籽月
引子
曲寧遠給夏彤打電話的時候,她已經(jīng)坐上了火車,車門也已經(jīng)緊緊關上。
手機從夏彤上車的那刻起就一直響個不停,對面的男生有些好奇地看著她。
夏彤微低下頭,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音樂的聲音更大了。
她漠然地接起電話,連一句“喂”都沒來得及說,電話里就傳來焦急的喊聲:“彤彤!你別走!我求你了!”
夏彤垂下眼皮,沒有回答,曲寧遠在電話里喊著:“彤彤,彤彤,你下來,求求你了!”
夏彤低著頭,長發(fā)將她的臉龐遮住,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電話里的人還在哀求著,他的聲音里夾雜著厚重的喘氣聲,像是在極力地奔跑。
夏彤抿了抿嘴唇,眼里一片暗淡,像是什么也激不起她的興趣一樣,她張張嘴,想說什么,卻終究沒說出來。
“彤彤!你看外面!”
夏彤聽著聲音,奇怪地轉頭望向車窗外,只見曲寧遠站在離車窗不遠的地方,雙眼緊緊地盯著她,挺拔的身軀忽然緩緩下沉,“砰”的一聲,他居然就那樣看著她跪在了地上。
夏彤握著手機驚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火車上與站臺上的人都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一個二十多歲的俊秀青年,就那樣直直地跪在車窗前面,眼里全是深沉的哀求,他握著手機,緊緊地看著夏彤:“彤彤,我給你跪下了……求求你,求求你別離開我……求求你了!”
夏彤回過神來,連忙站起來,著急地對著電話吼:“你在干什么?!快站起來!”
曲寧遠抬頭望著她,那眼神里有哀求有傷痛有悔恨,有很多很多看得出又看不出的感情。
可不等他將這些感情說完,火車的鳴笛聲就將這一切的聲音全都掩蓋了。尖銳的聲音刺痛著耳膜,火車緩緩地動了起來,曲寧遠跪在那里動也不動,只是那樣緊緊地盯著夏彤。
車站里的幾個工作人員飛快地跑過來,將曲寧遠拉扯到白線外,他緊握著電話,使勁地叫著,可他的聲音被火車發(fā)動的聲音覆蓋,連一點也沒能傳進她的耳朵。
夏彤看著他的口型,依稀猜得出他在說什么,她的雙手緊緊地貼著窗面,眼眶慢慢地濕潤了。她從沒有想過,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告別:她也從沒有想過,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收場。
她一直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剛考上高中的他,趴在教學樓的走廊上往下看著,俊美的面容帶著溫潤的笑容,純凈、明媚,像是流淌在山間的清泉,被溫暖的陽光照耀著,一閃一閃地融入她的眼。
那樣的他,那樣的笑容,讓她想起了小時候的曲蔚然,那時的曲蔚然也是那樣笑著,溫暖明媚得讓她心動不已。
她記得小時候最愛看的《絕代雙驕》里有一句話:一見江郎誤終身。
而曲蔚然,就是她生命中的江郎……
耽誤了她一生的人……
一、鄉(xiāng)下來的女孩
那年,夏彤才十二歲,還是一個從鄉(xiāng)下來的小女孩,她的臉上還有兩團不自然的高原紅。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牽著爸爸的手,既新奇又害怕地看著城里的世界。
城里的房子又高又多,涂著干凈的墻漆,顯得那么干凈漂亮,一點也不同于老家那灰黃的泥巴房。
城里的車子特別多,不停地有車子按著喇叭,從她的身邊呼嘯而過。就連城里的太陽,好像也耀眼幾分,曬得她有些恍惚。
爸爸拉著她,從公交車上下來,快步地向前走著。爸爸的腿很長,走得很快,她一路小跑著跟在后面。她看著爸爸牽著她的手,微微地抿起嘴唇,跑得更加歡了。
又走了十來分鐘的路程,才到了一個大四合院里。
四合院分上下兩層,院子里種著很多漂亮的花。正是春初,花開得十分艷麗,那些花夏彤都叫不出名字,可依然美得讓她想偷偷地摘一朵。
可爸爸沒有給她摘花的時間,一直拉著她,飛快地往前走。
四合院的中間是一個四百多平方米的院子,院子中間種了一棵巨大的榕樹。爸爸拉著夏彤從院子中間穿過,一戶人家的門開著,一個矮胖的婦女站在門口晾著衣服。
她看見夏彤爸爸牽著一個她不認識的孩子,忍不住好奇地問:“老夏,這是誰家的孩子啊?”
爸爸停住腳步,笑著回道:“哦,這是我二弟家的孩子,他家里出了一些事,就把孩子放我家寄養(yǎng)一陣子?!?/p>
夏彤眨了一下眼睛,抬頭看著爸爸。爸爸嚴肅地看著她,她咬了一下嘴唇,低下頭來。
中年婦女點點頭,望著夏彤夸贊道:“哦,這樣啊,這丫頭長得真水靈?!?/p>
爸爸拉了拉她的手,輕聲說:“夏彤叫汪阿姨好?!?/p>
夏彤抿著嘴唇,沒有說話,轉身去摸身邊的大榕樹,厚厚的樹皮蹭著她的小手,有一點點疼。
爸爸不好意思地笑笑,轉身對汪阿姨說:“這孩子有點怕生,呵呵?!?/p>
姓汪的阿姨笑:“哈哈,小孩都這樣,過一陣子熟了就好了。”
兩人寒暄了一陣之后,爸爸才拉著她往四合院的二樓走,她微瞇著眼睛,安靜地跟在爸爸身后。
晚風吹過,花香遍地,她卻再也沒了摘花的心情。
走著走著,忽然一串單調(diào)的聲音吸引了她,她順著聲音望去,只見對面的陽臺上,種著一大片的迎春花,那花兒順著樹枝一串串地垂下來,金黃的一片,燦爛得讓人恍惚。
一個穿著藍色外套的少年站在那兒,因為離得太遠,夏彤看不清他的樣子,可從輪廓上看,應該是一個白凈漂亮的少年。
少年站在花卉后,雙手握著一支銀色的小長“盒子”,那長“盒子”發(fā)出很好聽的聲音。
夏彤眨了眨眼睛,伸手指著男孩手中的樂器問:“爸爸,那是什么東西?”
爸爸忽然很緊張地用力扯了一下夏彤,夏彤被他扯得一個踉蹌。她往地上跌去,單手撐住地,才穩(wěn)住身子。地上的石子猛地割進手心,一陣鉆心的疼痛,夏彤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夏彤委屈地抬頭看著爸爸,可爸爸卻嚴厲地瞪著她,低聲吼道:“來的時候我怎么和你說的,你不能叫我爸爸,知道嗎?”
爸爸的樣子很兇,兇得讓她忘記了手心上的疼痛,兇得讓她的鼻子微微發(fā)酸。
夏彤抿了抿嘴唇,握緊手心,低下頭來,輕聲道:“對不起,大伯。”
爸爸松了一口氣,將她拉起來,贊許地摸摸她的頭發(fā):“走吧?!?/p>
男孩還在對面的陽臺上吹著,夏彤卻再也沒有興趣去問,只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他一眼。
那白凈漂亮的男孩站在傍晚的霞光和金色的花卉中,顯得純凈而又遙遠,讓人有一種忍不住向往的沖動。
走到最里面的一個房間前停下,剛敲了兩聲門,門里就傳出歡快的童聲:“爸爸回來了!爸爸回來了!”
沒一下,木門就“嘩啦”一聲從里面打開,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撲進夏彤爸爸的懷里歡快地叫:“爸爸!”
爸爸一把將他舉起來,親熱地親著他肉肉的臉頰,一臉笑容地說:“兒子啊,在家有沒有乖乖的?”
“嗯啊,珉珉很乖的哦,爸爸有沒有帶好吃的回來呢?”林珉摟著爸爸的脖子笑得可愛又燦爛。
“呵呵,當然給你帶好吃的了,爸爸還給你帶了一個姐姐回來?!卑职謱⒘昼敕帕讼聛?,一手將夏彤推到他的面前,“來,珉珉,叫姐姐。”
林珉睜著又圓又黑的大眼睛,望著夏彤笑,張開嘴巴剛準備叫出聲,就被一個尖銳的女聲阻止了:“珉珉!給我過來?!?/p>
夏彤被那個聲音嚇了一跳,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身材
高瘦,戴著眼鏡,打扮時髦的女人氣勢洶洶地走出來。
那女人望著夏彤,眼睛里簡直能噴出火來。夏彤低下頭,不敢和她對視,偷偷地往爸爸的身后縮去。
小珉珉看不懂女人的怒氣,歡快地轉身跑到那個女人身邊叫:“媽媽,爸爸回來了?!?/p>
女人恨恨地白了夏彤爸爸一眼,臉上沒有一絲喜色:“你還敢回來!我說過你帶著這個野種就不要給我進這個家門!”
夏彤一直緘默著,只是她的雙手緊緊地握起來,指甲狠狠地掐進肉里。她的嘴唇張了張,卻又強迫自己忍下來。
爸爸嘆了一口氣,有些討好地望著女人說:“程欣,走的時候我們不是說好了嗎?!?/p>
“說好什么?我們說好了什么?!”程欣指著夏彤爸爸大聲嚷嚷道,“林文強,我告訴你,你把這野種帶回來,我不會給她好日子過的!我話放在這里!放明在這里!我一天好日子都不會讓她過!你也別想,她在這一天,你別想舒舒服服地過日子!我弄不死你們爺倆!”
“你小聲點!你嚇唬誰呢,叫給誰聽呢?”林文強瞪著眼睛,低聲吼,“你怕整個院子的人都聽不見是吧?是不是要給你一個喇叭吼吼?人我都接來了,你就忍一忍好了?!?/p>
“我忍不了!”程欣哭著吼了一聲,“我一看到她我就恨,我這一輩子都給你騙了。林文強!你這個騙子?!?/p>
程欣拉起桌子上的一個茶杯就砸了過去,茶杯打在林文強的肩膀上,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程欣連著砸了幾個杯子之后,才拉著珉珉抹著眼淚,跑回房間,將門關得砰砰直響。
客廳里又安靜了下來,林文強長嘆了一口氣,皺著眉頭坐在了最近的一張凳子上。夏彤握著雙手,緘默地站著,偷偷地望了他一眼,眼里有淡淡的怨恨。
林文強和夏彤媽媽是一個村里的,當時北方老家那邊還有早婚的風俗,他們兩個人又情投意合,家長就為他們辦了婚事,因為結婚結得早,也沒有領結婚證,林文強不到十八歲就有了一個小女兒——夏彤。
后來部隊到縣里招兵,林文強就跟部隊走了,最初的時候每個月賺的軍貼都按時寄回家里,每周也會給家里寫信,可后來……
后來的事,不說也罷,無非又是一個負心漢的故事而已。
這個負心漢為了能留在部隊里,隱瞞了已婚的事實,娶到了上司的女兒,達成了自己留在城里的愿望,從此再也沒有回過鄉(xiāng)下。
一直到,夏彤媽媽的主動出現(xiàn),他才想起,自己在鄉(xiāng)下還有妻子和女兒。
這個女兒,林文強不愿意接受,可沒辦法,為了將來的前途,他不能冒險,不能讓人知道他犯過重婚罪,更不能讓人知道,她是他的女兒。
林文強皺著眉頭對著夏彤招招手,夏彤猶豫了一下,上前兩步,卻沒有靠近他身邊。林文強拉過她,摸摸她的頭發(fā),輕聲說:“在家里要乖一些,不要惹阿姨生氣,知道嗎?”
夏彤點點頭,林文強站起來,強裝笑顏地對著她說:“來,帶你看看你的房間?!?/p>
說完,他拎起夏彤的包,帶著她走進客廳右邊的一個房間。房間里放著兩個大書柜,書柜上放滿了厚厚的書,書柜的中間放了一張小小的單人床后再無空間,連一把椅子也沒有。
林文強看了一眼房間里的兩個大書柜,有些不滿地嘀咕:“叫她把書柜搬出去,就是不搬,這么小,怎么住人?”他將夏彤的包放在小床上,繼續(xù)道,“你先委屈點住著,明天爸……嗯,大伯再給你騰地方,好嗎?”
夏彤低著頭,大大的眼睛向下看。她看著地板,小聲地問:“在家里也不能叫你爸爸嗎?”
“什么?”林文強沒有聽清。
“沒什么……”夏彤咬著嘴唇,抬起頭來,“書柜就放這兒吧,我無所謂的,有地方住就行?!?/p>
林文強揉了揉夏彤的頭,吩咐她好好休息后,轉身離開了房間。
當房門關上后,夏彤才放松地坐了下來,床鋪比她想象的要軟,至少,比她老家的床要軟。房間里也沒有那種說不出的霉味,窗戶上的玻璃也每片都在,不像以前的房間,總有幾塊是用報紙貼起來的。
這里,比她原來住的地方好太多了。
她放松身體躺了下來,眼睛直直地望著天花板,耳朵里傳來媽媽臨別時在她耳邊一直說的話:“彤彤,你記住!你要留在城里,你要留在城里,你不能被送回來!不能!等你以后出息了,你一定要來接媽媽,知道嗎?”
是的,她不能被送回去,媽媽花了這么大的代價,將她硬塞到爸爸身邊,她不能被送回去!這里比老家好太多了,就像媽媽說的,她會有自己的房間,她不必每天擔心挨餓,她不用擔心交不起學費,她再也不會被村里的孩子欺負,不用去種田,不用去砍柴……
好多好多不用……
她應該開心才對。
可是,媽媽。為什么她這么難受呢?
為什么她這么難受?
夏彤翻了身,將臉埋在柔軟的被子里,縮成一團,安靜地躺在床上,瘦弱的肩膀微微地顫抖著……
二、最害怕沒有人來叫她回家
在這里的第一頓晚餐是林文強煮的,很簡單的一鍋面條,放了幾片青菜,便端上桌來。
夏彤無措地想上去幫忙,可卻不知道怎么幫好。城里的人燒飯都不用灶頭,用一個大大的鐵盒子一打就有火了,真是奇怪。
“彤彤,把碗筷拿出來?!绷治膹姷穆曇舸驍嗔怂乃伎?。
“哦。”夏彤連忙答應一聲,轉身往柜子里看了看,踮著腳從碗柜里拿了四個碗和四雙筷子,小心翼翼地端到餐桌上。
林文強將碗筷擺放好后,走到程欣的房間門口,敲了幾下,好聲好氣地叫她和珉珉出來吃飯,可叫了好一會兒也沒人理他。
林文強不耐煩地皺眉,嘀咕一句:“不吃就算了。”
他轉身回到餐桌旁坐下,盛了一碗面條,放到夏彤面前道:“來,吃吧?!?/p>
夏彤看著碗里的面條,肚子越發(fā)餓了,可她還是睜著大眼睛問:“不等阿姨和弟弟一起吃嗎?”
“不等了,我們先吃。”林文強也給自己盛了一碗,呼哧呼哧地吃起來。
夏彤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挑著面條,小口小口地吃起來。味道說不上好,卻也不難吃。夏彤吃了一大口,剛嚼兩口,臥室的房門被猛地拉開,程欣從里面氣勢洶洶地走出來,眼神帶著能殺死人的寒意瞪著夏彤。夏彤嚇得抿著嘴巴,垂下眼睛不敢看她,嘴里的面條也不敢咽下去,就這么含在嘴里。
“程欣,帶珉珉出來吃飯吧?!绷治膹娡绦?,討好地說。
程欣用同樣的眼神瞪了一眼林文強,轉身走進廚房,在廚房搗鼓了一陣子。一陣香味傳入客廳,夏彤小心地嚼著面條,聞出了那是紅燒肉的香味,以前在過年的時候,媽媽曾經(jīng)燒過一次,那味道,她到現(xiàn)在都記得。
沒一會兒,程欣端著兩個菜走過來,放在桌子上。夏彤偷偷地瞥了一眼,一大碟炒雞蛋,和一大碟紅燒肉。
程欣叫了一聲珉珉,珉珉蹦蹦跳跳地跑到客廳,坐在飯桌前,她給他盛了滿滿的一碗飯。珉珉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夏彤看著紅燒肉,有些困難地咽了一口面條。
林文強伸出筷子,想去碟子里夾一塊肉,卻被程欣用筷子拍開,她冷冷地說:“你有什么資格吃肉?!”
林文強沒理她,強硬地伸筷子夾出一塊肉,卻還是被程欣用筷子打了下來。
“我不想和你吵架啊。”林文強皺著眉頭說。
“我想和你吵架?!背绦酪荒樀脑购?。
飯桌上的氣氛很緊張,珉珉和夏彤都低著頭,不敢做聲。
最終,林文強還是退讓了,他收回筷子,使勁地扒了兩口面條,將碗摜在桌上,氣哼哼地站起來走出家門。
林文強一走,夏彤捧著飯碗的手就開始微微地發(fā)抖了,程欣一直恨恨地瞪著她,一句話也不說,像是一只盯著獵物的猛獸一般,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撲上來將她撕成碎片一樣。
“媽媽你不吃飯嗎?”林珉奇怪地看了媽媽一眼,她怎么一直盯著那個姐姐看呢?
“媽媽不餓。”程欣對著林珉的時候,表情稍微柔和了些。
“哦。”珉珉似懂非懂地扒了一口飯,然后又抬起頭來問,“媽媽,她以后就住我們家嗎?”
程欣陰沉地“嗯”了一聲。
珉珉看著夏彤問:“那她以后能陪我玩嗎?”
“不行?!?/p>
“為什么呢?”
“因為她很臟?!背绦览淅涞卣f,“你和她玩全身都會爛掉。”
珉珉被嚇住了,抿著嘴大聲地哭起來:“我不要和她一起吃飯,不要和她一起住,我不要全身爛掉!”
程欣見珉珉哭了,連忙將他抱在懷里哄著。夏彤咬了咬嘴唇,無措地看著他們。
程欣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著她吼:“還不滾出去!臟東西!”
夏彤手一抖,一直捧在手里的碗掉了下來,她慌忙站了起來,連忙轉身往房間外面跑。她好害怕,好想逃離,待在那房子里,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夏彤悶著頭,一口氣跑到四合院門口,院子外通向公路的小道很長,黑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見。夏彤看著那片黑暗,不敢往外跑,猶豫著,又掉過頭來,走回院子里。
院子里,各家都開著燈,一片平安祥和的感覺。
夏彤找了一個有些黑,又不是很黑的角落,輕輕地蹲下,將頭埋在膝蓋間。
過了很久很久,才聽見她充滿委屈地嘀咕:“我才不臟呢……我才不臟呢……”
可她的聲音,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夜色,漸漸濃了起來。
初春的晚上還是有些冷的,夏彤抱著腿,在角落里蹲了很久,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的時候,耳邊又傳來了下午聽過的音樂,那清脆而簡單的曲調(diào)就在她耳邊輕輕地晃。
她轉頭望去,那男孩捧著她不認識的樂器,在她身后的陽臺上輕輕地吹著。很漂亮的一個男孩,干凈白皙,眼神明媚,就像童話里的小王子一樣迷人。
夏彤蹲在黑暗的角落里,仰望著他。
他的音樂她聽不懂,他的樂器她不認識,可是,她還是覺得,這聲音好好聽,好好聽,像是天籟一般,在她漆黑的世界,點亮那一點點的光彩。
那天晚上,一直到男孩的音樂停了很久之后,夏彤才聽見林文強的叫喚聲從樓上傳來,她急急忙忙地站起來,可因為蹲的時間太長,她在起來的時候腿一軟,跌了一跤。
她一點也不覺得疼,快速地爬起來,連泥土也不拍,直直地往林文強的方向跑去,直到那時,她才知道,她有多害怕,害怕沒人來找她,沒有人來叫她回家……
夏彤在新家的前幾天,過得極為痛苦,程欣因為要照顧年幼的珉珉所以沒有上班,而林文強每天早上七點就出門,晚上五六點才能回家。
林文強不在家的時候,夏彤連走出房門的勇氣都沒有,每次餓了,都要在房間門口聽上好半天,確定程欣不在客廳里,她才敢偷偷地跑出來,跑到廚房去看看有沒有什么吃的。一開始的幾天,還能找到一些剩菜剩飯,可后來,那些原本應該在碗柜里的剩菜剩菜全出現(xiàn)在了垃圾桶里,和著不要的垃圾,卷著爛菜葉,大大咧咧地躺在里面,對她張牙舞爪的。
夏彤看著垃圾桶,又黑又亮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好像一碰就要掉出來似的,可她卻吸了吸鼻子,抿著嘴唇,使勁地告訴自己:要忍,媽媽說一定要忍。
她會忍的,會長大的,會出息的,會接媽媽一起過好日子的。
她一定會的。
好在,這樣的日子沒有過多久,夏彤要上初中了。
原本,媽媽將她送到城里,就是為了要讓她上學。
夏彤聽說,當時媽媽用了很多卑鄙的手段,才強迫爸爸將她接來的,她不懂什么叫做卑鄙的手段,她只知道,媽媽能讓她來讀書了,她再也不用蹲在家門口,羨慕地看著那些背著書包去讀書的孩子了,她再也不用哭著鬧著求著要去讀書了。
她知道,讀書的機會來之不易,她一定要好好地學習??上屡c愿違,雖然夏彤極力地想當一個好學生,但小學基礎沒打好,沒上過一節(jié)英語課的夏彤毫無意外地成了全班倒數(shù)第一。
每天上課的時候,她總是坐得筆直,很用力地聽老師講課,卻總是聽不懂,久而久之就會不自覺地發(fā)呆,有的時候會雙眼無神地望著講臺上的老師,有的時候會望著窗外停在樹梢上的小鳥,有的時候會用鉛筆將書上的字一個個地涂黑。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她又異常懊惱,怎么又發(fā)呆了呢!
拿著十幾二十分的成績單,聽著程欣阿姨的冷嘲熱諷,看著爸爸失望的眼神,夏彤越發(fā)沉默了。
她想家,想念媽媽,特別想,想媽媽溫暖的懷抱,想媽媽輕柔的聲音,想媽媽總是將最好的飯菜留給她。
可一想到媽媽總是在夜里暗自垂淚的樣子,夏彤就內(nèi)疚得想哭。
為什么自己這么沒用呢?
為什么自己這么笨呢?
一想到這兒,夏彤總是特別小聲特別小聲地哭。
初一結束的時候,夏彤的同班同學都升上了初二年級,只有夏彤,留在了一年級,依然待在那間教室里。
她成了留級生。
最讓孩子們鄙視的留級生!
夏彤覺得,她的世界像是落幕的劇場,悄然無聲,黑暗一片,只有她一個人,孤獨地站在舞臺上,不說話,不微笑,不哭泣,像木偶一般沉默地活著。
可就在這時,老天卻又給她送來一道光明……
她在新的班級,看見了那個男孩,那個會吹好聽音樂的男孩,那個像小王子一樣迷人的男孩。
下期預告:留級的夏彤不被新同學接受也不被老師喜愛。每天面對周遭的冷漠與嘲笑,讓她極度沮喪,一度想要逃離這個沒有任何人喜歡她的世界。就在這時,像王子一樣的男孩——曲蔚然走到了她的身邊,兩人慢慢熟絡,相約一起上學一起回家,第一次有人陪伴讓夏彤感覺無比欣喜,這條平日里漫長的路也仿佛一下子變短,充滿著樂趣??墒?,她也逐漸發(fā)現(xiàn),這個被自己仰望著的男孩似乎也和她一樣,害怕回家,仿佛有憂傷的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