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義
贏家
2011年的一件大事就是中國入世10年。12月7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首度發(fā)布的《中國的對外貿易》白皮書宣布,截至2010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所有承諾全部履行完畢。
根據白皮書,入世后,中國集中清理了2300多部法律法規(guī)和部門規(guī)章。外貿經營權全面放開。中國進口商品關稅總水平從2001年的15.3%降低到2010年的9.8%。在擴大服務市場開放方面,中國的開放范圍已經接近發(fā)達國家的平均水平。
可以說,帶著所謂歧視性待遇入世的中國成為最大贏家之一(在美國對華鷹派眼里,則沒有“之一”)。中國本來是以歐美主導的國際經濟體系的建設者的姿態(tài)加入世界經濟俱樂部的,如今第二大經濟體的實力已經開始撼動既定的國際經濟和政治秩序。這也是入世10年里面,中國的執(zhí)政者以“和平崛起”、“和諧世界”等論述對外“解疑釋惑”的基本原因。
如今,中國儼然已經成為源于歐美的自由貿易思想的吹鼓手。即使在擴大內需成為基本國策的現(xiàn)在,中國的有關政府部門仍時不時提醒:出口對于國民經濟的拉動作用暫時難以替代。這也讓人想起了在中美政治、經濟博弈中,中國領導人經常會苦口婆心地勸告美方:一旦出口出現(xiàn)問題,中國會出現(xiàn)影響幾千萬人生計的穩(wěn)定大問題。中國也越來越習慣用雙邊貿易協(xié)定來為外交戰(zhàn)略服務。比如和東盟簽訂的自由貿易區(qū)協(xié)定,實行90%商品零關稅。
撥開重重迷霧,我們似乎應當首先從歷史的長時段看到一個基本轉變:19世紀,歐美列強是用船艦槍炮打開古老中國的市場大門。而在21世紀剛開始,中國則是以和平談判方式加入了世界經濟俱樂部,以平等的談判者的姿態(tài)主動打開國內市場,同時讓中國制造席卷世界。這本身就代表了一種隱喻:被視為歷史“進步”中落后一方的東方大國,在經歷了與歐美多年的意識形態(tài)對峙之后,選擇了以和平方式融入歐美主導的世界經濟體系。
如果不人為切斷歷史的話,那么人們不能不承認:清末以主權碎片化方式被迫接受西方秩序的過程是失敗的,中國改革開放前以革命黨思維改變世界政治和經濟秩序的嘗試也是失敗的。
如今所有的爭議都反映了一個基本事實:中國已經越來越適應“自由貿易”,但中國的領導層仍具有按照自己的意志塑造自己經濟體系“靈魂”的強大能力。因此,毫不奇怪的是,中國入世的10年,也是中國特色市場經濟逐漸成型的10年,人們已經越來越傾向于給這10年的中國來一個定性。對于中國已經變成一個什么樣的國家,不僅外國人關心,中國人自己更關心。
到2010年5月,全球已經有近150個國家承認中國完全市場經濟地位,只有美國、日本及歐盟等大約30個、全球3/4的高收入國家及地區(qū)和印度不承認中國完全市場經濟地位。也就是說,根本性的分歧仍然是來自一個獨具中國特色的政經體系和歐美體系之間的差別。
無論內外,人們似乎對于中國特色市場經濟的一個趨勢都是心存疑慮的,即如經濟學家韋森概括的“政府運用、參與、經營、控制和統(tǒng)御市場的經濟體制模式”,與之伴隨的是各級政府官員和國企高管憑借自己手中掌管的權力和所掌控的資源進行層層尋租。這種疑慮和另一種對于“中國模式”的推崇形成持續(xù)存在的爭辯和對照。
可以說,入世10年,中國進入了一個更復雜的境地。
對此,人們首先應當看到,中國入世不是一個純然被動的選擇。世界貿易的規(guī)則體系本身就是分成具體規(guī)則和市場經濟基本原則這兩個不同的部分。正如《金融時報》的一篇評論所說,中國人更擅長于遵守的,是那些需要作出具體行動的規(guī)則,例如取消或減免關稅,而并非那些要求堅持原則的規(guī)則,例如不偏袒國內企業(yè)、或者對所有世貿組織成員一視同仁。
在中國入世10年中,一些國內行業(yè)的開放比如物流、保險等服務業(yè),外來資本并沒有分到多大一杯羹,其沮喪之心情是可以想象的。這和外國市場的開放中,中國人常常碰壁相比,也是很公平的。有的難以適應中國特有的“交易成本”,但有的也在本土化中得到了很高的利潤,也沾染上了假冒偽劣的惡習。入世就是一個相互改變的過程,實際情況遠比紙面上來得豐富。
對內開放
說到底,中國選擇的是市場經濟。那么市場經濟的基本原則都是“普世性”的。這不一定是說這些基本原則在道義價值上更高,而是在于:當世界越來越普遍通行這些基本原則的時候,如果“例外”,那么就會給中國經濟獲得更高質量的增長帶來很高的“交易成本”。正如中國入世首席談判代表龍永圖說的:“經濟運行的機制只能是市場經濟。中國不應例外,否則中國經濟就按另一套規(guī)則在運行,從而難以加入世界經濟體系。”
美國“另起爐灶”,推行《跨太平洋戰(zhàn)略經濟伙伴協(xié)定》(TPP),就是一個例子。說白了,就是將來讓你重新再買一次“門票”。美國貿易代表、對華貿易的“鷹派”官員柯克在接受媒體專訪時說,現(xiàn)在,很多貿易壁壘已經不再是關稅,而是非關稅的壁壘、規(guī)則、監(jiān)管體系、國有經濟,這些在四五十年前還不普遍?!翱傆幸惶煳覀儠瞥鲆粋€新的貿易協(xié)定。”
那么,對我們自己來說,考慮入世的目的首先就是自己的事情。事實上,入世本身對于中國改革來說有一個很重要的初衷,就是以對外開放倒逼改革。
今天,我們有必要進行另一場倒逼式的改革,就是以對內開放倒逼改革。
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院長蔡洪濱曾經撰文說,中國企業(yè)開拓國內市場面臨著高額成本和風險:第一是商業(yè)環(huán)境不好,2010年世界銀行商業(yè)環(huán)境量表,中國保護投資者、稅收負擔的排名在100名左右,在開始進行商業(yè)活動、營業(yè)許可等方面的排名在150名之后。第二是地方保護主義,由于對于本地GDP和稅收的盲目追求,地方政府有各種各樣的方式保護本地企業(yè),限制外地企業(yè)。第三是盡管不存在文化、語言等方面的障礙,中國省際間貿易成本比很多國家內部地區(qū)之間的貿易成本高得多,接近于歐盟國家之間或美國與加拿大之間的貿易成本。第四是國內商品的營銷成本高昂。
說到底,對內開放的不足帶來的是高昂的“交易成本”。交易成本則是由制度決定的,比如行業(yè)準入門檻、各種管制、稅制設計等等。并且,對內開放的不足的社會后果已經充分顯現(xiàn),比如收入差距的拉大、就業(yè)難題等等,已經對于中國這艘大船的前行造成了很大的威脅。
所以,在2011年年末,反壟斷開始“打老虎”就不是偶然的了。中央政府在調控房價不放松、推動實質性減稅試點的同時,立馬也就開始了新一輪的行政審批制度改革。
入世10年,行政審批取消和調整了5批,結果被新華社的評論文章評價為“流于膚淺”。比如,行政審批清理了,結果在非行政許可審批領域,一些部門和地方利用“紅頭文件”等對公民、企業(yè)和其他社會組織提出限制性規(guī)定,包括沒有法律法規(guī)依據、不按法定程序設定的登記、年檢、監(jiān)制、認定、審定以及準銷證、準運證等等。反壟斷之所以苦難重重,也是與有關部門緊緊把住行政審批權不放有密切關系。
尤其是在“保增長”的聲音又漸起的時候,人們有必要警醒:更大的對內開放,是中國經濟爆發(fā)出新的能量最好的途徑,并且對內開放本身就會極大紓緩日益積累的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
在全球經濟危機的背景下,各國的政治體系都面臨著考驗,無論是歐洲的政府的“財務紀律”,俄羅斯式的強人政治,還是美國的兩黨政治,中國也不會例外。只不過,中國的對內開放對于政治體系的戰(zhàn)略的“耐久力”提出了更大的考驗,在社會多元利益博弈中要避免選擇“飲鴆止渴”性質的辦法,沉溺于所謂“中國模式”的神話中難以自拔。否則未來的壓力和處理問題的難題會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