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志剛

起死回生的“老爺”摩托車

文/汪志剛

2004年10月的一天中午，一個天高云淡、秋高氣爽的季節(jié)，一個難得的車輛稀少、道路暢通的時段，一輛前后懸掛著上世紀30年代法租界牌照的美國產(chǎn)艾克沙修（Excelsior）黑色“老爺”摩托車，正穩(wěn)穩(wěn)地行駛在21世紀上海寬闊的馬路上……在如潮水般涌動的上海機動車車流里，這輛摩托車實在是太不起眼了。這就是上海公安博物館新近入藏的一輛老爺摩托車，也是一件經(jīng)奮力搶救而起死回生的珍貴藏品。

2004年6月，一位上海市民走進了上海公安博物館，指名道姓要找館長，說有重要的東西捐贈，我當即叫上學術(shù)資料部的同志一起接待了他。只見這位略顯清瘦的先生從提兜里拿出了一個小布包，層層展開，三件泛黃帶著濃郁歷史印記的東西呈現(xiàn)在眼前：一件是1935年由當時上海法租界審驗并頒發(fā)的機器腳踏車行車執(zhí)照；一件是1936年審證的法文版上海市機動車駕駛執(zhí)照；還有一件是1940年由上海法租界換發(fā)的搪瓷摩托車牌照。這三件東西品相完好，保存得當，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機動車文件資料，直接見證了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上海租界車輛管理的情況，是研究那個時期車輛管理體制和管理效能不可多得的珍貴歷史實物。這些東西填補了我們館租界時期交通管理實物的空白，非常珍貴。

我饒有興趣地問起了這些物品的來歷，憑我多年文物管理的經(jīng)驗我敢斷定，如果這些東西是家族相傳的，那么在這些東西背后，一定會有一個故事。果然不出所料，這位先生的娓娓敘述，道出了一個發(fā)生在上個世紀上海灘一戶殷實人家的故事。

身為洋行高級執(zhí)事的父親對兒子要求甚嚴，兒子確實也爭氣，一路綠燈少小年紀便考進了大學。粘貼在法文版機動車駕駛證上的照片，正是這位劉姓少爺。這個十五六歲，梳著三七開小分頭的青年，透出一股濃濃的，只有在那個年代才有的上海灘小開氣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他就是開著這輛摩托車從法租界上海襄陽南路南昌路到交通大學上課的有錢人家的少爺。以后這位劉家少爺以全優(yōu)的成績畢業(yè)，又赴美國深造，并在加州大學當了教授。再以后，他又返回故里安度晚年。不想2004年4月的一個清晨，老人家外出晨練，不幸被狂風吹倒的大樹砸中，最終不治身亡，當時的《新民晚報》還作為意外事件做過報道。

當初他們家三上三下單門獨戶的公寓房子，顯示著他們一家在上海灘的殷實生活。解放后，幾十年的風云變幻，這里變成了七十二家房客。那輛原本停放于底樓儲物間，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摩托車，也被扔在花園里風吹雨淋日曬，多年下

機動車行車證，頒發(fā)于1936年

摩托車駕駛證來，早已腐爛不堪。

有了珍貴的駕駛證、行駛證和車牌照，沒有實物車輛終究是個缺憾，我不太甘心，因為我不知道那輛車究竟破損到什么程度，于是約上那位市民到實地查看。但見挺好的一個花園，因為住家眾多，誰也無心打理，花園里雜草叢生，廢棄物到處都是。那輛摩托車就隨隨便便地扔在花園一角，其慘狀確實如他所言，整個的一堆垃圾！不經(jīng)仔細察看，根本不可能知道這是一輛車，我的心頓時冷到了底。很奇怪，在以后的幾天時間里，那蜷縮在花園一角的破車總在我腦海里

揮之不去。于是思之再三，我還是決定派車把這堆“垃圾”裝了回來。

輪胎沒有了，擋泥板沒有了，鋼絲沒有了，所有車上細小的東西都沒有了?？粗癄€得只剩下破敗發(fā)動機、車架和排氣管的破爛摩托車，無論怎么說也沒有一個整車的概念，哪來什么修復的把握？思來想去，我找到了普陀公安分局上海萊克汽車修理廠，告訴他們權(quán)且死馬當成活馬醫(yī)，好歹只要能把這輛車修得站起來就行。誰知兩個月后，該廠的張文強廠長告訴我，這輛車已經(jīng)修好了，并且還能開。是不是太夸張了，當我急不可待地趕到廠里，看到這輛整修一新并飾有艾克沙修標志的摩托車，我這才相信這是真的，我這才相信這是個奇跡！于是，我迫不及待地騎上這輛摩托車兜了一大圈，過了一把20世紀30年代摩托車癮。

事后我知道，為修復這輛摩托車，張文強廠長親自組織廠里的技術(shù)骨干攻關(guān)。他們先把這堆垃圾進行仔細分類，留下可用部分，然后進行清理。就這樣關(guān)鍵的發(fā)動機出來了，車身出來了，排氣管出來了，油箱出來了，就連喇叭、坐墊、大光燈都是原配的。這輛很稀有的摩托車自有它的高明之處：單缸，但有變速擋；容納混合油的油箱有兩個加油口，一個是加汽油的，一個是加潤滑油的，兩種油在油箱自然混合，很是合理，很是科學。以后幾年里，有多家主流媒體和知名的汽車雜志慕名前來采訪，一時間這輛摩托車榮升為一位小明星了。說來可能有些夸張，美國哈雷公司亞太區(qū)總裁曾試探提議，是否有可能用一輛寶馬轎車置換這輛老爺摩托車？因為全世界可能也只有這一輛如此完整的摩托車了。我非常理解這位先生的想法，因為公司需要樣本。當然了寶馬轎車也非常誘人，但這輛老爺摩托車更是不可再生的文物，我怎么可能同意這筆交易呢？

美國艾克沙修摩托車制造公司是美國哈雷公司的前身，世界上第一輛完成環(huán)球旅行的摩托車，就是由這家公司生產(chǎn)的。如今這輛1932年生產(chǎn)，承載著無數(shù)記憶且又證照齊全的老爺摩托車，正靜靜地停放在上海公安博物館交通管理館的展廳里，與之相伴的是一輛嶄新的德國產(chǎn)寶馬750兩輪警用摩托車。兩輛前后相距半個多世紀的摩托車，在特定的場合如此和諧地相會在一起，時間和空間似乎都被濃縮了。徜徉其間，猶如穿越時光隧道，此時你就會真切地感到，這就是博物館的魅力所在。

編輯：陳暢鳴 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