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魯
山東日照圣谷山茶場 綠茶/紅茶 特約刊登
人生短暫,不過百年,世事無常,情意尤重;天下少有的情侶馬,世上難見的世交情;做鏢頭為了群芝姐,裝乞丐自有功德在;小小牙簽勝過鐵拳,相逢一笑息事寧人;孔府重托火龍單,慈禧賞賜黃馬褂;家事國事天下事,狹路相逢智者勝……
送走了廣東佛山的哥四個,又送走了陳少興、陳少旺、震中、英子和巧云,震子和香蘭暫時閑了下來,在家陪著娘親和玉如、小守寬享受天倫之樂。沒幾天,震子娘就開始念叨起震子爹的事,還是盼著震子去打聽尋找,玉如也催他倆接著去尋找爹爹,再就是該回滄州張官屯看看了。
震子一想也是,爹爹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張官屯一別也一年有余,再說香蘭雖然多年來經(jīng)常跑場子,經(jīng)常外出不在家,也沒這么長時間不回家過,她畢竟是爹娘唯一的女兒,唯一的掌上明珠啊!
震子問香蘭,香蘭說,過了十月初一的祭祖節(jié),給爺爺上墳燒紙之后再走吧。
臨行前的幾天,玉如不僅幫娘給震子縫做了御寒的新夾襖長袍,還為他縫制了圓領(lǐng)、帶開衩、有扣襟、長及腰部的馬褂,外加鷹膀坎肩兒;給香蘭縫制了圓領(lǐng)、大襟、袖口平大、長可掩足的夾襖長袍和長及腰間的緊身坎肩兒,長袍坎肩兒的袖端、衣襟、衣裾等部位都鑲有各色花絳和彩牙兒,既美觀又大方,外加一條疊起來約有二寸寬的綢布領(lǐng)口,圍在脖子上后,一頭掖在長袍或坎肩兒的大襟里,一頭垂在胸前,如一條毛巾。然后,又到鎮(zhèn)上為他倆一人定做了一雙黑色的牛皮馬靴。這還不算,玉如又把爹娘陪送給她的銀錢全部拿出來,委托前院的大叔到集市上買來一匹膘肥體壯的棗紅馬,玉如說:“這是我特意送給你倆的情侶馬,騎上它便會安安順順地飛行天涯……”
十月初三早上,玉如把小守寬圍在大被窩里,讓婆婆看著,一直送震子和香蘭到村外的土路上,看著他倆飛身上馬,揚(yáng)塵遠(yuǎn)去。
二人快馬加鞭趕到張官屯,牽著棗紅馬走進(jìn)相別一年多的院子,感覺冷冷清清,“娘,爹!”香蘭叫了幾聲,沒人答應(yīng),一打聽才知道爹娘跟著五子與小紅到運(yùn)河對岸的紙坊頭鄉(xiāng)的集市上扎場子去了。
二人感覺怪怪的,怎么他們四人去了?師哥與秀才呢?香蘭說,不在家等了,去接他們。二人躍馬來到紙坊頭鄉(xiāng)的集市上,這時集市上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也沒有看到爹娘他們的身影。有人說他們被踢了場子,五子被人打傷了,正在鄉(xiāng)里的郎中家療傷。
他倆趕緊來到郎中家。門外站著徐氏和小紅,看到震子和香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撇嘴大哭起來。
原來,五子被人踢中了下身,正在屋里接受治療。而滋事踢場子的一幫人竟然是師哥找來的。郎中為五子治療完畢,重新給他整理好衣褲,他們四人被叫進(jìn)屋去。
重傷之后依然堅(jiān)強(qiáng)的五子看到香蘭和震子,也禁不住流淚了:“姐,哥,你倆怎么才回來?。繌埓鬆斦业搅藛??你倆是不是在日本作大難受大罪了?”
震子簡單地說了幾句,迫切地問五子:“家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剛才在門外聽小紅說,打你的人是承壯哥找的?”
張培德看看震子和香蘭:“你倆回來了就好!咱先回家,回家再細(xì)說……”
原來,自從震子突然出現(xiàn)后,周承壯就開始鬧情緒,因?yàn)樗恢卑祽俚膸熋孟闾m本來就對他不冷不熱的,震子出現(xiàn)后就更糟糕了,香蘭的注意力和熱情基本上全都投到震子身上去了。尤其是香蘭毅然決然地跟震子走了,還說去日本什么的,周承壯的心里更是一涼到底,徹底失望了。那天震子和香蘭臨出行時他裝病裝殃地不起床,就是絕望后出現(xiàn)了逆反之心的苗頭。待震子和香蘭離家出走之后,沒過幾天,他就提出到外面擺場子,而且就連冬天穿的衣物都帶上了。他對張培德和徐氏說,今后不能光依靠師父師母,也得獨(dú)當(dāng)一面了,我先帶秀才他們出去擺擺場子吧,行就行,不行就散伙,腳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一聽這話,徐氏就說,孩子,師母知道你的心思,可是蘭兒十年前就與震子定過親的,再說,閨女大了也不由人了,她又知道與震子十年前定親的事兒,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和主張。無論如何,這里還是你的家,蘭兒還是你的妹妹……承壯就不再說話,領(lǐng)著秀才、五子和小紅就出門了。剛在外面演出三場,秀才突然問小紅喜不喜歡他(估計(jì)是承壯慫恿的,他與秀才走得比較近,有些瞧不起五子,又怕五子占了先),小紅嚇了一跳,趕緊說,你們?nèi)齻€都是自己的好哥哥??墒钱?dāng)天夜里秀才醉酒后想對小紅圖謀不軌,五子聽到后想去干涉,受到承壯的阻擋,結(jié)果秀才被小紅打傷,五子被承壯打傷,兄妹四人鬧得一塌糊涂,不歡而散。五子和小紅回了張官屯,周承壯與丁秀才卻再沒有回來。直到去年年底,徐氏在滄縣河西鄉(xiāng)的廟會上看到承壯和丁秀才,已經(jīng)與本地的一幫地痞流氓混在了一起,她勸說承壯回家,勸說秀才不要走下坡路,承壯說,只有香蘭嫁給他,而且張震子不再來張官屯了,他再回家。秀才說得更絕,讓五子立刻滾蛋,讓小紅馬上嫁給他,他才跟大師兄回家。徐氏當(dāng)場斥責(zé)他倆,幾個地痞流氓還差點(diǎn)動起手來。更讓徐氏和張培德沒有想到的是,除夕之夜,居然有人往小紅家的窗戶扔磚頭……
今年春上,看香蘭和震子遲遲不回來,張培德和徐氏就再次出山,協(xié)助五子、小紅重新扎臺擺場子。經(jīng)過這些事情之后,小紅對五子的印象越來越好,二人開始相戀。后經(jīng)徐氏撮合,五子和小紅正式定了親。
也許是周承壯和丁秀才聽說了這一切,出于嫉恨,才找準(zhǔn)機(jī)會找人把五子打傷。面對窮兇極惡的十來個踢場子的壯漢,混戰(zhàn)之中,要不是張培德和徐氏被迫出手,老將出馬,打跑幾個,又擒獲一個,并問出口供,五子怎么也不會想到,曾經(jīng)朝夕相處這么多年的大師兄和二師兄居然能做出這種糊涂事來。
聽到這里,震子和香蘭頗感震驚,他們怎么也不會想到,家里會出現(xiàn)這么多揪心的事情。張培德、徐氏、五子、小紅也因他倆沒有找到爹爹并被羈留日本那么長時間,輾轉(zhuǎn)那么多地方而感慨萬端。
震子對張培德和徐氏說:“我和香蘭遠(yuǎn)走高飛,一去就是這么久,讓二老在家受難為了。今后,該盡盡孝心了,我和香蘭陪五子小紅出去擺場子,您二老在家歇息一下?!?/p>
香蘭也對五子和小紅說:“我不在家,讓弟弟妹妹們受委屈了……我和震子哥不在家的時候,你們就不要出去了?!?/p>
接下來的幾個月,兄妹四人,恩愛兩對,南到德州、聊城,北到承德、張家口,打拳賣藝,行走江湖,一切還算安順。除了年關(guān)時震子和香蘭回兗州探親訪友半個多月,震子和香蘭一直住在張官屯,一直與五子和小紅一起外出擺場子。
直到1890年春天,三月三的盤古廟會上,震子和承壯終于再次見面了。
盤古廟、盤古遺址位于滄州青縣的古黃河故道西岸,傳說大禹對開天辟地的盤古氏特別崇敬,于是修了盤古廟,還留下200戶人家,用來守墓和看廟,后來這里就有了盤古村。又傳說盤古是九月初九出生,三月初三歸天,于是,盤古廟便有了一年兩度的廟會。
他們一行四人來到盤古廟會的第二天上午,場子剛開始,五子和小紅正表演獅子滾繡球的節(jié)目,幾個橫鼻子拉眼的男子從觀看的人群中躥出,不由分說,就把小紅手里的繡球搶去,把五子身上的獅子罩具撕毀。一看這來頭,五子和小紅也不得不出手迎擊他們。一時之間,戲臺變成了擂臺。
震子和香蘭坐在場子一角,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知道遇到麻煩了,而且搗亂者恐怕不止動手的這幾個人。他倆交換了一下眼色,注意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經(jīng)過幾個回合的搏戰(zhàn),躥出的五六個人也沒占了便宜,其中一個纏著小紅的家伙,被小紅一個封眼掌打得暈頭轉(zhuǎn)向找不到北了,其他幾個同伙趕緊架著他逃出圈外。
震子說:“你們歇歇吧,接下來還會有好戲看……”他走到場子中央,盤腿坐下來,表演起了千斤墜,招呼觀眾來抬他。結(jié)果,由一開始的五個人增加到后來的十個人,都沒有抬動他,現(xiàn)場一片掌聲和喝彩聲。
震子接著表演單臂在立磚上拿大頂。剛剛倒立在一塊青磚上,場外突然扔進(jìn)一塊青磚,他沒有驚慌,用雙腳將青磚穩(wěn)穩(wěn)夾住。觀眾以為是故意這樣表演呢,一陣掌聲和喝彩聲。掌聲未落,又是一塊青磚朝他的臉部砸來,他不慌不忙,又用雙手穩(wěn)穩(wěn)地接住。
這時,幾塊青磚同時狠狠地砸來,震子倒立在青磚上,就地一個烏龍攪柱,避開了飛來的青磚,并飛身落地,站立在離立著的青磚兩三米遠(yuǎn)的地方。他朝周圍的觀眾拱手致意,呵呵一笑道:“場外的朋友別躲躲閃閃地藏貓貓了,出來亮個相吧!”
這時,不知底細(xì)的幾個觀眾,把兩個用黑布蒙臉的家伙從人群中猛地推到了場子前,這時,兩個蒙面者的手里還掂著青磚。觀眾又爆發(fā)出陣陣掌聲和喝彩聲。
震子上前一步,朝兩個蒙面者拱手施禮道:“謝謝二位的暗中配合,讓我贏得了這么多的掌聲和喝彩聲,接下來,我們仨繼續(xù)為觀眾們演練吧……”
震子話音未落,一個蒙面人就氣急敗壞地打?qū)⑸蟻?,被震子輕輕撥到一邊;另一個蒙面人一個搶背動作直攻震子的下路,震子一個箭步騰空而起,從他上面飛躍而過。三人輾轉(zhuǎn)騰挪,噼噼啪啪地對打起來。還沒有看出情況的觀眾,又是一陣掌聲接一陣喝彩聲。
幾個回合之后,借一瞬對峙的空隙,震子說道:“我感覺兩位的功夫不陌生,應(yīng)是同門兄弟,扯下臉上的黑布吧!”
二人一聽又兇神惡煞般地打?qū)⑸蟻?,出手一招更比一招狠。震子一邊迎?zhàn),一邊說:“我就不客氣了!”話音剛落,一個騰空筋頭將其中一人的蒙面布撕扯下來,此人正是一年多未見面的丁秀才,震子拱手施禮:“秀才兄弟,多日不見,長進(jìn)不小??!”
說話的空隙,另一個蒙面人意欲逃走,被早有準(zhǔn)備的香蘭正面攔住:“是大師兄吧,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那人不僅不吭聲,還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朝震子沖去,嘴里大喊著:“張震子,我與你勢不兩立!”
震子躲過他砸來的青磚,一記太極纏手,將他黏住,并順勢扯下他臉上的黑布:“承壯大哥好,幸會,幸會!”
周承壯惱羞成怒而又無計(jì)可施,只得硬著頭皮對震子說:“我暗戀香蘭妹妹多年,被你小子給攪了,我與你勢不兩立!”
“哥啊,”香蘭說,“震子沒來時,我和你有過情感的火花嗎?多少年來我一直把你當(dāng)作親哥哥看待,從來沒覺著你是外人,但也確實(shí)沒有過對哥哥的一點(diǎn)兒女私情啊!”
“我恨張震子!也恨你!”周承壯竭斯底里地嚎叫著,“只要張震子在,我永遠(yuǎn)不再進(jìn)你張家的門!”
“這又何苦呢?”震子一臉無奈地看著承壯說,“哥啊,即便你和香蘭沒有愛情,還有親情,為什么要這樣恨來恨去?”
“不!”周承壯惡狠狠地瞪著震子,“你小子是飽漢不知餓漢子饑,站著說話不腰疼,都是你把我的美夢給毀了!”說罷,周承壯一揮手,與秀才擠出人群,迅疾走開……
震子和五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聲聲嘆息;香蘭和小紅相擁在一起,淚流滿面。
接下來的幾天,四個人都不是很開心,畢竟,他們與承壯和秀才都曾經(jīng)是一家人的兄弟姐妹??!
回到張官屯之后,一家老小六口三對,在和風(fēng)細(xì)雨里過了幾天平靜日子,才說各人的情緒好轉(zhuǎn)了一些,天大的意外又發(fā)生了。
春雨連綿數(shù)日,終于雨過天晴。三月十五這天晚上,月亮顯得特別明亮,特別圓。香蘭和小紅正站在大門口欣賞初升的圓月,隨著一陣驟然而停的馬蹄聲,街頭有人打聽香蘭家,香蘭聽聲音是兗州王二虎的聲音,趕緊跑回屋內(nèi)告訴震子。
“那趕緊去接啊,看他怎么來了?”震子起身就往大門口走。
這時,門口已經(jīng)停下一匹馬,馬上下來一男一女兩個人,那女的問小紅:“請問,這是香蘭家嗎?”
“釋懷道長!二虎大哥!”震子和香蘭脫口而出。趕緊請二人進(jìn)屋之后,震子從二人的臉上和眼神看了出來——兗州出事了。
釋情道長先向張培德和徐氏問好請安,然后對王二虎說:“虎子啊,你快把兗州發(fā)生的事情細(xì)說一遍吧……”
原來,釋懷道長的眼光真的很準(zhǔn)。那個自稱董瑩的保姆真的不是個平凡女子,而是訓(xùn)練有素的日本奸細(xì),她是趙東起在日本振武學(xué)校上學(xué)時的同學(xué)。去年秋天來兗州找到趙東起,說她在日本被卷進(jìn)一起殺人案,不得不來中國,隱名埋姓,讓老同學(xué)給找個有口飯吃的安身之處。當(dāng)時,趙東起正想為群芝物色一個監(jiān)護(hù)人,就收留了她,并讓她跟著群芝來到郭家……直到三天前,郭鏢頭和李鳳軒受濟(jì)南朋友的邀請去濟(jì)南參加日本武士擺的擂臺,卻被董瑩在酒里下毒毒死了。兗州知縣鄒長豐順藤摸瓜,不僅將董瑩緝拿歸案,還將趙東起請到衙門,是趙東起說出了董瑩的真實(shí)身份??墒嵌搮s一口咬定說,本來是只想藥死李鳳軒的,因?yàn)槔铠P軒看上她的主子群芝了,并開始求婚,這威脅到了她的薪水、養(yǎng)活她的趙家。弄得群芝再也回不了趙家了,趙東起已經(jīng)送來了休書。而真實(shí)情況恐怕要復(fù)雜得多,因?yàn)樽ゲ端牡诙欤P踞濟(jì)南的渡邊一郎就親自來到兗州,還帶來了山東巡撫張曜的親筆信,把她擔(dān)保出來,帶回了濟(jì)南……
震子再也坐不住了,他心急如焚:“群和哥被日本人殺害了,郭鏢頭又慘遭日本人的毒手,趙東起還寫了他奶奶的休書,群芝姐和郭大娘咋整呀,這日子咋過呀?”
香蘭把頭埋在自己的雙膝間哭了一陣,揚(yáng)起臉來說:“郭鏢頭一家都是好人啊,我和李鳳軒大哥盡管就見那一次,在一起不到一天時間,可我看得出,那也是個剛正不阿、有情有義的熱血男兒!這個董瑩,小日本妮子咋就這么狠。釋懷道長,你當(dāng)時就說看她不是個善茬,你咋不挑明了!”
“攆走她,群芝就得回趙家……”王二虎嘟嚕道。
“那,那,”香蘭手足無措地說,“咱得趕緊去兗州啊,你倆都出來了,他們娘幾個別再有個三長兩短的……”
“釋懷道長年前就回白云觀了,這次是郭夫人讓我邀上她來張官屯的?!蓖醵⒂衷G訥地說。釋懷道長對張培德和徐氏說:“二位在上,我回兗州之前,對震子和香蘭有個請求,但得當(dāng)著張大哥和徐大姐的面說明了——你倆回兗州幫幫群芝吧,她實(shí)在太不容易了。弟弟沒了,爹爹又沒了,一家老小就剩下三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別說鏢局,就是日常生活也沒個保障?。 ?/p>
張培德與徐氏連連點(diǎn)頭,釋懷道長接著說:“震中和巧云跑船不在家,郭家樓也只剩下兩個女子和一個孩子了,這樣不行啊。沒有男人的家,就沒有頂梁柱和主心骨!全都搬到兗州去,順風(fēng)鏢局的院子大,房間多,都搬到一起去,既熱鬧,也都有個照應(yīng)……”
也許是因?yàn)閺埮嗟潞托焓现勒鹱雍拖闾m目前的關(guān)系現(xiàn)狀,也許是因?yàn)樗麄z暫時不想離開祖輩生活張官屯的家,尤其是張培德還做著村里的里正,他對釋懷道長說:“道長啊,你說的有道理,我贊成你的說法,讓震子和香蘭都去順風(fēng)鏢局吧,五子和小紅也去……不過我和香蘭她娘暫時就不過去了,村里我也離不開,晚幾年看情況再說……”
釋懷道長點(diǎn)點(diǎn)頭,感激地說:“謝謝你的深明大義,謝謝你的顧全大局!我和姨姐、群芝感激不盡,沒齒難忘!”
徐氏說:“甭客氣,咱都不是外人,我早就聽張助賢大哥說過郭家的事情,后來又聽香蘭說起過她群芝姐的事,這樣吧,明天早飯后,你們的兩匹馬,再加上我家的一匹,駕上三套馬車,趕緊回兗州吧……”
“不行,”香蘭坐立不安地說,“娘啊,我們今晚就起程,天剛下過雨,馬車不好走,我們六人正好騎三匹馬,跑起來也快,馬是圓毛的動物,夜間的視力和白天一樣……”
“也行,”張培德插話說,“不過呢,你們四人先走,五子和小紅改天再去?!?/p>
“師父,”五子跪下說,“師父師母,我和小紅今天也去,跟震子哥香蘭姐干鏢局不錯的,比整天擺場子讓二老牽掛要好!”
“干鏢局你以為我們就不牽掛了嗎?”徐氏拉起五子說,“我們會更擔(dān)心!不過,你和小紅都不是小孩子了,應(yīng)該闖蕩一下,我家的這匹馬就送給你倆了,作為我和你師父對你倆的陪送,也算對順風(fēng)鏢局的支持!”
當(dāng)天夜時,三匹快馬飛馳出張官屯,一路向南揚(yáng)蹄飛去。天剛蒙蒙亮,他們已經(jīng)趕到順風(fēng)鏢局。郭夫人和群芝看到他們,難免一陣淚雨滂沱。群芝抱著香蘭說:“妹妹,你可來了……姐姐簡直沒法活下去了!香蘭說:“從今往后,我們同甘共苦,風(fēng)雨同舟!”
群芝又對震子說:“弟弟啊,只要你看得起姐姐,丟不下姐姐,今后這個鏢局就是你的了,姐姐跟你有個溫飽和依靠就行了!”
震子說,“鏢局還是郭家的,郭夫人還是鏢局的主人,你是鏢局的大掌柜,我只負(fù)責(zé)走趟跑腿……不過,就像香蘭說的那樣,今后我們同甘共苦,風(fēng)雨同舟!”
“震子啊,”郭夫人淚流滿面的說:“你一來,大娘的心里又好受許多了,無論如何,你姐也是個婦道人家,見識的世面沒有你多,武功更比不上你,你不要推脫了,今后,你就是總鏢頭,你群芝姐是你的幫手,主要負(fù)責(zé)家務(wù)、內(nèi)務(wù)這一塊,外面的事情,你說了算!還有就是,上午你休息一下,下午就趕馬車,把你娘和玉如娘倆接來,村外的幾畝地交給本家近鄰去種吧,今后,我們在一起過日子!”
三天后,震子先接來了田雙喜和郭玉成娘兒倆,順路也把娘親和玉如娘兒倆接到兗州,住進(jìn)了順風(fēng)鏢局的后院。
玉如再次見到香蘭,悲喜交加,親得像掰不開的生姜,她對香蘭說:“今后,我們就可以經(jīng)常在一起了,我是為大的,啥事你得聽我的,例如,鏢局的事兒都安頓好之后,我陪你去滄州張官屯,把咱河北的爹娘接來,哪能把二老扔在家里!”
香蘭就說:“你是為大的,俺也不是為小的,依然是你的小姑子,姑嫂之間的事兒嘛,就難說了,姑娘大了不由人啊,你可千萬別操這個心了,小姑子的事兒,當(dāng)嫂的盡量少摻和……要說張官屯,二老的年紀(jì)還都不是很大,身體也都尚好,晚些時間接也不遲……謝謝嫂嫂的一片心意!”
震子娘與郭夫人原來也見過幾次面,這次投聚,心情都特別沉重,這兩年發(fā)生在她倆身上的事太多、太悲慘、太令人心酸了……姐妹凝噎無語,淚眼相望。
朱巧針、小紅則和田雙喜坐在一邊說著女子之間的私房話,小紅一會給朱巧針拭淚,一會又為田雙喜拿布巾……
震子和香蘭又陪群芝去了趙家,拉回她的一些嫁妝和衣物。
傍晚時分,震子、香蘭和群芝從趙家回到鏢局,兗州縣衙來人讓群芝到縣衙去一趟。家里的人不知什么事,都嚇了一跳,震子說:“別管什么事,我和香蘭陪姐姐去吧?!?/p>
來到縣衙,知縣鄒長豐見到群芝,噓寒問暖,煞是熱情。因董瑩的案子,他與群芝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客套幾句,他支開身邊的隨從,讓震子和香蘭在廳堂等候,請群芝到內(nèi)室談事。香蘭站起來,被群芝用手勢穩(wěn)住。群芝進(jìn)屋后,香蘭悄悄對震子說:“我看知縣對姐好像沒懷好意……弄不好是個色狼!”
“不像,”震子抿嘴一笑,“不是你說的這樣,我看他是有事求于姐姐……”
二人在廳堂里嘀嘀咕咕,知縣又輕手捻腳地走出來,招呼他倆也進(jìn)去。
原來,縣衙截獲了一起盜竊案,在眾多的贓物里,知縣發(fā)現(xiàn)一只灰不溜秋的金碗,一掂沉甸甸的,他讀書頗多,又喜歡收藏,對古玩略知一二,馬上聯(lián)想到傳說中的孔府的烏金碗。于是,再次提審竊賊,得知這批貨物確實(shí)是他們從孔府里盜竊的。知縣心中暗喜,偷偷留下了這只“黑碗”。但他又覺著放在縣衙里不放心,一是怕被再次偷走;二是擔(dān)心上面查下來被翻出來。
尤其是今天下午,孔府的人來認(rèn)領(lǐng)被盜物品,提到還有一只“黑碗”,并把竊賊給帶走了。他越想越怕,趕緊差人到順風(fēng)鏢局把群芝叫來。聽群芝介紹了鏢局的情況后,他才又把剛剛作為總鏢頭的震子和群芝稱作俠女的香蘭叫到屋里,他不僅開誠布公地講解了“黑碗”的來歷,還實(shí)實(shí)在在地對三人說,他家是河南開封祥符鎮(zhèn)周廟的,想托付他們把這只“黑碗”暗暗送到他老家去,讓家人埋藏起來。
知縣一再強(qiáng)調(diào),孔府已經(jīng)知道烏金碗被竊,估計(jì)會有人監(jiān)視或埋伏于兗州縣衙和相關(guān)的路段了,要他們一定采取非常手段,萬無一失地完成這趟鏢,鏢利是白銀五百兩。
震子稍加思考,蠻有把握地說:“這個你放心,這只碗一定送到你指定的地點(diǎn)和指定的人手里,而且,回來后你再付鏢利?!?/p>
知縣說:“這只碗我已經(jīng)帶到縣衙后面的家里去了,如何取出來?”
震子說:“我已經(jīng)想好了,這趟鏢不能興師動眾,也不能躍馬揚(yáng)威,我扮成一個羅鍋腰的乞丐,你回家讓夫人趕制一件羅鍋坎肩兒,把那只烏金碗縫在背心的背部,然后通過天窗放在房頂上,我明天晚上過來穿那件坎肩兒,暗暗下房后,明目張膽地偷走你家喂狗的臟碗,端著臟碗走南路,過商丘再往西走,去開封,不直接走菏澤、蘭考這條直線……”
知縣說:“明白了,你是個行家!”
震子笑道:“這是我走鏢生涯的第一單,必須走好它,走個功德圓滿!”
當(dāng)即簽下鏢單,準(zhǔn)備送客,震子卻說:“今晚我仨得受點(diǎn)委屈了,趕緊叫人把我們關(guān)進(jìn)大牢,明天公堂審?fù)曛笤俜呕丶遥 ?/p>
知縣會意地笑了:“兄弟,你是能做大事的人!”又對群芝說,“你雇傭的這個總鏢頭不是一般的武者,有過人的智慧和謀略!”
“哪里,”群芝說,“這是我家弟弟!”
按震子的指點(diǎn),知縣叫來衙役把他仨暫時關(guān)押起來。第二天中午,震子和她倆回到鏢局后,就騎馬去郭家樓了,他想起了李鳳軒大哥脫在他家的那身乞丐服。
然后,他親了一口小守寬,就翻墻越脊上了房頂,在一座座屋脊和一道道墻壁上飛奔,真的飛檐走壁起來,而且即便是飛躍在住著小守寬的胡同時,他也能夠做到悄無聲息,過影無痕,不大一會就來到縣衙后院的知縣家的房頂上,迅速脫下外套,穿上知縣夫人縫制的坎肩兒,又在房瓦上用手摸拉一些灰塵,在臉上、脖子上胡亂涂抹一番,裝扮成一個蛇腰駝背臟兮兮的叫花子,從知縣家房屋一側(cè)的棗樹上悄悄滑落下來,哼著小調(diào),拐向知縣的家門,在狗的狂吠下,從狗嘴下?lián)屵^一只黑乎乎的臟碗,晃晃悠悠地朝護(hù)城河走去。
震子到護(hù)城河里洗刷了那只黑乎乎的銅碗,然后連夜趕到濟(jì)寧,又從濟(jì)寧趕到金鄉(xiāng)的胡集,爬到一座麥秸跺上睡到日出三竿。起來后,他一邊討飯,一邊趕路,過曹縣,奔商丘,剛剛抵達(dá)黃河故道時,后面追來幾個騎馬的清兵,不由分說,就把他手里的銅碗搶走了。要不是他一身輕功跑得快,恐怕連命都丟了,因?yàn)橐粋€騎在馬上的清兵,揮舞著長刀接連朝他砍了十幾下,都沒能砍中,他連滾帶爬,哭爹叫娘地滾到河溝里去了……
震子估計(jì)會有這么一劫,因?yàn)?,既然孔府發(fā)現(xiàn)烏金碗被盜,又押走了行竊者,知縣不被懷疑才怪呢!他心生一計(jì),當(dāng)即決定,既要圓滿完成這趟鏢,又要保證孔府的寶物免于流失,還要挽救知縣的官職和身家性命。
他從坎肩兒里掏出那只孔府的寶物繼續(xù)趕路,并在考城的一家銅匠鋪里,讓銅匠比著葫蘆畫瓢仿制了一只。銅匠驚奇不已并有些心驚膽戰(zhàn)地問他:“這銅碗上怎么印著孔府字樣?”他對銅匠說:“如果你已經(jīng)看出門道了,就趕緊關(guān)了這道門……”他用手指著自己的嘴比劃了比劃,銅匠趕緊說:“我什么也沒看出,不就是再仿制一只銅碗嗎?我是做生意的,不懂別的,更不管別的……”
震子就笑了:“大哥是明白人!”
之后,沒用一天時間,他就趕到了開封的祥符鎮(zhèn),并把那只仿制的金碗交給了鄒知縣的家人。然后星夜兼程往回趕,四天后到了曲阜。當(dāng)他捧著一只黑不溜秋的臟兮兮的碗欲進(jìn)孔府時,被門丁擋住,他趕緊說:“快找你們管事的來!”門丁找來孔府內(nèi)的當(dāng)家人,當(dāng)家人一下愣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震子手里的那只臟碗:“你在哪里弄來的?”
“我十多天前在路上撿的,后來有位教書先生說這碗底上有你們孔府的銘文,我就趕緊送來了……”震子仍然一副叫花子樣。
“這就怪了,”孔府的管事人說,“前些天我們報(bào)案后,官兵去追一個叫花子,結(jié)果截回了一只破銅碗,前天濟(jì)南府來人,已經(jīng)將兗州的鄒知縣抓捕歸案,昨天又派官兵去開封起獲贓物,這寶物怎么又落到你手上了?”
“我在曲阜城西的護(hù)城河邊,撿了已經(jīng)十多天了,還以為是只破碗呢,后來感覺挺沉的,才沒扔了。”震子裝模作樣地說。
震子跟著孔府的管事人急匆匆地趕到兗州縣衙,濟(jì)南來的巡撫大人正在縣衙大堂現(xiàn)場審理有關(guān)烏金碗的案子。鄒知縣已被五花大綁,成了受審的要犯。巡撫大人出示了從開封祥符鎮(zhèn)緝查回來的仿制銅碗,鄒知縣不知根由,嚇得面如土灰,這時孔府的管事人領(lǐng)著震子來到公堂,說烏金碗找到了,可能是盜賊掉在城西的河邊,被乞討者撿去了……
鄒知縣跪在地上,偷偷一看,孔府管事人所謂的乞討者正是他委托走鏢的張震子。他馬上轉(zhuǎn)過彎來,知道是震子來救他了,趕緊為自己開脫罪責(zé):“啟奏巡撫大人,我多年來一直喜歡收藏古玩,曾經(jīng)仿制過一只孔府的烏金碗,你出示的證據(jù),可能就是那只仿制品,而非真品。這次真他娘的巧,截獲的贓物里就沒見有什么烏金碗,原來是他們半路上掉了,多虧這個乞丐撿來送歸孔府,不然,我是有口難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
巡撫大人將起獲的銅碗與孔府管事人拿來的烏金碗一對比,認(rèn)定鄒知縣所言不虛,當(dāng)即將鄒知縣放了,官復(fù)原職。
幾天后,鄒知縣來到順風(fēng)鏢局,不僅送來比鏢單上多一倍的一千兩白銀,還送來兩壇二十年洞藏的嵫陽山老酒和兩塊上等綢緞布,對震子和群芝千恩萬謝,就差跪下叩頭了……
震子加盟順風(fēng)鏢局之后的第一單,干得利落仗義。盡管他是暗中保護(hù)了孔府的寶物,挽救了鄒知縣,可是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坊間和江湖上還是有了不少關(guān)于烏金碗的街談巷議,震子的名氣與日俱增,找他走鏢的主兒自然也是越來越多。他入主順風(fēng)鏢局之后,盡管順風(fēng)鏢局的鏢號沒變,鏢旗上依然是大大的“郭”字,可是,只要一說順風(fēng)鏢局,人們馬上就會想到張震子的威名。兗州、濟(jì)寧、曲阜、鄒城以及寧陽、泰安的眾多錢莊和商號都與順風(fēng)鏢局建立了業(yè)務(wù)關(guān)系?;⒆?、五子與新近聘請或投奔而來的其他鏢師組成數(shù)支鏢隊(duì),依仗郭家的信譽(yù)、余威和張震子的名聲,鏢行于大江南北。
可是,有些鏢單因其特殊情況,鏢單的主人往往附加條件,例如:人家直接提出來不許走明鏢,就是不要那種掛鏢旗、喊鏢號,要的就是喬裝打扮或單槍匹馬的流丁。逢到這種情況,自然就由震子親自出馬了。
六月初的一天,兗州興隆寺的方丈差小沙彌把震子叫到方丈室,說是有一個裝有舍利子的金瓶,要他在一個禮拜之內(nèi)送到杭州的靈隱寺,而且建議他走暗鏢,不聲張、不走漏任何風(fēng)聲,至于具體的走鏢方式和參與人數(shù)由震子自己決定。
震子感覺護(hù)送這個佛家寶物,與上次遣送那只被竊的烏金碗有著根本的區(qū)別,那是一只被竊后又被貪污的贓物,路途和境況自然復(fù)雜多變,而這只裝有舍利子的金瓶,乃是兩個寺院之間的事情,屬于塵外之物、塵外之事,不會有外人知道,不會有太大的風(fēng)險。又因時間倉促,于是,他決定騎馬走鏢,并帶上香蘭一起出行,前往杭州。
六月初六清晨,震子和香蘭在玉如、群芝和釋懷道長的送行下,快馬揚(yáng)鞭,一路向南,當(dāng)天晚上住在宿州,次日傍晚抵達(dá)滁州,第三天下午到了宜興芳橋。正巧少興、少旺、震中、英子、巧云都在家,幾個再次團(tuán)聚,吃喝之后圍坐一起聊到凌晨。
第四天傍晚,震子和香蘭順利抵達(dá)位于西湖西北角的靈隱寺。黃昏時分的古剎掩映在飛來峰與北高峰之間的山麓幽谷中,兩峰對峙,林木深秀,云煙繚繞,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是一處古樸幽靜、景色絕佳的佛教勝地。
靈隱寺的老方丈熱情接待了他倆,安排他倆掛單吃夜餐之后,又陪他倆聊天到深夜,看到震子隨身攜帶的云水禪師和大悟方丈給他的佛家法物后,知道震子早已結(jié)下了佛緣,于是又給他一件開光之后的金符,給香蘭一件開光之后的玉佛。
翌日上午,老方丈送他倆出山門后,對二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二位施主不妨到西湖觀光游玩一下!”
于是,他倆牽馬來到“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西湖畔。正值“畢竟西湖六月中”的好時節(jié),二人看過曲苑風(fēng)荷、柳浪聞鶯、三潭印月等景點(diǎn),又雙雙來到白堤和蘇堤,在離斷橋不遠(yuǎn)的地方拜謁了蘇小小墓,接著專程去拜謁位于棲霞嶺南麓的岳飛墓,撫今追昔,感慨良多。
游玩了一圈,來到湖邊的一家餐館,坐在餐館前柳樹下的方桌旁準(zhǔn)備吃午餐,四個正在該餐館喝酒的男子被香蘭的美色打動,開始指指點(diǎn)點(diǎn),胡說八道。震子和香蘭對浙江話聽不大懂,也就沒大在意。
荷香幽幽,暖風(fēng)撲面,絲弦如訴,蟬聲如雨。二人置身在六月的西湖景色中,有些陶醉和沉迷。二人點(diǎn)的茭白和蒲芽等南方菜剛剛上齊,加飯酒還沒斟上,四個已經(jīng)吃飽喝足的家伙聽出震子和香蘭的外地口音,居然圍攏上來,仗著人多勢眾對香蘭動手動腳。震子對四個故意找茬兒的家伙不瞅不理,隨手從牙簽筒里抽出七八根竹制牙簽,在餐桌上輕輕磕了磕,對齊捏好之后,揚(yáng)手向上一甩,七八只鳴蟬尖叫著落下,有的落在餐桌上,有的落在四個找事者的腳邊。那些被牙簽刺中的鳴蟬個個被刺中腹部,而且牙簽貫通。四個人大吃一驚,你看我我看你,都傻眼了,對震子畢恭畢敬地說:“好身手,太厲害了!”
震子朝他們笑了笑,沒言語,接著又甩出十幾支牙簽,鳴蟬帶著余音紛紛落地,他對店家招呼道:“掌柜的,把這些鳴蟬撿起來,用水洗凈,用油炸了,再上幾壺紹興花雕,我要與這幾個兄弟接著喝酒!”
四個家伙一聽,爭先恐后地在地上撿拾知了,其中一個一邊撿一邊對震子說:“大哥是北方人吧,太厲害了,我們長見識了,今天我們哥幾個請客……”
另一個賠著笑臉問香蘭:“這位姐姐,你倆是干什么的啊?”
“唱戲的,”香蘭也朝他笑笑,“不過呢,戲已經(jīng)唱完了,落幕了?!?/p>
那家伙說:“唱戲的在西湖很吃香,姐再唱的時候,我們幾個給你收銀子……”
另一個家伙忍俊不禁:“什么啊你,啥也不懂,姐說的是黑話,姐是走鏢的,姐和哥都是行走江湖的俠客!”
蟬炸好了,其中一個家伙悄悄加了幾個菜,并提前付了銀錢。觥籌交錯之間,相互報(bào)了名姓住址和行當(dāng)。原來,這四個男子號稱西湖四虎,都是杭州郊區(qū)的,會些武功,農(nóng)閑時節(jié)聚集到西湖景區(qū),拉幫結(jié)派地為餐館、花船、青樓什么的做做打手和保鏢。今天見到震子和香蘭,方知“山外有山”的古訓(xùn),大虎二虎三虎四虎紛紛表示,要拜他倆為師,用功習(xí)武,多干正事少作惡,找個香蘭這樣的紅顏知己好生相待,不再到青樓花船胡混了……笑得香蘭前仰后合,淚都出來了。
震子覺著這幾個小武生、小混混也有好的一面,也有可愛的地方,如果有人調(diào)教,也能做些好事,甚至干番事業(yè)。他當(dāng)即答應(yīng)結(jié)拜師徒關(guān)系,并留下數(shù)日,教他們武功。
臨分手,大虎三虎流著淚說:“師父師母別忘了我們哥兒幾個,有一天我們在這里混不下去了,就去兗州投奔你們!”
“放心吧,”香蘭在馬背上回過臉來,向他們招手作別,“我們還有再會之期的!”
天南海北走鏢,一宗接著一宗,順風(fēng)鏢局威震江湖。在繁忙的鏢務(wù)和繁瑣的日常生活里,轉(zhuǎn)眼五年過去了。五年中,前三年的九月,海虛道長來天津或青縣參加道家例會時,都會繞道兗州一敘,說說尋找那個中國鏢師的事情,問問國內(nèi)有沒有震子爹爹的音信。第四年的時候,例會是在日本大岳山召開的,海虛道長便沒有來中國。這第五年的當(dāng)口,中日之間正在進(jìn)行炮火連天的甲午海戰(zhàn),海虛道長又沒有機(jī)會來中國了。
1895年陰歷甲午年十月初十,是慈禧皇太后六十歲大壽,為了慶賀慈禧皇太后的壽辰,朝野上下早已頻發(fā)通牒,要各地官員與皇親國戚都有所表示。曲阜的孔府從乾隆年間就是清廷的親家,又是舉國公認(rèn)的天下第一家,決定將府內(nèi)珍藏經(jīng)年的一件從未示人的火龍單作為賀禮送給慈禧皇太后??墒牵@等差事,自己的人去送怕路上有閃失,讓官兵代送又怕遭人嫉恨,引來不快與后患,想來想去,他們又想起五年前曾經(jīng)喬裝打扮送回烏金碗的那個張震子(當(dāng)時孔府的人就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只是出于道德之家的仁愛之心,在收回烏金碗的前提下順?biāo)浦弁炀攘肃u知縣的身家性命),決定讓他把這件舉世罕見的火龍單親自送給慈禧皇太后。
考慮到出入皇室內(nèi)宮的方便,孔家建議震子帶個女子一同前往,如果震子不能親見皇太后,就讓女伴進(jìn)宮親自交給皇太后。
所謂的火龍單,震子接鏢之后才知道,原來就是一塊看上去就像舊麻布的小床單,摸上去也沒有什么特別,只是聽孔府的人說,這火龍單是用世上稀少的特殊材料織成的,只要是晴天,在太陽底下曬上一會,它就可以吸納很多熱量,而且能儲存一天一夜的時間,冬夜里睡覺,只要鋪上它或蓋上它,人就不覺冷,就能整夜享受到太陽烘曬般的溫暖。
為安全起見,震子和香蘭帶回家之后,在太陽下曬了片刻就纏在香蘭身上了,香蘭說:“別看就曬了這一小會兒,還真熱乎乎的,挺暖和的?!?/p>
當(dāng)天深夜,震子和香蘭帶上孔府的銘牌和密函,再次騎上棗紅馬,雙雙出行走鏢,披星戴月,直奔京城。
二人快馬加鞭,穿越泰山北面的峽谷,突然遭遇馬索和天網(wǎng),震子和香蘭被一張自樹梢而降的大網(wǎng)雙雙罩住,并被一幫人抬進(jìn)了一個半山腰的山洞。
幾個人隔著網(wǎng)孔將震子和香蘭翻了個遍,除了搜出震子腰里的一個銅葫蘆外,沒有找到其他值錢的東西。
“念拉(無錢)!”一個山賊向頭目匯報(bào)說。
這時,山賊的頭目蹲下來問震子:“曬至(白天)不走,何走暗線(半夜行動)?”
“明路(天黑)好走?!闭鹱哟?。
“哪山來的(干什么的)?”賊頭又問。
“盤走(響馬、強(qiáng)盜)?!闭鹱哟?。
“相家(同行、內(nèi)行)???”賊頭又說。
“是的,上排琴(大哥)。”震子答。
“今去何為?”賊頭又問。
“搶個尖嘴(大姑娘)做果食(媳婦)?!闭鹱哟稹?/p>
“留給我吧!”賊頭說。
“這個我已經(jīng)吃過了,改天再尋個尖嘴過來掛注(入伙)。”震子答。
賊頭笑了,朝震子拱手道:“下排琴(老弟)受驚了,迎候再來?!?/p>
然后賊頭朝手下吼道:“此乃相家,即刻放人送客!”
震子和香蘭被兩個山賊送下山來,接著趕路。到了濟(jì)南已快天亮了,香蘭提出住下歇息,二人就在烏龍泉邊的一家客棧住下,休息半晌再趕路。
香蘭問震子:“知道為啥住這不?”
“知道,”震子說,“當(dāng)年爹爹就是在這附近救的你娘兒倆。”
“這還差不多。”香蘭笑笑說。
二人一覺睡到日出三竿了,趕緊到芙蓉街吃上幾根油條,喝上兩碗石磨原汁豆?jié){,又準(zhǔn)備趕路。二人沿芙蓉街向東,打算從青龍橋北拐而行,在青龍橋西側(cè)的城墻邊,他們看到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四十來歲,不認(rèn)識,女的是多年不見的董瑩。
香蘭說:“歹毒的日本奸細(xì),我去弄死她!”
“不行,”震子壓低聲音,“一是我倆重鏢在身,由不得丁點(diǎn)差錯;二是這樣干掉她,我們也走不脫,既然發(fā)現(xiàn)她在這里住,就不愁尋機(jī)干掉她!”
“也是!”香蘭摟緊震子的腰說,“那就趕路吧!”
當(dāng)天傍晚,二人趕到張官屯,張培德和徐氏見到他倆高興得不得了:“這是五年多來你倆第十一次來家里……”徐氏說。
知道他倆是為慈禧皇太后送鏢,張培德不無憂慮地說:“你倆可要當(dāng)心,自古以來,押密鏢的往往也是絕鏢,絕鏢就是絕路!不知多少鏢客完成鏢單后被朝廷或皇親國戚的大戶人家殺人滅口,尤其是這種送給大人物的珍貴寶物……”
震子點(diǎn)頭說:“你老說得有道理,我倆真得留心些,不過只要慈禧皇太后這邊沒事,圣人之家絕對不會有什么歹意的?!?/p>
知道他倆進(jìn)皇宮的具體打算,徐氏說:“震子,你也扮成女孩吧,穿上小紅放在家里的衣衫,她的個頭高,比你矮不了多少……”
“好主意!”震子高興地說,經(jīng)張培德那么一說,他也擔(dān)心起來,萬一只能香蘭一個人入宮,安危難測。
他馬上試穿小紅的花袍和緞面花鞋,盡管鞋子有些夾腳,花袍還算合身。徐氏又找出一條從前的圍巾,說擋喉結(jié)用;又找出一頂她從前戴過的旗頭發(fā)冠,并把震子的辮子盤上,還幫他試戴。這么一打扮,震子還真像個高挑兒清秀的女子了。
在張官屯住了一個晚上,二人在翌日上午開始啟程——他倆要趕在傍晚進(jìn)宮,以便更好地掩人耳目。
說來真是心想事成,他倆于華燈初上時趕到宮廷,沒用震子說話,香蘭向侍衛(wèi)們一亮孔府的銘牌,又說是千里迢迢來給慈禧皇太后祝壽送大禮,馬上放行,讓他倆一同入宮了。
來到長春宮,他倆被太監(jiān)李蓮英攔住,香蘭從懷里掏出了那封密函,呈請李總管傳送給慈禧皇太后。片刻,李蓮英顛顛地跑出來說:“皇太后有請,二位請進(jìn)!”
他倆再次體驗(yàn)到孔府的威望和影響。
慈禧見到他倆特別高興,讓李連英趕緊去備銀兩,要賞賜他倆。香蘭當(dāng)著慈禧的面,寬襟解懷,從身上取出了那片非同尋常的火龍單,并雙手遞給皇太后身邊的侍女,侍女又趕緊遞給皇太后?;侍髶崦瘕垎危瑵M臉喜悅,對身邊的侍女說:“快去拿一件我私藏的旗袍來,送給這位閨女!”
“不是兩位嗎?”侍女小聲問道。
“多嘴,快去取一件來!”慈禧皇太后厲聲道。
太監(jiān)、侍女們都出去后,慈禧皇太后和顏悅色地說:“下人的眼光就是不行啊,這位個高的明明就是位公子哥嘛!”
震子和香蘭都嚇了一跳,趕緊鞠躬施禮道:“對不起老佛爺……”
“不用了,”慈禧拉著長腔,“還不都是為了給我送這件可心的寶貝嗎?一會他們拿來東西,可別說不要,那可是我賞賜給你倆的!”又說:“若不是沿海戰(zhàn)事吃緊,弄得我日寢不安,今年的大壽,不僅收下孔府的火龍單,也把這小俊哥收下來……”
“他是我的小俊哥,為火龍單護(hù)駕的……”香蘭急切切地小聲說。
“是啊,我看出來了,如果你倆還沒成婚,今天我就給你倆賜婚了!”慈禧說。
走出皇宮,兩人被送往宮廷專用的驛站,震子對香蘭說:“剛才嚇我一身冷汗……”
“因?yàn)榛侍筚n婚嗎?”香蘭生氣地瞪大眼睛問。
“不是,”震子小聲說,“因?yàn)榛侍笳f留下我做壽禮……”
二人會意地大笑起來,弄得送他倆的宮內(nèi)太監(jiān)一頭霧水。
智送孔府火龍單,并受到慈禧皇太后的賞賜之后,孔府又設(shè)宴專為震子和香蘭接風(fēng)洗塵,順風(fēng)鏢局和震子更是名聲鵲起。在運(yùn)河兩岸,大江南北,乃至全國都有了響當(dāng)當(dāng)?shù)谋纫黼p俠的威名和聲望。
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年底,一場大雪過后,震子正在鏢局的院子里陪已經(jīng)六歲多的守寬堆雪人,打雪仗,院門口突然有人來訪,震子以為是找他走鏢的,就領(lǐng)進(jìn)后院的客廳上茶遞煙。
來人自稱叫薛振明,是兗州漕河鄉(xiāng)薛朱劉村的,并說早年曾拜侍衛(wèi)爺為師,跟他學(xué)過武術(shù),后來回村做了武術(shù)教練。正在里間屋教小紅繡花的震子娘,聽他說話,出來一看,果真是侍衛(wèi)爺?shù)囊粋€徒弟。只是他跟侍衛(wèi)爺學(xué)武時,震子還小,不記事。這么一論,震子還得叫他師叔呢。
經(jīng)過細(xì)聊,震子才知道,他對震子早有耳聞,也很佩服震子的為人和功夫,這次特來游說震子參加義和拳。他在薛朱劉村、包家村、吳家村等地,以武術(shù)教頭的身份和辦武術(shù)班的名義發(fā)展了不少義和拳成員,他已是本地義和拳組織的小頭目。他對震子說:“一個有良心有覺悟有志氣的中國人,不能光是顧及小家和家事,要憂國憂民,奮起抗?fàn)帯?/p>
震子說:“我懂,這和我爺爺、我爹爹曾經(jīng)說給我的是一致的……”
薛振明又說:“去年甲午海戰(zhàn),我國被日本人打敗,敗得一塌糊涂,清廷被迫簽署了喪權(quán)辱國的《馬關(guān)條約》,這樣一來,不僅日本人在我國更加耀武揚(yáng)威,也勾起其他列強(qiáng)的侵略野心,九州河山正面臨侵吞和瓜分。作為國人,尤其是我們這些會些武功的男人,理應(yīng)行動起來,反清復(fù)明,抵抗外辱!”
震子說:“家事國事天下事,對我來說都是事,可是,眼下我有兩大心事,我晚些時候看情況再定……今天一起吃午飯,我再喊幾個哥兒們一起喝酒?!?/p>
于是,震子叫來二虎、五子等人,與薛振明從晌午喝到下午,震子說我的兩大心事,一是繼續(xù)尋找我的爹爹,二是幫助群芝姐把這個鏢局經(jīng)營好……幾個漢子談人生,論時事,把酒言歡,一醉方休。
直到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發(fā)生了震驚中外的巨野教案,并引發(fā)一系列重大事件,震子才下了參加義和拳的決心。
原來,這年11月1日,十多個手拿匕首短刀的村民闖進(jìn)山東巨野磨盤張莊的教堂,殺死了德國神甫能方濟(jì)和韓理迦略。而這兩個神甫原來是在陽谷鄆城一帶傳教的,因去兗州參加天主教諸勝瞻禮,路過巨野,天晚而宿,才做了張莊教堂神甫薛田資的替死鬼。11月13日,即教案發(fā)生后第12天,德國的多艘軍艦強(qiáng)行占領(lǐng)了膠州灣,迫使清政府簽訂了喪權(quán)辱國的《膠澳租界條約》,還懲辦了山東巡撫李秉衡,兗沂漕濟(jì)道錫良等官員;賠銀20萬兩,并在兗州、巨野、濟(jì)寧、曹州等地大量興建德國教堂及傳教士防護(hù)所。從此,山東成了德國的勢力范圍。尤其是兗州,德國傳教士們用巨野教案中清政府的賠款在兗州城西的南隅建起了占地8萬余平方米的大教堂,主樓禮拜堂高21米,天主教總堂也由陽谷遷至兗州。兗州幾乎成了洋人的殖民地。
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夏天,震子在兗州街頭親眼看到一位同胞被一輛天主教的四輪小汽車撞倒在地,車上的洋人嘰哩呱啦叫喚著,開著小汽車揚(yáng)長而去。這一年,美國基督教“美以美會”也開始在兗州設(shè)立分部,活動頻繁。目睹這一切,震子感覺這些所謂的傳教士在中國的國土上也太飛揚(yáng)跋扈,太橫行霸道了,他的心中升騰著一種超越家庭、超越鏢局的責(zé)任心和愛國之心,一時又感覺報(bào)國無門,找不到途徑和出路。于是,他又想起爺爺?shù)耐降苎φ衩鱽怼?月初的一個下午,他主動來到薛朱劉村,想問詢一下有關(guān)義和拳的情況,正好趕上薛振明他們開會。震子坐在旁邊一聽,他們講的都是反對清廷腐敗、仇恨洋人侵略的愛國主義思想,對義和拳便有了初步的好感。不過,當(dāng)薛振明提議讓他入伙并擔(dān)當(dāng)首領(lǐng)時,他暫時沒答應(yīng)。
到了清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兗州府設(shè)立兗州郵政局,管轄12個縣的郵政業(yè)務(wù),從某種程度上分?jǐn)偁帗屃绥S局的業(yè)務(wù),影響了鏢局的收入,震子不再像前幾年那樣忙亂了。由于洋人的炮艦政策和不斷入侵,激發(fā)起山東各地群眾的排外情緒,義和拳運(yùn)動在兗州一帶已經(jīng)搞得轟轟烈烈。這一年,捐官出身的漢裔旗人毓賢出任山東巡撫,察看民情,提出了“民可用,團(tuán)應(yīng)撫,匪必剿”的政令策略,對義和拳采取了扶持的政策,將其招安納入了有政府背景的民團(tuán)體系。于是義和拳更名為義和團(tuán),宗旨和口號也由原來的“反清復(fù)明”改成了“扶清滅洋”。他們不僅刻苦練拳、舞槍弄刀,還搞集會、發(fā)傳單,形成聲勢浩大的群眾運(yùn)動,他們說洋人都是亂倫所生,并把藍(lán)眼睛作為證據(jù),就連土地干旱,也說是洋人搗的鬼,這種頗具煽動性的順口溜比比皆是:
神助拳,義和團(tuán),只因鬼子鬧中原。
勸奉教,自信天,不信神,忘祖仙。
男無倫,女行奸,鬼孩俱是子母產(chǎn)。
如不信,仔細(xì)觀,鬼子眼珠俱發(fā)藍(lán)。
天無雨,地焦旱,全是教堂止住天。
神發(fā)怒,仙發(fā)恕,一同下山把道傳。
非是邪,非白蓮,念咒語,法真言。
升黃表,敬香煙,請下各洞諸神仙。
仙出洞,神下山,附著人體把拳傳。
兵法藝,都學(xué)全,要平鬼子不費(fèi)難。
拆鐵道,拔線桿,緊急毀壞大輪船。
大法國,心膽寒,英美德俄盡消然。
洋鬼子,盡除完,大清一統(tǒng)靖江山。
在震子看來,這種傳單和說教盡管不乏迷信色彩和妖言惑眾的成分,不過,抵制洋人入侵的愛國護(hù)家思想也令人動容。玉如和香蘭更喜歡在義和團(tuán)中流行傳誦的一首詩:
弟子同心苦用功,遍地草木化成兵。
愚蒙之體仙人藝,定滅洋人一掃平。
受薛振明和這些傳單的影響,震子開始對義和團(tuán)抱有某種以愛國保家為底色的五彩夢幻,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年底,他加入了義和團(tuán),并成為兗州一帶的武術(shù)教頭和團(tuán)隊(duì)首領(lǐng)。
張震子參加了義和團(tuán)之后,備受同仁們器重,什么事都離不開他,一時忙得不可開交。鏢局的業(yè)務(wù)盡管沒前幾年繁忙了,可也需要人手,尤其需要能獨(dú)當(dāng)一面的骨干人員。這時,他想起梁山壽張集的劉懷恕叔叔來。
說起劉懷恕,震子娘和郭夫人才想起這幾年間,有一個梁山的中年男子不止一次來找震子。第一次找到郭家樓時,侍衛(wèi)爺剛?cè)ナ啦痪茫鹱雍拖闾m還在日本。那人聽說侍衛(wèi)爺去世了,撇嘴大哭,并讓震中領(lǐng)他到侍衛(wèi)爺?shù)膲炃按罂抟粓觯坏诙蝸砉覙钦艺鹱訒r,震子和香蘭去了滄州,在張官屯;第三次來郭家樓時,家里已經(jīng)沒人了,他又找到順風(fēng)鏢局,震子和香蘭卻去了杭州……震子一聽,趕緊備馬,準(zhǔn)備前往壽張集找劉懷恕叔叔。這幾年他確實(shí)太忙亂了,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以至于耽擱了不少事情和許多心愿。
聽說震子要去梁山,一直對《水滸傳》情有獨(dú)鐘而又沒去過梁山的群芝姐,想跟著他去看看梁山寨,尋蹤一下好漢們當(dāng)年的聚義之地和英雄足跡。她對玉如和香蘭說:“這次,我想跟震子去梁山轉(zhuǎn)轉(zhuǎn),在家快憋瘋了!”
于是,震子騎上棗紅馬,群芝騎上青驄馬,于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正月初六清晨帶上年禮去往梁山壽張集走親訪友。
去壽張集要路過梁山寨,群芝央求震子先上梁山寨看看再去,并提出要看他曾經(jīng)津津樂道的石井甘泉。于是,震子先帶群芝姐攀爬了梁山,又帶她來到杏花村的小甘泉,讓她親眼目睹了泉水清澈的八角琉璃井,并到村里借來水筲,汲水讓她品嘗井里的甘泉。
群芝興致正濃,看到不遠(yuǎn)處的法興寺,要去拜佛和問禪。震子陪她來到法興寺,燒香拜佛之后,群芝與寺院的住持攀談上了。老方丈告訴她,法興寺也叫下蓮臺寺,初建于唐朝,則天女皇曾經(jīng)兩次駕臨該寺;還談到明代法興寺的住持西竺禪師,曾經(jīng)率領(lǐng)梁山僧兵三千余人開赴膠東沿海,協(xié)助戚繼光抗擊倭寇,立下過愛國功績,使法興寺更加聲名遠(yuǎn)播;清乾隆皇帝下江南時,路經(jīng)梁山泊時也曾經(jīng)駕臨寺院,與住持對詩吟聯(lián),留下佳話……在老方丈的帶領(lǐng)下,群芝和震子又拜謁了抗倭英雄西竺禪師的墓塔和墓碑。在甲午海戰(zhàn)的陰影和義和團(tuán)的熱潮中,二人感慨良多。
與法興寺住持臨別之際,群芝纏著老方丈讓他為自己看相,老方丈說:“人不可貌相,井水不可測量。”
群芝又說:“您看我嘴角上的這個黑雀子有妨礙嗎?”
“明雀暗記,貴人福相!”老方丈說。
群芝認(rèn)真起來:“您說我是福相嗎?爹爹和弟弟都死于日本人之手,我也讓日本人害得被人休了,沒人要了……”
“你說的這一切,都與你的長相和黑雀子無關(guān),”老方丈語重心長地說,“此乃洋人強(qiáng)加我們的國難家仇?。 ?/p>
群芝拱手別過老方丈,心事重重地隨震子上馬遠(yuǎn)去。到了壽張集已是午后,劉懷恕看到震子和群芝,激動得差點(diǎn)落下淚,他抓著震子的手久久不肯松開。
原來,震子上次路過壽張集之后,大約過了半年多時間,劉懷恕的老父親因?yàn)樗嗟碾p腿化膿感染,引發(fā)高燒和并發(fā)癥去世了。劉懷恕為父親守孝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到郭家樓,一是看望侍衛(wèi)爺,二是看看震子找到張助賢沒有。結(jié)果,他得知侍衛(wèi)爺也已經(jīng)病逝了,震子為了尋找爹爹而遠(yuǎn)去日本。后來他又多次尋找震子,不但沒找到震子,又得知郭鏢頭也被日本人毒死了……他跑到郭鏢頭墳上大哭了一場,又跑到侍衛(wèi)爺墳上大哭了一場,回家后,大病一場。
今天,聽震子和群芝請他出山去鏢局做鏢師,劉懷恕欣然應(yīng)允,他對震子說:“你上次來我家,轉(zhuǎn)眼已經(jīng)十個年頭了,你弟弟俊華都已娶妻生子了,我見守寬也長那么大了,歲月真是如流啊,眨眼工夫就是幾年……我們確實(shí)該干些事情了,不然越來越老了!”
劉懷恕讓震子和群芝在家里吃晚飯,說俊華去縣城打拳賣藝了,等他回來一起見見面……結(jié)果,一吃一喝就到了深夜,他又讓震子和群芝住下來,說等天亮了跟他倆一起去兗州順風(fēng)鏢局赴任。
當(dāng)天夜里,玉如翻來覆去睡不著,香蘭和她開玩笑說:“你是不是看震子哥和群芝姐晚上沒回來,不放心啊!”
“就是不放心!”玉如小聲說,“孤男寡女的怎好在外面過夜,壽張集又不太遠(yuǎn),騎馬去的,怎么也能趕回來啊!”
香蘭笑了,“你這么小心眼,我經(jīng)常跟震子哥外出,還在日本呆過將近一年的時間,你咋過來?”
“那不一樣,”玉如說,“你是震子的第一門姻親,按理說,是我搶了你的先,所以我一直希望咱仨能一起過……”
“群芝姐又不是外人,”香蘭笑了,“大家一起那么多年了,要想有事不早有了,還用等到今天?還用去壽張?”
“妹來,不是我多想,”玉如說,“咱們都是女人,女人的感覺是特別靈驗(yàn)的,我越來越覺著群芝姐看你震子哥的眼光和平常一些想法有問題……”
說著說著,玉如突然嘔吐起來,香蘭趕緊給她端來洗腳盆,讓她吐在洗腳盆里,說是大正月的,外面的茅房太冷。
吐了一陣后,香蘭問她:“你是不是有毛病啦?用去看郎中嗎?”
玉如就笑了,指著香蘭的鼻子說:“過了十來年了,你也沒長大,啥也不懂,傻妮子,我是又懷上孩子了……”
“啊!”香蘭羞得滿臉緋紅,“真的嗎?這么多年了,我還納悶?zāi)?,你咋不再生養(yǎng)了?還準(zhǔn)備去泰山娘娘廟給你抱個來呢!”
“是我不想要,想讓你給震子生個孩子,”玉如一本正經(jīng)地說,“哪知你這么不開竅,這么多年了,一點(diǎn)動靜沒有!”
“姐啊,嫂子啊,”香蘭也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么多年過去了,我越來越覺著你是個好人、好女人、好媳婦、好嫂子,我也就越來越收斂自己,在情義二字上對得住你……”
玉如聽罷抱著香蘭躺在床上,在她肩頭狠狠咬了一口,用一種發(fā)號施令般的口吻說,“明天上午,你送守寬去學(xué)堂,我得睡覺,今后,我負(fù)責(zé)生,你負(fù)責(zé)養(yǎng)!”
香蘭與她嬉笑著打?qū)⑵饋?,亂作一團(tuán)。
第二天上午,震子和群芝騎著棗紅馬,劉懷恕騎著青驄馬一同回到順風(fēng)鏢局。玉如看到群芝騎在馬上摟著震子的腰,與劉懷恕打了招呼就回屋了,居然沒搭理震子和群芝。
更大的芥蒂還在后頭。三天后的一個下午,薛振明派人來找張震子,玉如也正四處找他,居然看到他正在群芝的房間里用左手托著群芝的下巴,臉靠得近近的,不知干啥。玉如走到門口了,他倆還渾然不覺。玉如氣得轉(zhuǎn)身就往回走,走進(jìn)香蘭房間,大聲說:“妹來,我真沒法活了,你去看看吧,讓他對你好,他凈充好人,其實(shí)一肚子花花腸子,你趕緊去你的好姐姐房間看看你的好哥哥吧!”
香蘭跑過去,不大一會兒,又嘻嘻哈哈地跑回來了,哭笑不得地對玉如說:“嗨,你啥人啊!人家群芝姐從梁山看相回來,覺著嘴角的那個黑雀子不好,就自個用簪子頭把它硬生生地挖去了,流了很多血,震子哥正好趕上,看到了,就為她敷上了一些銅葫蘆里裝的止血藥,哪是你說的那樣?。 笨从袢绮豢月暳?,香蘭接著說,“震子哥是什么樣的人,我心里有數(shù),我可是有親身體驗(yàn)的,在他的心目中,只有你是他的女人……”
玉如的臉色終于雨過天晴,她小聲對香蘭說:“在他的心目中,你也是女人,只是你沒把他當(dāng)男人待!”
姊妹倆又打鬧起來,亂成一團(tuán)。
震子請來劉懷恕并教他熟悉了鏢局的業(yè)務(wù),自己準(zhǔn)備投身扶清滅洋的義和團(tuán)熱潮,趙家的利盛錢莊突然送來鏢單,高價請順風(fēng)鏢局去臨沂蘭山錢莊護(hù)送十箱銀元,而且要求當(dāng)日送達(dá),這趟鏢的保價自然也特別高。
郭夫人和群芝當(dāng)場表示不接這個鏢單,利盛錢莊派來的人就說:“開飯莊還有往外推餓漢子的嗎?利盛錢莊的錢不是錢啊,這趟鏢如果順風(fēng)鏢局真的不接,一旦傳出去,丟人的就不只是利盛錢莊了……”
聽到這里,震子當(dāng)即簽下這趟鏢,對來人說:“半小時之后,我們的鏢車過去。”
來人聽后匆匆走了,震子對郭夫人和群芝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對這樣的鏢單,務(wù)必欣然接受,一遲疑,他們更囂張,危險也更大……”
香蘭也附和著說:“冤有頭,債有主,既然找上門來,就得勇于面對,有些事情推脫是推脫不掉的,積極應(yīng)對才是上策……”
劉懷恕、二虎、五子等骨干鏢師也都贊成震子和香蘭的說法。
香蘭也想一同押鏢,震子說:“你在家守著,負(fù)責(zé)接送守寬和玉成,這幾天有點(diǎn)不大對頭。群芝姐和姑姑在家,她老人家剛剛過來,需要休息……”
剛從白云觀遠(yuǎn)道而來探親的釋懷道長也說:“震子說得對,不能把人力全押上,香蘭在家吧……不過,最好讓小紅跟著,把馬車裝扮成娶親的模樣……”
于是,二虎,五子趕緊套上馬車,拉著劉懷恕、小紅和另外兩個身懷絕技的鏢師直接去利盛錢莊接貨。震子則穿上慈禧賞賜的黃色坎肩兒,騎上棗紅馬,快馬加鞭,先到縣衙找到知縣徐賡熙,又到軍部找到兗州鎮(zhèn)守吏兼總兵田恩來,向兩位清廷的文武官員預(yù)先報(bào)案,把郭家和趙家聯(lián)姻淵源以及后來發(fā)生的不愉快都一一闡明了。
徐知縣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真的發(fā)生什么意外,本官心里有數(shù)……”
田總兵說話更直爽:“你多加留心就是了,事情沒發(fā)生之前,咱不好動兵,真的不好收拾時,聽你個招呼……”
震子拱手施禮作別兩位,催馬來到利盛錢莊。這時,十只特別沉重的大箱子已經(jīng)裝上馬車。五子悄聲告訴他,已經(jīng)驗(yàn)貨了,確實(shí)是白花花的銀元。
趙東起從柜臺里面走出來,拱手施禮:“張大俠,有你親自出馬,我就一百個放心了。郭老板和郭小姐咋不過來驗(yàn)貨???”
“這事用不著當(dāng)家的,有我們跑腿的就行了?!闭鹱右补笆质┒Y。
馬車駛出利盛錢莊,直奔曲阜而去。剛出曲阜尼山,他們七人就停下馬車,把提前準(zhǔn)備好的花被單罩在車篷的前面,又給小紅罩上蒙頭紅。劉懷恕還準(zhǔn)備好了不少鞭炮,他扮成做炮手的。震子、二虎和其他兩位鏢師扮成送親的,五子則扮作新郎官,就連三匹馬的龍?zhí)咨隙枷抵t布條。
馬車?yán)^續(xù)前行,走上幾里地,劉懷恕就點(diǎn)燃一個大炮仗。走到流峪鎮(zhèn)和天寶山之間的一道峽谷,趕車的二虎看到前面地上放著幾根荊條。趕緊對震子說:“前面有情況,遇到攔路的了!”
“你停車,我上前吆喝吆喝?!闭鹱诱f著跳下馬車,走到離車十幾米的地方,放了一個大炮仗,喊道:“草里的臥虎聽周詳,洞中的藏龍聽仔細(xì),我們是個娶親的,順順當(dāng)當(dāng)放條路,來日請您喝喜酒!”
話音未落,十幾個攔路虎就從不遠(yuǎn)處的荒草叢中跳將出來,喝三吆五地圍住了馬車。并開始上車翻東西。一個愣頭小伙子用力掀了掀大木箱,又肆無忌憚地揭開小紅的蒙頭紅看了看,對車下人喊:“老大,我們發(fā)了,不僅陪送的東西多,新媳婦也夠漂亮的!”
這么一來,震子聽出這是一幫初出茅廬的烏合之眾,不是趙家安排的釘子,就用暗語說:“一群小野雞(雜牌),剛蹬架子(為匪),圈子好沖,只需撣坐墩(大屁股),不要梁子(殺人、砍頭)……”
劉懷恕、二虎、五子等人抄起家伙,三下五除二,就把十幾個家伙打翻在地。震子發(fā)現(xiàn)馬車附近的草叢里還有動靜,他迅速解下腰里的銅葫蘆,又感覺銅葫蘆達(dá)不到那個距離,又迅疾掏出大悟方丈給他的兩粒卵石,輕聲提醒:“草里可能有通(槍),小心生沖子(開槍、子彈)!”順著動靜看去,發(fā)現(xiàn)馬車一側(cè)的草叢里真的露出一個土槍的槍管,他毫不猶豫地?cái)S出一粒卵石,只聽哎喲一聲,槍管一垂之后才冒出火藥來,誰也沒打住,五子一個箭步,將那個被卵石擊傷了額角的家伙掀在草叢里,接著提溜起來,扔在山路上。
制服了所有的攔路虎之后,震子問他們的來歷和口供,一個家伙說:“我們都是貧窮的山民,快餓死了,才出來搶劫些錢財(cái)?shù)摹贿^呢,今天早上看到一幫人,有拿刀的,還有背槍的,騎著馬從另一條山道上向前去了,看樣子,那才是真正的土匪……”
震子點(diǎn)點(diǎn)頭:“你們今后不能這樣鋌而走險了,這樣對誰都危險……”
放走這些山民,震子把十個裝滿銀元的大箱子在車廂里圍成一個小碉堡似的掩體,又讓各人檢查了各自的袖鏢等可以遠(yuǎn)射遠(yuǎn)擊的器械,然后繼續(xù)前行。
正午時分,他們抵達(dá)芍藥山下,眼看前面的山道更加崎嶇狹隘,林木森森,震子提醒大家注意,小心遭遇突襲,并讓二虎也坐進(jìn)車篷里面來趕車,盡量讓車輛行駛得快些。
在一處一側(cè)峭壁一側(cè)山林和枯草的窄道上,突然發(fā)現(xiàn)幾塊大石頭,顯然是人推到路中央的,二虎知道有事了,小聲提醒道:“前面的路被擋上了,不要下車,注意隱蔽!”
震子也小聲說,“注意四周的槍擊,注意頭頂山上的巖石,如果他們從上面往下掀巖石,我們非得被砸了不可,還有,我們的馬匹也有危險……”
說話間,馬車已到了石塊前,不得不停下來。這時,槍聲大作,雨點(diǎn)般的子彈從密林的草叢中射向車篷,一時噼噼啪啪,電光火石,裝銀元的箱子被打得木屑亂飛。不過,崖壁上既沒有掉下石頭,三匹馬也沒有受傷,只是驚恐之間向前一跑,整個大車被卡在兩塊巨石之間活動不得。這時,震子才悶過彎來——對方是要保證車輛完好,馬匹不死,以便把銀元拉走,不然的話,十箱銀元他們沒法弄走??磥硭麄兙褪且圃煅?,摧垮順風(fēng)鏢局,讓群芝繼續(xù)變得無依無靠。想到這里,震子覺著趙東起這小子太不是東西了。
射擊一陣之后,震子他們假裝被擊中,都屏住呼吸一動不動,躲避在木箱的后邊。這時有人說:“停止射擊,看來都斃命了,趕緊把人拉下車,把車趕走!”
隨著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幾個家伙已經(jīng)來到馬車跟前,由于一側(cè)是峭壁,他們無法真正圍攏車輛,只能在一側(cè)吵吵著擁來。震子小聲說:“你們都別先動,等我躍出車廂,把他們的眼都封了,你們再出去……”
說著,震子掏出了在懷里揣了十多年的云水禪師給他的兩包香灰,摳開包裝的油紙后,猛然躥出車篷,一個筋頭騰空而起,將左右手的香灰撒在幾個歹徒的臉上。
幾個家伙驚慌失措,哇哇亂叫,胡亂開槍,這時,車中的六人也隨即躥出,利用飛鏢等器具,分秒之間,幾個家伙應(yīng)聲倒地……
震子馬上讓二虎快馬加鞭趕回兗州,向知縣和總兵報(bào)案,這案子落在人生地不熟的臨沂就麻煩了。
傍晚時分,田總兵派來騎兵押著馬車,馱著歹徒的尸體和槍支返回兗州,并立即通知利盛錢莊,向他們通報(bào)半路被劫鏢的情況,順風(fēng)鏢局是受害者,利盛錢莊務(wù)必按鏢單的鏢價照單支付。趙東起心中有鬼,有苦難言,怕追查下去會拔出蘿卜帶出泥,趕緊如數(shù)支付銀子給了順風(fēng)鏢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