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a Riebel

小獅推薦：Anna是很早前就跟著我寫稿的一個資深寫手。這是一篇很大氣的小說。深宮恩怨，步步驚心，真相抽絲剝繭，扣人心弦。作者駕馭得非常好，作者駕馭得非常好，用流暢的文筆，引人走進(jìn)這個故事。作為一個實(shí)力派寫手，Anna這篇作品無疑令人驚艷!

一

黑壓壓的云罩在頭頂，刺骨的冷風(fēng)透過門縫鉆進(jìn)來，沈青璇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她回頭瞥了一眼，身后的門窗關(guān)得牢實(shí)，便松了口氣，將手中的醫(yī)書合上。窗子忽地被狂風(fēng)刮開，撞在門柱上發(fā)出嘎吱嘎吱刺耳的響聲。

沈青璇起身將窗戶關(guān)好，眼角瞥到窗外回廊邊一個人影閃過，心頭一緊：“誰在外面?”

靜了片刻，一個清脆的笑聲響起，一道青綠的影子從一旁跳出來，正對著窗戶：“是我呀，青璇姐?！?/p>

晚晴小臉通紅，手上還提著一桶衣服，袖子挽得老高，兩只手被凍得烏紫。

“不是叫你少來嗎?最近正在風(fēng)頭上……”沈青璇低聲道，她探出頭四下環(huán)顧，好在周圍沒什么人。

“宮中的人趨炎附勢，見姐姐得罪了蕭美人，便不敢與姐姐來往，平日里那些個殷勤勁兒都不知跑到哪去了?！蓖砬缯f得氣憤，轉(zhuǎn)而拉著沈青璇的衣角，一臉笑意，“晚晴永遠(yuǎn)都會陪著姐姐?！?/p>

沈青璇有些不好意思，敷衍了她幾句，提起藥箱往西宮趕去，今兒個是給清妃看診的日子，她特意等到黃昏才出門。

蕭美人如今寵冠六宮，自從她拒絕了蕭美人索藥的請求后，自然是樹倒猢猻散，太醫(yī)館的門庭很快就冷清起來。

沈青璇剛踏進(jìn)牡丹園，老遠(yuǎn)就聞到一股腥臭味，夾雜在脂粉香里，瞞不過她久觸藥材的鼻子。她不禁皺起眉，濃烈的腥臭味越發(fā)靠近了，不遠(yuǎn)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她透過轉(zhuǎn)角的雕花見著一群人緩緩朝她這邊走來，她連忙低下頭，側(cè)身站在一旁。

嫣紅的衣衫從沈青璇眼前掠過，珠釵飾物的掛墜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四下靜得幾乎無聲。人群忽地停了腳步，一聲尖銳的女聲傳來：“這不是沈太醫(yī)嗎?這么晚了還要出診，真是挺忙的呀?！?/p>

沈青璇悄然嘆氣，是蕭美人，這刺耳的聲音讓她渾身不舒服，她抬起頭，霎時瞪大了眼，愣了半晌。

蕭美人見她這模樣，似是早有預(yù)料，得意地?fù)P起嘴角。

“有什么不對嗎?沈太醫(yī)?！?/p>

“沒什么?！鄙蚯噼剡^神來，再次低下頭。腦海里浮現(xiàn)出半個月前蕭美人鬧事時的模樣，蕭美人入宮十年始終沒能得封貴妃，眼看年華不再，又巧逢臉上受傷，鬧死鬧活地要沈青璇給她開令青春永駐的藥方。

這世上，長生不老之術(shù)向來都只是傳說。可眼前的蕭美人，只是十多日不見，膚色竟變得瑩潤動人，幾尺之遙亦看上去吹彈可破，甚至連她白發(fā)漸生的兩鬢，如今也是烏黑濃密。

沈青璇暗自嗅了嗅，濃烈的腥臭味讓她忍不住伸手摁了摁鼻頭。沒有染料的氣味，如果是什么特制的脂粉，怎能在十日之間讓白發(fā)變成青絲呢?

蕭美人揮了揮手，便放她離開，她欠身行禮，快步走出了牡丹園。

一陣陣反胃，讓沈青璇沒走出多遠(yuǎn)便靠在一旁歇了下來。

莫非這世上真有回天之術(shù)?

她皺起眉頭，一陣恐慌涌上心頭。

清妃在五年前亦是榮寵一時，只可惜天生體弱以致久病在床，沒多久便恩寵不再，周遭也冷清了起來，唯獨(dú)和沈青璇甚是投緣，這些年來感情反而更深了。

沈青璇進(jìn)門的時候清妃坐在桌旁，她剛要開口，瞥見桌上兩杯熱茶。里屋忽地走出來一個人，她連忙欠身道：“蘭妃娘娘?！?/p>

蘭妃莞爾，揮手示意她坐下。

“今兒個本宮來看妹妹，其實(shí)也是專門來此等沈太醫(yī)的。”蘭妃倒也直接，這里素來冷清，連宮女都只有一個，她忽然出現(xiàn)，必有所圖。

“蘭妃娘娘這么說，微臣真是，受寵若驚?！?/p>

“你最近見過蕭美人嗎?“蘭妃端起茶杯，幽幽地道。

沈青璇腦海里霎時閃過方才在牡丹園里的場景，一陣惡心又翻涌而出。

“最近她不知是得了什么方子，簡直判若兩人。”蘭妃說道，忽地話鋒一轉(zhuǎn)，“沈太醫(yī)可否為本宮釋疑呢?”

沈青璇連忙起身跪下，顫聲道：“蘭妃娘娘明鑒，微臣對各位娘娘向來是一視同仁，斷不敢偏袒誰。恕微臣多言，蕭美人能得寵多年，必然有她不足為旁人道的秘密?！?/p>

“可是，聽聞之前蕭美人在沈太醫(yī)那里撤了潑，依她的性子，不會這么輕易作罷……這些日子果真煥然一新，想必已得貴人相助?！?/p>

“微臣學(xué)藝不精，請娘娘恕罪。”沈青璇硬生生地磕頭，周遭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蘭妃斜眼盯著她，臉上霎時間燦若桃花?！吧蛱t(yī)多慮了，本宮只是隨口問問。”

二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將沈青璇從睡夢中驚醒，晚晴跌跌撞撞地奪門而入，徑直沖入內(nèi)堂。

“不好了，青璇姐，蕭……蕭美人死了?！彼艿蒙蠚獠唤酉職?，倚在門邊。

“什么?“還未來得及細(xì)問，外面一陣嘈雜，沈青璇連忙穿好衣服，幾位公公焦急地候在外面。

“沈太醫(yī)，蕭美人出事了，崔太醫(yī)正催著您過去驗(yàn)尸……不……驗(yàn)身呢?！彼脑捳f到一半，便咽了回去，鐵青著臉，雙腳也止不住地哆嗦。

蕭美人死在寢宮內(nèi)，說是昨兒個半夜她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成眠，守門的宮女想要進(jìn)去卻被她吼了出來，直到清晨，伺候洗漱的宮女敲門，半晌沒有回應(yīng)，遂推門進(jìn)去，一股濃烈的腥臭味嗆得眾人差點(diǎn)暈過去，而蕭美人則面色鐵青地倒在地上，身上爬滿了蠅蟲。

沈青璇來到門口，皇后竟早已到此，她站在

寢宮門口，看見沈青璇進(jìn)來，瞇著眼睛瞥了她片刻，那冷冽的目光讓沈青璇感到頭皮發(fā)麻。崔太醫(yī)正焦急地在一旁踱來踱去，見著她趕緊迎上來。他沉著臉，輕聲道：“這事，不對勁。”

沈青璇盯著他，他有些顫抖：“按宮規(guī)，男子不能給妃嬪驗(yàn)身，但是我遣了兩個太監(jiān)進(jìn)去探羊，這事，怕是不簡單?！?/p>

“怎么個不簡單法?”她問道，還在院門口，遠(yuǎn)遠(yuǎn)地就聞見腥臭味，和昨日在牡丹園中聞到的一樣，只不過昨日的腥臭只是藏在脂粉香氣之中，而如今……

“蕭……蕭美人她不像是昨夜死的，你看這滿院的蠅蟲……”他欲言又止。

沈青璇踏入房門，簡直難以相信眼前所見，她用衣袖捂住鼻子，躡手躡腳地靠近尸身，上面沒有血跡，也未見傷痕，但是全身膚色紫青，臉頰凹了進(jìn)去，皮膚緊緊地貼在骨骼上。

她想站起身來，腳一滑向前傾去，她連忙伸手撐住，不想?yún)s摁到了蕭美人的小腹。她一驚，連忙收回手來。

不對，不對!沈青璇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空的I里面是空的l她一手摁下去，竟生生地觸到了脊梁骨。

蕭美人的尸身里是空的!肌肉和五臟六腑全都不見了，只剩一張青紫的皮，像燈罩一樣搭在骨頭上。

她正要細(xì)查，院外一陣嘈雜，皇上和眾妃嬪聞訊趕來。他一臉怒氣地沖進(jìn)來，剛踏進(jìn)門口又折了出去。沈青璇連忙起身迎出門去。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蕭美人她……”皇上喝道，他別過頭，刻意轉(zhuǎn)向屋外，用衣袖捂著鼻子，十年恩愛在瞬間化為泡影。“崔太醫(yī)!你可否給朕一個交代?”

崔太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匍匐在地：“皇上恕罪，微……微臣學(xué)藝不精，未能查明蕭美人死因……沈太醫(yī)平日負(fù)責(zé)妃嬪飲食進(jìn)補(bǔ)等事宜，她……她……”

目光霎時間聚集過來，沈青璇暗暗咬牙，這死老頭居然想推到她身上。

“臣……”

“皇上?！彼q豫著如何交代，蘭妃忽地開口打斷她，“依臣妄看此事與太醫(yī)無關(guān)，妹妹去得如此……不尋常，臣妾認(rèn)為恐怕并非人為……”

“混賬!后宮之中何來妖邪?”皇后斥道，她向來不滿蘭妃。

“皇后有所不知，妖邪不侵卻經(jīng)不住有人心懷鬼胎，暗箭傷人?！碧m妃亦不示弱，迎了回去。

“夠了!不要吵了，算了，趕緊葬了她，萬不可驚動太后。”皇上有些不耐煩，他說完迫不及待地快步離開了小院?；屎蟊怀獾秒y堪，但也只得忍氣，她狠狠地瞪了沈青璇一眼，也跟著拂袖離去。

眾人趕緊緊隨其后，唯獨(dú)蘭妃緩緩地原地踱步，沈青璇抬起頭來，正迎上她意味深長的笑意。

“本宮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得沈太醫(yī)自求多福了?！?/p>

她悠長的語調(diào)讓沈青璇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一股涼意油然而生。

三

晚晴守在門口，蒼白著小臉倚在走廊上睡著了，看樣子從清晨開始便沒走開過。沈青璇晃了晃她的肩，她才漸漸醒過來。

“青璇姐，你回來啦。”她揚(yáng)起笑臉，沈青璇左顧右盼，神色凝重地拉著她進(jìn)了屋。

她將晚晴帶到內(nèi)屋，從床頭拿了個箱子出來。

“晴兒，我記得，你還有五年就期滿出宮了，來，拿著。”沈青璇從盒子里拿出一些銀票和細(xì)軟，放到晚晴手中，“你老老實(shí)實(shí)地跟著清妃娘娘，少說話，多做事，到時候出了宮找個好人家嫁了。”

晚晴皺著眉頭，一把推開沈青璇遞過的東西，緊張地拉著她的衣袖：“青璇姐，到底怎么了?我不走，我不要出宮，我要永遠(yuǎn)陪著你。如果不是你將我從浣衣房救出來，還讓清妃娘娘收留我，我早就死在總管太監(jiān)手上了。這么多年來青璇姐一直照顧我，晚晴沒有親人，青璇姐就是我的親人?！?/p>

“傻丫頭，我何嘗不是視你如親姐妹?但我如今自身難保，往后你還是少來找我為妙，以免惹禍上身，還會禍及清妃娘娘?！鄙蚯噼瘒@氣道，蕭美人死得蹊蹺，更甚的是蘭妃臨走前那意味深長的話讓她不寒而栗。

晚晴著急道：“不是說沒事了嗎?蘭妃娘娘不是為你開脫了嗎?”

沈青璇苦笑不答，草草將晚晴催走，一頭倒在床榻上，閉上眼卻怎么也睡不下。

蘭妃娘娘與蕭美人同年入宮，蕭美人寵冠后宮卻始終未能冊封貴妃，而蘭妃娘娘卻能得封。近日她為了護(hù)著自己竟敢頂撞皇后，恐怕是另有所圖。

可她圖什么呢?難道，蕭美人是她……

沈青璇起身，坐于案前。她不信什么巫蠱之術(shù)，蕭美人之前的變化定是服用什么藥物導(dǎo)致的，她死后體內(nèi)空無一物，也就說明所有臟器和肌肉早在死前就已經(jīng)開始腐化，所以昨日沈青璇才會嗅到那難聞的腥臭味。

她抽出書架上的古籍，仔細(xì)翻查起來。

是什么呢?是什么東西將那股腥臭味藏住，讓普通人難以察覺，甚至連蕭美人自己恐怕都沒有發(fā)覺體內(nèi)那些變化。

疼痛在一瞬間被釋放出來，所以她才會暴斃。

一陣夜風(fēng)襲來，吹動了老舊的窗框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打破靜謐的夜。沈青璇心頭一驚，見窗外無人，松了口氣，起身將那扇窗戶關(guān)好，并將一旁的花瓶挪到面前抵住了窗欞。

她猛地感到一絲涼意透過背脊，轉(zhuǎn)身之際仿佛有一雙眼睛透過身后的窗縫死死地盯著自己，她轉(zhuǎn)身，背靠在門上，恐懼地環(huán)顧左右。

在哪里?是誰?她感到有人躲在什么地方，一直窺視著自己。

周圍靜得讓她感到窒息，她反復(fù)確認(rèn)了屋外沒有人之后，趕緊回了內(nèi)堂。

蘭妃娘娘一大早便宣了沈青璇看診，她半倚在床榻上，瞇著眼睛。

“恭喜蘭妃娘娘，這是喜脈?！鄙蚯噼f道，勉強(qiáng)地?fù)P了揚(yáng)嘴角，昨夜幾乎未眠，整一夜她都覺得仿佛有什么人躲在暗處，不，或許不是人，是一雙眼，一雙如黑洞般的眼睛。

“太子已定，鳳位難移，于本宮這般韶華已逝的婦人而言，喜從何來?”

蘭妃幽幽地說道，語輕意重。

沈青璇趕緊四下環(huán)顧，卻又忽地想起方才進(jìn)來時蘭妃便已屏退旁人。

“沈太醫(yī)想了一夜，不知可有什么話想對本宮說?有什么東西想交于本宮呢?”見沈青璇不動聲色，蘭妃有些按捺不住了。

“微臣真的沒有蘭妃娘娘想要的東西。”沈青璇俯身道，“何況，據(jù)微臣所查，蕭美人應(yīng)該是服用了什么藥物，才會導(dǎo)致……”

“夠了，沈青璇，本宮不想跟你繞圈子，藥方你到底是交還是不交?”蘭妃有些惱怒，她一把抓住沈青璇的衣領(lǐng)，湊到她的面前。

“微臣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藥方!甚至不明白娘娘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回春!”蘭妃忽地轉(zhuǎn)了個語調(diào)，她臉上帶著憧憬地望向窗外，嘴角鉤起一抹狡黠的笑，眼睛瞪得老大， “本宮要長生不老!”

沈青璇正不知所措之際，院內(nèi)忽地闖進(jìn)一名宮女，蘭妃正欲呵斥她，卻被沈青璇搶了先。

“晚晴，還不出去，沒見著我正在給蘭妃娘娘看診嗎?”

晚晴抬起頭，目光卻沒有迎上來。

“奴婢給蘭妃娘娘請安，清妃娘娘她暈過去了，事出突然奴婢才趕緊來找沈太醫(yī)?！?/p>

沈青璇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連忙起身，收好藥箱，與晚晴使了個眼色便匆匆退下了。

四

清妃暈倒在花園內(nèi)，沈青璇到的時候，整個寢宮空無一人，晚晴還留在蘭妃那兒，她只得將清妃先扶到床上。

一股血腥味襲來，沈青璇感到不對，她抽出壓在清妃腦后的右手，斑駁的血跡浸透了她淺綠的衣衫。她趕緊將清妃的身子翻過來，后腦被什么東西撞擊，擦破了皮。她湊近一看，在發(fā)絲上找到一些泥漬。

清妃并無大礙，只是撞到了頭，因平日身子虛弱所以一直昏迷著。沈青璇起身寫好藥方，琢磨著晚晴怎么還沒回來，鼻頭一癢，她嗅到一股香氣，一種很熟悉但又想不起出處的脂粉香氣，不是清妃平日所用之物。

腦海里忽地冒出一張臉，一張烏青坍塌的皮，爬滿了蠅蟲，那股令人膽戰(zhàn)的觸感仿佛在指尖漾開，令她不由得雙手環(huán)抱在前。

是的，那日，就是這股脂粉香，混著腥臭味從蕭美人身上傳來。

莫非，是清妃……不!不可能的，清妃生性淡泊，根本不可能再得寵。她不相信，任是誰也不會是清妃!

那到底是誰?能在這深宮來去自如，能讓人忽如一夜回春又忽成腐尸一具，他又是怎么做到的?沈青璇從不相信巫蠱之術(shù)，可如今她束手無策，是毒?還是蠱?

是什么毒可以瞞過這五歲嘗遍百草十一歲入宮為醫(yī)的沈青璇，醫(yī)書古籍里都沒有，到底是什么?!她覺得頭很疼，像要裂開似的，那種陰冷的感覺又出現(xiàn)了，她沖到院子里，不停地轉(zhuǎn)身，在哪里?有一雙眼，在哪里窺視著她!那目光殷切而深邃，無聲地追著她不放。

“青璇姐!”晚晴不知何時來到沈青璇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她驚得一顫。

“清妃怎么會暈過去呢?你也不扶她起來?！鄙蚯噼剡^頭，松了口氣，皺著眉責(zé)怪起來，“雖然清妃今非昔比，可萬一有個不測，你我都擔(dān)當(dāng)不起?！?/p>

晚晴突然咧開嘴笑出聲來：“什么暈過去呀?這不她聽說你被蘭妃宣了去，怕蘭妃對你不利，編了這么個事把你支開嗎?“她邊說邊往里屋走，地上滴濺的血跡一路引向床邊。

“怎么會這樣?清妃娘娘怎么了?這地上的血是……”

晚晴先是尖叫了一聲，跌跌撞撞地跑出來，目光瞥到斑駁的血跡，緊張地拉著她的手臂，“青璇姐，你受傷了?”

沈青璇抽出手臂，用另只手擋?。骸拔覜]事，你照顧好清妃，這是藥方，你記得去拿藥。我先回去了?！?/p>

脂粉的香氣一直飄散在四周，讓沈青璇覺得自己仿佛要窒息了，壓抑在心頭的疑問越來越多。

清妃這一昏迷就是十多日，沈青璇不敢瞞報，第二日便將清妃昏迷的事稟明了皇后。她剛從殿門退出來，沒走幾步便撞上蘭妃。沈青璇連忙側(cè)身讓路，蘭妃倒也沒計(jì)較。

她走了幾步，卻停了下來。

“沈太醫(yī)這么緊張，莫不是懼怕本宮?”她站

在原地，不回頭，只用手絹輕拭嘴角。“沒關(guān)系，既然沈太醫(yī)不愿與本宮同道，倒也罷了。”

一聲輕呵，卷裹著一股暗香，縈繞四周。

沈青璇回過神來，猛地抬頭，蘭妃竟已不知去向，她四下找尋卻仍是不見蹤影，心頭一陣恐慌。

一連五天，沈青璇都主動請纓為蘭妃診脈，可蘭妃卻倚了皇上的口諭，拒了她的請求，改請崔太醫(yī)看診。這些日子宮女們私下議論，傳聞蘭妃得了崔太醫(yī)相助，安胎養(yǎng)顏有道，模樣看上去比往日年輕不少，像極了前些日子暴斃的蕭美人，她死前亦是忽而回春。

沈青璇整日誠惶誠恐，那股特殊的香氣不會忽然出現(xiàn)，清妃莫名昏迷，蘭妃之前的咄咄逼人，數(shù)日之間卻轉(zhuǎn)為避而不見。回想起來，當(dāng)初蕭美人亦是如此，她甚至在太醫(yī)院搬出了皇上欽賜的金牌，命沈青璇必須給她一張駐顏回春的藥方，來修復(fù)她不慎被劃傷的臉。

沈青璇交不出來，蕭美人當(dāng)日還撂下狠話，明日再來。

可卻再沒來過。

又是入夜，自從蕭美人死后，沈青璇幾乎夜不能寐，她總覺得有那么一雙眼睛依然躲在門外，入夜后的靜謐就像一雙手，每每掐住她的脖子，透不過氣來。她甚至將內(nèi)屋所有門窗都拿紙糊住，如同驚弓之烏般蜷縮在床榻上警覺地盯著四周。

一更，二更，三更……她感到時間在耳旁仿佛有聲響，如滴水穿石般反復(fù)敲擊著她的心。

窗外忽地有響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是誰?會是兇手嗎?

她悄悄靠近門邊，附耳貼在門上，忽地一道影子閃過，她連忙推開門，一雙眼睛正對著她，幾乎觸到鼻尖。

沈青璇感到眼前一黑，踉蹌著倒退了幾步。

“青璇姐，不好了，清妃娘娘不見了!”是晚晴。晚晴看見沈青璇被嚇得跌坐在地上，連忙湊上前來扶起她，“我嚇到姐姐了嗎?剛才我來了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吵醒姐姐，誰知姐姐就自己打開門了?！?/p>

沈青璇被她攙扶著，坐到椅子上，她緩過神來：“你說清妃不見了?”

“方才我夜巡回來清妃娘娘就不見了，她或許是醒了，可我也不敢說出去，你說清妃娘娘深更半夜醒來她會去哪呢?還是她……”

晚晴支吾著，聲音弱了下來。

“還是如何?你倒是說呀?！鄙蚯噼瘑柕?。

“其實(shí)，清妃娘娘昏迷的這些日子，蘭妃娘娘來過好幾次，每次都將我支開，說是要單獨(dú)照顧下清妃娘娘，我想，她會不會是去找蘭妃娘娘了呢?”晚晴說著，沒發(fā)覺沈青璇早已在一旁出神。

蘭妃I是的，算起來就是這幾日了，蘭妃忽然對自己轉(zhuǎn)了態(tài)度，當(dāng)日蕭美人為難沈青璇的時候清妃亦站出來為她說了好話，據(jù)說蕭美人事后還去故意撞倒了清妃。

沈青璇蹭地一下站起來，拉起晚晴就往外跑。如今已是三更天，四周漆黑一片，沈青璇避開巡邏的侍衛(wèi)，和晚晴分頭四處尋找清妃的下落。

不會的，不會是她，她根本不需要這么做，這些年來的相識，她笑看沉浮，根本不會為了一時之氣而下此毒手。何況，她怎么下手呢?沈青璇到如今都沒有參透究竟蕭美人因何而死，清妃大家閨秀出身又久居深宮，她不可能知道這些。

沈青璇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一聲一聲，轟隆隆地響在耳旁。

晚晴突然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她扶著回廊柱子，上氣不接下氣。

“蘭、蘭妃娘娘死了!”

五

沈青璇趕到的時候，皇后早已先到了，侍衛(wèi)們架住了奄奄一息的清妃，她渾身沾滿血跡，見著沈青璇，仿佛有了氣力，掙扎著想撲過來，卻被侍衛(wèi)死死鉗住。

“原來在后宮興風(fēng)作浪的人就是你!你這個賤人，竟敢多次用巫術(shù)禍害后宮!”皇后盯著清妃，嘴上說得震驚，可語氣平緩神情亦是冷靜。

沈青璇跪在一旁偷偷看向清妃，忍不住開口：“微臣來遲，不知可否讓微臣先進(jìn)去為蘭妃娘娘驗(yàn)身?”

皇后的目光轉(zhuǎn)過來，語氣中有些敵意：“沈太醫(yī)不用再驗(yàn)了，蘭妃死狀甚怖，依本宮所見，根本就是這個賤人用巫術(shù)將其殺死，沈太醫(yī)就不要多事了?！?/p>

“可是……”

“沈太醫(yī)，如今人贓并獲，有宮女可以作證清妃夜半來探蘭妃，兩人在寢宮起了爭執(zhí)，不一會兒就聽見蘭妃的慘叫聲，待宮女沖進(jìn)去時蘭妃已經(jīng)……”她彎下腰，湊到沈青璇跟前，目光咄咄逼人，“當(dāng)然，如果沈太醫(yī)堅(jiān)持認(rèn)為并非巫術(shù)，那就請沈太醫(yī)給本宮一個解釋，是誰以什么手段可以令得他們?nèi)绱怂烙诜敲??！?/p>

沈青璇被問得語塞，只得任由侍衛(wèi)將清妃帶走。

“青璇姐，你瘋了，那樣得罪皇后，就不怕……”人群散后，晚晴悄悄湊到沈青璇耳邊說道。

沈青璇望著蘭妃寢宮的木門，眼神有些飄忽，她想到了很多事情，從她認(rèn)識清妃開始，直到剛才清妃望著她，那拼盡最后一絲氣力的堅(jiān)持，好像是有話要對她說。

她想說什么呢?她為何會昏迷?為何醒來會連夜來找蘭妃?

沈青璇覺得頭很痛，她又聞到刺鼻的腥臭味，院子里飛滿了蠅蟲。沒錯，和蕭美人一樣，沈青璇咬咬牙，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滿屋都是噴濺出的黏稠的青綠汁液，她走到寢宮內(nèi)側(cè)，一具開裂的骸骨赫然躺在地上，所有的臟器都不見了，只剩一副骸骨和一層皮。沈青璇仿佛想起了什么，蘭妃懷有身孕，那……她轉(zhuǎn)過身，一揮衣袖，爬在尸體上的蠅蟲一下子散開。

果然，是兩具骸骨。未成型的嬰兒也一樣，被腐蝕得只剩骨頭。

一只蠅蟲忽地飛到沈青璇手臂上，她下意識地拍了下去，蟲子沒來得及飛走，便被拍死在衣袖上，染了一塊污漬。

“青璇姐，回去吧，這里……好可怕……”晚晴拉著她的衣角，說話聲變得有些顫抖。

她點(diǎn)點(diǎn)頭，領(lǐng)著晚晴回了太醫(yī)院。

剛進(jìn)門，晚晴便自顧自地走到衣柜前，拿了件新衣出來笑著遞給沈青璇。

“青璇姐，你的衣服臟了，換下來我給你洗了吧。”她說道，伸手欲解開沈青璇的腰帶。

污漬?沈青璇沉思著，任由晚晴為她寬衣，她瞥到那被蟲尸再臟的衣袖，腦海里忽地閃過一道光。

蟲，對!蟲!

她站起身來，沖到案臺前，從頂層拿出一本書來。

她怎么沒想到呢，她一直以為是什么藥物，毒物，她居然忽略了，或許那是一種寄生蟲。蕭美人和蘭妃死后身上都爬滿了蠅蟲，那不是一般的蟲子，不是因?yàn)槭w腐化發(fā)出氣味而被吸引來的，而是一開始就在這里。

或許是寄生蟲分泌的唾液使得她們看上去有回春之效，可蟲卵在體內(nèi)蠶食養(yǎng)分一天天長大，直到……

晚晴在她旁邊一臉不解，沈青璇回過神來，拉著晚晴到身邊，將桌上的盒子打開。

“晴兒，今天你說什么都要拿著，如果我有什么不測，你拿著這些錢疏通一下陳公公，安排你趕緊出宮，免得被我牽

連。”

她說著，將銀票塞到晚晴手中。

晚晴皺著眉，眼睛里瞬間涌出淚光：“青璇姐，你這是怎么了?”

“明天，就明天!”沈青璇沒有回答她，而是自言自話地說道，“明天我會去天牢，清妃一定有什么話要對我說?！?/p>

“為什么?她是妖女，她害死了那么多人，你為什么還要去見她?”

“不是的!”沈青璇忽地吼了出來，很快又意識到不對，語氣緩了下來，“晴兒，清妃她不是妖女，這也不是什么巫術(shù)，我找到答案了，是蟲子，蕭美人他們是服用了一種寄生蟲，我還不知道具體是什么，但是寄生蟲采集不易，絕不可能是清妃，她甚至連蝴蝶和飛蛾都分不清楚?！?/p>

晚晴安靜下來，她先是沉默了一會兒。

“在青璇姐心里，清妃娘娘當(dāng)真如此重要?”沈青璇被她問得一愣，沉默片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

重要嗎?或許是的，進(jìn)宮這些年來她一直游刃于女人之間，從未有過波瀾，直到遇見清妃，她仿佛找到人生的知己，深宮久怨，可清妃卻讓她有了別樣的心情。

她當(dāng)她是親人，是知己。

是摯交。

她做不到看她這樣枉死。

六

沈青璇偷偷來到天牢，清妃被定以巫蠱罪名，擇日處死。她見著沈青璇，掙扎著起身迎上來。

“青璇!”她剛起身，又被腳上銬著的鎖鏈絆倒，沈青璇連忙扶住她。

“我沒有殺人。我不是妖女?！鼻邋f道，本就虛弱的身子受了嚴(yán)刑拷打，早已奄奄一息。

沈青璇皺著眉：“那你當(dāng)日是怎么昏迷的，你為何會在蘭妃寢宮?”

“我是去提醒她的，蘭妃身上有一個香袋，那日我整理舊物，忽地翻到之前蕭美人撞倒我之后送了我一個香袋當(dāng)賠禮，和蘭妃身上的那個一模一樣?！鼻邋f道，“而且，那幾日蘭妃老來我寢宮，我覺得她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像蕭美人一樣，整個人都年輕了?！?/p>

“那她找你密談都說些什么呢?晴兒說蘭妃來找你，你每次都支開她?！?/p>

“密談?”清妃不解道，“蘭妃說先前在我這兒喝的香草茶很獨(dú)特，想問我要茶葉，我告訴她那是晚晴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后來她每次來都是我頭暈靜休的時候，只是見了個面而已?！?/p>

沈青璇感到自己后背滲出了冷汗，此刻想起了很多事，讓她窒息，讓她說不出話。

“那天你讓晚晴去蘭妃那兒找我時，發(fā)生了什么事?你為何會昏迷?”

“找你?什么時候?我只記得那天我在院子里看見一只好像蜻蜒又仿佛蝴蝶的飛蟲，有七彩的翅膀，我追著追著，就被人從后面敲了一下，后來就不記得了……”

沈青璇回到太醫(yī)院時已是深夜，晚晴候在門

口，看見她回來趕緊迎了上來。

“怎么樣，清妃娘娘說什么了?“她問道。

“她說，蘭妃跟她說有人給了她一張藥方，可以令她長生不老，可時間不夠，她沒有告訴我那人是誰。我打算明日去稟明皇后，為清妃正名?！鄙蚯噼f著，回頭盯著晚晴，“不早了，你早點(diǎn)回去休息吧?！?/p>

晚晴倒也沒有多問，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提著燈籠走了。

漆黑的夜色籠罩著整個皇宮，濃重的濕氣讓沈青璇有些懼寒，待晚晴走后，一路尾隨她來到清妃的寢宮。她沒有進(jìn)房，而是提著燈籠徑直走向花園的深處。只見晚晴將一塊假山搬開，飛出幾只蠅蟲來。

“真的是你!”沈青璇從她背后走出來，晚晴被嚇了一跳，轉(zhuǎn)身想擋住那個蟲洞，卻是欲蓋彌彰。

她有些局促，面色卻出奇地冷靜。

“你跟蹤我?”

“是，我跟蹤你，我還騙你說清妃知道你的秘密。”沈青璇走上前，伸手提起那稻草結(jié)成的蟲巢，“你是想殺我滅口，對嗎?”

“不!該死的是那個賤人!”晚晴忽地尖叫道，她從未如此大聲，“是她離間我們，怪就怪她不該知道這么多!”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了你呀，青璇姐，晴兒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蕭美人咄咄逼人，還揚(yáng)言要讓皇上罷你的官，那個蘭妃也是，盯著你不放，他們那么想要美貌，那我就給他們了。”晚晴說著，扭曲的面容讓沈青璇感到難受，“本來清妃也該死，可我知道你喜歡她，我沒有殺她，是她自己多事，要去找蘭妃，我本來只想讓她昏迷不醒的……”

“晴兒，你在說什么呀?”

“青璇姐，清妃早晚要被處死，我答應(yīng)你不再對她下手，我們離開皇宮吧，回到家鄉(xiāng)，晴兒永遠(yuǎn)都會陪著你，服侍你?！蓖砬缯f道，走上前來握住沈青璇的手。

“晚了，一切都晚了?！鄙蚯噼瘬u著頭，用力抽出手，身后忽地出現(xiàn)許多燈籠，一群侍衛(wèi)從黑暗中沖出，一把摁住晚晴的身子。

沈青璇轉(zhuǎn)過身，朝著黑暗處跪下，將手中蟲巢恭敬地奉上，一個人慢慢地走過來。

“皇后娘娘，真兇微臣已經(jīng)捉到?！彼f著，別過頭，避開晚晴那憤怒哀怨的目光。

終

“做得不錯。”皇后娘娘盯著沈青璇，嘴角微揚(yáng)，示意她就坐，宮女沏上熱茶便退了出去。蕭美人和蘭妃死后，在后宮里再無人敢對她盛氣凌人，想到這里，她臉上始終掛著笑意。

那日沈青璇從天牢出來，徑直覲見了皇后，她道出原委，說定能找出真兇還清妃清白。

“那清妃娘娘她是否可以……”

皇后不語，只拿起手中的茶，淺嘗一口。沈青璇心里急躁，清妃今日午時便要處斬，再不赦免的話……想到這里，她只覺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沈太醫(yī)，”皇后瞥了她一眼，笑意更濃，“有些話，我本不想說，但是你如此執(zhí)著，我也不妨直截了當(dāng)。兇手是誰對本宮而言，并不重要。既然你說你有證據(jù)，可以證明后宮并非有妖孽施巫術(shù)，本宮也樂見其成。這宮女本也是清妃的人，你說本宮如果放了清妃，怎么好跟皇上和太后交代?”

“可是皇后娘娘答應(yīng)過微臣……”沈青璇聽出了話中意，急得站起身來。

“那又怎樣?”她挑起眉，“有些人知道得太多，本宮今日放了她，難保明日不會將丑事外傳，驚動皇上和太后……”

未盡的半句話她不用再聽，沈青璇瞪大眼睛，盯著那還殘余著茶渣的杯子?；屎竽锬锬钳偪竦男β曉谒叢煌５鼗厥?。

她顛簸著轉(zhuǎn)過身，緩緩地朝外走去，宮門外是碧藍(lán)的天。

她閉上眼睛，清妃和晚晴的容顏在腦海里不停地盤旋。

盤旋——

一陣劇痛噴涌而出，她再次聞到那股讓她作嘔的腥臭味。

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