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吉州

一、出逃遇大難

杜慶來是贛南永豐村人，民國初期，他父親杜繼桓在縣城開了一家“贛南美食魚餐館”。老字號的“贛南美食魚餐館”是全贛南飲食行業(yè)的首富，解放前夕傳到杜慶來手上。

解放戰(zhàn)爭打響了，國民黨部隊節(jié)節(jié)敗退。徐州戰(zhàn)役后，國民黨殘部兵敗如山倒，退到長江以南，企圖以長江的天然屏障阻擋解放軍前進(jìn)的步伐。不多久，解放軍要橫渡長江，年逾古稀的杜慶來慌了神。解放軍打過了長江，他的萬貫家財不就完了？為了保住來之不易的祖業(yè)，他把在上海同濟(jì)大學(xué)讀書的獨生兒子杜業(yè)興召回家，要他攜帶家財先到臺灣定居。杜業(yè)興只得與戀人柯禮娟趕回家草草地結(jié)了婚。婚后不到半個月，解放軍強渡長江，杜業(yè)興和柯禮娟帶著變賣家產(chǎn)后的一些錢財來到廈門準(zhǔn)備渡海赴臺。

到了廈門才知道，海輪都被國民黨控制了，用于運送國民黨政府官員及部隊，私人赴臺只好用重金收買當(dāng)?shù)貪O民用漁船偷渡。不料，好容易駛來了一條漁船，大家便蜂擁而上。漁船限載不能超過20人，船老板為了控制人數(shù)，排隊一個一個地上，上到20人當(dāng)即啟錨離岸。杜業(yè)興回頭一看，妻子柯禮娟正好是第21個還站在岸上。這下他慌了神，大聲呼叫：“我妻子還沒上船！”要船老板把船往回靠。船老板說：“漁船已滿負(fù)荷了，往回靠又會有人擠上船，難道要大家身葬大海？”說著開足馬力向大海駛?cè)ァ?/p>

杜業(yè)興見妻子在岸邊呼天搶地哭喊著，就要跳下大海回到妻子身邊。旁邊一位中年婦女見狀，死死抓住他說：“你不想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能活著，還怕找不到老婆？你跳海死了，丟下妻子，那才是造孽了！”

柯禮娟站在岸邊，眼睜睜地看著那條漁船開走了，她悲痛欲絕向大海奔去，要身葬大海一了百了。一個男青年把她攔了下來，勸說道：“小姐，想開點，我們改乘另一條漁船，到了臺灣還怕找不到你丈夫？”一席話打消了她的絕望情緒。

柯禮娟見這位青年約摸二十來歲，面相挺和善，就問他怎么一個人去臺灣？青年說，他大哥是國民黨某部的上尉營長，本要帶他去臺灣，上海輪時，被衛(wèi)兵攔了下來，說校官才能帶家眷，他是個尉官不夠格。他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大哥走了，現(xiàn)在他要乘坐另一條漁船去臺灣尋找大哥。

柯禮娟心想他也是個不幸的人，遇上了這位同病相憐的先生，去臺灣尋找丈夫也有個伴了，就問青年叫什么名字。青年說姓王，叫王銘。同是天涯淪落人，兩人感到格外親切。

下午又來了一條漁船，柯禮娟和王銘擠上了船，漁船劈波斬浪向臺灣方向駛?cè)?。到了臺灣海域，漁船不敢?？看a頭，停靠在一處荒無人煙的海灘。大家下了船在亂石中艱難地跋涉，王銘一路關(guān)照著柯禮娟。不知走了多久，黃昏時刻見前面有個小漁村，大家仿佛見到了希望，巴望在小村歇息一宿，飽餐一頓。可是當(dāng)?shù)卮迕竦弥麄兪菑拇箨懲刀蛇^來的，不讓他們進(jìn)村?？露Y娟忙上前懇求說：“我們已經(jīng)精疲力盡了，讓我們暫住一夜，明日一早就離開?！闭f著遞上了兩塊銀元。

一位村民說：“不是我們心狠，要是被政府知道了，會抓你們到海邊修工事，不僅你們性命難保，我們也要遭殃的?！甭牬迕襁@么說，大家只得忍饑挨餓，拖著疲憊的身子離開了漁村，在荒野過夜。

第二天一早，大家又上路了。中午時分，他們走上了一條公路。不久，后面開來一輛汽車，在他們身邊停下，司機問：“要坐車嗎？”大伙正走得腰酸腳痛，這不是雪中送炭嗎？眾人都上了車，王銘坐在柯禮娟的身邊關(guān)照她。

兩個多小時后，到了一個叫良溪鎮(zhèn)的地方，眾人下車后就各走各的了。王銘要去尋找大哥，分手時對柯禮娟說了句：“后會有期?！?/p>

柯禮娟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不知該往哪里走。臺灣島3.7萬平方公里，要找到杜業(yè)興簡直是大海撈針。她來到長途汽車站，也不知該上哪路車。正在這時，一輛去桃園的班車開了過來，她懵懵懂懂地上了車。到了桃園，一個人在街上游蕩，希望能遇上丈夫?？墒且贿B轉(zhuǎn)了三天，也沒見丈夫的影子。她又驅(qū)車臺北，住進(jìn)一家平民旅社，每天同樣在街上漫無目標(biāo)地尋找，希望丈夫出現(xiàn)在她面前。可是一個月過去了，仍然是瞎子點燈——白費蠟。柯禮娟幾乎精疲力竭了，但她沒有放棄。她想，我既然到了臺灣，哪怕找遍全臺灣島，也一定要找到他！

又一個月過去了，丈夫的下落仍然不知。她身上的錢所剩無幾，沒錢住旅館就露宿街頭屋檐下，一日三餐改為一日兩頓，每頓只有一個饅頭填肚子，最后只能沿街乞討了。但她討飯也沒放棄尋找丈夫的愿望，她做了一塊“尋找丈夫杜業(yè)興”的牌子掛在胸前，一路乞討，走完了臺北市，就一路南下，歷盡千里到了臺中市。

二、妓院逢老鄉(xiāng)

黃昏即逝，華燈初上，柯禮娟拖著疲憊的腳步來到一家霓虹燈閃爍的舞廳門前。一位中年女子見柯禮娟六神無主，滿臉哀愁，知道她有為難之事。又見她雖然衣衫骯臟，蓬頭垢面，但體形出眾，臉容清秀，就上前打問：“小姐可愿到舞廳服務(wù)？”柯禮娟在走投無路之際，有可安身之處自然高興，說：“多謝大姐關(guān)照，但不知是什么工作？”中年女子說：“工作輕松，并富有樂趣，你完全能做好?！?/p>

柯禮娟跟著中年女子進(jìn)了舞廳，左轉(zhuǎn)右拐走進(jìn)了一座宮殿式的大廳。里面燈光幽暗，傳出陣陣靡靡之音。中年女子把她帶進(jìn)浴室洗了澡，拿來時髦衣裙給她換上。一個沿街乞討的女子，霎時變成一個時髦女郎，柯禮娟對著鏡子又看見了從前的自己，不由流下了眼淚。

當(dāng)晚，中年女子把她帶進(jìn)了一個小廳堂，里面坐著十來個年輕姑娘，小的只有十五六歲，大的也不過二十四五歲，個個涂脂抹粉、袒胸露背。中年女子向在座的姑娘揮了揮手，自我介紹說：“我姓田，你們就叫我田大姐吧。我們這個性服務(wù)培訓(xùn)已舉辦了11期，這是第12期了。今天就由我給大家講課?！?/p>

她掃了大家一眼，娓娓道來：“性是男女人生的必需，是一種高雅的精神興奮劑。你們從事性服務(wù)工作，就是要用溫柔、綿纏等手段討得男人的喜歡……”

柯禮娟一聽慌了神，這不是要她們?nèi)プ黾伺畣幔克^不干這種下流事，當(dāng)即起身要走。中年女人大喝一聲：“來人??！”兩個彪形大漢沖了進(jìn)來，把她推回座位上。她這才知道舞廳實際上是個妓院，但此時已身不由己，后悔莫及。

半個月后，田大姐要柯禮娟接待男人了。一個三十多歲的軍人點了柯禮娟，挽著她的手臂進(jìn)了臥房?？露Y娟“撲通”一聲跪在軍人面前，聲淚俱下地哀求道：“長官，你行行好，放過我吧！”軍人雙手叉腰說：“放過你？那我豈不是白來了！再說，你從了我也不吃虧，我會多給你錢的。”說著就要拉她上床。

柯禮娟央求說：“長官，我是個有夫之婦，還有一個月的身孕。”說著連連磕頭，頓時頭破血流。軍人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動了惻隱之心，可是心中欲火燒得正旺，就說：“小姐，我是個軍人，妻子遠(yuǎn)在大陸，身邊沒有女人，才……”柯禮娟聽說他的妻子在大陸，聽口音也像鄉(xiāng)音，忙問：“長官，你老家在大陸哪里？”軍人長嘆一聲說：“在贛南。”柯禮娟一聽驚訝地說：“長官，我家也在贛南，‘贛南美食魚餐館就是我丈夫的爺爺開的?！避娙诵闹幸徽?，雙手牽起柯禮娟說：“小姐請起，我爺爺曾是‘贛南美食魚餐館的伙計呢?！?/p>

柯禮娟一聽好不高興，總算遇到一個故鄉(xiāng)人了！她為那軍人沏了一杯香茶，兩人就聊起來。軍人問她到這妓院多久了，接了多少男人？柯禮娟說：“我才來，長官你是第一個?！苯又阉优_之前和丈夫草草結(jié)婚的事以及和丈夫失散的遭遇說了。軍人聽了感慨地說：“你今天好在遇上了我，我不會為難你。你要想辦法逃出去，我叫王勇，你有事可找我?！闭f著給了她一沓臺幣就走了。

門衛(wèi)見軍人剛進(jìn)去不久就出門要走，問他怎么不歡度良宵？軍人板著臉說：“叫你們老板出來，我有話說?！遍T衛(wèi)一聽點頭哈腰地說：“長官你稍等?！辈粫r老板來了，遞上一支煙問：“長官有什么吩咐？”軍人把手槍往桌子上一拍說：“你狗膽包天，竟敢逼良為娼！那女人是我親戚，還有身孕，你還想不想活了？！”老板一聽嚇得魂都沒了，忙說：“換一個，換一個好的?！避娙瞬桓?，老板趕緊給他退錢，還送了他兩條“金鶴牌”香煙。

第二天，老板把柯禮娟送到醫(yī)院做B超，果然她已有將近兩個月的身孕。老板害怕那軍人再上門找茬，只得放柯禮娟走。

三、在洪媽家分娩

柯禮娟出了妓院，在一家餐館打下手，三個月后肚子更大了，老板辭退了她。她斷了生活來源，就沿街撿破爛，挺著個大肚子，身上背著尋找丈夫的牌子，肩上掛著裝破爛的袋子，蹣跚在街頭巷尾。這天她走到十字路口一個修鞋補傘的小攤前，再也走不動了。鞋攤的一位老媽媽見她這樣子，就上前問：“妹子，看樣子你都快要生了，怎么還滿街撿破爛？你的家人呢？”

柯禮娟聽老媽媽問她的家人，“哇”的一聲哭起來，由于傷心過度，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上。老媽媽慌了，手足無措地呼叫：“妹子，你、你怎么啦？”過往行人見了說：“老媽媽，你女兒快生了，還不趕快送醫(yī)院？”老媽媽說不是她女兒，這時修鞋漢子跛著腳送上一杯熱茶、一個饅頭，老媽媽喂了她幾口水，吃了半個饅頭，她才慢慢地蘇醒過來?？露Y娟為了肚里的兒子，向老媽媽跪下說：“大媽，你救救我吧！”老媽媽同情地說：“妹子，你有什么為難之事盡管說，我會盡力幫你的。”柯禮娟就把自己的不幸遭遇說了。

老媽媽姓洪名秀，聽了她的不幸遭遇，哽咽著說：“孩子，你要不嫌棄我家窮，就先住在我家，等生下孩子再說?！闭f著指著跛腳的小伙子說：“他是我兒子，我們母子倆以修鞋、補傘為業(yè)，生活雖然清貧，粗茶淡飯還是吃得上?！笨露Y娟感激地磕頭說：“如果我今世無能，來世變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老媽媽忙攙扶起柯禮娟，一步一挨地走回家。

老媽媽的家是兩間破舊的木棚，她早年隨丈夫從大陸到臺灣謀生，后來丈夫病逝，兒子廖經(jīng)仁患小兒麻痹癥腳有殘疾，就以修鞋補傘為生，28歲了還未娶上親。柯禮娟不會修鞋補傘，就在家燒水做飯，使老媽媽和他的兒子能吃上熱茶熱飯。

鄰居何大嬸譏諷老媽媽說：“洪大姐，你時來運轉(zhuǎn)，娶個媳婦帶胎來呀？”又對廖經(jīng)仁說：“跛子，你的運氣真好，撿了一個現(xiàn)成的爸爸做?！崩蠇寢屆φf：“你說什么呀，我是可憐她呢。”

柯禮娟在老媽媽家住了兩個月就分娩了，生下一個胖嘟嘟的男嬰，取名盼盼?？露Y娟坐月子時，老媽媽無微不至地關(guān)照她，廖經(jīng)仁也替她端茶送水，陪她聊天?？露Y娟十分感動。

這天，老媽媽試探地對她說：“阿娟，你來我家這么些日子，對我兒子情況也了解。如果你不嫌棄我兒子腳拐，就做我的兒媳婦好嗎？”

“不！”柯禮娟驚恐地說，“這是不可以的，我有丈夫，他就在臺灣，他也一定在找我，我過幾天就去找他?！?/p>

老媽媽疼愛地說：“我知道你有丈夫，可臺灣這么大，要找到他不是件容易的事。你還是安心住在我家，一邊慢慢打聽你丈夫。既然你不愿做我媳婦，就做我女兒吧，我兒子廖經(jīng)仁就是你大哥?！?/p>

柯禮娟叫了一聲“媽”，又走到廖經(jīng)仁身邊靦腆地叫了一聲“哥”！

柯禮娟有了落腳的地方，要把這一喜事告訴王勇。當(dāng)她找到王勇的住處，才知道王勇重感冒住院了?？露Y娟買了些水果到醫(yī)院探望，進(jìn)了病房，見一年輕小伙在床前為王勇擦洗身子。柯禮娟一看呆住了，怎么會是他？原來這小伙正是當(dāng)初勸她不要跳海輕生的王銘?！澳阍趺磿谶@里？”王銘也認(rèn)出了柯禮娟，說：“我哥病了，來護(hù)理他?！?/p>

柯禮娟一聽懵了，他們是兄弟？怎么會這么巧！王銘見柯禮娟來探望大哥，就問：“你和我大哥怎么認(rèn)識的？”

柯禮娟當(dāng)然不會說在妓院認(rèn)識的，就說：“一天我在公園被歹徒非禮，是你哥救了我，才認(rèn)識的?！?/p>

王勇聽了柯禮娟編的美麗的謊言很高興，轉(zhuǎn)而又問：“你怎么認(rèn)識我弟弟？”柯禮娟就把她當(dāng)時沒擠上漁船，要跳大海輕生，被王銘救了的事說了。

王勇聽了高興地說：“看來這是你倆的緣分，不如你和我弟弟先交朋友后結(jié)婚怎么樣？”

柯禮娟說：“交朋友可以，結(jié)婚不行，因為我有丈夫?！?/p>

三人笑了。王勇的病似乎好了許多，三人一同進(jìn)了晚餐，朋友交情更深了。

四、尋夫找妻陰錯陽差

日轉(zhuǎn)星移，轉(zhuǎn)眼30年過去了。上世紀(jì)80年代春暖花開，冰河解凍，兩岸民眾可以自由來往了。柯禮娟迫不及待地登上了去香港的飛機，到了香港轉(zhuǎn)機又乘長途汽車回贛南永豐村老家。村里的兆榮阿公熱情地拉著她的手說：“禮娟??！你終于回來了！”柯禮娟淚水漣漣地說：“阿公，杜業(yè)興他回來過沒有？”兆榮阿公說：“1949年杜業(yè)興和你一同出走，不到半個月就回來了。他說你沒擠上船，很牽掛你，他一到臺灣沒上岸，又乘坐返回的漁船回來了。他認(rèn)為你沒上船一定是回家了，可是回到家卻不見你，又立馬回到福建廈門尋找……”

柯禮娟驚訝地說：“杜業(yè)興回來找我……”

“可不是！杜業(yè)興找不到你，魂不守舍，簡直要瘋了，不停地念叨：‘柯禮娟，你到哪里去了？”

柯禮娟一頭撲進(jìn)了兆榮阿公的懷里，就把她當(dāng)時沒擠上船，后來又改乘另一條漁船到臺灣找丈夫的事說了。

兆榮阿公聽了流下了渾濁的淚水，長嘆一聲：“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柯禮娟又問：“杜業(yè)興如今在哪里？我要見到他。”

兆榮阿公跺著雙腳說：“他當(dāng)時又回臺灣找你去了，他想你不在家里，廈門也找不到你，斷定你去了臺灣?！?/p>

柯禮娟一聽如墜入了無底深淵，無助地看著兆榮阿公好一陣子，硬塞了些錢給阿公轉(zhuǎn)身欲走。兆榮阿公問她去哪里？她說：“回臺灣找冤家?！?/p>

柯禮娟雖然沒遇上丈夫，欣慰的是知道丈夫當(dāng)時見她沒擠上船，馬上又返回大陸找她，之后又返回臺灣繼續(xù)尋找。她非常感動，第二天就登機返回臺灣。

回到臺灣，她一頭撲進(jìn)干媽的懷里，傾訴了兆榮阿公對她說的話。并表示不論千難萬難，一定要找到丈夫。干媽、干哥聽了很受感動，支持她的尋夫之舉。

第二天，干哥買了一輛三輪車，把修鞋、補傘的工具放在三輪車上。他每天騎著三輪車，在車上豎著一塊尋找妹夫的牌子，每到一處，一邊擺攤修鞋補傘，一邊豎起尋找妹夫的牌子，希望得到廣大民眾的關(guān)注。就這樣一個個城市、一個個鄉(xiāng)鎮(zhèn)走下去，從臺北走到臺中、臺南。三年來歷盡千辛萬苦，但仍然杳無音訊。

1996年，柯禮娟又一次回到贛南老家，問兆榮阿公：“這些年杜業(yè)興可曾再次回來？”兆榮阿公說：“杜業(yè)興去年又回來了一次，聽說你也從臺灣回來找他，立馬又飛回臺灣找你去了?！?/p>

柯禮娟得知丈夫與她再次陰差陽錯地擦肩而過時，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來。又問兆榮阿公：“他可曾說在臺灣住什么地方？我?guī)缀跖鼙榱苏麄€臺灣，怎么就沒有找到他？”

兆榮阿公抹了把淚水說：“他、他蹲了三年大牢，難道你到大牢去找他？”

柯禮娟一聽打了一個寒噤。他蹲了三年大牢？是偷盜、嫖娼、吸毒、打劫……？一陣昏眩，差點跌倒，好在兆榮阿公拉了她一把?？露Y娟清醒過來，又問兆榮阿公：“他犯了什么罪？”兆榮阿公說：“不知道?！?/p>

柯禮娟回到臺灣，打聽到杜業(yè)興是在臺中第三監(jiān)獄服刑的，就趕到第三監(jiān)獄了解丈夫犯了什么罪，竟然判了三年重刑。監(jiān)獄有關(guān)人員說，他開黑車，軋死了一位中年婦女后逃逸，情節(jié)嚴(yán)重，重判三年。柯禮娟得知不是刑事犯罪，稍微平靜了些。她問監(jiān)獄管理人員：“杜業(yè)興的戶籍在哪里？我要去找他。”人家告訴她說：“他沒有戶籍，是從大陸偷渡來的黑人，已遣送回大陸了。”

柯禮娟一聽二話沒說，轉(zhuǎn)身離開了監(jiān)獄，又一次飛回到贛南老家。她急切地問兆榮阿公：“聽說杜業(yè)興被臺灣當(dāng)局遣送回來了，現(xiàn)在人在哪里？”

兆榮阿公怔怔地看著她說：“他被遣送回來了？沒有呀！”

柯禮娟一聽說沒有，急了，就把她到臺中第三監(jiān)獄了解到的情況說了。兆榮阿公一片茫然地說：“他被遣送回來了，我怎么不知道？”柯禮娟簡直要瘋了，歇斯底里地呼喊：“為什么會這樣？業(yè)興，莫非你是在和我捉迷藏？”

在兆榮阿公的安慰勸說下，柯禮娟漸漸冷靜下來。她仔細(xì)回想了一下，既然丈夫沒有被遣送回來，一定還在臺灣。她別過兆榮阿公，又飛回臺灣。

五、魚館喜相逢

柯禮娟回到臺灣，不知丈夫究竟在哪里，她精神萎靡，不思飲食。一天王勇和王銘兩人來到柯禮娟住處看她，得知情況后說：“臺北新開了一家‘贛南美食魚館，臺灣贛南人不少，都喜歡吃家鄉(xiāng)的美食魚。你不如到那家餐館去打工，可順便向贛南人打聽你丈夫的下落。”

柯禮娟一聽喜上眉梢，“贛南美食魚餐館”是民國初年她丈夫的爺爺在家鄉(xiāng)首創(chuàng)的美食魚餐館，現(xiàn)在有人在臺北開美食魚餐館，會不會是杜業(yè)興家什么人開的？她托人打聽臺北那家“贛南美食魚餐館”的老板是誰；經(jīng)打聽得知，老板是贛南人，姓傅名葉新?？露Y娟聽了這個姓名，搖了搖頭，也沒再追問了。

經(jīng)王勇介紹，柯禮娟進(jìn)了“贛南美食魚餐館”打工。餐館一位名叫鄧德士的副總管，見她雖然已年過6旬，但身體還硬朗，又是贛南老鄉(xiāng)，就收下了她。她每天在餐館打下手，干那些掃地、抹桌、洗碗等零活。她一邊做事，一邊注意來往客人中有沒有杜業(yè)興。

“贛南美食魚餐館”的生意很好，食客大多是贛南人。柯禮娟突發(fā)奇想，丈夫的爺爺是“贛南美食魚餐館”的創(chuàng)始人，她是創(chuàng)始人的孫媳婦，傳到他父親杜慶來手上時，她也掌握了美食魚的烹調(diào)技能，何不自己也開一家美食魚館，用上他家祖?zhèn)鞯慕^招，一定會贏得更多的客人。

柯禮娟回到家，把自己的想法和干媽說了。干媽、干哥及兒子盼盼都很支持，可是錢呢？初步估算投資至少要200萬元臺幣。到哪去弄200萬元臺幣？全家人一籌莫展?？露Y娟突然想到了王勇，就找到了他，把她想創(chuàng)辦“贛南美食魚餐館”但沒有啟動資金的事說了。王勇一聽很支持，慷慨解囊，和弟弟王銘湊足了200萬元臺幣。

柯禮娟辭掉了“贛南美食魚餐館”的工作，和兒子盼盼在桃園開始了“贛南美食魚餐館”的籌建工作。她租店面，搞裝修，購設(shè)備，請員工，忙乎了兩個多月，一切就緒開張了。為了不和臺北開辦的“贛南美食魚餐館”招牌雷同，取名為“贛南美食魚客家風(fēng)情餐館”。

客家人數(shù)眾多，分布面廣，包括贛、閩、粵、湘、臺以及新加坡東南亞等地，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廖經(jīng)仁干哥腳跛，就坐堂接客收錢開票。餐館招收了三名贛南廚師，柯禮娟親自指導(dǎo)廚師的烹調(diào)作業(yè)，從嚴(yán)要求，一絲不茍；盼盼鞍前馬后地跑采購，雇了八位小工六位接待小姐。接待小姐一律按客家妹子打扮，土布黑頭巾，花邊圍裙，銀鏈吊帶，銀質(zhì)大頸箍，頸箍上還掛著大銀鎖。正宗的客家妹子很惹人喜愛，因此餐館生意十分紅火。

“贛南美食魚客家風(fēng)情餐館”贏得了民眾的好評，生意越做越大。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不少臺北客人驅(qū)車來到桃園“贛南美食魚客家風(fēng)情餐館”用餐，也不知道是來吃美食魚還是來欣賞客家妹子的?！摆M南美食魚餐館”的生意大幅下滑，副老總鄧德士傻了眼。老總傅葉新一直在新加坡經(jīng)營“贛南美食魚餐館”，聽說臺北餐館的生意被桃園一家餐館搶走了的事，感到不可思議，回臺灣后親臨桃園“贛南美食魚客家風(fēng)情餐館”，想看看這家新開的餐館究竟有什么獨特之處。

傅葉新為了不被別人認(rèn)出來，作了一番特殊的打扮：身穿一套白色西服，打著玫瑰紅領(lǐng)帶，頭戴銀灰色禮帽，鼻梁上架著一副大墨鏡，手持文明棍，嘴上叼著雪茄煙，活像一個華僑。他和鄧德士兩人進(jìn)了“贛南美食魚客家風(fēng)情餐館”，要了間豪華包廂?？图颐米哟虬绲姆?wù)小姐忙上前問：“兩位先生要品嘗什么魚？”傅葉新說：“凡是你店里有的都端上來?！狈?wù)小姐怔了一下，說：“我們餐館有32樣美食魚。”“那就32樣都來一個。”“請問先生多少人用餐？”“這你就別管了，叫你上你就上，怕我們沒錢是不是？”

不多時各樣美食魚陸續(xù)端了上來，傅葉新和鄧德士兩人每道菜品嘗一點，看看客家風(fēng)情餐館的美食魚和他們的美食魚有什么不同。一入口，感覺兩家的品味都一樣，都是正宗的贛南風(fēng)味，兩人心中就犯疑了：莫非客家風(fēng)情餐館盜取了他們餐館的配料秘方？

這時鄧德士想起來了，曾有位名叫王水英的女人在他們餐館打工，后來辭了工作，莫非是她在桃園開了這家魚館？兩人就向服務(wù)員提出要見餐館老板。不一會，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婦走了出來，見了兩位客人問：“你們兩位有什么事？莫非美食魚不合口味？”

傅葉新怔怔地看著女老板，好一陣子才問：“老板娘尊姓大名？”“我叫王水英，你們是……？”

“他就是臺北‘贛南美食魚餐館的老總傅葉新先生?！编嚨率恐钢等~新介紹說。

傅葉新問老板娘：“你怎么也開起‘贛南美食魚餐館？”“我怎么開不得？”“你是從哪里弄到烹調(diào)技術(shù)的？莫非在我餐館打工時竊取了我店配料秘方及烹調(diào)技巧？”“笑話！我丈夫的爺爺民國初年，就在贛南老家開了‘贛南美食魚餐館，我倒要問你是從哪里竊取我們家祖?zhèn)鞯拿朗臭~烹調(diào)技術(shù)的？”

傅葉新一聽，睜大雙眼盯著她好一陣子，驚叫一聲：“你是柯禮娟？”

柯禮娟也認(rèn)出了他，一拳打在他肩胛上說：“冤家！怎么會是你？又怎么開起‘贛南美食魚餐館來了？”說著淚水奪眶而出。

杜業(yè)興摘下墨鏡，禁不住老淚縱橫。他說自己幾次回大陸找她，都陰差陽錯錯過了，就開了“贛南美食魚餐館”，想通過餐館的名聲和贛南老鄉(xiāng)找到她。柯禮娟又問：“你為什么名字也改了，叫什么傅葉新？”“因為在臺灣我是黑人，坐牢時名叫杜業(yè)興，出獄后遣送我回家，我逃了出來，才改名叫傅葉新?！艠I(yè)興，‘傅葉新，口語聽起來不是差不多嗎？”

原來是這樣，柯禮娟恍然大悟，驚喜的淚水涌了出來。杜業(yè)興幫她抹去了淚水問：“你怎么也開了‘贛南美食魚餐館？姓名也改叫什么王水英？”

柯禮娟說：“我在臺灣也是黑人。我每次飛回大陸，都是王勇大哥用他女兒王水英的名字代買的機票，所以就叫王水英了。至于開美食館也是為了找到你，為了不雷同你餐館的招牌，就加了‘客家風(fēng)情四個字?！?/p>

兩人說著情不自禁地緊緊擁抱在一起，悲喜交加。杜業(yè)興說：“自從1949年你沒擠上船到今天2000年，已經(jīng)整整50年了，你一個年輕美貌的姑娘變成老太婆了?！笨露Y娟說：“你別光說我。你當(dāng)年是個多英俊的后生，如今還不是個糟老頭……”兩人又哭又笑，就像回到了當(dāng)年的年輕時代…… ■

（責(zé)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