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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璃宮闕玉琳瑯

2011-05-14 09:47肅天若
飛魔幻B 2011年4期
關(guān)鍵詞:父皇公主

肅天若

月華散

寂寞空庭春欲晚。

幽深的長廊仿佛沒有盡頭。遲遲的春色映入眼簾,卻帶著幾分暗淡與蕭索。山坡上梨花萎謝遍地,積雪般鋪滿了院子。撇去隨從,德姬獨(dú)自沿著長廊信步。也不知走了多久光陰橫亙在那里,猛抬眼,便似從命運(yùn)這頭走到了時間的盡頭——明暗交疊處,恍然有一道朦朧的背影。她望著那人,略微蹙眉,怔了怔。躑躅間忽聽耳際嘩啦啦一陣脆響。轉(zhuǎn)眼,但見水晶串成的珠簾在檐下隨風(fēng)簌簌晃動,似一顆顆忐忑而興奮的心,被春風(fēng)激蕩得起起落落。隔著半方波光粼粼的池塘,白衣女子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倏地一笑,清麗端莊的笑靨,溫婉如微風(fēng)般掠過了池塘。讓人依稀聞到她裙裾上散開的那抹疏離而淡雅的香。

想了想,德姬屈身,恭敬地行了一下禮:“德姬見過瑯華太妃?!?/p>

名喚瑯華的女子束手立在檐下,并未多做退避,靜待她禮畢、起身,方才悠然開口笑道:“公主客氣。你乃名震天下的鎮(zhèn)國之巫,便是先皇在世也不必行此跪拜大禮,而我不過是個冷宮棄妃……如斯禮遇,瑯華哪受得起?”

話雖如此,面上神情卻淡定無比,隱約還帶有幾分倨傲。

“太妃哪里話,您是長輩——”言笑晏晏間,德姬繞過回廊,珠簾輕晃脆響,“怎么說也是一家人,這是晚輩應(yīng)盡之儀。”

瑯華淺笑,靜默不語。德姬趁勢四下環(huán)視,沒想到周遭竟找不到一個伺候的太監(jiān)宮女——心里不由得生出幾分納罕來,面上卻仍裝得不動聲色,自顧自地?fù)炝藗€凳子坐下,佯作薄怒拍桌:“連個貼身的人都找不見……想必這起子奴婢們一向偷賴。讓太妃受了委屈,真正罪該萬死!趕明兒我叫人查清了,一并全攆出去,給太妃另換幾個得力的人來。”

其實(shí)有沒有侍婢在側(cè)跟隨并不是問題的重點(diǎn),顧左右而言他,只因她好奇一路走來,紫音閣里連個守門的侍衛(wèi)都沒有……如此松懈的防范不禁讓人起疑,眼前的女子,真是傳說中背負(fù)了彌天大罪,被禁足于此的棄妃?

聽她這樣說話,瑯華斂了笑意。面上仍是波瀾不驚,但目光落在德姬臉上時卻不自覺地挑了一下眉?!安魂P(guān)他們的事。宮婢們做事很上心,我的生活起居,一向照顧得極好?!凹s略一頓,嘴角恍然彎起一朵微笑,“只不過是我性子寡淡,清靜慣了,什么事都要獨(dú)來獨(dú)往。再說紫音閣素日也無訪客……所以不愛叫他們跟著,竟沒想到公主會來,嗬,是我失禮?!?/p>

德姬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置可否。紫音閣雖然不是冷宮,卻是眾人皆知的禁地,加上這些年母后那溢于言表的嫌棄——宮眷貴戚們避都避不及,哪里還有人會來這里?瑯華她早年便不是什么十分得寵的妃子,獲罪避居在此,落到這般境況,就算是宮女太監(jiān)們私下里給她臉色看也不稀奇。不過,相比這些敷衍了事的場面話和小腹誹,德姬更詫異太妃臉上從容不迫的神色,以及背后蕭條冷落中透出的那股恬淡意味。

紫音閣與自己的想象相去太遠(yuǎn)。瑯華看起來也完全不像是一個被囚禁的罪人。落落大方的笑容讓她的臉籠在霧氣里,更像一個撲朔的謎。

一時找不出話題。事先預(yù)備好的說辭千頭萬緒滾在一起,竟然沒有一個字能出口。單就外貌,眼前這位太妃也跟她想象中差得千里萬里——姿容不過中上而已,氣度雖顯超然,但也沒有十分過人之處。父皇竟會被這樣的女子所惑,差點(diǎn)犯了大錯?她可真真想不通呢。莫說那位姿容絕代寵冠后宮的琬華夫人,便是素以立嵩莊賢淑著稱的母后,相貌也遠(yuǎn)在她之上。

母后。

想到母后,心里不由得一沉。母后臨終前的叮嚀字字句句敲在耳側(cè)。她那么用力地攥著她的手,拼力支起半個身子:“記著……紫音閣里那個女人,萬萬留不得!”

留不得,可是又殺不得。

七年間,父皇和母后先后撒手人寰。留下的遺言皆與眼前這個女子有關(guān),都是一句“不得”。內(nèi)容卻完全背道而馳。

父皇說的是殺不得。

而母后卻說留不得。

一道難題亙在面前,德姬不知該怎么去做。如煙往事諱莫如深,上一輩的恩怨糾葛她知悉不多,只隱約聽說,十五年前,皇妃瑯華因長清公主之事而獲罪——

幾番陳年舊事,細(xì)節(jié)早已無從考據(jù)。德姬翻過當(dāng)日卷宗,她本該被判死決,可不知道為何,父皇卻只給了她一個軟禁的結(jié)果。母后說,父皇是被那女子迷惑——“她是妖,妖孽!”偶然提起舊事,母后臉上的神情仍是顯而易見的恨恨不止,用力地捶著桌子,震得金鐲玉釧丁當(dāng)亂響,“你父皇是一時糊涂!被那妖女迷了心才犯下這種錨。那女人謀害公主和皇裔,罪該萬死!這樣一個禍根妖孽,怎么能留下?”

“他糊涂,可我不糊涂……”

她不糊涂??墒歉富仕懒四敲炊嗄辏B這個女人的一根指頭都沒動過。為什么?德姬忍不住有點(diǎn)好奇。在她眼里,母后是極其精明而強(qiáng)干的女人,有手腕,有膽魄。要是她真的想殺瑯華,便是有先皇遺詔在頭頂上壓著,也照樣會下手的——就像當(dāng)初父皇臨終時并沒說過讓她攝政,她卻敢在遺詔里添上一筆——垂簾聽政。就像她自己說的,已在萬人之上,還有什么不敢的?

這樣的母后……她恨瑯華,卻從不染指紫音閣。到底是“妖孽”二字成了魔咒,還是她忌憚著別的什么?

自顧自地想著心事,不由得一時出了神,微微喟嘆一聲?,樔A坐在一側(cè),將她面上種種表情盡收眼底,沉吟一下,忽然打破沉默“公主可是在為難?”

“?。俊钡录щm仍低著頭,眉毛卻不由自主地微蹙。

“為難到底該拿我怎么辦?!币徽Z點(diǎn)破天機(jī),瑯華笑得云淡風(fēng)輕。人間生死之事,她早已無所謂。只是看見這孩子為難,心中有幾分不舍……嘴角鉤起薄笑,“先皇留了話不許動我,可你母后卻斷然容不下我——我猜她一定留了一道大難題給你。而你……此刻應(yīng)該正是決斷不下,到底是殺,還是不殺呢?”

“不。”德姬抬起頭來,眼中沒有多少驚詫。她看了看瑯華,心里瞬間做出了抉擇,堅定地?fù)u頭,“殺人何須我動手。我來紫音閣,只是因?yàn)槲液闷妗?/p>

好奇你是怎樣一個人,或者說,好奇你是怎樣一只妖。

打小就聽人說瑯華太妃是妖。可直到剛才親眼看見她,德姬才真的相信——是的,瑯華她不可能是人。面前女子亭亭玉立,宛若豆蔻年華里的一朵白蓮。父皇若還在世,今年四十有六。她與父皇年紀(jì)相仿……再怎么駐顏有術(shù),也不能年過四十還保有如此嬌艷的容顏吧?

普通人更不可能周身散發(fā)出冰雪之氣——沒錯,肉眼看去,瑯華是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人,甚至沒有傳說中妖孽們那傾國傾城的臉。可她是德姬,生而天賦異稟的鎮(zhèn)國之巫。她看得透這位太妃臉上散發(fā)出的玉色光華,從指尖流瀉出的涔涔寒意,還有周身纏繞著宛如流光的白氣。

德姬別過臉去,輕闔了一下眼睛。挫敗之意浮上心頭,忍不住競有幾許恨恨。天賦的靈力讓她可以睥睨天下,多少年來從無敵手,可沒想到,今日卻看不破瑯華的真身!她竟然看不破她的真身!

瑯華。你到底是鋒芒盡斂后安靜如水的不老凡人,還是傳言中大奸大惡的妖孽,法力深不見底?

德姬靈光一閃,眼波里猛然綻放出一星活潑,像極了促狹之意的頑童,只差沒撲過去攬住她的脖子。“別管我父皇母后說過什么了。他們是他們,我是我。阿離只是好奇……非常非常地好奇。我來,是因?yàn)橄肼犇阏f說你的故事……太妃,跟我說說,好嗎?”

話到尾聲,近乎撒嬌的央求。雖明知她是在做戲,但聽見“阿璃”二字的一瞬,瑯華肩頭還是猛地顫抖,心底最柔軟處的隱秘,似是被這個名字所牽引,勾起熹微薄涼的痛意。

翩然轉(zhuǎn)身,彈指一揮,滿庭落花頓時如雪片般飛起。

“你可知我是誰?”這一句,似是問她,又像是在自問。梨花被風(fēng)托起,倒著飛回枝頭,一簇簇白花明媚繁艷。數(shù)十載光陰亦跟著匆促倒流……昔年梨花深院,紅墻碧瓦之下,也曾有笑靨如花的回眸,俏生生的哂笑和打趣。尾隨而來的少年,輕狂地叉腰喝問——

“喂,你可知我是誰?”

夢云寒

云寒一直記得十二歲那年的那個午后。

這一生的刻骨銘心,皆從那日而始。

四五月的天氣,熏風(fēng)微拂,棠梨漸落。趴在高高的墻頭上隔著濃密的枝丫看過去,初夏的陽光顯得有些刺眼。深濃淺碧的綠,耀眼炫目的白,瑣屑碎花鋪滿一地。紅墻綠瓦背后的世界,依舊是瓊樓玉宇。云寒踩著腳下的琉璃瓦嘆了一口氣,撥開禁地神秘的面紗,高墻后不過又是一座普通的宮殿罷了。

日后想起,不由得發(fā)笑。原來所謂宿命的相遇,未必像書上寫得那么美麗。

起初,不過是好奇。他從來都是橫行宮中的,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無人敢擋??善?,不許來這里。禁宮一角,大門緊鎖,周圍雖沒有層層衛(wèi)戍,但宮里所有人都知道,此地,遠(yuǎn)在幾重院落外便已經(jīng)被劃為禁區(qū)——

秘密便是這樣一種東西,別人越是不想讓你知道,你就越想要去洞悉。

云寒表面上裝得不以為意,其實(shí)早就抓心撓肝般地好奇。云妝殿整日大門緊閉,根本打聽不出來什么人住在那里。只知道父皇偶爾會去,從不帶任何隨從,每回都是獨(dú)自出入,每回都在那里逗留很久……他私下問過母后,就連母后都說不清那里鎖著什么秘密

這可就奇了,父皇曾經(jīng)說過的,他們伉儷情深,彼此間沒有秘密。

諱莫如深的隱秘勾起了他無限的好奇,而最終解決掉這好奇的法子,是在某個午后偷偷撇開隨從,從一座廢棄的院落翻墻過去……

開始時,他只是趴在墻頭往下看,并沒想過要跳下去??墒遣恢趺矗苍S是一時興起昏了頭,也可能是烈日灼花了眼——最終的結(jié)果總是一樣的,頭腦一熱,他抬腿便跨過了那面圍墻。然后,腳下猛地一空……

當(dāng)我遇見你,你是那樣的美麗。而我,摔在地里,嘴啃泥。

仰起臉來,他看見素色的裙裾。沿著纖柔的腰肢往上看,白衣的女子亭亭立在面前,一臉戲謔揶揄的笑意:“喲,一不留神,天上竟掉下來一個俊俏的小哥……可是,小哥你怎么臉先著地了呢?莫不是下凡之前沒算計好,一下子失了準(zhǔn)頭?”

“啊呸!”云寒吐掉嘴里的樹葉,一骨碌爬起來,瞪著比自己足足高出大半個頭的她,“抬頭三尺有神明,不許這么污蔑神仙!”

“人家可沒對神仙不敬喲?!蹦桥友谧燧p笑,眼睛里像有星星在閃爍,“是你自己失足丟臉……”

“喂!罵人不揭短,我又不是成心掉下來的——你可知我是誰?竟敢如此放肆大膽!”

“我管你是誰。”翩然轉(zhuǎn)身,她往不遠(yuǎn)處的涼亭走去,“大中午的擾人清夢,還說我放肆大膽……小哥,你要是神仙呢,靈也顯了,趕緊飛回天上去吧。要不是……”目光乜斜,憋不住藏不下的笑意從嘴角滲出來,“那就怎么爬過來的再怎么爬回去,一路好走不送!”

“你!”擺明欺負(fù)他虎落平陽。云寒被她氣得直跳腳,又嘴啃泥被她看見扳不回面子,當(dāng)下既窘迫又懊惱。不由自主地追著她跳了幾步,小腿競傳來陣陣刺骨的痛意。終究還是個孩子,加之看她也沒惡意,于是軟了一口氣,“先甭管你是誰也別問我是誰了……你能幫幫我嗎?我的腳崴了?!?/p>

沒想到她還會點(diǎn)醫(yī)術(shù),三兩下推拿,便緩解了大半的疼痛。

云寒斜倚在榻上打量她,覺得那眉目間有幾分熟悉的氣韻,可是又說不清到底是在哪里見過……搜腸刮肚地想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跟她長相相近的人,只得暗嘆一聲,也許是自己的錯覺。

道過謝,他問她是誰。她卻茫然地笑開來:“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标柟庑敝者M(jìn)屋子,打在她的臉上,淡金色的明亮。她說自己沒有名字,頓了頓又道,“很久以前,有人叫我阿瑯?!?/p>

“那我也叫你阿瑯。”莫名其妙的好感,莫名其妙的溫暖。他拉住她柔若無骨的手,“我是云寒?!?/p>

太子云寒。

從那天起,云寒就有了一個誰都不知道的秘密。

云妝殿里鎖著的秘密。

他常偷偷翻墻過去,變著花樣跟內(nèi)務(wù)府的總管要綾羅綢緞,還從父皇賞賜的珍寶里挑了一些好看的首飾……有時也帶了一些不值錢的小東西,內(nèi)侍從宮外買回來的糖葫蘆,或者御花園里新開的一朵花,揣在懷里,小心翼翼,獻(xiàn)寶一樣塞到她的手里。日子久了,太子殿下翻墻的技術(shù)突飛猛進(jìn),只消提氣一躍,兩步便過了墻頭……阿瑯站在墻腳抬頭,笑著打趣他:“長此以往,將來保準(zhǔn)能成為一個合格的飛賊。”

他最喜歡的地方就是云妝殿。在云妝殿里,笑是不需要收著聲的。不用忌憚著自己太子的身份,也不用看誰的臉色拘束什么禮儀,想笑就放聲地笑,想罵就張口罵——反正除了阿瑯,這里連個鬼影子都沒,太監(jiān)宮女侍衛(wèi)隨從,統(tǒng)統(tǒng)不見蹤跡!空蕩蕩的宮殿里,就只有他和她而已。

阿瑯也從不跟他客氣,要是他膽敢惹毛她,生起氣來,她會叉著腰揪著他的耳朵罵,甚至脫下鞋來追著當(dāng)朝太子打。

很多年后想起來,云寒仍會微笑。這一生,再沒有第二個人敢用繡花鞋打他的屁股了。阿瑯,永遠(yuǎn)都是獨(dú)一無二的。

偶爾,放肆的間隙,他也會想阿瑯一個人在這里,會多寂寞?

試探著問過,她卻什么都不肯說。某些事,仿佛是心底不能觸碰的隱秘,她甚至不肯給他機(jī)會提及。

身份,來歷,她的過去。他對她一無所知。

可是悟懂的少年心里有情愫在滋長。他知道,自己喜歡她。

但那份喜歡,從被意識到的那一刻開始,便伴隨著心酸。那一年他十二歲。而她,雙十年華。雖然他不覺得年齡的差距是什么大問題……可是,十二歲的太子已經(jīng)不是小孩了,他能猜到阿瑯和自己的父皇是什么關(guān)系……幽邃深宮,盡日無人花飛雪。父皇常常來這里,只有父皇會來這里……她也許是沒有名分地位的妃嬪,或者可能是被強(qiáng)行擄掠來金屋藏嬌的禁臠。

心里澀澀地泛上一點(diǎn)兒酸意。他有點(diǎn)恨自己,為何不早生十年?倘若自己今年二十二歲……

心里想著,嘴上便脫口而出了。阿瑯聽見,失口笑出聲來“二十二歲又怎樣?”

“二十二歲我就可以娶你?!彼?,一字一字地說著,抬起頭異常認(rèn)真地看著她的臉。萬籟俱寂,唯有少年怦怦的心跳聲,和她短暫停頓的呼吸。

隔了好久,阿瑯伸出手去,彈指敲他的額頭:“臭小子,別胡思亂想,年紀(jì)要一天一天地長?!?/p>

“阿瑯?!痹坪虉?zhí)地攥住她的手臂,像是怕一放手她就會飛了一樣,“我會長大的。我遲早會長大的!等我好嗎?”

看著目光灼灼的少年,阿瑯不知該說什么。生命荒蕪漫長,對她而言,人間悲歡無非是風(fēng)起云涌,花開花落。什么海誓山盟生死契闊——即使只在這座宮殿里,類似的橋段她也已經(jīng)看得太多??蓞s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這么一回,英俊的少年鄭重其事地握著她的手,對她說,我喜歡你。等我??傆幸惶欤視⒛愕摹?/p>

德姬心里有點(diǎn)戚戚。

侄懷是因?yàn)槁犚娝雀富蚀蟀藲q……若真是妖精,保不齊人家已經(jīng)活了千八百年甚至更久呢。時間并不是重點(diǎn),令她欷歔的是,原來這段情緣,早在父皇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便已鋪展。他與她的命運(yùn),交錯在并不完美的時間段。

梨花如雪片般飛過,往事一幕幕浮現(xiàn),舊日的畫面在她面前徐徐申展,清晰得像是白日夢。她聽得見窗外細(xì)瑣的烏語,嗅得到枝頭零落的花香,隔著三十多載光陰看見父皇的影子——那樣英姿勃發(fā)的少年。稚氣未脫的臉,率真坦蕩的神情,兒戲般的承諾與約定……

“他什么時候知道你不會老?”很顯然,光陰從未在瑯華身上刻畫下任何印記,無論是三十多年前與父皇初見,還是今時今日自己看到的她,都是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蓮,嬌俏如鄰家少女的容顏。

“八年后,他二十歲的那年?!爆樔A輕輕闔了眼,深吸一口氣,“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那年發(fā)生了什么?!?/p>

先帝駕崩了。

云寒一直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jī)會見到阿瑯——打從遷出禁苑搬去東宮那天起,他就被無數(shù)人的視線緊緊包圍,身邊無時無刻都有大群的扈從,他們緊盯著他,他再也不能隨意出入,更沒有機(jī)會接近宮中那片禁區(qū)。

匆促一別之后,與阿瑯,已是八年未見。

云寒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重逢的畫面,也問過自己很多遍如果再見時,紅顏漸漸凋零——長大讓他意識到了時間的分量,阿瑯大他那么多……他長大成人了,她也該開始老了。云寒,會嫌棄變老的阿瑯嗎?

一次次自問,答案始終堅定,他對她的情愫,并不會因此而有任何改變。

云寒,心里很明白,當(dāng)初近乎戲言的承諾,并不是年少無知隨便說說。打從遇見她的那天起,他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八年光陰,漫長到可以讓荏弱的少年搖身變得玉樹臨風(fēng),卻絲毫不能摧動他對阿瑯的執(zhí)著。身為皇子,云寒身邊自然是風(fēng)流萬種,姹紫嫣紅開遍??伤麉s不為所動,甚至幾次推掉親事,遲遲不曾納妃。

取次花叢賴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兄弟間爭權(quán)奪嫡的傾軋之戰(zhàn)也讓他無暇去顧及兒女情長。直到……大勢初定,父皇在彌留之際,將他喚到跟前。

博山爐里焚著龍涎香。低垂的紗幔憑風(fēng)鼓蕩,他跪在地上。父皇摒去了所有的奴婢,在榻邊人的攙扶下勉力支撐起身子,低聲吩咐道“皇兒,來,見過國巫。”

國巫?對云國而言,國巫宛若神。自從凌霄宮覆滅,百多年來,此職一直由皇族嫡系的公主兼任。云寒錨愕地抬起頭,目光撲棱棱地望向床邊的女子——小姑姑稱病不出,足有十年之久,如今怎么……

柔荑曼卷輕紗。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正對E她的眼。

驚天霹靂,劈頭蓋臉。

阿瑯面上倒仍是一派波瀾不驚的平淡?!疤硬槐卦尞?,我這張臉是不會老的……”話還未說完,皇帝猛然咳起來,沉沉地擺了擺手,示意她先回避。

“這江山,以后就交給你了……”咳聲愈演愈烈,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將兒子喚到跟前,“國巫二字的分量,不消我說,你也明白。”叮囑完政令人事,忽地壓低下聲線,“皇兒,云妝殿里藏著的秘密關(guān)系到這天下的根基。記住,除了你和她,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不待云寒消化掉那令人震徹的消息,病榻上的老皇帝已經(jīng)只剩出氣沒有了進(jìn)氣——他再度跪倒在地,眼淚紛紛落下來,只不過這一回,悲傷之外,還有驚懼。

素色絲帕遞到他的眼前?!跋乱淮鷩渍Q生之前,我便是國巫?!卑槹庵募?,扶他起來,試圖傳遞給他一些勇氣,“云寒,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會幫你撐起這一片天。阿瑯與你……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阿瑯!”看著她那仍舊是雙十年華的容顏,他有些難以置信,這句話他等了八年,可……“父皇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是……”

阿瑯嘴角彎起俏皮的淺笑,眸子干凈清澈,如春光下粼粼的湖水:“是啊,我就是長清公主,云國國巫。你的……小姑姑。”

言罷,立指唇邊。噤聲,將一切洞悉與疑惑全咽回肚子里去。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登基,祭天,詔告天下。

因病隱居十余年的長清公主再度出現(xiàn)前眾人面前,臣子們激動得紅了眼。

頂禮膜拜聲中,她扶著新君的手走向帝座。

而后,沉甸甸的玉璽交到他的手上。

塵埃落定。過去十年間因國巫而起的流言全都煙消云散。再也沒有人懷疑長清公主失蹤或是死了,也再沒有人腹誹說巫女們傳遞出的預(yù)言和卜算都是虛偽的托詞……

她站在高高的玉階上,牽著云寒的手,看文臣武將跪拜一地的身影。嘴角浮上戲謔而又苦澀的笑。

長清公主,云國有史以來最強(qiáng)大的國巫。六歲便能用占卜演算橫掃敵國大軍,一戰(zhàn)成名震懾天下。她的復(fù)出,無疑是給動蕩局勢里惴惴不安的人們吃了一顆最強(qiáng)效的定心丸。

傳奇歸來,民心安定。

云寒的心卻如風(fēng)中燭火—般,搖曳不定。

靜夜無人的云妝殿一如記憶中那般安閑。云寒望著她端坐在神壇下的背影,到底是忍不住,伸手?jǐn)堖^了她瘦弱的肩——那是從他十二歲時便期待的擁抱。不是弟弟對姐姐的撒嬌,也不是朋友間兩小無猜的嬉鬧。是真真實(shí)實(shí)地把自己喜歡的女人擁在懷里,給她羽翼給她呵護(hù),為她撐起一片天……

姑姑?什么姑姑?去他的姑姑!

冷聲一哂,云寒望著神壇上的畫像罵道:“你倒是樂得輕快,撇下一切獨(dú)自落跑。家國,責(zé)任,命脈,大義,統(tǒng)統(tǒng)拋掉不要?!迸瓨O反笑,指著畫軸上的女子出言不遜,“國巫姑姑,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阿瑯打斷他:“你不明白,她有她的不得已?!?/p>

“是。細(xì)論起來,我還真得謝謝她的不得已!若非如此,哪里會有這個做出犧牲的你?”

阿瑯靜靜地看著他,良久,才道:“不必為我打抱不平。這是我的命……再說,要不是她,我也沒有機(jī)會遇見你……”

站起身,仰視已經(jīng)比自己足足高出一個頭的男子:“云寒,我明白你的心意。就像我明白從你知道我身世的那一刻起,一切便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就像我明白你肯定會對我的來歷心存芥蒂……”

“鬼才會心存芥蒂!我根本就不在乎!”云寒粗魯?shù)卮驍嗨脑挘踹^她的臉,霸道地將她的視線籠罩在自己目光里,“你聽著,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人類,妖精,或是某件東西……都無所謂!是,父皇臨終的遺言確實(shí)令我震撼,但震撼不等于恐懼,更多的是驚喜?!?/p>

先皇告訴他兩件事一,阿瑯并不是一個沒有名分的宮妃,而是刻意隱居在宮中的巫女,二,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長清公主,更不是他的姑姑!

云妝殿里的秘密其實(shí)非常非常簡單,真正的長清公主云瑩,失蹤已經(jīng)整整十三年!

那一刻,云寒終于想通了為什么自己看見阿瑯會有似曾相識之感——他小時候不止一次地坐在那位叱咤風(fēng)云的姑姑懷里玩。而阿瑯,生著一張跟她九成像的臉。

又或者,是十成吧。

長清公主走投無路被逼無奈地出此下策佩在腕上的白玉手釧叫做玉琳瑯,是從開國之日起便歷代相傳的國巫信物。此玉吸聚千年靈氣,代代流傳下來,到她手上時,早已是通靈如神了。從得到它的那天起,云萱就沒少跟玉鐲里的靈物神交。也動過將它幻成人形的念頭……只是她沒想到,最終的機(jī)緣,竟然是因?yàn)樗换市智粼谠茒y殿里脫不了身……

退下手釧,將它幻做人形,變成自己的分身。

云萱打量著眼前的人兒?;ㄈ菰旅?,玉骨冰肌,從儀態(tài)身段到音容笑貌,樣樣不異于她。甚至就連她自己瞧著,都覺得那就是同一朵花映照在明鏡兩端的影像,既不分你我,亦難辨真假。

因?yàn)橛羞@玉傀儡,云萱得以抽身而退。月黑風(fēng)高之夜,娉婷的女子步出庭院,仰首眺望星光,而她趁機(jī)逃過了監(jiān)視的暗衛(wèi),遁出宮門,從此不知所終。

等皇帝察覺到異常,匆匆趕來興師問罪時,云妝殿里已經(jīng)只剩下一個阿瑯。

“這么看來,長清公主也確實(shí)不是什么厚道人?!钡录沧臁R郧奥犝f傳奇之死總是不由得扼腕慨嘆,自己竟無緣與這位前任國巫相見——當(dāng)然了,也沒少聽過無聊的流言飛語,說什么天命為巫的自己氣場太強(qiáng),還沒出世就克死了同樣命格的祖姑姑。

如今看來,全都是無稽之談!

早在她出生之前很多年,父皇,祖皇,還有面前這個“妖孽”阿瑯,便已聯(lián)手演了一出騙局,將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全坑了進(jìn)去。而那個始作俑者——聽阿瑯掐頭去尾簡略說了云萱的故事,德姬對天翻起大大的白眼——那位不負(fù)責(zé)任的公主怕是早跟她的小情郎跑得無影無蹤了。掐指算算,如花似玉的公主如今也是滿臉皺紋的老太太,孫子大概都跟自己一般大了……

頓時十分理解父皇。換做是她,也會很憤慨地想把唾沫啐在神女殿的畫像上!

“她的苦,有誰會懂呢?”瑯華嘆了一口氣,似是很為長清公主悲戚,“在那位子上的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無人處的凄惶難過,只有自己知道?!?/p>

“那你又怎會明白?”

“我?”她忽地笑了起來,仿佛眼前的德姬是個莽撞的孩子,問了極幼稚的問題,“玉琳瑯是天生的法器呀,與國巫形影不離,心靈相通。云萱,還有國朝史上數(shù)十代巫女,我知道她們每一個人的故事,洞悉她們的每一寸內(nèi)心?!?/p>

是以,更清楚那些不為人知的苦。

她雖是個死物,卻比輪回千載的世人更明白什么叫人心。只可惜,即使卜算到準(zhǔn)確的結(jié)果也未必十拿九穩(wěn)一樣,命運(yùn)這東西,你就算預(yù)測得到,也逃脫不了。

“你母后恨我?!爆樔A貿(mào)然起了頭,卻不知該從那里下口,她看了看德姬,遲疑了一下才繼續(xù)道,“如果她知道我有多忌妒她……”

白后怎么可能會知道呢,那么多年,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最初,她們是很要好的。

白千筠與阿瑯的相遇,多多少少,有點(diǎn)雷同于先帝云寒。

飛花拂過眼前,德姬看見少女時代的母后——那時還是雍州白家的大郡主,尚未及笄。

夕陽低垂,挽著雙鬟髻的少女提著裙角坐在水邊的柳樹上,脫了鞋襪,將白嫩的雙足浸到清涼的湖水中去。幾個宮女在一旁陪她嬉戲,波光輕蕩,激起泠泠笑語……十四歲的弘柔郡主才剛奉詔入宮。她能找得到無數(shù)樂子,也有太多東西要學(xué)習(xí),并不感到寂寞無趣。偶爾,還會從晚霜殿偷偷望向遠(yuǎn)處的某片屋檐,雙頰飛上粉色的甜蜜——入宮那日忐忑不安的一眼,已讓少女的芳心就此失散。

在白千筠眼里,那個人不是帝王,只是她對良人全部的想象。千絲萬縷的情意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云寒仿佛是撐開天地的巨樹,而她,—心只想化作藤蘿,緊緊將他攀附。

婚事按部就班,不疾不徐。千筠知道,雖然還未下詔,但云寒立自己為后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爹說了,那么多世家閨秀,厚厚的一沓名冊,陛下只親手圈出了她的名字……

她眼前浮現(xiàn)起他的樣子,心跳輕快得恨不能隨風(fēng)飄起來?;秀敝胁挥傻盟闪伺矢街鴺涞氖帧媲『闷鹆思诧L(fēng),少女前傾的身子重心不穩(wěn),撲通一聲便跌進(jìn)水里,她是不會水的,幾個親隨侍女也無力相救,頓時急得大聲哭喊。

千筠在湖里嗆了幾口水,胡亂地掙扎著。謝天謝地,她還未來得及張口呼救,便被人拖上了岸。

披風(fēng)一卷,來人笑吟吟地看著她:“湖水太過清澈,總讓人忘了它有多深呢。”一邊說著,一邊不由分說地抱緊了她顫抖的肩。旁邊早有伶俐的小宮女跑去找御醫(yī)了,那女子把千筠抱在懷里,見她瑟瑟發(fā)抖,笑著安慰,“別怕,不是什么大事。就算被水激了受點(diǎn)涼也不礙,等會兒喝碗湯藥就沒事了?!?/p>

“少胡說!我家主子可是金枝玉葉!哪能這么不精細(xì)!”千筠沒開口,一旁的丫頭卻大聲嚷起來,“以為我們姑娘是沒有名分的宮女嗎?我告訴你——”。

“萍兒閉嘴!”千筠低聲喝道。轉(zhuǎn)頭望向身邊的女子,歉然地笑了笑,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幾許親近,“多謝姐姐了,我才剛進(jìn)宮,萍兒這孩子急躁沒規(guī)矩……”

“沒事?!闭f著,伸手拭去她發(fā)梢上的水珠。千筠這才看清,女子身后不遠(yuǎn)處束手站著成排的侍衛(wèi)和婢女。一個近侍走過來,壓低了聲音催促,“陛下等候多時了。”

“送你們姑娘回她住處,御醫(yī)馬上過去。”匆促吩咐一句,她抽身離去。微風(fēng)擺過腰肢,裙角微微一動,清雅的香氣散在鼻尖。未及千筠看清,那道身影已消失在了夜幕里。

到底是好奇,拽了個隨從問:“她是誰?”

被問的人滿臉詫異:“怎么?您連長清長公主都不認(rèn)得?”

千筠愣在當(dāng)?shù)?。長清長公主。原來她就是名震天下的國巫大人。自己競還叫她姐姐,真是失禮之至。人影漸漸散去,萍兒上前攙扶。千筠伸手拽了拽披風(fēng),呆呆地望著迤邐而去的背影出神。夜風(fēng)夾纏著幾絲寒氣,她心里卻覺得暖意融融。高傲神秘的傳說之下,國巫臉上和煦的笑容清晰可見,那笑容讓她覺得,自己未來的日子,應(yīng)該不會像想象的那般艱險……

白千筠不會知道,此時此刻,深宮另一邊的某處殿宇里,云寒正在說她的名字。

聽說那是未來的皇后,阿瑯臉上明顯怔了怔:“原來這便是你選的人……”

“咦,你今兒換了什么新香料?”云寒笑嘻嘻地看著她,湊近來,一臉玩世不恭的孩子氣,“聞著這么酸?!?/p>

“呸!”阿瑯抬手作勢要打,十指卻被他握入掌心,“反正早晚都要立后的,白家……家世也還配得上。幾番甄選,她夠格。那便是她吧?!?/p>

阿瑯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么。還能說什么呢——她公開的身份是長清公主,他的姑姑。即使他和她心里都清楚真相,即使他不在乎她是一個“妖孽”,他們也沒有倒可可能……長清公主丟下的責(zé)任注定要由阿瑯來扛。而維系這個表象的代價,是她永遠(yuǎn)不可能擁有云寒給的名分。她有無比漫長的生命,有無盡光陰可以陪著他,幫他平定天下,與他笑擁江山……她會看著他老,看著他死。將來的某一天,他白發(fā)蒼蒼眼神迷惘,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了,她依舊還是今日的模樣……

“阿瑯?!痹坪雌扑男乃?,伏在她的耳際,輕聲說,“我想,這也算另一種形式的公平。你看,你見過我十幾歲的模樣,上天便要我在你面前垂垂老去?;蛟S有一天,我們年齡懸殊,你變得像我女兒一樣……想想也很有趣。不過到時候你可不許嫌棄我!”

她別過頭,不讓他看見自己眼底的難過。

云萱曾經(jīng)說過,有些人,你明知道不該去愛,一動心就是錯可是又能如何?那一時一刻的心念如電,根本就是自己無力相抗的。愛就愛了,就算錯,也沒法子??!有本事卜算天下又如何?照樣逃不過自己的命……

她從未告訴過云寒她多喜歡云萱。藏在古靈精怪笑容之下的錚錚傲骨,根根都像是直指人心的刺。她也是個人,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為情所困的時候也會無奈到痛哭流淚。玉琳瑯上飽蘸過她

的淚水??梢坏Q心丟棄……對天改命時的狠烈和決然,甚至連放棄生命都那么干脆。瑯華忘不了那一刻她的眼神,就像她忘不了自己怎樣從玉環(huán)里伸出手去,堅定地說:“我替你。”

她替了她,從沒后悔過??墒沁@一刻,忽然有些錯亂了。

被替換的,究竟是長清的皮囊,還是她的命運(yùn)呢?除了沉重的責(zé)任,自己肩上是否也擔(dān)負(fù)了長清丟下的痛苦,還有那些愛而不能的傷?

云寒要娶別的女人了,他要娶別人了。這話不停地在心里盤旋,她知道自己跟他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有結(jié)果。畢竟她只是個傀儡,并不是人,她不能給他正常的一切,不能為他生兒育女,更不能陪他一起老去,甚至,她不能以哪怕妃嬪的身份站在他身旁。大婚的那晚,云寒沒有去陪年輕的皇后,而是留在了云妝殿。

想到千筠天真爛漫的面龐,阿瑯心里有幾分不忍:“再怎樣,也不該在大婚之夜把人家丟在那里獨(dú)守空房?!?/p>

“難道要我去陪別人你心里才高興嗎?”云寒不以為意地丟開書卷,他淡淡地說,“她才十四歲,還是個孩子呢?!?/p>

阿瑯看著他,愣了一下,忽然笑彎了腰:“虧你還有臉說!當(dāng)年在這里跟我說喜歡我要娶我的那個家伙……好像才十二歲吧?人家是孩子,難道你就不是孩子嗎?”

“我——”云寒想反駁,卻無話可說,只好撓她的癢,“再拿這個取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嘻嘻哈哈笑過一陣,她躺在他的臂彎:“論起來,自家那位姑娘性子模樣都是極好的,你沒選錯人?!?/p>

“嗯?!痹坪唤?jīng)心地翻過一頁,“戰(zhàn)事初起,天下動蕩。立后的事可以稍微緩一下。再說,白家那些人想必你也有數(shù)——要不是攀上這門親,他們才不會真為我豁出命去平定西南呢?!?/p>

“是啊,白郡主能幫你安定一方呢……“阿瑯撒嬌般囈語,“相比之下我真是太沒用了,什么忙都幫不上?!?/p>

“少來!與你相比,她算得了什么?西南邊陲那點(diǎn)小是非能跟天下大勢相比嗎?阿瑯,你就是朕的定盤星,若沒有你這個國巫坐鎮(zhèn),朝局怕是早已失衡……”他兀自隨口說著,順手又翻過一頁書,完全沒有注意到她臉上從雀躍歡喜直直跌落到黯淡的神情。

云寒,你娶白千筠是因?yàn)榘准铱梢詭湍闫蕉ㄎ髂稀?/p>

而我……是的,打從一開始,阿瑯存在的意義,便是維穩(wěn)天下。

“何必糾結(jié)于此呢?”德姬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胺且值眠@樣明白,自苦而已。”

人心就是這樣,一旦受到震蕩,便會留下裂隙。這裂隙也許極其微小,渺茫到看不見摸不著,連自己都察覺不到,可卻像扎在肉里的一根刺,時不時會傳出絲絲痛意。有些縫隙年深日久后不再被想起,因遺忘而慢慢地消弭??筛嗟?,則是在日后一次次的震蕩里擴(kuò)大升級,坍塌碎裂,直到——讓心徹底分崩離析,再也收拾不起。

話已至此,她已能預(yù)見瑯華和父皇的結(jié)局。早年種下的那一點(diǎn)猜忌和怨郁,終有一日,會變成彼此傷害的利器。

“不,沒有你想得那么快?!爆樔A輕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臉,眼底溢出寵溺,“你應(yīng)該知道我是什么時候被逐出宮來的。我和你父皇,到底還是有過十年的好光景。走到今天,我自甘愿,誰都不怨。只是,我沒想到,千算萬算,算錯的不是云寒,而是白千筠……”

當(dāng)日,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他們,根本不曾注意到千筠那無法言說的痛。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時光用輾轉(zhuǎn)反側(cè)的難眠和永日無垠的寂寥慢慢把她心里的希望全都磨成了齏粉。抱著沉甸甸的鳳冠和華美的后袍,白千筠心里荒蕪得像要長出草來。她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竟讓陛下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按說他身邊也沒有其他得寵的妃嬪——后宮花團(tuán)錦簇,卻不見有誰獨(dú)占君心。甚至,他在其他女人身上停頓的目光還不如在自己這里多。

靜下心來,千筠也會嘲笑自己。為了攏住陛下的心,她也算是使盡了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一就像藤蔓要一直依附在大樹上生長,為了獲取更多的陽光,她必須先絞殺掉其他可能的競爭對象。她是皇后,有著天然的優(yōu)勢和便利,偌大一個后宮,沒有誰能在她手里翻過天去。她甚至偷偷求過民間的術(shù)士,給皇帝用過一些很上不得臺面的藥劑??傻降滓矝]盼到什么結(jié)局。他對她一如既往地冷淡,看似舉案齊眉恩恩愛愛,其實(shí)彼此間只有相敬如賓的客氣。

日子久了,她甚至懷疑他好男風(fēng)——她關(guān)注他的一切動向,跟哪個妃子多說了兩句話,在誰那里停留過,贊過好茶。甚至連她們看見他露出笑臉的時候所穿的衣裳,她都細(xì)細(xì)研究了款式和顏色。她在云寒身上找不到蛛絲馬跡。他給她強(qiáng)烈的錯覺他壓根兒對女人不感興趣。為此,千筠哭過,痛苦折磨得她比死還難受??煽捱^之后的決定,是為他充當(dāng)更稱職的皇后——無論他心里有沒有自己,她永遠(yuǎn)都把他放在第—位。

很久以后,白千筠因此而瞧不起過自己,但是當(dāng)時,她樂此不疲。她心甘情愿地迷戀著皇帝,為他放下了所有的身段,同樣是皇族出身的郡主,她卑微地把自己低到他腳邊的塵埃里去

只為讓他一低頭便能看見,只為在他需要時她永遠(yuǎn)在他身邊。

“很難想象這會是我的母后。”這一次,德姬真的詫異。一幕幕流過眼前的舊事讓她覺得像一場夢。打從記事起,父皇和母后的關(guān)系便是融洽里帶著疏離。她從小就知道,父皇眼前最得意的人是初荷殿的琬華夫人。而母后,端莊的笑容里總藏著幾分倨傲和堅忍。他們的關(guān)系十分和睦,但是從來都沒有恩愛。德姬一直以為,父母是因政治聯(lián)姻而注定貌合神離,從沒想到……原來多年以前,母后競也有過這樣深情如許的初心。

“愛之深,恨之切?!爆樔A來至?xí)高叄嵵靥峁P寫下自己的名字?!叭羰菦]有這兩個字,你母后也許就不會恨我們那么深?!?/p>

光陰匆促跳到相遇的第十六年。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他終于可以停下來歇一口氣,悠然地漫步在云妝殿里,攬著她的肩。想起當(dāng)初從墻頭摔下的那個孩子,不由得會心一笑。到如今,時光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十六年。一時感慨,心念如電,云寒猛然抬頭,眼中靈光進(jìn)閃:“阿瑯,我有個主意。”

抓起她的手奔到書案邊,蘸墨提筆,端端正正地寫下“瑯華”二字?!皬慕裉炱?,這是你的名字?!彼缡钦f。

“什么意思?”阿瑯愕然地看著白紙上水汽未散的朱紅色字跡,一時間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云寒眨了眨眼:“我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長清公主是我姑姑,比我大十多歲……就算身為巫女駐顏有術(shù)不會衰老,但她也還是個人啊!”聽到這里,阿瑯頓時了悟是人,便總有一天會死。長清公主不可能長命百歲地活著,她總有一天會死的早晚有那么一天,喪鐘忽然響徹禁宮,公主死了。

公主死了,可阿瑯卻還活著。

活著,便有無盡的可能。

“你以后就叫瑯華?!痹坪w快地思索著,簡要地跟她說自己的計策,“國巫更迭的規(guī)矩你最清楚了,只要皇族近支里有女孩誕生,有了可以繼承神女的位子的人,你這個冒牌公主就能功成身退了?!?/p>

“原來……竟是這樣!”德姬悶哼一聲,心中憤憤,“我這與生俱來的‘天命,其實(shí)是父皇給你找的替身吧?”

瑯華一愣,急急地?fù)u頭:“你是個意外,璃兒?!彼龥]有叫她德姬,而是叫她璃兒。她的笑容漸漸隱下去,“你母后是一個極聰慧敏感的人,云寒之所以設(shè)計這一出,也是料定了那些事早晚會被

她發(fā)現(xiàn)?!?/p>

只是沒想到,竟會那么早,那么突然。

錦國兵變,戍守雍州的自家損失慘重。消息傳回?zé)肴粘?,一向沉得住氣的皇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關(guān)心則亂,情急之下的白干筠根本顧不上想太多。夜色還未消散,她披衣急匆匆奔向云寒的寢殿,不料內(nèi)侍卻說陛下去了云妝殿——這么多年,大家仿佛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陛下和長清公主為國事而徹夜長談。白千筠根本不疑有他,她心里太急,于是連隨從通傳都顧不上了,自己捧著戰(zhàn)報便奔去了云妝殿。

那一腳踏進(jìn)去……

貿(mào)然闖入,便是萬劫不復(fù)。安靜而寂寥的云妝殿,莊嚴(yán)肅穆有如神壇。帳子上輕紗半卷,她看見她的陛下,幾乎從來不近女色,冷淡后宮妃嬪的陛下,緊緊抱著自己的姑姑,下巴上還掛著一滴汗。

那滴汗水落了下去,皇后手里的戰(zhàn)報也跟著掉到了地上。她看著紗帳里的兩個人,傻了很久都回不過神來。秀美出塵的長公主,威震天下的女國巫。她心中宛若神般的陛下,那么多年,她努力攀附在他身邊,只為能讓他看見自己開出的花……

那是,她最敬最愛的兩個人。

心痛得沒有呼吸??墒菂s沒有眼淚,一滴也沒有。只有錨愕和震驚,她一直愣在那里,像木偶般久久不能動彈。就那么看著他……最終,眼前漸漸模糊,空洞得只剩下飄忽的影像。

等回過神,云寒已經(jīng)披上了衣衫。信手撿起地上的戰(zhàn)報,漠然轉(zhuǎn)過身去:“雍州出事?朕知道了——天還沒亮,皇后先回去安歇吧?!?/p>

千筠木訥地轉(zhuǎn)身,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踏到門檻的一瞬忽然又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千筠。”

她沒有回頭。靜靜地等他把后面的話說完?;蚨嗷蛏?,心中還殘余著一星幻想,他是帝王,不需要對任何人解釋,哪怕那個人是他的正妻。她不需要他說什么,僅僅叫一聲名字就夠了,她可以試著在那一聲輕喚里觸摸溫柔的含義。

可是,最后一線希冀也被摔得粉碎?!半拗?,你是極聰慧的女子。”

淚水沿著面頰滑下,滲到嘴里。她仍舊沒有回頭,卻強(qiáng)抿了嘴,對著空氣擠出一絲笑容:“陛下放心,臣妾知道分寸?!?/p>

沒有失聲痛哭,也沒有奪路而逃。這一刻她比任何時候都冷靜,冷靜地離開云妝殿,冷靜地撤走所有跟來的隨從,冷靜地吩咐內(nèi)侍:“快早朝了,趕緊去給陛下和國巫預(yù)備早膳。”

遲遲謝幕的夜,將明未明的天。那一刻,白千筠自己看到,有顆心猶如凋零在晨曦里的花,轉(zhuǎn)瞬成灰,隨風(fēng)飄散。

德姬扭過頭去,有一下沒一下地剔指甲。性情大變總有緣由,母后后來變成那樣,大抵也是因?yàn)槌袚?dān)不了所受的這些委屈。

瑯華很知趣,她并沒有過多講述白干筠的感受。又或者,被勾起的這段回憶,更讓她沉湎于對云寒的追憶——

白干筠撞破他們的私情后,云寒變得很淡定。阿瑯隱隱有些擔(dān)憂,他卻絲毫不以為意:“遲早逃不脫。別說她,整個后宮的人早晚都要過這一關(guān)?!?/p>

很快,納妃的詔書上添了一筆,他便娶了林氏瑯華。

“最后的兩年,很累?!彼@樣說,“云寒授意我在群臣面前裝病—故意告訴眾人,長清長公主身體不好?!?/p>

與此同時,宮中多了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瑯華夫人……德姬打量著她,心里暗暗猜度,當(dāng)年到底有多少人看破了這點(diǎn)花樣?又有多少人背地里瞠目結(jié)舌?姑侄之間的不倫之戀,即便豁達(dá)灑脫如自己,也沒膽量這么無法無天。當(dāng)然,可以想見,他們有的是障眼法長清公主開始變老,這很簡單,姿容因病弱而衰竭,簡單的易容便可做到。然后,從宮中散出消息,瑯華夫人跟公主很投緣,公主也總在人前說,夫人生得頗有幾分像她。

可是卻從來沒有人見她們倆同時出現(xiàn)過。微微一笑,德姬心里扳回幾分自信來?,樔A畢竟不是真正的國巫,只是個花瓶架子。長清公主的確不負(fù)責(zé)任,可不負(fù)責(zé)任的長清公主有本事幻玉為她,她卻沒能耐再做個傀儡當(dāng)替身。

這么尷尬的關(guān)系,移形幻影的雙重身份,不累才怪!

“我做錯了一件事?!爆樔A慢慢地說,“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你母后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一心只怕千筠誤會了自己和云寒,怕她盛怒之下透出不利于他的風(fēng)聲。雍州一役,白家確實(shí)吃了大虧,損兵折將,但他們卻也借此為計,一路進(jìn)了錦國,與潛伏于斯的細(xì)作聯(lián)手,里應(yīng)外合,設(shè)下陷阱,狠殺了錦國叛軍幾個回合。

當(dāng)時正是赤松來犯,云國腹背受敵的關(guān)口,正是要重用白家的時機(jī),倘若這種時候傳出什么不利于皇族的消息……瑯華提心吊膽地盯著白干筠,小心翼翼地防備,生怕她鬧出什么事來。

可她卻沒說出半個難聽的字來。只是委屈?!肮媚浮!惫е?jǐn)?shù)亻_口,年輕的皇后跪拜在地,“干筠知道自己的斤兩。陛下的事,姑母的事,千筠萬萬不敢多嘴?!坝а郏廾弦咽菨M滿的淚,“您放心,我死都不會說出半個字的,大局為重……”

“千筠?!币娝@樣,阿瑯心中不忍,卻又無從安慰,“對不起。其實(shí)我——其實(shí)我一直當(dāng)你是朋友,從未以長輩自居?!?/p>

“朋友?”聽見這話,伏在地上的人忽然直起腰來,嘴角溢出嘲弄的冷笑,“我倒真跟你親近,把你當(dāng)姐姐當(dāng)親人看待,掏心掏肺,連他冷落我我都不瞞你……可你干了什么?”

“站在皇后的立場,我是不會透露出半個對陛下對云國不利的字眼,可站在一個妻子的角度——你知道我多恨你,多瞧不起你?你們是姑侄啊,卻干出這種違逆人倫的孽事,你……”千筠看著她,目光里全是輕蔑,“容我說句大逆不道的,你和他,早就不要臉了吧。”

“千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他其實(shí)根本就不是——”話沖口而出了,便是覆水難收。為了不讓她誤會,她將真相和盤托出。

末了,兩個女人抱在一起嚶嚶地哭。她哭自己生不逢時,白后哭自己遇人不淑?,樔A這輩子都忘不掉,白千筠噙著淚跟她和解:“是我誤會了你們……陛下與你青梅竹馬,真心相愛,而我,才是多余的那一個人?!?/p>

“你別這么說……”她徹底動了真情,眼淚止不住地流,“只要你們能有個女兒,長清公主便能功成身退。我不求什么別的了……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妃嬪或者宮女,我都無所謂?!?/p>

“姐姐!”千筠擦干了眼淚,“我可以叫你姐姐吧?你放心,我會幫你的。陛下心里沒有我,可我心里卻放不下他。不管怎樣,只要他高興……我便知足了?!?/p>

“你居然相信了她的鬼話?”德姬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拿腳指頭想都想得到那是母后在裝腔作勢,瑯華居然會上這種當(dāng)?她到底有沒有腦子?

“我信了八成?!爆樔A站起來,目光飄得很遠(yuǎn),“另外兩分,是輕敵?!?/p>

她雖覺得過意不去,但其實(shí)并沒有把白千筠放在眼里。是,她是皇后,可盛大的名頭之下,她既不擁有云寒的心也不擁有真正的權(quán)力。除了接受她換掉身份成為宮妃,白后沒有別的選擇。

“知道嗎,她……”

德姬擺手:“不用知道。我比你更清楚我母親是個怎樣的人?!彼芟胂螽?dāng)時的母后是怎樣隱忍。瑯華看錯了她,她以為白千筠只是一個癡心付盡的小女人,默默躲在后宮里流淚,讓人因憐她荏弱而不忍心傷害。她不知道,其實(shí)她……德姬搖頭苦笑。母后最崇尚的信條是“君若無情我便休”。她記得很清楚,在父皇彌留的那一刻,自己躲在飛龍帳后,看見母后瞇著眼睛篡改遺詔時,說的就是這句話。那是,她說給父皇的最后一句話。

君若無情我便休。她隱忍,綢繆,她野心勃勃磨刀霍霍,長久的隱忍總會爆發(fā)。她會反擊會發(fā)力,會干脆利索地一擊致命。

“告訴我,她是怎么做到的?”這是她現(xiàn)在唯一好奇的事了,瑯華有靈力,有父皇的愛,她不太能夠想象,母后用什么辦法來打敗她。

“打蛇要打七寸,這一點(diǎn)她非常清楚?!卑赘审薷宄氖率乾樔A的七寸并非是她假冒了長清公主的身份,而是她對云寒的心。

“她懷孕了。”瑯華想了想,笑著說,“一切按部就班,所有的事都在計劃之中。用不了太久長清公主就可以消失,我可以徹底以瑯華的身份留在云寒身邊。就在這個時候……她懷上了孩子?!?/p>

德姬輕輕地挑了一下眉:“然后?”

宮女引著瑯華趕到晚霜殿的時候,皇后已經(jīng)疼得無力打滾。白干筠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輕輕揮手,便有心腹的內(nèi)侍鎖了殿門,偌大的寢殿里只剩下她和她。

“你可以殺了我?!彼_口,面上是毫無血色的虛浮的笑,“陛下出京去了,現(xiàn)在是最好的機(jī)會?!?/p>

瑯華心頭一驚:“你在說什么?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你的身子,要想法子保住孩子!”

“殺了我吧,還有他?!卑浊奚匦?,她抖得像秋風(fēng)里戰(zhàn)栗的花,聲音卻殘酷而尖刻,“只要我肚子里的孩子沒了,我一死——就沒有人可以阻攔你了。再也沒有絆腳石了,瑯華?!彼龕汉莺莸靥а?,看到她心里去,“我一直都是一個多余的人,不是嗎?這個孩子也不該來……殺了我們吧,你有那么強(qiáng)的法力,殺我應(yīng)該像掐死一只蚊子一樣容易吧?陛下也不會說什么……在他眼里,你可比我重要多了?!?/p>

徹骨的寒意沿著瑯華的脊背爬上來。她徹底明白了,自己已經(jīng)掉進(jìn)了皇后的圈套。所有人看見她進(jìn)了皇后的寢殿,如果皇后死了,自己絕對無法洗脫嫌疑——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她要這么做?

“想好了嗎?”劇痛讓白千筠死死地抓著床單,眼里惡毒的目光卻一刻都不肯放過她,“殺,還是不殺?”

“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看著她身下汩汩流出的血,瑯華上前扣了她的脈,失聲叫道,“你吃了墮胎藥!千筠,你瘋了嗎?”

“我瘋了,但不是現(xiàn)在?!彼ζ饋恚骞侏b獰,“打從在云妝殿撞破你們倆的事情的那天起我就瘋了,打從你告訴我真相告訴我他對你的感情的那天起我就瘋了。但是現(xiàn)在我沒瘋,我很清醒?!卑缀笊焓肿プ‖樔A的衣襟,貼著她的臉一字一字地說,“我不要這個孩子。我放棄他——我還可以放棄我的命!我拿我的命和他的命來賭一把,賭你有沒有本事殺我。哈!”

“你現(xiàn)在有兩條路?,樔A,殺了我,或者,救活我?!卑浊藓莺莸赝崎_她,斜倚在床上喘著粗氣,“我可以失去這個孩子,但這個罪名只能由你來背。我無所謂——只要我活著,以后有的是機(jī)會再有孩子的,你說是吧?”眸光一轉(zhuǎn),幾乎是誘惑,“所以,為了不讓我得逞,你最好殺了我,一了百了。”

瑯華看著她,忍不住發(fā)抖。這個女人……她怎么可以這樣陰冷,為了設(shè)計自己,連腹中的親生骨肉都可以拿來——

“你到底想怎么樣?!”

“殺我或者救我,只在你一念之差?!卑浊扌靶暗匦?,“決定權(quán)交給你了,是你該想清楚,到底要怎樣?!彼а啵呀?jīng)無力強(qiáng)撐下去,話音還未落下,人便暈厥了過去。

瑯華站在床前,雙肩顫抖,心亂如麻。

這樣心如蛇蝎的女人……要不要?dú)⒘怂??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孩子……那是云寒的孩子,是自己期望,卻不能為他誕育的骨肉……白千筠雖狠,但孩子是無辜的呀。

遲疑只是一瞬,卻像熬了一生那么漫長。

燈火燭光漸漸熄滅下去,深不見底的夜色中,她終于,揚(yáng)起了自己的手—那只纖柔的手上,帶著一濾清冷的華光。

終究還是于心不忍,救活了她。

為此,她賠上自己全部的法力。因?yàn)樵诤?,所以犧牲。明知道是陷阱,卻還是頭也不回地跳了下去……瑯華想,自己跟她,大概也算扯平了吧?

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晚霜殿時,她并未想到,其實(shí)身后那張大網(wǎng),才剛剛開始張開。

從城外匆匆趕回來的云寒,不知聽了什么傳言——又或者是皇后的哭訴吧,竟跑來質(zhì)問她是否真的蓄意謀害皇子……

瑯華看著他,一時哽咽,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你以為他真的愛你嗎?”白千筠的話字字句句敲在她的心上,“如果你失去了一切,沒有了法力,你覺得他還會那樣在乎你?別傻了瑯華,他是個男人,是個皇帝。最在意的東西,無非是江山與子息。難道你真的以為,他不會對你起疑?”

即使明知是挑撥,她也還是動搖了。心里浮浮沉沉地忐忑,想知道他真實(shí)的態(tài)度是怎樣的。她沒把白干筠的話放在心上,可那些話卻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她扭頭看著云寒:“如果我告訴你,我真的謀殺了你的孩子,你會怎樣?”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卻抬手甩了她一個耳光。清脆聲響過,連云寒自己都愣住了:“瑯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摸著面頰,悄無聲息地笑了起來。

十八年。她真的覺得,很累了。

“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瑯華反手收了枝頭的梨花,托在掌心輕輕呵氣,花瓣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散了滿地,“當(dāng)時正與赤松人打得不可開交,赤松的那陵神女以巫術(shù)挑釁,我最后一次以長清公主的身份應(yīng)戰(zhàn)。”

卻倒在了祭壇上。

德姬悵然嘆了一口氣,那是世人皆知的。慘淡落幕。長清公主撐著病弱的身軀出來主持大局,卻未能敵過那陵神女的妖術(shù)——眾目睽睽之下,盛裝的國巫咯出一大口黑血,重心不穩(wěn)猝然摔下了祭臺,倒在泥濘里。

隔日,云宮傳出消息長清公主離世。

四海扼腕,九國嘩然。

那樣悲慟和慌亂的當(dāng)口,沒有人去留意一個宮妃被逐的訊息。其實(shí)就連瑯華自己都說不清,云寒到底給她安了什么樣的罪名。謀害皇子,還是別的什么?

最后的記憶,只是自己蘇醒過來時,他守在床邊,面如土色。他急切地跟她道歉、辯白:“我不該問你那些蠢問題,我不該懷疑你?,樔A,你不要生我的氣——我是被前方軍情氣得亂了方寸,并不是有意……”

她抬手,封住他的嘴。

什么都不用再說了。其實(shí),早在他問她之前,她就已經(jīng)輸了。白千筠算得很準(zhǔn),她一定會出手救她腹中的孩子,然后她會失去法力——國巫的身份,從此變成浮云。對云寒而言,她已經(jīng)沒有任何用處了。江山和子息,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兩樣?xùn)|西,她都沒有辦法給他。

可是白千筠,她可以。白郡王驍勇善戰(zhàn),可以為他分擔(dān)不少壓力。她也很快就會生下太子……也許是女兒,下一任的國巫。

“云寒?!彼犚娮约涸趩舅孟駨那耙粯佑H昵的語氣,說,“現(xiàn)在,我唯一的愿望,是離開這里?!彼粗?,眼底沒有一絲波瀾,“離開你。”

“何苦呢?”德姬連連嘆氣,心有戚戚。

“我并不覺得苦?!爆樔A斟一杯茶,細(xì)細(xì)品著,“這十五年,我過得很安靜?!彼o靜地待在紫音閣,遙遙地聽見關(guān)于他的那些消息皇后誕下太子和公主了,他的女兒是天生的強(qiáng)大國巫,他立了寵妃,那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天人之姿,自從在戰(zhàn)場上受過傷,他的身體就一直不好……

他們再也沒見過。從她離宮,到他死,一次都沒有。唯一的一封信,寫在皇后生子之前。他說,若是生個皇子,就名琛。想了想,她提筆回了一句,要是女兒的話,就叫璃吧。

璃。琉璃。

那是她最諱莫如深的自私,也是永遠(yuǎn)說不出口的秘密。

回眸一笑,她看著德姬:“你母后的遺言,你打算怎么處理?”

“我說了,我來只是因?yàn)槲液闷妗也粫⒛??!逼鋵?shí),父皇心里是有痛悔的吧?只是無從述說罷了。當(dāng)年雖然意氣用事,但之后那樣綿長的歲月,足夠他想清楚很多細(xì)節(jié)。他沒有打擾過瑯華,她想要安靜的生活,那他便讓她這樣過……

“你父母的遺愿,違背哪一個,都是不孝的?!爆樔A替她嘆了一口氣,“你看你看,這就是做人的無奈,誰都得對得起。”她輕輕扣住德姬的手,臉上閃過一抹慈愛的笑意,“玉琳瑯是國巫須臾不離身之物。你既是天命所歸的巫者——那我,便將它還給你。”

未等德姬阻止,她已化去皮囊,慢慢蜷成一團(tuán)。細(xì)細(xì)的光華像一道道白色的絲線纏繞上德姬的手腕上,瑯華漸漸消失不見。

縮回一串玉琳瑯的模樣,對她來說,也許是最好的歸宿吧?為救白千筠,她早已法力盡失以心換血,她拿自己的命,救回白千筠已經(jīng)殺死的那個孩子。不,不是一個,是兩個。抬眼,她正對著怔忡的德姬微笑,云寒寫信問她孩子的名字……倘若將來能夠見到他的魂魄,她真的該去問問,他到底猜到了多少呢?

罷了,想必他早已輪回轉(zhuǎn)世,哪里還有機(jī)會再問呢?

如今想想,所謂人生,其實(shí)也就是這么一回事?;▋洪_了又?jǐn)。^客來了又走。就像枝頭雪白的梨花,怒放凋零,回歸枝頭,復(fù)又萎謝……

生死寂滅,不過,彈指之間。

光華漸盡。

德姬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腕。美玉無瑕,環(huán)繞在手臂上,盤成一道溫潤的清涼。傳說中的玉琳瑯,看起來也不過是一件素淡無奇的尋常首飾。奇得只是其間點(diǎn)綴了九顆形色各異的璃珠。那九顆珠子仿佛是活的一樣,落日余暉之下,閃動著熠熠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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