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郎
看電視看到鳥類黑市,捕獲的候鳥
有畫眉、杜鵑、紅隼,以及
罕見的藍(lán)色翅鴝
這些天上的旅者,蜷縮
籠中,眼神驚恐
隨著鏡頭切換,城外的山岡
秋光斑斕、妖嬈
但密林間,一張張忽隱忽現(xiàn)的絲網(wǎng)
掛著鳥雀,有的已經(jīng)死絕
有的,還在撲騰著翅膀
發(fā)出戰(zhàn)栗的尖叫
而活下來的鳥雀
并非用來豢養(yǎng)
在捕鳥人的家里,它們吃一種
叫栗子的食物
養(yǎng)肥,即被置于一只黑袋
集體窒息而亡,然后
冰凍,運(yùn)往各地
幾分鐘的電視報(bào)道,令我驚悚的
不是捕鳥的經(jīng)過,是捕鳥人
用力擠壓那只黑袋的
瞬間,黑袋的掙扎
和捕鳥人臉上
那份坦然、安逸
不止一次,夢見自己變成一名逃犯
沿一條寂冷公路逃亡
家鄉(xiāng)越來越遠(yuǎn),途中
我不停地易容,并用夜色將臉涂黑
同時練就高超的反追蹤術(shù)
但身后,提刀的捕快
一直如影隨形
仿佛,從遙遠(yuǎn)年代追至
一條繩索,形同漫長時光
被他拎在另一只手上
時刻準(zhǔn)備捆我
有時,疲累至極,不得不停住腳步
藏匿于路邊灌木,蜷縮著
小睡,靈魂卻繼續(xù)出逃
它丟下我的身體
如同寒煙飄逝
究竟害怕什么,這世界
人人都是戴罪之身
獨(dú)我,荒涼的大地,無窮盡
逃亡,比之喪家之犬
戰(zhàn)悚、凄惶
神農(nóng)架谷地,我有幸見到一群獼猴
攀爬于陡峭巖壁
又如風(fēng),奔至近旁叢林
在樹與樹之間跳躍
間或,采摘野果
其中一只體型稍大,看似猴王
落在一塊巖石,淡紅色的臉
閃著秋陽光澤,卻虎視
眈眈,盡含敵意
我向其投擲苞谷,而它
疾速回到樹上
朝我齜牙,并低低嘶吼
仿佛體內(nèi)沉雷滾動
再走近一些,它一聲唿哨,群猴
踩著樹梢飛掠,集體
消失在林深處
唉,原本我還想告訴它們
你們是我的祖先
但它們,顯然不認(rèn)我這個子孫
最柔軟的,不是脖子,而是
肥臀隱秘之處
因此,體形小于馬的豹
選擇從背后襲擊
當(dāng)它撲倒馬匹,容不得馬掙扎
一只前爪已經(jīng)將其撕裂
閃電般進(jìn)去
抽回時,一大堆腸子
滑出馬的體外,馬
再無法站立
馬側(cè)過臉來,但看不到
苦痛,與驚恐
眼瞼低垂的馬
依舊靜美無比
似乎不明白
遭遇什么
非洲遼闊的大草原,深草
慢慢將野馬遮去
行船多年,居然不識這湖上白煙
乃湖蚋飛出水面
這些小如微塵的水生昆蟲
一生活在水中
卻選擇在高處,集體完成
惟一一次交配
然后產(chǎn)卵死去
等煙霧散盡,湖風(fēng)吹來
落在我臉上的寒意
之前,也從未想到,是湖蚋
冰涼的尸體
這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雜木叢生,久無人跡
深秋的某個午后,我經(jīng)過那兒
一條土黃色的狗,居然攔住我的去路
它身體收緊,腹下垂地的乳房
卻在劇烈搖擺
它瞪視著我,一邊兇悍地
嘶吼,不許我靠近
我認(rèn)得這條老母狗,在街區(qū)
已經(jīng)浪蕩多年
只是明顯消瘦,毛發(fā)
更骯臟不堪
曾經(jīng)那么怯懦,不止一次
見過它被咬傷,孤自
在路旁舔著傷口
也不止一次,見到它
被不同的狗奸污
除了默默承受,只有無助與麻木
我大聲喝斥,繼續(xù)走近
在一堆雜物下面,我看到
四只肉色小狗
擠在一起蠕動
秋風(fēng)凜冽,天氣越來越冷
雪,很快也將飄下
很久以前,你孤自去山中養(yǎng)狐
從此音信全無
問樵夫、采藥人
均言不曾見過
親愛的朋友,一別經(jīng)年
那些聰慧的通靈者
你養(yǎng)大了嗎
是否,一個比一個
善良、嫵媚
甚或,你已然養(yǎng)出一群妖
坐擁粉黛如云
倘若,知道我在找你
請化為一縷山風(fēng)
告訴我,你在哪個幽谷
哪片云霧深處
再吹散我身后
無盡的人間煙火
我亦不思?xì)w返
不愿捕捉那只刺猬
并非我心懷悲憫
而是像它這樣活在幻想里的動物,委實(shí)不多
你看它,見我走近,即刻
一動不動蜷縮路旁
以為,身上扎滿尖刺
足以抵御世間兇險(xiǎn)
多年以前,這個人與我住同一條小街
但我們從未打過招呼
也不知其姓氏
后來,他舉家搬遷
從此下落不明
這樣一個陌生人,早被忘記
根本不可能想起
某一夜,卻突然闖入我夢中
我們熱烈地交談
并摟抱,各自淚光隱閃
仿佛離散已久的親人
臨別之際,他再次摟著我
手在我背上拍打
醒來,他嘴巴里蒜的氣息
好像還在室內(nèi)彌漫
只是記不住夢中,我們
究竟說些什么
也無釋夢者,告訴我
兩個毫無瓜葛的人
緣何在夢中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