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

深夜十一點半，一個叫玫瑰的小酒吧里。

那個男人要了一杯啤酒，一口氣喝了大半杯，然后向我打招呼：這間酒吧居然叫玫瑰?呵呵!

我也喝了不少酒了，但還很清醒。盡管覺得身為一個男人在一個酒吧里被另一個男人走過來搭訕很是有些奇怪，但在這樣暴雨如注的夜里，有個人聊聊也不錯：是呀，居然叫玫瑰!

我一星期前剛剛認識了一個女人，她也叫玫瑰。他一口氣把剩下那半杯啤酒喝完，說：她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其實，我也認識一個女人叫玫瑰，她和我有過一夜情，我還想和她再有下一個一夜情，甚至N夜情。我笑了笑，說：也許女孩子都喜歡別人叫自己玫瑰。

她的眼睛像黑寶石，嘴唇又豐滿又柔軟，全身的皮膚像絲綢一樣細滑。男人又要了一杯啤酒，然后開始向我描述那個女人的性感：腿很長、屁股很翹、腰很細，我兩只手一握，好像還有點空余。他說著，還伸出兩只手比劃給我看，那樣子像真的握在那個女孩的腰上一樣。

他描述得很詳細，這讓我想起了我的玫瑰，她的腰也很細，像玫瑰一樣令我著迷。

你不信，男人開始喝第二杯啤酒，瞪著眼睛問我。

我信，我女友的腰也很細。

我發(fā)現(xiàn)自從這個男人進了酒吧，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實話。不過沒關(guān)系，我們是陌生人，陌生人不怕說實話。

她最敏感的地方是耳朵，只要我一吹她的耳朵，她馬上就濕了。

男人說得很露骨。但哪個男人不喜歡露骨的色情呢，我覺得自己身體一緊，開始期待他說得更多。

可惜她不喜歡叫床，她的聲音很好聽，叫起來一定很銷魂。男人說著，臉上有很陶醉的表情：我想，也許是我哪里做得還不夠好，所以她才不叫。

男人的第二杯啤酒很快喝完了，他開始講一些他和女友玫瑰做愛時的細節(jié)。包括有次他叫她用嘴給他做，不小心咬了他，他吃了痛，居然射進了她的嘴里。

我覺得他說得有點太露骨了。在這暴雨夜，這個小酒吧里的人并不多，聲音稍大一點，幾乎所有的人都能聽到。但即使有人聽到了，大概也不會有人來阻止，誰不喜歡聽人隱私呢?更何況，還是和女人做愛的隱私。

可惜我們見面的次數(shù)不多，我每天都很想她。想得要命。不瞞你說。我有時候想她想得老二都要爆炸了，自慰都解決不了，找別的女人也，不行。

第四杯啤酒喝完的時候，男人一字一句地說：我太愛她了、太愛了，愛得只有她才能消滅我的欲望。你說，這是不是最深的愛?

是吧，最深的愛。

今晚我一直在想起玫瑰，這個男人出現(xiàn)之后，幾乎他每說一句話，都能讓我想起她來。但我知道玫瑰是不會想我的，她和我在一起，只是為了錢。一開始，她就很清楚很明白地告訴過我，如果我給她錢，她就會和我上床。

我問她：你要多少錢?她就問我：你看我值多少錢々她的眼睛很大很黑、下巴很尖、嘴唇豐滿性感、豐胸肥臀，是個尤物。我給了她兩千，她在床上很柔軟、很聽話、很銷魂。后來她每次來找我，我都給她兩千。但她還是來得不多，我想，她那樣的女人，應(yīng)該有很多男人的吧。

說不定對面這個男人，就是她的另一個男人。因為那么巧，他剛剛認識的那個女人，也叫玫瑰。

男人講完了銷魂的片段，開始訴衷腸：但是我配不上她，我長得太丑，掙得也不多。我很努力地工作了，但我一個月最多也只能掙三千多塊錢。我買不了房子，也買不了車。我就想吧，既然什么也買不了，那不如把這些錢全給玫瑰花光?？伤换ㄟ@些錢，她一分也沒花，她要存錢還債。

他看來酒量不怎么樣，這會兒真的喝得差不多了：你知道玫瑰要還什么債嗎?

我搖搖頭，他不再說刺激的話題后，我有點困了。

是感情債，玫瑰的前男友，他為了玫瑰和人打架，被人打傷了老二。再也硬不起來了。玫瑰重感情，說要給他存夠一百萬再離開他。

這個故事聽起來很像是那些愛錢的女孩子專為騙老實男人而編的，但是男人說得很真誠、很懇切，沒有半點嘲弄與假裝。于是我明白了，在他眼里，這個故事就是真的，一個字也假不了。

我相信這個故事是真的。

因為我也聽說過這個故事，從我剛剛認識的那個玫瑰那里聽說的。我問她：你為什么這么愛錢?她說：我要存夠一百萬。然后她就給我說了她的故事，起初我不信的。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愛上了她，就偷偷跟蹤過她，我發(fā)現(xiàn)她說的原來是真話。

我確信，眼前這個男人，和我一樣，是玫瑰的男人。

世上真就有這么巧的事情，他的女人玫瑰，就是我的女人玫瑰。

我對酒保說：再來一瓶威士忌!

我決定和他喝一杯。還能說什么呢?我在這樣的暴雨夜，獨自一人在這樣的一個叫做玫瑰的小酒吧里喝酒，不也是為了那個叫做玫瑰的女人嗎?

兩杯烈酒下肚，他安靜了，我的話多起來。我說：玫瑰是個好女人，現(xiàn)在這世道，這樣有情有義的好女人太少了，像珍稀動物，快滅絕了。

是呀，男人很同意我的說法，他把呀字拉得很長，像一聲嘆息。

我們應(yīng)該好好保護玫瑰，不能讓她受傷害。我嘴上這么說，心里也是這么想的。但是我也知道，我是說說就算。我掙得也不多，幸好玫瑰并不經(jīng)常來找我，否則，我也不是每次都能攢夠兩千塊錢給她。

我覺得我很傻，傻得幾乎完全被自己的下半身所支配。為了和玫瑰上床，為了見到她、摸到她、吻到她，我節(jié)衣縮食。從不亂花一分錢，為的就是玫瑰每次來找我的時候，我能出手大方。

她那么美麗的女人，我這一輩子還真的沒有見過；或者見過，但是我只愛玫瑰。只愛她，所以為了她，什么樣的傻都愿意犯。

傻的不止是你一個，我又吞下去一杯烈酒，然后決定公布真相：我覺得我的女友玫瑰和你的女友玫瑰是同一個人，你相信不?

男人抬眼看我，眼睛里已有酒精燒紅的痕跡：信!你以為我為什么要過來跟你打招呼?因為我今晚跟蹤了她，她去找了你。她走后，你才來的這間酒吧。

我說為什么是男人來跟我搭訕呢?哈哈。

我想，我終于喝多了：我真想去把玫瑰的那個硬不起來的男友給滅了。

男人積極地回應(yīng)了我：我也想，但我現(xiàn)在不知道他住在哪。

嗨，這你問我呀。

我血液里的酒精奔騰著，整個人都沸騰了。

我確信我和那個男人都喝多了。

我覺得我的頭很暈乎，身上的血液都在奔騰著，催促著我要去做點什么事，這種事不是做愛就是殺人。否則，很難平靜下來。

但我卻能招了輛出租車，又能很準(zhǔn)確地說出那個才知道不久的地址，還能記得身邊跟著一個和我一樣喝多了的男人。

我想，我們說去干掉那個不中用的男人，也只是說說而已。最多不過就是打個架、罵罵嘴，然后說不定就醉得就地倒頭便睡。

第二天醒過來之后，還是屬于奔波在這個城市里的平凡普通的男人，來自鄉(xiāng)下，學(xué)歷不高，像他一樣幫人裝修每天刷墻刷到想吐；像我一樣做個送快遞的每天累得像條狗。

下了出租車我就吐了，我蹲在路邊翻江倒海的時候，和我一起的男人也在幾步之外做同樣的事情。吐完之后，我們相視笑了笑，都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像極了剛剛浴血奮戰(zhàn)過的難兄難弟。

這時候來了一輛出租車，從車上下來了一對男女，男的翩然、女的綽約。他們勾搭著、緊貼著，堪比一對連體嬰地走過來，他們的腳步也被酒精控制著，有些踉蹌。

玫瑰玫瑰，我愛你，就像老鼠，愛，愛呀，愛大米。男人帶著酒腔，唱著不成調(diào)的歌。

你還唱，瞧你都醉成什么樣了。女人伸手去擰男人的嘴，手指卻被男人一口含住，于是轉(zhuǎn)為了嬌嗔：討厭。

真是郎情妾意惹人艷羨。

旁邊的男人伸手碰碰我，說：這聲音，像不像玫瑰?

像，是真有點像。

我真不相信這世上還有那么笨的男人，哈哈，你居然一碰就碰到兩個，他們竟然相信你的鬼話。媽的，你這個女人也真狠，編什么不好，編老子成了太監(jiān)。老子要真成了太監(jiān)，你每天晚上還能嗷嗷直叫?

別說了，一喝多就話癆。

那果然是玫瑰的聲音。我努力地撐起腦袋，路燈昏黃的光還是為我照亮了她的臉。那張有著黑寶石一樣的眼睛、有著性感豐滿的嘴唇、有著尖尖的下巴的臉，不是美麗的玫瑰還能是誰?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顫抖，我也許還醉著，所以，才這么恰巧地聽到了男人嘴里的真相。

你不會真喜歡上了那樣的男人吧?鄉(xiāng)下來的土包子，沒見過世面才會覺得你這樣的女人就是天仙。那男人雖然醉，但語氣的鄙夷很清醒。

你別說了行不行?

玫瑰有點生氣，她放開了那個男人，不再扶他了。

我始料未及的是，那個男人竟然反手給了她一個耳刮子：敢跟老子頂嘴了?

原本躺在我旁邊醉得連頭都抬不起來的男人忽然跳起來沖過去的時候，我還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我撐著我酒醉的僵硬的頭顱，看著一個男人沖了過去，一拳頭打在玫瑰身邊的男人的臉上。

那男人被打倒在地，他又把他拎了起來，揪住他的衣領(lǐng)，就那么把他向后推搡著，兩人一同跌入了馬路中央。

那輛車撞過來的時候，我甚至都沒有聽到剎車聲，我只看到兩個男人像兩只麻袋一樣被撞飛，然后倒在馬路上。而那輛撞飛了他們的車，并沒有停止，而是以一種喝醉了一般的速度撞向了旁邊的綠化帶，發(fā)出了一聲巨響。

玫瑰的尖叫聲響起，故事戛然而止。

我的頭終于無力了，再次貼上了骯臟的冰冷潮濕的街道地面，嗚嗚的，我聽見了自己的哭聲，沙啞撕裂般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