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國翔

（402260重慶市江津區(qū)委黨史研究室）

卞小吾照片

謹以此文獻給辛亥革命100周年。

——作者題記

清末江津出了兩個名氣很大的人物，一是“天下第一長聯(lián)”作者、被今人譽為聯(lián)圣的鐘云舫，一是四川第一家日報《重慶日報》的創(chuàng)辦者、著名辛亥革命烈士卞小吾。

鐘云舫比卞小吾大25歲，但鐘、卞二人的經(jīng)歷和遭遇有著驚人的相似：兩人都是秀才，都曾到渝城游學(xué)，都能詩會文，都鼓吹資產(chǎn)階級民主思想，性格上都愛替人打抱不平，最后都蒙冤入獄。更為巧合的是兩人都關(guān)押在同一個地方，雖然入獄有先有后，但都被關(guān)了3年。獄中兩人都以筆為槍進行斗爭。有所不同的是鐘云舫三年后幸逃牢籠，而卞小吾則慘死獄中。

鐘云舫、卞小吾，另加舉人張?zhí)╇A（油溪人），被當時江津縣衙中人稱為“津城三大怪”。其實，鐘、卞、張三人只是常揭縣衙的短，時時將當局搞得非常難堪。一句話，就是他們敢于與封建官吏作斗爭。

鐘云舫，名祖芬，自稱硬漢，又號錚錚居士。江津高牙場人，同治六年(1867年)20歲的他考取秀才第后到渝城游學(xué)。以后遷居江津縣城設(shè)館授徒。他措意于西學(xué)，講授數(shù)學(xué)、化學(xué)及英語，在津城開新學(xué)之先，成為津城名塾師。他謀求國家富強之策，所作《東西洋賦》、《足邑教案論》宣傳資產(chǎn)階級民主思想。鐘云舫的成就主要表現(xiàn)在楹聯(lián)創(chuàng)作上，青年時代就是遠近聞名的楹聯(lián)高手。他生性豪俠，剛正不阿，嬉笑怒罵，以楹聯(lián)為武器，辛辣地揭露和批判封建制度，對縣衙知縣等官吏進行淋漓盡致的諷刺和鞭撻，弄得多任知縣狼狽不堪，被官吏蔑罵為“文棍”，道府和縣衙對鐘云舫嫉恨猶久，多次設(shè)圈構(gòu)陷。

清光緒二十八年，官府以“妖言惑眾，播亂民心，結(jié)黨為奸，意圖不測”的罪名在渝城將鐘云舫拘捕，后羈押于成都府巡檢司待質(zhì)所。一押3年，無從申辯。在獄中，鐘云舫以淚和墨、以血染紙，寫成1612字的“天下第一長聯(lián)”《擬題江津縣臨江城樓聯(lián)》，此聯(lián)從描繪江津風景入手，抒發(fā)登樓所見所感，傾訴自已不幸遭遇，揭示人間黑暗與腐朽。

卞鼒，名章垿，字小吾，津人多稱之卞小吾。1872年出生在江津縣稿子壩一個書香世家。弟兄五人，卞小吾排行第三。他從小天資聰明，勤奮好學(xué)，16歲考中秀才。他不愿苦讀《四書《五經(jīng)》，而向往新文化、新思想，尤其痛恨清王朝腐敗無能清王朝與血洗中國的列強簽定了喪權(quán)辱國《辛丑條約》后，他的反清愿望更加強烈。

卞小吾具有豪俠氣質(zhì)，他常替人與當?shù)毓俑袄碚摗?。他慷慨陳詞，語言犀利，當時清王朝已經(jīng)十分腐朽無能，卞小吾又接受了許多新文化、新思想特別是民主革命思想，常把官員駁斥得理屈詞窮，狼狽不已官吏們都怕他，給他取了一個“大頭擺”的渾號。

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江津百姓在鐘云舫、張?zhí)╇A的主張下，簽名參訴知縣在干旱之年篡改糧章加征加收的罪責，川督岑春煊將江津知縣彈劾，次年岑春煊移官兩廣路經(jīng)江津，江津百姓登船贈詩相謝此事轟動津城，卞小吾對鐘云舫有了更深的認識和了解，他們成為忘年之交。

1902年，30歲的卞小吾懷著一腔救國救民的熱血，離開江津到重慶，受到“游想會”同仁楊庶堪、朱叔癡等至交好友的歡迎。卞說出自己欲南下尋找革命黨人的打算。楊、朱早有聯(lián)絡(luò)革命黨人舉事的想法，決定派卞小吾去上海、北京，考察革命形勢。1902年到1904年初的幾年，卞小吾在北京、上海廣泛結(jié)交革命志士，跟著名的民主革命人士馬君武、章士釗等人來往密切。還參加了蔡元培組織的“愛國學(xué)社”，縱論國事，宣傳新文化和革命思想。

當時，上?！短K報》成為一家宣揚維新改革和鼓吹民主革命的報紙，常發(fā)表陳天華、蔡元培、章太炎等人的文章。發(fā)表了宣傳鄒容《革命軍》的文章后，清當局對《蘇報》恨之入骨，密謀拘捕了章太炎、鄒容，查封報館，制造了“蘇報案”。卞小吾三次到獄中探望章太炎和鄒容，密商革命途徑。章、鄒密令卞小吾回重慶開展革命活動。

卞小吾密帶數(shù)百本《革命軍》、《警世鐘》、《蘇報案紀事》等革命讀物回重慶，受到重慶革命黨人的熱烈歡迎。重慶是個內(nèi)陸城市，人們的觀念意識還比較閉塞，革命的情緒不高。卞小吾認為，就是帶回的這幾百本書，大家傳閱也不過幾千人看，傳播的效果很有限，于是他決定辦報紙、開學(xué)堂、辦工廠。他的這個想法得到革命黨人楊庶堪等的贊許。他想起了陳范捐資辦《蘇報》的壯舉，決定效法。他回到江津老家，毅然將祖?zhèn)鞯奶锿磷冑u，獲銀6000余兩，全部作了辦報經(jīng)費。1904年6月，四川第一家日報《重慶日報》在重慶方家什創(chuàng)刊。這是重慶新聞史上第一家鼓吹民主革命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的報紙。1905年，卞小吾又在重慶兜子背創(chuàng)辦了四川第一個由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創(chuàng)辦的近代企業(yè)東華火柴廠。同年，又創(chuàng)辦了東文學(xué)堂。

《重慶日報》在重慶掀起了反清和革命的大浪。卞小吾親自撰寫社論，揭露世道黑暗，抨擊貪官污吏，鼓吹社會變革。1905年，《重慶日報》發(fā)表《老妓頤和園之淫行》一文，大膽揭露慈禧太后在頤和園籌備祝壽大典之罪行。文章刊出后，在重慶掀起了聲討統(tǒng)治者罪行的波瀾。四川總督錫良、川東道臺賀倫夔、重慶府臺鄂芳之流驚恐萬狀，對卞小吾恨之入骨，欲置之死地。

卞小吾在創(chuàng)辦《重慶日報》時，針對清王朝害怕洋人的心理，聘請了日本人竹川藤太郎當社長。當局想加害卞小吾，必須趕走竹川。他們經(jīng)過密謀策劃，暗做手腳，終使竹川接到奉命回國的通知。

有人勸卞小吾出去躲避一下，卞小吾卻慨然道：“章炳麟在監(jiān)牢能避而不避，鄒容自愿投案進牢房，何等偉大。吾豈能后人，又何懼哉！茍不幸，上可以質(zhì)黃天厚土，下可對四萬萬同胞，亦無憾也?！眻蠹堈粘３霭?，照樣宣傳革命主張、揭露官府丑態(tài)。該報從創(chuàng)刊時500份上升到3000多份。

1905年4月25日凌晨，卞小吾吃過早飯，去女工講習所授課，路邊突然沖出來兩名衙役，皮笑肉不笑地請卞小吾到巴縣衙門敘談敘談。卞托詞要回家換衣服。衙役不依，上前抓卞小吾。這時，旁邊又沖出十幾個衙役，七手八腳抓住卞小吾，塞進官轎，飛快地抬進巴縣衙門，隨后，當局查封了《重慶日報》，關(guān)閉了“東文學(xué)堂”、“女工講習所”，東華火柴廠也隨之破產(chǎn)。

卞小吾被捕后，當局怕被革命黨人營救，連夜解往成都，關(guān)押于成都府巡檢司待質(zhì)所。兩年前的5月，鐘云舫就被羈押在此處，鐘、卞成為獄友。

卞小吾在獄中并沒有被反動派嚇倒，他說：“在此黑暗世界體驗生活亦好?！彼€寫了《救危血》、《呻吟語》等宣傳革命的文章，給獄友講民主革命，背誦《革命軍》。

清政府對卞小吾又恨又怕。錫良、趙爾豐曾多次指示成都知府高增爵殺害卞小吾，但高遲遲不敢下手。因為局勢發(fā)展很快，革命黨人的斗爭風起云涌，高怕殺了卞小吾，將來革命黨人推翻了朝廷，自己后果不堪設(shè)想。

1906年，在同宗人的打點下鐘云舫被開釋，從成都府巡檢司待質(zhì)所回江津縣城，此時他也形同枯槁，進入古稀之年。

他常在街坊間說起巡檢司待質(zhì)所這個萬罪的魔窟。

這時，心狠手辣的高增爵想出了借刀殺人的毒計。1908年6月13日深夜，在待質(zhì)所陰森恐怖的牢房里，被官府收買的死刑犯王佑生用匕首兇殘地殺害了卞小吾。后來有獄友回憶說，當晚王手持匕首，在獄室內(nèi)追殺。獄室內(nèi)奔走聲、怒斥聲、慘叫聲，前后達兩小時，血濺遍地。

第二天夜里王佑生也蹊蹺地死在牢里。接著官府傳出卞小吾自殺的消息。頓時，輿論嘩然，眾所難信。8月8日《衡報》刊出《慘無天日的四川》，揭露清政府制造《蘇報》第二案殺害卞小吾的罪行。

卞小吾慘死的消息傳到重慶和江津，革命黨人痛哭流涕，卞妻袁氏趕到成都，開棺見卞小吾身帶73處刀傷，頓時昏厥。袁氏和卞小吾的二哥根本不信官府的結(jié)論，多次上堂擊鼓喊冤，奔走上訴，都被官府以“兇手業(yè)已抵償”為由搪塞過去。

此時在江津城里與門生鄭塤一以教散館為生的鐘云舫聽到噩耗，義憤填膺。他回想起自己在成都府巡檢司待質(zhì)所里受盡折磨的情景，更是淚流滿面。他立即寫下《挽獄友卞小吾》的挽聯(lián)，送到卞小吾靈堂前。聯(lián)曰：

誰使君到此間，起茲平地風波，似這般鐵血橫飛，萬點蜀山，胥化萇宏之碧；

吾與子遭斯禍，已抱呼天冤憤，詎復(fù)料金鑾頒赦，三聲猿淚，竟殘巴蔓之尸。

接著，鐘云舫的一個好友來找他，要求他這個楹聯(lián)高手代自己寫一副致祭卞小吾的挽聯(lián)。這個朋友也曾有過冤屈之累。鐘云舫二話沒說，又寫了一副挽聯(lián)：

何事惱穹蒼，競碎荊山，黑暗而詎發(fā)文字光，這千年沉淵墮海之冤，化為白氣沖霄漢；

同時遭叵測，幸逃軍府，金石人熬盡風波獄，余一把嗆地呼天之淚，灑向朱棺涌血河。

后來，鐘云舫將這兩副挽聯(lián)收錄到《振振堂聯(lián)稿》中，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卞小吾被害真象，鐘云舫還特在聯(lián)下進行了批注：

邑主政卞小吾君，以報館開罪官場，憑空羅織置成都獄嗣后部議釋放。乃支賊戕之於獄中，驗得七十二傷，冤竟不雪，尚為有天日哉？余亦與之先后被冤，羈成都待質(zhì)公所者三年，幸得逃死。聞此信，不覺愴然。挽此。

這兩副挽聯(lián)及其批注，深刻地揭露了滿清王朝的黑暗和腐朽，謳歌了卞小吾敢于革命勇于斗爭、不怕犧牲的大無畏精神，也歌頌了有著共同遭遇的鐘、卞兩人之間的情誼。190年清朝政府還統(tǒng)治著中國，在縣衙門眼下的鐘云舫敢于寫出這樣的挽聯(lián)，也表現(xiàn)了他的斗爭精神。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滿清王朝和封建帝制。民國元年（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后，經(jīng)同盟會員熊克武提議，蜀軍政府追贈卞小吾為辛亥革命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