)，因太過嬌美，求親之人絡(luò)繹不絕，莊小眉卻只是傾情綺羅莊的晏駱。

那個晏駱確不是簡單人物，獨自經(jīng)營江南最大的綺羅綢莊，據(jù)說他的俊美和綢緞一樣聞名天下，最可嘆的是，他上無父母，下無兄妹，偌大門庭空洞著就等她莊家小姐嫁入家門。

一個愿娶一個盼嫁，吹吹打打之后兩人成了夫妻。新婚之夜，我立在窗外，看著晏駱期期艾艾地掀開蓋頭，兩個絕色人兒相視一笑，我覺得心里好像被抽掉一塊。她終于可以幸福，我卻依然只是她的觀眾，她悲慘時，我為她痛；她幸福時，我為何不快樂?!我多想那雙掀蓋頭的手換成我的手，原來我依然愛她，輪回了六世我依然走不出她的桃花障!

夜月高明，春夜良宵，熄燈時，卻聽見莊小眉一聲尖叫，我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哪里來的白兔?!”重新點燃紅燭，我看見晏駱手里掙扎著的白兔，發(fā)出哀哀的聲音!

“該死的玨兒，居然將這只傻兔子也帶了來!丟出去吧!”莊小眉憤憤不平，讓我驚詫。

丟出來的兔子恰落在我手心，它用極為悲傷的眼神看了一眼，哀怨地咬了我一口，然后跳落在地上，剎那間就不見了。

我的心隨著紅燭再次熄滅而再次黯然，莊小眉，你這世終于圓滿，我希望你幸福。

三閻王癡

我搬來地府釀了千年的黃泉醉，一壇下去便不省人事，如若孟婆湯對閻王也起作用該多好，我就可以忘記該死的莊小眉，不用沉淪到如今，困在羅帳中，整整七天七夜。

“閻王啊閻王，你真的怎么如此蠢鈍，連自己都不認得!”玉帝就站在我床前嗤笑。

“……”我想開口卻如在夢魘之中。

“這世的情結(jié)需你自己來解，解不解得開就看你的造化了。唉，看在多年好友的分上，我告訴你吧，那晏駱就是你自己啊!你某個晚上也是醉得一塌糊涂，然后將自己的一魂一魄送入了輪回，我本想查辦你，不過你把黃泉醉捎我?guī)讐?，我就考慮不算你的賬……”

看著玉帝似笑非笑的臉，我突然站起來往外走，回過頭對他眉開眼笑：“謝謝你，玉帝老頭兒，這府里的酒你全都搬走吧，我不需要了!”

是的，我要去看另一個自己和莊小眉如何纏綿紅塵，我終于可以和她做一回真正的夫妻!

地府一醉人間盡然已數(shù)月，晏家莊里冷冷清清，不是我想的那樣春暖花開，紅顏歡笑。

我找到的蛛絲馬跡卻是晏駱和一個蒙紗姑娘在窗臺前描畫，安靜祥和，讓人不忍相擾。但那女子明顯不是莊小眉!

我氣急，那不是真的!即算那人只有我的一魂一魄，也不應(yīng)該變心，一定是這女子勾引了她，我要找回我的莊小眉!

四閻王癡

莊小眉被一封休書逼回了家，向來脾氣驕縱的她顏面盡失，整日里要死要活。莊家上下雞犬不寧，我看著極為心疼，我千算萬算給她算了一個好身世尋了一戶好人家，可終究只是鬧了一個這樣的笑話。

我沒有辦法原諒自己，也沒辦法原諒那勾引晏駱的女子!

“既然娶了她，為何不好好待她?”我堵住另一個自己，冷冷的卻像是在和仇人說話。

“我只是娶了那個對的人，聽從了心的安排。我愛她，愛她的溫柔善良，愛她的才情兼?zhèn)?，第一次看到她被莊小眉欺負，我的心就疼得恰似萬箭穿心，那是你永遠無法理解的感覺，我不想做個無情無義的人，但我沒辦法不被她吸引……”

這是另外一個自己說出來的話嗎?他說他萬箭穿心，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子?那么這么漫長的六世輪回對于他而已言又算什么?如果看到她死去，他也會跟著死去嗎?如果這樣才能祭奠好不容易與莊小眉重逢的緣分，才能撫慰莊小眉前面五世所受的苦，他寧愿讓那個自己死去!

那個叫玨兒的女子果真好溫柔，她用纖長的手指一下一下輕拍著懷里的雪兔，為什么這個場景如此扎眼，當莊小眉也是一只兔子時，我曾經(jīng)也是那么輕輕地撫慰它入睡……

想到莊小眉，我的心剎那間又緊縮了，用來引渡靈魂的閻羅咒情不自禁地從心里嘴里飄了出來，如一陣風般飄向那個叫做玨兒的女子，倒地的剎那，面紗輕輕飄落，一張熟悉的丑陋的臉映入我的眼睛里——那是莊小眉前世的臉!

我不禁怔住。

五閻王癡

那縷輕飄飄的靈魂跳躍在我的手中。

“生若如斯，我已滿足，閻羅，這世是你的劫，不是我的，你注定要失去我，就像劫數(shù)開始時才知那在凡塵陪我玩耍的男子，是你，我只不過是想回凡塵中找你。等玉帝告訴我那個我放不下的男子就是你時，我已被身為閻羅的你送入輪回，就像是這樣的緣分，我們之間注定只能擦肩而過……”

“不，我明明改了你的命數(shù)，找人替了你的輪回，為什么還是會這樣，你的臉……”我開始感到熟悉的心疼……

“玉帝不過是跟你開了個玩笑，你把我的靈魂送入輪回的同時，玉帝也悄悄送了一個，他動了手腳改了我的命格，我和莊小眉是雙胞胎，很可笑對不對?父母生怕丑陋的我被人知道，對外宣稱莊家只有一個女兒，而我不過是莊小眉的書童，比起上一世孤寂終老，被莊小眉欺負十多年，都沒有關(guān)系，只要能讓晏駱愛上我……很想問我為何知道這么多，是不是?很早以前，玉帝就點化了我，他說這輩子，等你找到我，我的劫才可以結(jié)束……晏駱，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她看著我身后出現(xiàn)的晏駱，不管她對是誰說，我都知道一切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玉帝，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捉弄我?”看著手中的魂魄快要散了，弱了，消失了，我對天長吼。

“你帶走了她，你也帶走我吧，我活著只是為了和她相逢，她走了，我的心也就死了，還不如不活著!”回應(yīng)我的只有晏駱那空洞的聲音。

我當然會帶你走，我深知失去愛人的靈魂其實已經(jīng)不是真正的靈魂了。

尾聲閻王癡

他們都說玨兒的靈魂之所以找不到了，是被兔子給吃了，所以我才不管死活一定要將那只咬了我一口的兔子帶回地府，我問玉帝老頭兒，這只兔子化成人形了，會不會仍舊是莊小眉，那個死老頭兒卻不愿意走漏半點風聲：“一切都看你的造化阿!”

“造化你個毛線!”我聽見一聲嬌吼從那只兔子嘴里蹦出來，我徹底地呆住了!

她已學會說話，她一定是莊小眉，莊小眉最愛說“毛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