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夜
和親人選沒了不是重點,重新培養(yǎng)人選的開銷著實令人肉疼……嗯,看在丫頭你長得不錯的份上,本王將和親的機會賜給你吧……
“砰!”——等等,你這敗家的女人,你知道這花瓶值多少兩銀子嗎?!
“砰!”——啊!你知道那水晶鏡可以買個一座城池嗎?
“砰!”——夠了!看來本王不收了你,你還不知道本王的銀子是怎么賺來的!
一
正是晌午時分,走出樹林之后,陽光就顯得格外毒辣,曬得裸露的手臂刺痛刺痛的。
這讓蕭湘的心情更不美麗了。想到自己只不過是睡了個覺,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這個不知名的時空,她郁悶得直想仰天長嘯。
這年頭,連睡覺也這么危險重重。不過蕭湘是個實在人,心想既然都穿了,再怨天尤人也沒有用。她抬手看看腕表,正尋思著要不要找個村莊吃頓霸王餐,不遠處忽而傳來了女子低低的抽泣聲。
蕭湘抬頭看過去,只見前方的年輕女子一襲水紅色長裙,裙裾翻飛,很是有種飄飄若仙的韻味。她忍不住走了過去。
大概是聽到了腳步聲,女子欣喜地回頭。美人如花,波光漣漪的杏眼尤帶淚光:“子墨,你果然還是……”
美人動聽的聲音在看到蕭湘的那一剎那戛然而止,眼中滿滿的期待也頓時化作失落。蕭湘有點不好意思了,她正要說點什么,但見美人打量了她幾眼,臉色變了又變——
古怪的發(fā)式,形狀奇異的耳環(huán),緊身短衣,這不正是傳說中茹毛飲血的吃人蠻子的打扮嗎?
她真是命苦啊,跟子墨相愛卻不能相守,心死之際跑來跳崖,半路竟然還出現(xiàn)了吃人的蠻子!不行,就算是死,也不要血肉模糊地死在蠻子的口中!
想到這,美人決絕地瞪了蕭湘一眼,縱身一跳,水紅色的纖細身影很快消失在蕭湘的視線中。
蕭湘呆了,美人剛剛那兇狠的一眼是在瞪我嗎?我,我什么都沒做啊。她還在風中凌亂,冷不防腳下的土地微微震動起來,身后響起了噠噠的馬蹄聲。
少女的第六感告訴她,她要倒霉了。
果然,十多人的馬隊在她身前停下來,為首的年輕公子一襲錦袍,好看的桃花眼流光溢彩,一看就不像是好人。蕭湘警惕地看著他,悄悄地后退兩步。
坐在毛色純正的大馬上的貴公子緩緩地開口問道:“有看到一個紅衣女子嗎?”
眼前服飾奇特的少女點點頭,趙天策正要再問,但見她素白纖長的手往懸崖一指,眼神誠懇地說:“她跳下去了?!?/p>
趙天策略顯秀氣的眉毛抖了抖:“你,你沒有攔住她?”
蕭湘頓時覺得很無辜,不是我不攔,主要是她死得太突然了啊。
既然不說話,那便是默認了。想到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就這樣消失在斷崖,趙天策的心驀地一疼,連帶著眉毛也緊皺起來。
那是他承了圣旨,從醉紅樓買回來的花魁靈兒,正準備送給明國的君主,順便商量一下兩國聯(lián)盟的大事的。誰知道就在這重要關頭,靈兒竟然尋了短見。
不,這不是重點。贖身的花費,連帶著這半年來調(diào)教和保養(yǎng)打扮的費用,整整用了三千兩銀子。
三千兩銀子就這樣跳進懸崖粉身碎骨了……他的心在滴血。不,是在翻江倒海地涌血。
眼前的貴公子臉色瞬變,始終難掩眉間的悲痛。蕭湘默默地想,難道他就是剛剛那個女子的心上人?
縱然他長得如此騷包,像極了小說里面壞事做盡的蛇蝎美人,蕭湘還是忍不住內(nèi)疚了一下:“對不起,沒能拉住她。有什么事我能幫上忙的,公子你盡管說吧?!?/p>
聞言,趙天策從痛失三千兩的憂傷中回過神來,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女。雪白飽滿的臉頰,純秀動人的眉眼,拋開這身滑稽的打扮,她委實是個大美人。
只要打扮得當,她會比靈兒更有用。噢,是更值錢。
想到這,貴公子終于愁眉舒展,桃花眼完成一輪新月:“帶她回王府。”
蕭湘的臉蛋唰地白了:“你,你想干什么?”
趙天策身后的侍衛(wèi)動作迅速,扛米袋一樣把她掛在肩上,策馬狂奔。蕭湘梗了,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她努力地抬起頭,使勁地瞪著前方的貴公子,大聲說道:“你就是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
迎面的風灌進喉嚨,她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身下的笨馬終于停下來了。被人扛著顛簸了這么久,蕭湘的肚子難受極了,剛著地,便哇一聲吐了。
年輕的貴公子定定地看著身上散發(fā)的怪味的穢物,痛心疾首地問:“姑娘,你知道這衣服上的蘇繡值多少兩銀子嗎?”
他還未愈合的心又在滴血了。
蕭湘的眼前一片混沌,她好不容易站穩(wěn),勉強認出了錦袍上不成形的牛扒和羅宋湯,白著小臉說道:“我的西餐也很貴的?!?/p>
蕭湘仰起臉的一霎,趙天策震驚了。
大概是因為剛剛臉朝下被人扛著的緣故,少女的臉蛋沾滿了灰塵,臉色刷白刷白的,很是慘不忍睹,全然沒有了初見的驚艷。
這樣,就不值錢了啊。趙天策的琉璃心碎了一地。
他沉聲吩咐兩邊的婢女:“帶她去沐浴梳洗,把最好的都給她用上。”
二
等到少女從珠簾的那端走出來,先前見過她的侍衛(wèi)紛紛感嘆道,不愧是人靠衣裝。
濃密的墨云長發(fā)用金銀絲挽成雙環(huán)望仙髻,臉上略施粉黛,白皙中透著健康的粉紅,有著跟靈兒迥然不同的嬌憨靈動。
眼看侍衛(wèi)們看著自己,似是呆了。
蕭湘納悶,真有那么好看嗎?她目光在大廳里流轉,有眼色的小丫鬟趕緊遞上鏡子:“姑娘,你看,這雙環(huán)望仙髻是我們秦國最時興的發(fā)式,多少郡主小姐都喜歡它。當然啦,她們的都沒姑娘好看。”
蕭湘狐疑地接過鏡子。出乎她的意料,這居然不是模糊不清的銅鏡,倒像是以前在現(xiàn)代用的玻璃鏡。
所以,當鏡子上清晰地照出她的樣子的時候,她向來粗獷的神經(jīng)也禁不住巴嘎掉了。
雙環(huán)望仙髻——她可愛的頭發(fā)分開兩股,一左一右地繞成兩個碩大無比的圈圈,既招搖又拉風地頂在頭頂。
這分明是扭曲版的米老鼠。
她搖搖腦袋,頭上碩大的發(fā)環(huán)笨重地晃了一下。終于,蕭湘的小心臟不堪重負,她手一抖,鏡子應勢落在地上,嘩啦嘩啦地碎裂開來。
晶瑩的碎片布滿了地面,和著窗外照入的陽光,折射出迷離的紫光。蕭湘?zhèn)戎X袋看了看,咦,好像不是普通的玻璃?
這一地的碎片讓趙天策好看的臉唰地白了。小丫鬟上前,關切地問道:“王爺身體可是不舒服?”
趙天策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努力地平靜跌宕起伏的心情,這才哆嗦地指著死狀慘烈的鏡子,問道:“誰讓你把水晶鏡給她的?”
由整塊水晶,經(jīng)由秦國最頂級的匠人加工而成的鏡子,放眼整個大秦,恐怕再也尋不著第二面了。
小丫鬟不解地眨眨眼睛:“王爺你剛才說的,要給姑娘最好的啊。”
趙天策語噎。
都說秦國七王爺富可敵國,他幾乎涉足了秦國所有最賺銀子的行業(yè),自他懂事以來,銀子在他手中,素來都是只進不出的。
此時此刻,他恨恨地盯著面前眼神無辜的少女,終于明白了。
從七歲起,他斂財十五年,原來是為了有這么一天,有這么一個女的,會理所當然地用他的銀子一擲千金。
真是稍微窮一點點,也要被她逼上梁山。
眼看這個長相極像小說里終極大壞蛋的錦袍公子含義不明地盯著自己看,蕭湘雙手抱胸,警覺地后退兩步:“你,你想干什么?”
趙天策忽而笑了,桃花眼彎起來的時候甚至帶了點可愛的意味。
“而今天下不太平,探子回報,澤國跟楚國已經(jīng)達成協(xié)議一致抗我大秦。本來明國有意跟我們結盟,明國君主素來愛美人,靈兒正是千里挑一,各方面最符合明國君主喜好的花魁??墒?,”說道這,趙天策頓了頓,望向蕭湘,笑意更深,“由于你的失誤,這份最好的禮物香銷玉殞了,你說,該怎么辦呢?”
話都說道這份上了,蕭湘頓時明了。她驚慌地向后蹦了一步,睜著無辜的大眼:“你要我去刺殺澤國跟楚國的君王?!我,我不會武功啊?!?/p>
趙天策一愣。良久,他平順了一下呼吸,說道:“舞刀弄劍是個腦力活,這么危險的事不適合你。其實,本王倒是覺得,你比靈兒更勝一籌?!?/p>
這是要我去代替靈兒的意思?蕭湘不樂意地撇撇嘴,正要說話,趙天策又道:“不想去也成,只要你賠了水晶鏡的一千兩白銀,便可以走出這王府?!?/p>
一千兩是個什么樣的概念?蕭湘眨巴眨巴純真的眼睛。趙天策笑了:“我七王府的丫鬟月俸五兩白銀?!?/p>
蕭湘的眼珠轉了轉。
趙天策繼續(xù)柔聲說道:“要是你愿意去,秦國所有子民都會記得你的功績,本王到時也會送你一樣無價之寶?!?/p>
功績寶物什么的都是浮云啊。
蕭湘的想法很簡單,小說里面這些長得如此風騷的男人,不都是圍著女主轉的嗎?女主的一生,注定了是異常曲折離奇受盡萬般折磨的啊。
可是,她只想平淡安穩(wěn)地生活,所以,她要遠離一切騷包男,徹底斷了自己成為女主的可能性。
穿著錦袍的貴公子似乎胸有成竹,篤定她一定會答應。那是,人世間最可愛的莫過于白花花的銀子,富甲六國的他親口承諾的“送你一樣無價之寶”,試問誰會不動心?年輕的王爺心想。
果然,眼前的少女只思索了一下,就點頭說道:“好?!?/p>
雖然說寶物是浮云,但是,看著那個渾身上下都戴滿值錢掛件的王爺,蕭湘還是忍不住問道:“是什么無價之寶?”
趙天策淡色的唇一勾,桃花眼中珠光流轉:“本王的親自畫的山水畫一張?!?/p>
聞言,蕭湘血氣翻涌:“你無恥!”
貴公子謙謙一笑:“哪里哪里,不敢當?!?/p>
我好像不是在贊你吧。蕭湘無語望天。
窗外的陽光落進來, 讓人無端生出一種暖暖的,懶洋洋的感覺。合著地上水晶碎片折射出的迷離紫光,少女含嗔帶羞,欲語還休;錦袍公子眉眼帶笑,溫雅如玉。小丫鬟看呆了,王爺和蕭姑娘,真是一對璧人。
雖然看得有點呆了,但是小丫鬟是個好姑娘,時刻牢記著自己的職責——她拿著掃帚,認真地清掃地上的碎片。
見狀,趙天策攔著她,傷感地看著地面:“哦,先別打掃,讓我再多看它們最后幾眼。”
蕭湘默。
三
既定了蕭湘是送去明國的人選,趙天策算是放下了心頭大石,因而這幾天,他的心情都好得很。
這段時間看蕭湘的行為舉止,趙天策發(fā)現(xiàn)她不是秦國人。準確來說,她不像是六國的人。不過不要緊,他有的是時間盯梢。他絕不允許自己的銀子出半分的意外。
信過閑庭,他尋思著要不要帶蕭湘出去見識一下大秦的風光,眼角卻看到那抹纖細的身影,站在花園里不知道在搗鼓什么。
他好奇地繞過去,待看清少女的動作,年輕的王爺臉色刷地變白了。
但見蕭湘手中拿著一朵七仙女,百無聊賴地撕下花瓣,每撕下一片,便喃喃自語一句:“明國君主是大叔,明國君主不是大叔,是大叔,不是大叔……”
趙天策弱小的心靈再次受傷了。
七仙女,這種有價無市的罕見茶花,有著比水晶鏡更讓他痛心疾首的價格,而此時此刻,那女的就這樣心狠手辣地把這朵金子無情地撕了下來。他頓時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蕭湘回頭,剛好看到趙天策立在身后,正滿臉煞氣地盯著她。
少女嚇得一手把七仙女甩開,良久,才撫撫胸口,責怪道:“見鬼,做什么走路沒有聲音的哇?!?/p>
趙天策深深地吸了口氣,拉過她的手便朝大廳走:“來,給你看看我為你訂造的羅裙。今晚好穿上它參加皇城的夜宴?!?/p>
回頭吩咐丫鬟把羅裙拿出來,趙天策邊喝著雨前龍井,邊緊緊地盯著少女。
大廳極盡奢華,趙天策幾乎是每個能放東西的角落都擺上了價值不菲的花瓶和玉雕,以顯示出他是一個有格調(diào)的土豪。
左邊紅木雕花桌上的玉佛雕工細致,蕭湘正要伸手去摸摸,忽而感受到一道略帶敵意的視線。她回頭:“王爺,做什么這樣看著我?”
趙天策警惕的目光在蕭湘跟玉雕之間徘徊:“那個玉佛,很貴的。”
蕭湘翻個白眼。
話間,小丫鬟已經(jīng)捧上一襲紅色的紗裙。趙天策接過,遞給她:“試試吧?!?/p>
紗裙的設計很是巧妙,腰間和肩處有同質長帶,加上裙子的布料格外的輕盈,走路的時候帶過的風便會讓縈繞的紗環(huán)揚起,飄逸出塵,讓人想起那彩云之上身穿霓裳羽衣的仙女。
可惜這只是裁縫的一廂情愿的想法。
事實上,這浪費了小王爺大把銀子的長裙太過霸道,蕭湘走過,美不勝收的紛飛衣帶嘩啦啦地纏倒了路上的、桌上的、架上的以及窗臺上的名貴裝飾品。
道道清脆的瓷器落地聲傳來,趙天策胸中氣血翻涌,指著蕭湘:“你,你……”
蕭湘回首:“嗯?”
衣帶拂過,砰。全大廳僅剩的玉佛落地開花。
趙天策臉色一青,終于不堪折磨,拉起她的手便往外走去:“來,我們?nèi)ヒ寡绨?,時間也差不多了?!?/p>
蕭湘抬頭看看正艷的太陽:“可是,現(xiàn)在才中午啊?!?/p>
啊哈,笑話,誰還敢讓你在府里待著啊。趙天策邊走邊回頭兇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蕭湘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他們沒有馬上進宮,出了王府,趙天策帶著蕭湘在皇城慢悠悠地繞了一圈。蕭湘來到異時空這么久,還是頭一回真正地跟這個世界接觸。
寬敞的街道,兩旁賣力吆喝的小販,過往的公子小姐,嬉鬧的小孩子……蕭湘目不轉睛地看著,感嘆道:“你們秦國是個好地方?!?/p>
“是啊,”年輕的王爺笑了笑,又若有若無地嘆口氣,“不知道這太平日子還能過多久。我們這些在上面的,總要多擔待些?!?/p>
聞言,蕭湘忍不住抬眼看身旁的人。難得他認真一次,本來就很好看的桃花眼少了點輕浮,多了抹什么。
嗯,比較不像壞人了。
將近進宮的時候,趙天策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身側的蕭湘。
其實她靜靜地不說話的時候很討人喜歡,靈秀美好,大大的杏眼清澈明亮。他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這幾天皇上就要派使者去明國了。你知道我今晚為什么要帶你來這宴會嗎?”
蕭湘眨眨眼睛,特純真地問:“是為了省下一頓飯錢嗎?”
趙天策望天,難道本王的形象已經(jīng)如此不堪了嗎。他清咳兩聲:“說起來,皇上還是特意為你設宴的。雖說明王愛美人,但是要結盟,終究還是要點誠意的。這次宴會,皇上定會敕封你為公主,這便算是和親,好讓兩國的聯(lián)盟更牢固些。”
蕭湘點點頭。
年輕的王爺看著她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覺,悶悶的。他忍不住再提點道:“一旦敕封的圣旨頒下,你便再無反悔的機會了?!?/p>
蕭湘笑了:“難道我現(xiàn)在就有機會了嗎?”
趙天策也笑了,“是啊,只要你賠了那一千兩銀子?!?/p>
少女眉眼一彎:“所以啊,還是當公主安逸。”
趙天策淡色的唇微張又合上,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四
夜宴在御花園里舉行。
大秦皇宮里張燈結彩,群臣列位而坐,比蕭湘想象中年輕的皇帝一次又一次地對著大臣們舉杯。
身旁的趙天策難得地安靜,慢慢地喝著酒,竟然連白天她打破那么多擺設的事也沒有提起。這真是出奇了。蕭湘卯足了眼神使勁兒地盯著他,又伸出手指戳戳他的手臂,他還是靜坐著保持沉默。
終于被她戳得連酒也喝不下去了,趙天策好笑地拉下她的手,柔聲說道:“別鬧?!?/p>
蕭湘正要說點什么,冷不防,首席上穿著明黃色龍袍的男子狀似無意地提道:“七皇弟,你旁邊的是?”
終于都進入正題了。蕭湘垂首斂目,趙天策卻不說話,攥著她的手驀地緊了緊。蕭湘翻個白眼,搞什么,害得我也緊張起來了。
皇帝清咳一聲,趙天策回過神來,笑道:“回皇上,她是臣的忘年之交蕭遠的女兒,歌舞一絕,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實在是連臣也自愧不如。”
蕭湘驚奇地看著他,天哪,我什么時候歌舞一絕了?
高座之上的九五之尊顯然對此很有興趣,笑問:“蕭姑娘可愿獻歌一曲?”
蕭湘一梗。趙天策暗暗用手肘輕輕地碰她:“去呀去呀。”
她只好苦著臉站起來,走到御花園中央。
少女膚如凝華,紅裙搖曳,單是那么一站,便生出無數(shù)風情。
趙天策把玩著酒盞,有點傷感,有點不高興,卻又有點自豪。這種感覺,莫非就是書中說的吾家有女初長成?
蕭湘一雙眼睛只盯著趙天策看,但見他嘴角微揚,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頓時讓她郁悶不已。天哪,你到底哪里來的自信我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少女緩緩地開口了——
“嘻唰唰嘻唰唰,請你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閃閃紅星里面的記載……”
夜風吹過,卷起一片蕭瑟。
大臣們虎軀一震,紛紛變色。
趙天策木著臉,鎮(zhèn)定無比地走上去,若無其事地把她領下來?;实勖銖娞?,拍了兩下掌,又隱含深意略帶同情地看著趙天策:“愛卿,這幾天,辛苦你了?!?/p>
趙天策神色自若:“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蕭湘:“……”
也因為此神曲,趙天策跟皇帝暗中商定的敕封也緩了下來。
暗地里,皇上惡狠狠地問:“趙天策,這個就是你說的千里挑一名動皇城的花魁?!你把她送去明國,是要挑起兩國戰(zhàn)事嗎?!”
“臣惶恐?!?/p>
“朕給你半個月的時間,你務必把她訓練得能歌善舞!”
“臣惶恐,皇上也看到剛才的情況,這恐怕有點困難?!?/p>
四處無人,皇帝毫無儀態(tài)地翻個白眼:“朕管你,要是做不到,你這月的俸祿別想要了。”
“回皇上,臣的月銀已經(jīng)被皇上扣到明年的五月了。”
……
夜涼如水,趙天策揮手讓馬夫先把車駛回府,自己則跟蕭湘慢慢地步行回去。
一路無話,耳邊清晰地傳來夏蟬的叫聲。蕭湘很明白自己今天的表現(xiàn)糟糕透了,正斟酌著怎么開口,側過臉卻發(fā)現(xiàn)趙天策似乎在輕笑,哪像是心情不好的樣子。
她狐疑地問道:“你在笑?”
趙天策唇角的弧度更大,連桃花眼也可愛地彎了起來:“沒有?!?/p>
蕭湘憤怒了:“你在幸災樂禍!”
趙天策極為輕佻的揚了揚眉?!澳哪苣兀俊鳖D了一下,他又忽而幾不可聞地嘆口氣,很是正經(jīng)地說,“你今晚沒被封為公主,挺好?!?/p>
蕭湘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若有所指:“如果你不要我還那一千兩銀子,會更好的。”
五
趙小王爺最近很忙很忙,他東奔西跑,物色著皇城里出名的清倌,好用來教導那不成器的蕭湘。
沒了趙天策整天在旁邊盯梢,蕭湘頓時覺得無聊到了極致。果然身邊要有那么一兩個小人,生命才會有意思啊。
這日無事,她倚在蓮花池的闌邊,手里拿了一捧石子,惡趣味地用碎石擲池里的游魚。
蓮花池建在王府的西北角,跟府外的流溪河僅一墻之隔。蕭湘正砸得起勁,忽而風聲呼嘯,有什么東西從墻頭跌落到池里,砰的一聲撞起大攤水花,淋了蕭湘一臉。
她鎮(zhèn)定地靠了一聲,擼起濕漉漉的袖子,擦了兩把滴著水的臉蛋。
沉進水池的重物此刻浮了上來,不消一會兒,附近的池水慢慢地變紅了。蕭湘睜大了眼睛。看身形,那竟是一個年輕的男子。
她趕緊蹦過去,吃力地把他從池里拽出來。
是跟趙天策迥然不同的風格,劍眉星目,好看而正派的長相讓蕭湘對他生出許多好感。年輕的男子臉色蒼白得嚇人,胸口附近的衣服被沁出的血水染成一片紅色。
蕭湘扯開嗓子便吼道:“來人啦,要死人啦——”
丫鬟家丁還沒趕來,她的聲音倒是硬生生地把男子吼醒了。
因為受傷的緣故,男子的眼神很迷離:“靈兒?!?/p>
靈兒?那個跑去跳崖害自己要替她和親的京城花魁?蕭湘那顆向來不怎么靠譜的腦袋罕有地靈光起來:“子墨?”
男子緊皺的眉頭松開,虛弱地一笑:“對不起,我來晚了。”話音剛落,他似是放下了什么,頭一歪,暈了過去。
蕭湘納悶地摸摸臉蛋,我真的那么像靈兒嗎?我覺得,我比她漂亮啊。
丫鬟們還是沒有過來,倒是剛回來的趙天策聞聲而來,邊走過來還邊嚷嚷:“你這個敗家的是不是又給我闖什么禍了?”
蕭湘翻個白眼。
等到走近了,看到蕭湘懷里的男人,趙天策的臉色變了又變。他伸手把男子拉起,搭在自己身上,同時不忘給蕭湘臉色看:“還拉著他的手干什么,趕緊松開松開!”
蕭湘看看他,又看看昏迷仍不忘牽著自己的手的男子,忽而笑了:“趙天策,你是不是在生氣?”
小王爺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本王不但生氣,還很激動。你知道你救了他之后,本王要多花多少銀子多養(yǎng)活一個人嗎?”
蕭湘一愣。
趙天策找來了大夫給子墨看傷勢,聽說他胸前中了一刀,傷口極深,要是再砍偏分毫,就是華佗在世也回天無力了。
當然這個傳聞中的傷口蕭湘并沒有親眼看見,趙天策一找來大夫,便撇下子墨,拉著蕭湘走到花園。
他板著臉,嚴肅地說:“我已經(jīng)給你找好教習歌舞的清倌,明天開始你就在房里練舞,不許亂跑?!?/p>
蕭湘震驚了:“那么丁點大的房間能夠練舞?”
趙天策對于她的不配合感到十分不滿,他輕哼一聲:“讓你找個野男人回來,讓你害王府又多了一筆開銷!”
第二天,蕭湘果真乖乖地躲在房間里練舞。她絲毫沒有底子可言,因而每一個動作做起來都格外的艱難,才練了一個時辰,她已經(jīng)累得趴下了。
清倌知道這急不來,便掩門走了出去,讓她歇息一會兒。
她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在心里咒罵著趙天策。忽而,“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了。蕭湘懶洋洋地抬起頭。
劍眉星目,俊朗的臉稍顯蒼白。
蕭湘愣了好一會才認出這就是昨天那個子墨。長相正派是正派,不過沒有趙天策那騷包那么有特色,果然還是壞人的氣場大啊。
她朝著男子笑了笑,禮貌地問道:“子墨,有什么事嗎?”
年輕的男子黯然垂首:“靈兒,你不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了嗎?”
蕭湘不說話,仍舊笑著看他。他忍不住走上兩步,溫柔地將她擁入懷:“靈兒,我們私定終身,你說過不愿遠嫁明國,要我?guī)氵h走高飛。我兩約好在廣濟橋上相見。可惜我有家仇未報,我說,若我兩個時辰之內(nèi)未到,就是已經(jīng)遭遇不測了。你說,若我不來,你便跳下斷崖來陪我……”
蕭湘杏眼彎彎,笑道:“可惜你說的,我都不記得了?!?/p>
六.
趙天策悄聲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么一派景象——
少女跟男子相依相擁,細語呢喃。
他本意是偷偷進來看一下那敗家的女人有沒有偷懶,誰知道居然被他看到了這么一幕。他很生氣,非常的生氣。此刻他心中甚至想到了一筆他踏入商海以來最虧的交易——他愿意用十倍的賞金,雇最頂級的殺手,把眼前這個無端害他王府的花銷增加的男人秒殺了。
另一方面,蕭湘跟子墨之間氣氛微妙,誰也沒有留意趙天策的出現(xiàn)。
劍眉星目的男子壓低了聲音,語氣中摻了點寒氣:“靈兒,我們的從前,你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他抱著蕭湘的雙臂緊了緊,在蕭湘看不到的背后,無聲無色地從袖子抽出匕首。
趙天策的眼睛驀地睜大了,這是什么情況?!等到他發(fā)現(xiàn)大事不妙的時候,男子已經(jīng)高舉手臂,鋒利的刀刃在初夏里溫潤的空氣中閃著寒光。
——既然忘了,就只好對不起了。
他本是楚國的武士。探子回報,秦國跟明國有意結盟,楚王對此頗為忌憚,便派他潛入秦國,盡力阻止這次聯(lián)盟。當他得知兩國聯(lián)盟的樞紐竟是一個叫靈兒的女子時,他就下決心要除去她。
本來以為她已經(jīng)墜崖了,可是前幾天竟然又聽聞七王爺進宮的時候帶了個貌美女子……他潛入皇宮探聽消息,沒想到一不小心讓御前侍衛(wèi)打傷了,倉皇之下逃跑,竟然被他誤打誤撞進了七王府,真是得來好不費功夫。
懷里的女子無害得像只兔子,他終究狠下心,高舉的手用力地往下刺去。
蕭湘笑意盈盈,兩手迅速向后抓住男子的右臂,腰一彎,一個過肩摔威猛無比地把高出她許多的男子甩了出去。在真功夫面前,什么冷兵器都是浮云。
子墨還未完全康復的身體撞到堅硬的實木桌上,扯心地一疼,哇的一聲噴出滿口鮮血。
蕭湘嘖嘖地擺擺食指:“膚淺,這么差的演技還想騙過本姑娘?再說,你要是真的那么喜歡她,就該早早地看出,我根本不是你的靈兒。你沒覺得我比她漂亮很多嘛?”
如此暴力血腥的一幕只是稍微讓趙天策呆了一下。他很快反應過來,急急地走過去,把那個還在得意地朝子墨做鬼臉的女子擁進懷里。
眼看著剛剛匕首就要刺中她,他卻無能為力,那一刻,他愿散盡千金換她安好。原來這個敗家的小東西,不知不覺已經(jīng)在自己心中占了這么重要的位置。
“蕭湘,本王喜歡你?!?/p>
蕭湘先是一怔,連呼吸也有一瞬間的停頓。反應過來之后,等到反應過來之后,她慢慢地推開趙天策,認真地問:“你會被砍頭嗎?”
趙天策一愣,怎么話題這么跳躍??粗矍皵〖疑倥y得的緊張表情,他笑了:“是啊,本王冒著砍頭的險也要喜歡你,你要不要考慮也喜歡我一下?”
少年亮晶晶的眼睛格外有神,看得少女忍不住回抱他一下。
“那跟明國的聯(lián)盟怎么辦?”
少年一聽,想起了昨晚在御書房跟皇兄的對話,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都說圣心難測,他昨晚忐忑地去找皇兄,支吾著問和親的人選能不能換一個。年少的皇帝嚴肅地看了看國庫開支,又想起少女那驚天動地的歌喉,爽快地說:“好。但是費用需得由你出。還有,皇弟你竟敢抗旨,扣兩個月俸祿?!?/p>
趙天策突然有種其實皇兄早就有意換人和親的想法。
少年天子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地說:“把你家的小花魁送去和親,朕真怕明王以為吾等羞辱他,以致兩國開戰(zhàn)生靈涂炭?!?/p>
趙天策:“……”
眼前的少年明顯在神游天外,蕭湘不滿地拉拉他的袖子:“我問你呢?!?/p>
趙天策輕輕地抱住她,嘴角輕翹:“我給你兩個選擇,你是要嫁給我呢,還是要賠我之前的那一千兩銀子呢?”
蕭湘翻個白眼,無力地回抱他。你狠,趙天策,這是我聽過最猥瑣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