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蕾

我們都知道旭日陽剛。即使你沒看過網(wǎng)上火爆的“農(nóng)民工深情演繹《春天里》”，也一定知道他們在春晚的亮相。即使你不看春晚，只要還上網(wǎng)、看電視或者讀報紙，總不可避免地能看見娛樂版塊上他們的新聞：禁唱、身價暴漲、百萬代言、資格論、不和、解散……

他們時而像跟你一起喝悶酒的哥們兒，苦著臉搖頭感嘆，迷茫不知前路；時而像噌地躥上太空的火箭，用疲倦的聲音遙遞給拿著望遠(yuǎn)鏡張望的你一個聲音：我們很忙

2月27日這天，王旭和劉剛就像兩只上緊了發(fā)條并被丟在冷庫里的鬧鐘，凍得發(fā)抖還要不停地喊唱。

這是忙碌的“演員”的一天。

大眾稱他們?yōu)椤靶袢贞杽偂苯M合,其實，他倆的生活除了音樂，沒有太多交集。

頭天晚上，他倆都被告知早上8點鐘要在北京北四環(huán)某酒店拍攝他們的第一支MV，即為其代言的某褲子品牌演唱廣告歌曲《平凡的精彩》。

30歲的黑龍江人劉剛想著“別誤事兒”，7點半多鐘就到了，見王旭還沒到，便把蛤蟆墨鏡往臉上一掛，順著酒店大堂的一溜沙發(fā)橫躺下去，打起盹來。

經(jīng)過劇組和廠方人員的介紹，《中國新聞周刊》記者上前去跟劉剛搭話。他摘掉墨鏡，用有限又略有遲緩的語句招呼記者，他的眼睛比電視上看起來顯得更小一點，布滿血絲。他昨晚只睡了不到4小時。寒暄了兩句，我們幾乎同時說：“要不你再睡會兒”和“要不我再躺會兒”。

MV拍攝劇組的人聚到酒店大堂，商議著一會兒要怎么迅速撤離，以免引發(fā)大量圍觀。

8點25分左右，45歲的河南人王旭穿過酒店的旋轉(zhuǎn)門，走進(jìn)大堂。他頭發(fā)自來卷，稀疏，緊貼在頭皮上，摻雜幾縷白。沒戴帽子，看起來跟電視上不一樣，幸好有滿腮的胡子茬，那成為辨認(rèn)他的唯一標(biāo)志。他身后跟著妹妹王蓉，被他稱為“助理”。兩人跟劇組打了聲招呼，直接拐進(jìn)餐廳吃早餐。

后來他跟記者說，穿過旋轉(zhuǎn)門時，看到正在打電話的人，就直覺：那是個記者。

酒店大堂人來人往，沒人注意到有兩個“明星”在這里：一個躺在沙發(fā)上補(bǔ)覺，一個在餐廳囫圇吞著早餐。

頭一次以“演員”的身份度過的一天，就這樣拉開序幕。

1

因劇組此前并未交代要出外景，兩人都穿戴單薄。劉剛穿著一件短小的薄襖，王旭更是只著一件夾克外套。

這天北京又在下雪，趕著冬天的尾巴，下著些所謂“料峭春寒”的雪。

將近9點，攝制組和旭日陽剛出發(fā)趕赴第一個拍攝現(xiàn)場：昌平的西峰山。

王旭鉆進(jìn)了一輛銀色大眾速騰，那是妹妹兼“助理”王蓉的車。劉剛鉆進(jìn)一輛白色奧迪A4，那是他的好朋友兼“助理”黎冬的車。

本和劉剛商量好搭他的車一同前往，臨走時，他建議記者說：“你還是搭王旭的車吧?！彼幌矚g陌生的人離他太近。王旭則爽快地答應(yīng)了記者的搭車請求。

王旭和劉剛都喜歡車，也都會開車。不過現(xiàn)階段，他們只能開開自己“助理”的車過過癮。他們統(tǒng)一口徑，對外宣稱，為自己打理演出、安排采訪等事務(wù)的人是出于親情和友情的幫忙、協(xié)助，所以不叫“經(jīng)紀(jì)人”而叫“助理”。

只是他們各有各的“助理”。

車行一路向北，王旭和王蓉一路接打著電話。途經(jīng)一加油站停留時，劉剛從車?yán)锱艹鰜?，鉆到后排座，躺下。這也提醒了王旭，抓緊一切時間休息。成名之前，他每天只要保證六七個小時的睡眠就能精神百倍地干活，成名后，連續(xù)幾日打了折的睡眠時間讓他很吃不消，密集和不甚了解情況的采訪、活動讓他有些憤怒，也因此不滿劉剛找來的“助理”黎冬，讓自己的妹妹介入進(jìn)來。

“我覺得生命應(yīng)該放在第一位吧?！蓖跣裾f他要保命。現(xiàn)在就算給他8個小時，他也會把覺給睡成兩三截，睡不長了。

有電視臺記者跟蹤拍攝他們哥倆，一次，王旭在車?yán)秣暣笞鳎潞笥浾叽蛉ふf“都錄下來了”，搞得王旭緊張了一陣，反復(fù)確認(rèn)記者只是跟他開玩笑，才放心。

在加油站加油時，王蓉跟王旭提起，有個人打電話來說給旭日陽剛寫了首歌，想讓王旭聽聽。

這已經(jīng)是第“N個”（王旭語）主動找上門來的作者了。

“不聽，告訴他我沒時間?！蓖跣駥ν跞靥岢鲈陔娫捓餃贤ǖ姆绞胶懿粷M意?！拔衣犚幌滤隙▎栁?，問我什么想法?！?/p>

相當(dāng)一部分打來電話自薦的人，都會提到曾在某年某月的某個時候，或在地下通道或在什么場合，與旭日陽剛有過一面之緣。這是難免的，據(jù)說北京有百十來號流浪歌手唱地下通道。從那里生長起來的旭日陽剛總不好意思駁兄弟面子，所以，表態(tài)是件困難甚至殘酷的事情。

王蓉勸哥哥耐著性子聽一下，如果實在聽不下去又不好拒絕，就佯裝說一句“??？現(xiàn)在過去??？”把電話交給她，剩下的事情她來應(yīng)付。

之所以堅持己見，是因為王蓉覺得著名作曲家、詞作者的作品，往往跟旭日陽剛“特別不搭”——“可能在他們的概念當(dāng)中，漢堡已經(jīng)屬于最不（好吃）的了，但是我們吃的其實就是饅頭?！?/p>

有潛力做出好饅頭的作者打來電話了，跟王旭熱烈地攀談起來。

王旭躺在后座，聽著，時不時說一句：“挺好的挺好的，比我強(qiáng)多了，我不會寫呢”“我說話有點直啊，我想把他再改一下”“我也感覺更像一首詩”“……但是我不會看譜啊”。

電話打了20多分鐘，直到真的到達(dá)了拍攝地點。

王蓉招呼道：“到地兒了。地方到了，可以拍了。”

王旭舉著手機(jī)喊：“我能走嗎？跟我聊得正起勁兒呢?！?/p>

電話那邊還不肯罷休。王旭沒辦法，只能歉意又直接地說：“我到現(xiàn)場要拍東西了。呵呵，忒忙。他們都在車底下等著呢……”然后結(jié)束通話。

“你說人家好心好意啊，再難聽也得聽啊?！蓖跣駠@了口氣，坐起身來，下了車。

2

郊外比城里更覺清冷，雪還在下。

王旭走過去看劇組布置設(shè)備，導(dǎo)演連忙招呼一劇組小弟：“來，給大哥打傘。”原本正準(zhǔn)備給設(shè)備撐上的一把某銀行的雨傘，迅速轉(zhuǎn)移到王旭頭上。

王旭退了一步，趕忙堅決地說：“不用不用！”

劇組人的這個舉動讓他很不能理解，他心想：“簡直太過分了，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我不需要打傘，我就是很平常的一個人，這樣是最好的。這要給外人看見：嗬，瞧瞧這腕兒啊，有腕兒了哈?！?/p>

他點上一根煙，說著“抽煙防寒”的玩笑，掏出手機(jī)給這薄雪亦遮亦彰的四野拍照。王蓉說，這場是拍“在田野中”吧。

劇組里閑下來的人依次來找王旭合影，每當(dāng)這時，他會把夾著香煙的手背到后面，任煙卷空燃。那規(guī)規(guī)矩矩的樣子，斷不是網(wǎng)上視頻中的那個光膀子、秀腹肌、叼煙頭、閉著眼睛、狠繃著下牙床、撕心裂肺狂吼“老無所依”的猛男了。

王旭把合影這件事提升到了彰顯自己心理防線的高度。

“怎么說呢，心里的防線不能垮。我照相的時候你就能看出來，我一看那些像農(nóng)民工的樣子，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就會抱著他照；他穿得干干凈凈地，我會畢恭畢敬地跟他照?！?/p>

雪地里的王旭，鼻頭最先變紅，接著臉頰也開始出現(xiàn)寒冷的痕跡。本來拒絕化妝的他不得不同意鋪點粉底，蓋蓋紅。

劇組的人又脫下棉大衣給他披上，他穿了一下，一想，又脫了下來還回去：“我要是穿上就再也脫不下來了，這不成?！逼鋾r他心里也思量，劇組人這一穿一脫，還不得感冒？

還沒開始拍攝時，有人跟王旭閑聊，問：您是哪人？王旭說，河南的。那人說：河南人，好啊。王旭有些意外，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你是第一個這么說的人，謝謝你。

可他有時候說話也挺不留情。劇組總有人喊錯他的名字：劉旭、王剛什么的。他臉一拉，糾正道：我叫王旭！

劉剛就不怎么跟劇組的人搭話，也顯得“聽話”得多?；瘖y的女孩說，劉剛老師，化個妝啊？劉剛就老老實實地坐下。劇組人說，剛哥，披上大衣吧。劉剛也沒多想，就披了一會兒，直到攝像機(jī)開始工作。

拍完一組鏡頭，導(dǎo)演喊：“咔，演員休息一下?！?/p>

旭日陽剛哥倆沒有徑直沖進(jìn)車?yán)锶∨遣患s而同地扭頭，順著曠野唯一的一條小路，奔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吼：“我們相信……”這是本首廣告歌曲里他們記得最牢固的一句歌詞，就這四個字兒。

劇組的人被哥倆逗樂了。不知誰先反應(yīng)過來：快，架上機(jī)器，拍奔跑！

這是這一天中，記者唯一一次看到旭日陽剛步調(diào)一致，像個令人感動的組合。

3

在田野中，當(dāng)劇組帶來的筆記本電腦暫時安靜、不循環(huán)播放廣告歌曲的時候，當(dāng)導(dǎo)演們停下來小聲做研究的時候，王旭會突然神秘地讓大家豎起耳朵，聽。

遠(yuǎn)處的村莊傳來一陣陣嗩吶聲。飄到這邊，已經(jīng)游絲隱隱。王旭說，多好啊，他們在練嗩吶，我最喜歡嗩吶聲，最傷感，二胡比不了。

閑時的劉剛就撥弄撥弄吉他。這把吉他音始終不準(zhǔn)，彈得他有些別扭。

在那個火爆網(wǎng)絡(luò)、僅優(yōu)酷一家網(wǎng)站就有400多萬點擊量的視頻里，劉剛挎著吉他，王旭雙手捧著麥克，于是他們的形象就此定了型：劉剛成了組合里的吉他手，王旭是主唱。出現(xiàn)在所有的場合，都是這樣的分工。其實在拍攝視頻之前，在那一圈朋友里，他倆的關(guān)系并不是最親密的?，F(xiàn)在的兩個人的關(guān)系，更準(zhǔn)確的說法是，工作伙伴。

“現(xiàn)在我們倆呆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短了，越來越少，幾乎話都不怎么說。”王旭對關(guān)系的微妙有所察覺，但他猶疑地說，自己并不知道為什么。拍完第一個場景，兩人又各自上了車，趕赴下一個拍攝地點。

在車上，王旭的一個舊手機(jī)響了起來。他現(xiàn)在一共有三個手機(jī)，一個準(zhǔn)備用完話費就停機(jī)，一個用作私人事務(wù)，還有一個是新號，“被騙”交了400塊錢分期返還的話費，是對外聯(lián)系工作的號碼。

他正猶豫要不要接這個不知來由的電話，王蓉問：“要不我?guī)湍憬?？?/p>

王旭還是接了。電話那頭自我介紹說是某檔央視節(jié)目的樂隊成員，旭日陽剛跟該節(jié)目保持著比較好的合作關(guān)系。王旭熱情地問候著“你好你好”，像久違的熟人，然后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對方詢問旭日陽剛商演的價位，王旭回復(fù)說讓演出邀請方直接打電話給王蓉商量，“咱倆這樣太不方便了，傷害咱們倆兄弟之間的感情?！?/p>

一陣禮貌和客套過后，王旭放下電話，自言自語道：他問外地的演出多少錢，我哪知道啊……

另一輛車?yán)锏膭偅诠ぷ鏖g隙主要做的事情也是接打電話和收發(fā)短信。電話多是打給朋友，陌生的號碼不是很常接。他會在凌晨時分的趕場路上給朋友打電話說：唉，起來上個廁所。除此之外，再別無他事；但卻對找上門來的記者惜字如金。有媒體報道，在山東商演時，有記者敲開他的房門要求采訪，他覺得太累了遂拒絕。結(jié)果第二天媒體報道便說，旭日陽剛要求有償采訪。這個負(fù)面的媒體經(jīng)驗傷害了他，他不明白那些人為什么要胡說八道。

4

拍攝場地轉(zhuǎn)戰(zhàn)到十三陵水庫。劇組上下?lián)u動著鐵臂拍攝時，從景區(qū)道路走下來的人群突然冒出個聲音：呀，旭日陽剛！

人群聚攏過來，倒沒有打斷拍攝。他們紛紛掏出相機(jī)手機(jī)，以正在拍MV的旭日陽剛為背景，央求同行的人給自己做富有意義的留影。

甲：見到名人了！

乙：（興奮地）絕對是！

春晚過后，旭日陽剛又火了一把，比網(wǎng)絡(luò)視頻時期還要火。春晚此舉被議為放下身段、接納草根，而旭日陽剛在各種場合，越來越多地見識到激動的粉絲——“鋼镚兒”，王旭運用自己在庫房簽收貨物練就的簽名，龍飛鳳舞地滿足著“鋼镚兒”的要求。除了接受采訪的時間沒法像以前那么寬裕之外，倆人沒有一點大牌之相，依然穿著自己從尾貨市場淘來的三四十塊錢的衣褲，連給褲子拍廣告的時候也不例外。人前人后提起誰，也言必稱“老師”：汪峰老師，董路老師，馬東老師，李玉剛老師，那英老師……

在那英說出“旭日陽剛不夠資格入圍音樂風(fēng)云榜”的話后，有記者問王旭：會不會覺得那英言重了？王旭連忙道：不會不會，人家畢竟是老師。

不過，對于“權(quán)威”，他們還需要適應(yīng)。

出于錄音需要，劇組的工作人員開始驅(qū)散人群。旭日陽剛在這部廣告歌曲MV中，還有一段坐在土包上的“真情告白”。王旭總對臺詞混淆“我”和“我們”感到不滿，也老是因為沒有完整地說出廣告語而被導(dǎo)演要求重來；而劉剛則對“在‘還是很高興的臺詞后加一個笑的表情”力不從心，不是笑場剎不住，就是笑得突兀，像硬擠出來添在上面的。

“原來拍MV是這么痛苦的一件事情。”王蓉感慨。

NG多次，終于錄完“告白”，王旭受不住涼，早在劉剛笑場的時候就跑到一旁抽煙去了。收尾時，廠家的“王總”（因為穿著打扮比較洋氣，“王總”被劉剛戲稱為“老華僑”）提出建議，多錄一條“沒房沒車，我們是旭日陽剛”的臺詞。王旭和劉剛立刻變了臉色，劉剛不怎么說話，低頭弄琴，王旭則堅決反對。于是此事作罷。

他事后對記者解釋反對的原因：“多俗啊，俗不可耐的一種東西，哪有那樣的……太物質(zhì)了，人家（看了這個片子）肯定會說，裝什么裝呢這倆人。”

5

車又開動了，下一站是劉家村43號，是去年夏天劉剛的住所，當(dāng)初的網(wǎng)絡(luò)視頻《春天里》就是在那拍的。

王蓉不記得去劉家村的路。上次跟著央視的節(jié)目組來錄過一次之后，她就沒想到還會再來。那次，劉剛發(fā)誓說，今后再也不帶人過來的，“我退租了還不行嗎？！”

這間跟汪峰成名的起點——鮑家街43號有著同樣門牌號碼的屋子，在旭日陽剛成名之后，被一撥又一撥的媒體當(dāng)做取景地點，被一群又一群的粉絲當(dāng)做瞻仰和感慨的憑據(jù)。

這次不同，劇組說需要在那個著名的43號拍一場戲，劉剛在十三陵時就給房東打電話了。房東害怕自己出門買菜耽誤了事兒，劉剛哈哈一笑：“沒事兒，你去吧，你去買三趟菜（時間）都夠了。”

劉家村43號。門上貼著某地產(chǎn)公司贈送的對聯(lián)，旁邊的窗上貼著的福字上印著某牛奶品牌。劇組的人不得不搬出一張折疊桌——視頻里，啤酒瓶放置的地方、一把椅子和一個搭海報的架子，這才使得導(dǎo)演、攝像、燈光等必須在現(xiàn)場的工作人員和他們的設(shè)備能夠塞進(jìn)這件小屋。

王旭站在小屋門口，對面胡同里走出個穿毛坎肩的大姐，雖是好眼力卻也有點不敢認(rèn)，隔著街笑嚷道：“你是唱歌的那個哈？”王旭干笑了兩聲，說：“你好?！泵布缬肿吡藘刹剑θ莞友笠纾骸啊洞禾炖铩饭?。”這次王旭沒再搭話，只能再干笑兩聲。

43號隔壁是一間發(fā)廊，劇組的人請王旭先進(jìn)去坐坐，王旭不肯：“去年10月之前還敢去……”

43號對面也有一間發(fā)廊，單剪發(fā)只要3元，中藥泡腳貴一點，要20元。發(fā)廊門口拴著條白色哈巴狗，見到生人，吠個不停。

一輛接一輛的351公共汽車轟隆隆從窄街上穿過，如果兩輛351相遇，哪怕其中一輛稍微離馬路沿兒遠(yuǎn)一點點，就會把彼此卡住，進(jìn)而讓整條街充滿怨氣的鳴笛聲。

正是在這樣吵鬧的環(huán)境里，去年8月的一天晚上，劉剛和王旭在幾瓶啤酒下肚之后，才能如此肆意的吼歌。臨街的那扇窗子外黑黢黢的，偶爾可見公交車的內(nèi)燈拖著蒼白的尾巴，在黑暗里劃過。

消息不知道怎么，就傳開了。一輛351開來，眼前好像豎起一道嚴(yán)嚴(yán)實實的墻，351卷著塵土開走，對面已經(jīng)關(guān)張的話吧和食雜鋪門口赫然多出一溜人，一個戴禮帽的男人沖著王旭喊：“高歌一曲吧！”王旭依舊干笑。

奧迪A4出現(xiàn)了，劉剛走下車，街坊立刻認(rèn)出了他。毛坎肩大聲嬉笑：“唷！這就鳥槍換炮啦！”劉剛好像沒聽見，尷尬又帶些靦腆地笑笑，一頭鉆進(jìn)小屋。對面的鄰居互相慫恿著，一個說，“你去跟他打個招呼??！”另一個曖昧地?fù)u搖頭：“要去你去?！?/p>

一位騎著自行車、挎著電腦包的中年人經(jīng)過小屋，看圍觀者眾便停下車，也聽到了人們議論的只言片語，問身旁的人：“住在這的，是‘旭日啊還是‘陽剛？”

直到拍攝完畢，屋前扒窗的、對街觀望的人群都還未散凈。劇組人呼啦啦趕赴下一站，劉剛一個人把藏到后院的一張折疊桌、一把椅子和一個架子搬回小屋。鎖上門。在眾多熟悉的陌生人的注視目光中，一頭鉆進(jìn)白色奧迪。下一站是100米開外的街口，一間叫“5元火鍋店”的餐廳。

6

5元火鍋店有場戲，是眾人與劉剛王旭喝酒，眾人說：“發(fā)達(dá)了可別忘了兄弟。”劉剛王旭應(yīng)承：“不會不會?！?/p>

他們的確沒有忘記以前的兄弟。在上春晚前和下春晚后，劉剛還打電話給商海峰——就是商海峰用山寨手機(jī)，拍攝下了那首經(jīng)典的《春天里》并上傳到網(wǎng)上。商海峰說，王旭打電話少些，但只要打，言必稱商為“寶貝兒”，極盡大男人的肉麻。

拍戲時假戲真做了，劉剛和王旭在攝氏零下的溫度里，喝著啤酒，就著涼菜，打著哆嗦總算把這場熱鬧的吃喝戲拍完了。雖然期間圍觀群眾拍照打閃光燈導(dǎo)致NG并屢教不改，雖然也沖出了一矮個頭的赤面男子，握著王旭的手，非要把自己創(chuàng)作并彩打出來的歌詞獻(xiàn)給旭日陽剛演唱。好歹總算拍完了。

杯酒下肚，王旭微醺?；厝サ穆飞?，他指給記者看做庫房保管員時老板帶他們?nèi)コ狵TV的地方；他跟記者說，喜歡汪峰的歌太多，還沒來得及都唱給大家聽，“沒辦法。你的偶像做出的決定，必須得尊重。誰讓你喜歡他呢?！彼€投鼠忌器地不敢過多翻唱許巍的歌，怕這一個喜歡的歌手，到最后也不讓他們唱了。

他說唱地下通道的感覺：自由，無依無靠。說到不同的情緒，他就能唱出不同的歌。他說，會的歌可多了呢原來，最近這段弄的，都忘了。

他說他前兩天回到公主墳地下通道了，刮干凈了臉，沒戴帽子，坐在角落里，沒人認(rèn)出來他。除了以前的通道伙伴，一個彈琵琶的女孩。通道里很安靜，連走路的聲音都沒有，只有琵琶女孩彈奏的《唱支山歌給黨聽》，碰撞四壁混著音。

“她在那彈著，看我那表情就不一樣了。就那種好像不敢再認(rèn)識我了。后來我叫另外一個人，上面擺攤的，給她放了一個錢?！医o她錢她肯定不要。我能幫她的也只能是這些了?！?/p>

記者猜他給了100塊錢，他哈哈笑著說，差不多吧。

在接拍廣告MV之前，劉剛兩年來第一次回了趟老家，第一次坐著飛機(jī)回去的，為了看望生病的奶奶。他從小父母離異，是奶奶把他養(yǎng)大的。

“（奶奶）也沒說什么。就是看到挺高興的，說多注意身體，以后?；貋砜纯础Ｋ嬖V我好好演出，好好做人。”

如今的劉剛，終于不需要再被媽媽催著回老家賣羊肉串來解決營生問題，以前困擾他的“在北京沒混出個樣兒來”的羞愧也隨著回老家的航班起落而消失，或者更早一點，在春晚“地坑”升起來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擺脫了那種羞愧。只是，他的不安全感可能更強(qiáng)一些。王旭在醫(yī)藥公司的老板許諾，唱歌這條路走不下去了，隨時可以回來；而劉剛，除了短暫的保安、賣碟、租碟、擺地攤之外，開始的開始，就只是個歌手，不同的是在公主墳的地下通道唱，還是在公主墳的地上電視臺唱。商海峰說，劉剛啊，除了唱歌，別的也不會干啊。

拍完戲，他倆還要去趕赴一個飯局。

夜幕里，兩個乘客，分坐在兩輛不屬于自己的車上，疾馳在北京的闌珊燈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