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詩的集體記憶
我?guī)缀醪蛔x詩。讀不懂。詩對我而言,就是特工之間的密碼。讀了后一句忘了前一句,讀完整段,或多或少能感覺到文字間流淌的或激昂或沉郁的情緒,但到底說了什么,還是沒有眉目。
生平只讀過兩本詩集,一本朦朧詩,一本不那么朦朧但仍讓人一頭霧水的《惡之花》,為的是對付失眠。詩集在床頭放了半年,塑料封套都沒拆,封套上的灰塵能寫字。因為我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瞌睡的首要讀本,還是《追憶逝水年華》,在一個老長的句子里繞來繞去還沒找著北,就已經(jīng)月朦朧鳥朦朧了。也極少極少買詩集,有一份功利的算計在里面,覺得劃不來,老大一張紙,卻只有幾行字,還沒個插圖解饞。我只對打油詩感興趣,譬如我熟記的這一首古人的打油詩:“忽然天上一火鏈,難道玉帝想抽煙。如果不是想抽煙,為何又是一火鏈?!?/p>
這幾句自白,想必會引起群攻,若在論壇混,唇槍舌劍,永世也別想再翻身了。其實我是想恭維60后文青中的大部分和70后文青中的小部分,因為羨慕他們所經(jīng)歷的被詩歌啟蒙的火熱青春。這種羨慕是真誠的。池莉在一篇文章中調侃她這一代人青年時期的夢想是“解放世界”,這在現(xiàn)在看來雖然有點類似于生日許愿許的是“世界和平”,既讓人竊笑,卻又讓人有莫名的觸動。
相較之下,80后的記憶是凌亂而碎片化的,儼然人類學家眼里的現(xiàn)代城市生活的格局。像我這類一早就誤入歧途至今仍寫著千字文沾沾自喜的冒牌文青,最初的文學啟蒙是打著手電筒在被窩里用功看瓊瑤。無論啟蒙還是青春期,我的生活中都缺乏詩歌所醞釀的那種浪漫情懷。如今更是速溶咖啡的時代,千字文與城市節(jié)奏似乎相得益彰,但微博眼看就要后來居上……
有幸結交的幾位60后朋友,至今還延續(xù)著在博客上寫詩、相互評詩的習慣。談起早年的讀詩、寫詩經(jīng)歷,他們兩眼放光,扼腕嘆息,像對初戀的追憶,又是快慰又是遺憾。我印象深刻的,倒是另一種形式的集體記憶。二十七八歲時,一群人還集體是處男身份,偷偷從單位溜出去,躲在一位朋友家看黃碟。在窗簾緊閉的房間,一個個眼睛賊亮賊亮,血脈賁張,身體僵硬。不料門砰地一聲開了,朋友的爸爸站在門口,幾個人觸電般彈起來,都站在電視機前擋著。老頭的眼睛還未適應黑暗,但電視里的呻吟自顧自繼續(xù)。于是有人負責干咳,有人大聲向叔叔問好,有人慌手慌腳把電視關掉取出碟子。似乎萬無一失了,窗簾拉開,沒想到每個人都面相怪異,大汗淋漓。老人驚奇地問,你們在干什么,有人冒了句,我們在討論詩歌——幸好老人不熱愛詩歌,不然他會說,好,算我一個!
文/寇研
唐僧的色戒
在《西游記》的五個向唐僧投懷送抱的女妖中間,要數(shù)蝎子精最給力。他倆在一塊兒的場面可謂雷人:“那女怪,活潑潑,春意無邊;這長老,死丁丁,禪機有在。一個似軟玉溫香,一個如死灰槁木。那個要貼胸交股和鸞鳳,這個要畫壁歸山訪達摩。女怪解衣,賣弄他肌香膚膩;唐僧斂衽,緊藏了糙肉粗皮。”
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在干什么?在斗嘴!蝎子精道:“我枕剩衾閑何不睡?”唐僧道:“我頭光服異怎相陪!”蝎子精說:“我愿作前朝柳翠翠。”唐僧答:“貧僧不是月贄黎?!毙泳终f:“我美若西施還裊娜?!碧粕畬Γ骸拔以酵跻虼司寐袷?。”蝎子精說:“御弟,你記得寧教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唐僧回答:“我的真陽為至寶,怎肯輕與你這粉骷髏?!薄乙切泳_詞說到一半恐怕就會笑場。
唐僧經(jīng)歷的色戒還包括組織的考驗。四個菩薩扮成一個半老徐娘和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勾引他們師徒。唐僧的反應真的很“唐僧”:“他坐在上面,好便似雷驚的孩子,雨淋的蝦蟆,只是呆呆掙掙,翻白眼兒打仰?!?/p>
色戒對唐僧從來不是個問題,他甚至不惜為此破除“出家人不打誑語”的戒。一次,他哄騙女兒國國王說:“陛下同貧僧送他三人出城,待我囑付他們幾句,我卻回來,與陛下永受榮華,會鸞交鳳也?!迸畠簢鴩鯕g天喜地同新婚丈夫唐僧出關,送別徒弟,奈何一出去就被孫悟空用定身法定住了。和一路上打他主意的妖精們相比,只有女兒國國王是一心想和“唐朝長老”百年好合的,怎奈“我最愛的人卻傷我最深”。唐僧和他的團隊也用同樣的手段欺騙了玉兔精變的天竺國公主。
玉兔精、老鼠精這些女妖們糾纏唐僧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和唐僧配合以修成太乙金仙(《西游記》中級別最低的神仙,孫悟空被玉帝封弼馬溫時授予的“仙箓”一職就相當于這一級別)。組織不會給她們參加取經(jīng)行動以成仙得道的機會。這些有進步思想的女青年,只有把自己的身體奉獻出來,送給唐僧這樣有望成佛的高級人員,還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要。
當杏仙對唐僧低聲悄語“趁此良宵,不耍子待要怎的?人生光景,能有幾何”時,她絕不是怕辜負了大好時光。妖精們都知道,和唐僧會鸞交鳳能增進她們的道行,可以少修行幾百年。就如同現(xiàn)在的年輕女人找有實力的大叔,不是為了愛更不是為了性,而是為了可以少奮斗N年。
文/肖遙
駐站藝術家
電影《天使艾美麗》里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地鐵里那個有休息日的乞者的一句“對不起我今天不工作”。說時臉上沒有悲喜,語氣平淡天經(jīng)地義,讓人不得不捫心自問一下,好好地乘地鐵怎么不小心踏進了人家的起居室?踏就踏了,還隨便扔錢給人家。下回一定弄清楚人家上班時間才行。
巴黎的地鐵錯綜復雜,據(jù)說翻開巴黎女人的包,必有一支口紅和一冊地鐵圖。而一個外鄉(xiāng)人出入地鐵站,則會被三樣東西吸引:出口指示牌、站內展覽品和各種駐站藝術家。
有個選手是這樣的:站在樓梯口,身上套滿顏色明晃的布料,長一塊短一片的,就差一根打狗棒在握。音響和麥各自放好,并一頂搖滾專用大氈帽,懷抱吉他就開始了演唱會。當然,半開的吉他口袋和零星的硬幣,自然在最緊要顯眼的位置。
這位駐站表演藝術家,敬業(yè)倒是敬業(yè)了,只是常年彈著兩三首小曲兒,并一駐就是三年,簡直就是棵盆栽的長青樹,種在了那里,還翻來覆去光秀著那三兩片葉子。
女友L上下班要換乘一次地鐵,在換乘站長長的過道里,隔三差五會遇到個側著身子表演的。該小伙兒也戴帽子,年紀長相不詳,且裝備簡陋,只有一把吉他,一把椅子,有時候椅子里會有個靠枕。L這天路過的時候,不是上下班高峰,那音樂居然飄進了她耳里。咦,這不是崔健去年新出的歌兒嗎?還真是懂得與時俱進的好小伙子。她退回半步,再細聽一耳朵:“為你我戒了酒和煙,戒了不良的習慣,走到愛情的邊緣,你卻說再見?!惫皇恰督鋹邸窙]錯,并且唱得字正腔圓,保準是咱華夏好兒女。L忍不住打量正沉浸在音樂中的小伙子,胸口開始突突直跳起來。別看L姿色著裝挺像回事,偏就好能寫首小詩或者在樓底下給她唱個曲兒這一口。還好L沖動中尚存一絲理智,決定暫時不唐突“佳人”,輕輕放下2元硬幣五枚及小紙條一張,婉轉發(fā)出哪天一起喝一杯的邀請。結果,小伙子再也沒出現(xiàn)過。我笑話L,明擺著的事,人家本來好好表演著,你這一鬧,烏鴉不得清靜,當然就飛走啦。
這里的地鐵列車里,還有一種行為藝術家:趁下午非高峰時期,在空座位上分發(fā)小卡片,上書“本人上有老下有小請給我一兩個硬幣”云云,隔半分鐘再依次收回卡片,不跟你正面交鋒;或婦女背個襁褓里的寶寶,在車廂里慢慢穿行,從不停留超過3秒鐘。
我估摸著,掙錢固然重要,姿態(tài)也忽視不得。一邊要在表演中盡情展示自我,一邊也要注意不能風流瀟灑太過,免得撞上如L這樣的女子,占了挺久的地盤,還是得搬家。
文/駁靜
老鄉(xiāng)
“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苯┠辏@句話被改成了:“老鄉(xiāng)騙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逼鋵嵗相l(xiāng)形形色色,不能一概而論。
一般而言,老鄉(xiāng)在異鄉(xiāng)相遇,無論是否發(fā)自內心,彼此都會表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激動。不過上海人似乎是個例外。我多次在異地遇見過一口上海話的老鄉(xiāng),忙不迭過去用鄉(xiāng)音打招呼,每每對方只是淡淡地說:“哦,你也是上海人啊!”記得以前在三峽庫區(qū)工作,同一辦公樓里有一家上海企業(yè)的辦事處,便常去串門,聊聊閑天。某次,他們晚餐吃大閘蟹,吃完之后,經(jīng)理用牙簽剔著牙到我們門前來曬幸福,感慨在這樣偏僻的地方,居然還能弄到大閘蟹。該經(jīng)理走后,我的同事們都很是鄙夷,勸我還是踏踏實實做個武漢人,上海人有什么好,連幾個大閘蟹都不愿和老鄉(xiāng)一起分享。
雖然當年戶口下到武漢,我們全家都不大樂意,不過相比上海人,武漢人在外地相遇,的確要“淚汪汪”得多。
“伙計,沒想到在這里還能遇到老鄉(xiāng)!”武漢人的大嗓門仿佛專門為他鄉(xiāng)偶遇準備的,輔之以互相拍打后背的親熱肢體語言,頗有幾分井岡山上朱毛會師的味道。一幢樓里但凡有幾家武漢駐外機構,今天你請客,明天他召集打麻將,總是熱鬧得不得了。不過,真要遇到什么事,兩肋插刀還是不大可能的。某次,樓里一武漢商戶與人扯皮,大有發(fā)展成武裝沖突之勢,他們經(jīng)理緊急派人請我們去助陣。我們私下簡短地討論了一番,認為雖是老鄉(xiāng),平日吃吃喝喝,不過交情還沒有到可以去流血犧牲的程度。所以去是去了,但都留著后手,見勢不妙,隨時準備開溜。所幸最終沒有打起來,面子保住了,以后還能一起吃吃喝喝。
似乎弱勢群體之間,老鄉(xiāng)的團結度更高一些。我現(xiàn)在的辦公樓下有許多小餐館。某次,湖南餐館里幾個中年男人來砸場子,一個個很兇惡的樣子。老板又矮又,我們都想他這回要遭殃了,不料過了一會兒,居然來了兩輛面包車,下來八九個湖南老鄉(xiāng),硬是鎮(zhèn)服了鬧事者。看到此情此景,我不由想到假如上海人在內地開餐館會怎樣?如何應付那些吃白食的、敲竹杠的?不過據(jù)我觀察,上海人好像很少會在外地開小餐館。
生意場上,數(shù)浙江人最重鄉(xiāng)情。我認識一個浙江老板,低谷時虧得身無分文,遠在西北的他,憑著一口鄉(xiāng)音,在每座城市都找得到肯“包吃包住包交通”的老鄉(xiāng),成功回到家鄉(xiāng),之后東山再起。
文/朱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