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凌云
我曾多么喜愛這些事:
給一朵花繡上花蕾,
讓一場風暴從根莖脫落,
給未完成的圖案勾上波浪的花邊。
不用一字一句,就說出它的安靜
它累積的芬芳和刺。
我是離它最近的人。
當我在無數(shù)個冬日傍晚凝望結冰的路,
我看到上一季飄落的花絮。
我暗自詢問所有路過的人,
凋零的花打著寒戰(zhàn)
是否不再震懾你?
唯有昔日的編織品在記錄。
它變舊的顏色映照,浮出我們
宛如被暮色所珍愛的靜默。
經(jīng)線壓著緯線,
互相契合,又處處隔離。
我迷醉于此,手指日益靈活,
眼瞼低垂。它的創(chuàng)造
擁有了不再潔白的優(yōu)雅
和最高的智慧——沒有因挫敗
而將自己抹去。它守住了一朵花的
誠實,和對它的憐憫。
一種語言,成為告密者的工具。
我痛恨,而我已沒有別的故鄉(xiāng)。
我開口說話,我沉默。
這世界,一直有人比魑魅更加猙獰。
我病倒,也沒有人比我更健康。
我只是哀嘆我的詩歌還如此之少。
如果沒有什么可以愛,
你可以去愛一叢荊棘。
我見過一無所有的人,
眼眸中偶爾也會有一絲甜蜜。
畢竟狂熱和喜悅是那么短暫,
就像廚房里的密封玻璃罐
裝滿了形形色色的調(diào)味品,
但有一天,你會一點也吃不下。
不如走入一叢荊棘,蹲下身
讓它也得到嬌寵。硬刺的沉默
嵌入一只手掌,一個新的
殷紅色的星球在深處回望——
在肉體的深處,在桔色燈光的深處
我一見到它,就開始疼痛。
一直有另外的空椅子
獨自升溫,或慢慢冷卻
感受對它輕聲朗誦詩歌的人。
我感動于這種狀況已經(jīng)很久。
當我每天從雜事中抬起頭,
凝視它,給它擦拭灰塵,
想著使它愉快的事,它也會
假裝鎮(zhèn)定,卻暗中心醉神迷。
除了我自己,總有人聽到
我播放的樂曲。我不哼唱已久
醒來總能聽見鳥鳴。
我不飛已經(jīng)很久。我玩耍
在我看不見的屋脊上,
拉扯一張空椅子。空中遍布
凡事皆可忍受的灰色。
我在無人的時候朗誦詩歌,
如同在下沉中,被一根繩索拉著
攀升。即使在沮喪中
我也常常感到喜悅。
當新的一天也要結束的時候,
我總是繞到寫字臺的另一邊,
在對面的空椅子上坐一會兒。
一次又一次,我站在臨河的窗口
看運泥船經(jīng)過。小河的波浪
沒有給它伴奏。而遠道而來的
音樂,每天都在變換,
有時獻上一朵閉合之花。
我沒有什么要對一艘運泥船說。
很多次,我放下手中的書來到窗前,
只是看著運泥船經(jīng)過。
想起一個女孩眉毛彎彎。
想起一只燕子飛入薄云。
唯有微風催動羽毛,一年比一年凄涼。
那時候,是松軟的泥土來見證,
后來是花崗巖。溪水
涌過我們,洗去鴨蹼一樣的足跡。
有人一直前進,而我后退。
在兩堵墻之間,
我等待一個孤寂的人。
我熟悉每一只覆滿塵土的儲物箱。
我不看也知道,裂縫為什么彌合。
我不出聲,我只在中間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