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晟
波波是個好脾氣,我只見他干過一次架。那一次,是因為有人叫他“乳房”……
波波是我的大學同學。我第一次聽說他,是在軍訓的時候。當時離我們訓練場不遠的地方,有一間歷史跟我們學校同樣悠久的廁所。波波因為能在這間“香氣撲鼻”的茅房里,一邊上“大號”一邊記四級單詞而被我們軍訓排驚為天人。
我認識他,是在我們班的第一場足球賽上。作為隊長,賽前我對大家說,我們需要一位嗅覺靈敏、跑位積極的人來充當“影子”前鋒。話音剛落,一臉傻笑、略微駝背的波波就從人群中站了出來。波波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明顯的亞健康。可是見他一臉的自信,誰又敢說這不會是另一個高洪波呢?再瞄一眼他腳上的雙星鞋,嗯,沒個六七年球齡應該臟不成這樣。于是我就讓他上了……這個決定直接導致了我們的敗北。
后來才知道他之前其實從沒踢過正式比賽;后來才知道為了湊學費,高考一結束,他就穿著那雙“雙星”鞋在田里跟他父親干了一個暑假的農活;再后來才知道他之所以想上場踢球,是因為場邊觀眾里有一位他心儀的女生。
波波住我隔壁寢室,他無疑是我們那層樓里最熱情的人。只要是認識的,還在很遠的地方他就會主動跟你打招呼。起初我對他沒有任何好感,一來是感覺之前被他玩弄了智商,二來,我自己認為:通常,這種過度熱情的人,骨子里不是極度自卑,就是萬分陰險。所以在大學的頭兩年,我跟他都只是普通的同學關系。
大二下學期的期末考試,按當時院里放出來的風聲,頭兩年,一個學生的掛科數(shù)目要是累計達到14 門就會被勒令留級。很不幸,作為領重修證的大戶,我在前面的三個學期里就已經(jīng)集齊了其中的10 張。而之前剛剛考完的五門中,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又陣亡了其中的三門……這意味著:最后的一門,我必須過??蓡栴}是,自食其力的話,我鐵定不能過。
沒辦法,在連續(xù)兩天失眠后,我找到了波波。
波波是班上成績前五名里唯一的男生,我希望考試的時候他能傳紙條給我。
為了表示我的誠意,雖然明知別人不好那口兒,我還是向他許諾,事成之后,我愿意付出包括自己珍藏的限量小光盤在內的所有的好東西。波波對此沉默了很久很久,我看得出他很為難,我也知道我確實為難別人了。畢竟,要一個從小遵紀守法,甚至估計連臟話都沒罵過一句的好市民好學生,突然為了你,一個關系再普通不過的同學冒這么大風險,也確實太強人所難了。見波波依然沉默,我也就沒臉接著求下去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尷尬地笑了笑,說“沒事,沒事”,然后就狼狽地轉身走了。
后來波波跑到我們寢室來找我,再后來他說他愿意幫我,再再后來……證明這就跟我當初同意讓他上場踢比賽一樣,是個錯誤。
當天,因為要保證我這最后一門必過,波波決定分三次,將他整張試卷的答案完完整整地抄給我。前兩次,我明顯感覺到了他手的顫抖,而第三次……全教室的人,都目睹了他渾身顫抖。他被監(jiān)考老師逮住了。
好在波波之前一貫留有好形象,在輔導員的親自出面交涉下,這件事最終以判波波當門考試不及格而告終。另一邊,因為波波的隱瞞以及他前兩次傳的答案,我最終有驚無險地通過了那門考試,這讓我非常感激他。而他卻因為這一門不及格,當年沒能拿到他預期中的獎學金和優(yōu)秀學生獎。
波波喜歡的女生,叫咪咪,是波波高中的同班同學,大學也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專業(yè),可惜不同班。我們班的第一場足球賽就是跟她們班踢的。咪咪顯然是位十足的體育愛好者,不僅喜歡足球,還喜歡籃球。這樣一來,就該波波倒霉了。那是一場我們兩個班之間的籃球友誼賽,我們班打得很順,到第四節(jié)后半段,比賽已經(jīng)進入了垃圾時間,于是他們善解人意地派上了波波……可惜剛兩分鐘不到,就輪到他們齊心協(xié)力地將波波抬去了校醫(yī)院。
那天,在病房里通宵守夜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咪咪,一個是我。之后的幾天,就是我跟咪咪換著來。在一次我“值班”的時候,波波主動和我聊了起來。
聊天中,波波說他之前其實不是在恨我,而是在恨他自己。他恨自己心腸軟,恨自己不懂得拒絕人、不會跟人對噴臟話的鬼性格……最后波波對我說,他真的很喜歡咪咪。我說那就最好趁人家還沒有喜歡上橄欖球和自由搏擊,趕快把她追到手吧。
大學畢業(yè)后,波波去了深圳。本來他想去上海的,可是他爸因為20 年前自己在上海火車站吐了一口痰被罰了五塊錢而對上海有抵觸情緒,最終沒能讓他去成。
兩個星期前,當我收到波波的信時,他已經(jīng)回到重慶開始自己創(chuàng)業(yè)當老板了。信里講,他跟咪咪馬上要辦婚宴了,要我務必趕去。婚宴那天,待賓客散去,我走到波波身邊跟他說,你小子走到今天,真不容易啊。波波說,這都是命,要認命。波波還說,戰(zhàn)斗尚在繼續(xù),他仍需努力。我說,你一定會贏的,因為你是想救人,救你所愛的人。
回到家后的這幾天,我時常會回想起以前我跟波波的一次談話。當時我們談論的是各自最喜歡的電影,我回答的是《教父》,而波波回答的,則是《肖申克的救贖》。
( 徐圓圓摘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