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威廉 F·諾蘭 袁洪庚 譯
文斯·湯普森邁進自家公寓時看到門下那一小片方方正正的紙。
嗯,他想到,差不多到時間啦。自從上次那件活兒以后,已經(jīng)過去一個月。
他鎖上門,展開那張紙。跟從前他收到的一樣,上面僅有一個電話號碼,底下是打字打出的字母R。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寫。文斯用打火機點燃這張紙的邊緣,注視著那電話號碼發(fā)黑,卷曲,最后變成紙灰。他抹去手上的灰,拿起電話。
“文斯?”電話里,R的聲音冷酷,硬邦邦的。
“是我。我剛剛收到信。”
“可以開工嗎?”
“告訴我干什么吧?!?/p>
“今晚。日落山莊園大廈那兒的貝爾埃爾路盡頭,你一路開上去。在山頂左手你會看到一片開闊地。往里走大概一百英尺有一所依山建造的灰泥房子,房前有一個能停兩部車的車庫。你就呆在車庫里。門沒有鎖,你進去不會有問題。你的目標會在11點左右到達。以防萬一,你在10:45到達那兒。”
“好的。那小子長什么樣?”
“大個兒,身材高瘦,大約四十來歲。”
“這個還是平時的價?”
“如果活兒干得利索,也許多些。我們會告訴你的?!?/p>
“還有什么我該知道的事兒嗎?”
“就是這些,文斯?!边菄}一聲,電話掛上了。
文斯把聽筒放回去,放松地靠回沙發(fā)靠背上。想到干一晚上的活兒就掙到手2000塊錢,他不禁咧著嘴樂了。待到威爾瑪穿上那件他答應買的外衣,她一定會樂開了花。明晚他們一定要慶祝一番,去跳舞,喝上好的香檳。
文斯點上一支煙,把煙深深吸進肺里去。R真是一個行家。他像一個幽靈,沒有人看見過他,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文斯曾對朋友米契說過,他不喜歡為一個從不露面的人工作。一小片白紙,一個電話號碼,一些指令,一個死人,再就是幾千塊錢。沒有問題,也沒有會出事的環(huán)節(jié)。但是文斯有時不免會心驚膽戰(zhàn)。他曾經(jīng)在某些有見識的人中四處打聽,似乎誰也不知道。R只是一個人的聲音。得啦,看在他掙的那一大筆錢的份上,文斯也愿意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實際上,有R安排好方方面面,事情總是辦得天衣無縫。
文斯看看表,此時是9:30。他估計到達貝爾埃爾路的要用半小時,再花十分鐘到達山頂。這就是說他還有時間在樓下很快地喝兩杯。
酒吧里人很多。在一個星期五的晚上,這里就算是全滿了。文斯設法走到吧臺前,要了一杯加水威士忌,同時觀察周圍的人。
他想到,今晚我準備好要殺掉一個人,也許就是你們這些人當中的一個。他慢慢啜飲著酒。
他為R干過多少件活兒?十件?十幾件?其實這不重要。對于文斯·湯普森而言,殺人不過只是一件事務,該記賬的是R。一年前他從舊金山來到洛杉磯,他的老朋友米契替他在R面前說過好話,他才得到了這份差事。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酒吧。蠢貨!全是一幫可憐而又愚蠢的家伙??块_貨運卡車、送牛奶謀生,或是在一個破爛的辦公室里趴在寫字臺上揮汗如雨。他媽的,他今晚開一槍掙得就比所有這些傻瓜三個月掙得還多。
他喝完了杯中酒,又要了一杯。
走出酒吧時他的感覺正好,沒有喝高,反而感到思維更加敏捷。他自信可以干好這個活兒,不會出問題。到午夜時分他便回到公寓中了,甚至還可以給威爾瑪打一個電話,把事情告訴她。
到了貝爾埃爾路的入口處,文斯在日落山莊園那高大的鍛鐵門下停車。這兒沒有人,也沒有其他車輛。他迅速把手伸到圍板下,解下他始終放在那兒的細長的意大利百樂得手槍。他拉開彈倉檢查一番,之后把它輕輕放進衣袋里。他吸口氣,覺得又有了底氣。
開始為R干的時候,文斯不得不接受的一條最嚴格規(guī)定就涉及到百樂得手槍。R的人去干活時從不隨身帶槍。據(jù)R說,如果警察在兩件活兒之間逮住他們,他們始終是清白的。在文斯看來,這一條規(guī)定完全錯了。不帶上百樂得,他便覺得自己半裸著身體。自打16歲起,他就一直帶著槍,這支槍不在身邊他就不自在。
貝爾埃爾路沿著彎道很多的山路蜿蜒而上,路邊是有錢人建在半山腰的房子。
上山的路十分陡峭。到了山頂,他把車停在遠處樹下的土質(zhì)山梁上,熄了火。車子停在這兒,別人不會看到。站在這里,文斯可以看到腳下連綿好幾英里的比佛利山和好萊塢的萬家燈火。
文斯下車伸伸懶腰,冷風撲面而來。他想,這兒真是冷極了。他瞭望一番四周。
像往常一樣,R選了一個干這類活兒的好地方。附近沒有別的房屋,車庫與道路之間是很長的一段開闊地。如果有人聽到槍聲,他會以為那是車輪在陡峭的山路上發(fā)出的摩擦聲。太好了。
文斯再次看表,10:44。他該行動了。走到車庫那兒,看到那是一座低矮的現(xiàn)代建筑,是推拉門,他不禁點點頭。正像R說的,門沒有上鎖。伸手一拉,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在屋里的角落里,他看到有幾個摞在一起的紙箱子。他聽任門在身后滑動著關上,自己朝那些箱子走去。
他慢慢在水泥地上坐下,背靠墻。待門打開時,他的目標在車燈的照射下會成為一個最理想的靶子。
滴答、滴答,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他知道抽煙會冒風險,所以也就不去想它。他用右手拿起手槍,一根手指慢慢扣住扳機。只要一槍,一槍就可以干完活兒。在軍隊里他曾獲得優(yōu)秀射手獎章,以后不間斷地練習、練習。
聽到山下有一輛車在行駛,文斯挺直身子。受到控制的發(fā)動機嗚嗚響,聲音越來越大。他身子前傾,把重心移到腳掌上。他舉起手槍,時刻準備開火。
他聽到車子駛下道路,在那片開闊地上顛簸前行。
沒錯,是他的靶子到啦。
文斯把身子緊貼在那一摞紙箱子上,等待著。他聽到屋外一扇車門打開,緊接著是鞋子踩在地上發(fā)出的踢踢踏踏聲。
他隨時會進來……
車庫門開始向上滑動,文斯的目光與百樂得手槍纖細的槍管成一條線,他準備扣下扳機。
文斯暗暗咒罵著,大口吸氣。
門口沒有人。
敞開的門口那兒只有車燈射出的兩道明亮的光束。
文斯覺得嘴巴很干,心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他瞇著眼端詳那火焰般的強光,里面什么也沒有。
只是燈光,那部車的引擎空轉(zhuǎn)的勻稱響聲,再就是風聲。
突然,他想起R硬邦邦的話:“大個兒,身材高瘦,大約四十來歲?!?/p>
文斯悟到,這正是自己的小照。
對,這全是在說自己。他曾發(fā)牢騷說不愿為一個從不露面的人干活兒,他挖苦米契,他在那群人里四處打聽本來根本沒有必要知道的事兒……
他會給人帶來風險,R卻不愿承擔風險。
那么,好吧。就從這兒逃出去吧,文斯對自己說。假如你能溜到車子那兒,你還有活下去的機會。不過,先得把燈滅了。
兩槍過后,那兩道光束隨著紛紛落下的玻璃渣熄滅。在濃濃的夜色中,他起身奔跑。
他面前的路似乎沒有障礙。他繞過停在車庫前的那部汽車,俯身沖過那塊空地,手里端著槍,時刻準備開槍。
就在這時,文斯·湯普森看不見東西了。
十幾道手電筒射出的光柱由黑暗的地面上射出,刺進他的眼睛里。
老天。四周一片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