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慧芳 (五邑大學 廣東江門 529020)
在歷代喜劇藝術中,語言的身份多是“工具”,比如敘述故事,刻畫人物性格,描繪場景等等。當然,喜劇語言也有其自身的特點和要求,比如“通俗”、“機智”。然而,傳統(tǒng)喜劇對語言自身的喜劇性的重視是不夠的,即便是人們樂于稱道的“幽默語言”、“詼諧語言”、等,實際反映的卻是“思維”問題,而不是真正的語言自身的特質(zhì),因為從來都沒有人也沒有辦法去描繪這些所謂“喜劇語言”的實際形態(tài)。而那些所謂的“幽默語言”、“詼諧語言”更多時候是依附于事件、人物的“幽默”、“詼諧”和“機智”,其語言本身在喜劇性方面卻往往缺乏鮮明的“自足性”。這種情況,在當代喜劇語言中得到了徹底的改變。當代喜劇語言不僅具有“大話”這樣一個能彰顯其審美特征的名稱,更有鮮明的語言形態(tài)和獨特的語言構筑方式??傊?,在當今,“大話”語言完全以一種獨立于事件、人物等藝術元素的自足的審美客體形態(tài)為人們所追求和欣賞。
“大話”的品質(zhì)很獨特,表現(xiàn)為形態(tài)很“重”(比較夸張),但質(zhì)地卻很“輕”?!按笤挕敝?,追求的不是意義和價值,而是“娛樂”和“游戲”。輕松隨意的調(diào)侃不僅消解了莊嚴和深沉,也消解了辛辣與諷刺。所以,“輕松”或者“輕盈”是對“大話”最恰切的形容。透過那些“顛三倒四”“莫名其妙”的臺詞對白;那些個性張揚古怪精靈的網(wǎng)絡簽名檔;那些粗俗鮮活的“手機語文”、“網(wǎng)絡語文”,我們無不感受到一種“簡單的樂趣”,一種輕盈飄忽、娛樂游戲的調(diào)侃的意味。
有人曾對“大話”詞典中使用頻率較高的一個詞“扁”做了這樣一番美學意義的分析:“扁”,相當于北方人的“找抽”。不過“找抽”一語相當硬朗,而“扁”具有南方的陰郁、媚惑氣息,導致其否定意味和力量大幅降低,并使得此類否定中多少帶有“調(diào)侃”、“揶揄”的成分——未必真“抽”。[1]從對該“詞”的品味中,我們不難感受到“大話”那種特有的“重舉輕放”、“虛張聲勢”“雷聲大雨點小”的調(diào)侃揶揄的喜劇品質(zhì)。
“大話”所表現(xiàn)出來的“語言之不能承受之輕”,歸根結底是一種文化的“游戲心態(tài)”或“兒童心態(tài)”。兒童的思維和感覺方式,兒童的行為和話語,總讓人匪夷所思而又趣味盎然。兒童的所謂準則常常是沒有準則,他們可以隨時修改和制定規(guī)則。“大話”所體現(xiàn)的正是這種帶有兒童思維特征的“游戲娛樂精神”。
“大話”是一種“解構”式的語言, “大話”的規(guī)范和原則就是顛覆和破壞。這使得“大話”聽起來總有那么一點“小壞”,總有那么一點“玩世不恭”的“嘻哈潑皮”氣質(zhì)。
“大話”的語言構成有一個基本的原則或方式就是對于經(jīng)典的“冒犯”,其便于掌握和操作之特點以及“冒犯”給人所帶來的“快感”,使“大話”語言形態(tài)得以迅速發(fā)展與蔓延。具體來說,“大話”是用涂改、拼貼、混雜等方式,對傳統(tǒng)或現(xiàn)存的經(jīng)典話語秩序以及這種話語秩序背后支撐的美學秩序、道德秩序、文化秩序等進行戲弄和顛覆。從其創(chuàng)始人周星馳的《大話西游》,到林長治的《沙僧日記》《Q 版語文》,再到《水煮三國》、《麻辣水滸》、《孫悟空是個好員工》等等。大話一代根本不認為對于經(jīng)典必須畢恭畢敬,在他們看來,文本不是由一個高高在上的生產(chǎn)者——藝術家所創(chuàng)造的高高在上的東西,而是一種可以被偷襲或被盜取的文化資源。文本的價值在于它可以提供的相關性,而非它的本質(zhì)或美學價值??傊?,通過對經(jīng)典的“改寫”、“戲擬”而實施對經(jīng)典的“冒犯”,這是“大話”之頗為顯著和頗有成效的語言策略。這種語言策略使得“大話”先天地具有一種不怕天不怕地,無視權威和經(jīng)典,敢于犯上的“嘻哈潑皮”的氣質(zhì)。
“大話”從不賣弄“雙關”、“反語”等語言“技巧”和“智慧”,相反,它總是以直來直去、淺詞薄義的語言形態(tài)示人,表現(xiàn)出一種“憨笨”、“簡單”、“粗放”、“不合常態(tài)”的“兒童語言”特質(zhì)。從話語內(nèi)容到語言形態(tài)全面表現(xiàn)出一種“甘于低俗”、“甘于沉淪”的“自瀆自虐”傾向。
周星馳的電影臺詞充分展示了說話人對于語言表達的“無能”,其冗長羅嗦、粗俗淺薄的語言形態(tài)與傳統(tǒng)喜劇語言的機智精巧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王朔的語言干脆被人定性為“自虐”。所謂“自虐”,一方面是指語言內(nèi)容上的自我貶低;一方面是指語詞選擇和語句結構上的“極端傾向”。他的“我是流氓我怕誰”,“千萬別把我當人”等名言以一種典型“自虐”和“暴力”的意味風行開來并迅速成為“大話迷”們仿效之模板和標志性的語言“裝束”。
某網(wǎng)蟲在自己的簽名檔中這樣描述自己:“外貌:矮,瘦、丑、惡;齙牙,而且從來不刷牙;一個星期洗一次腳,兩個月洗一次澡;三年不換衣服。形象:相當委瑣。學習:狂差??陬^禪:靠。性格:內(nèi)向。缺點:沒有優(yōu)點。優(yōu)點:只有缺點。”
網(wǎng)絡作者劉輝的歌詞《活著是一則笑話》寫道:“我胸中裝著一腔血/我嘴里沒有發(fā)言權/我躺在哪里哪里銹/我趴在哪里哪里黏。/我是一粒人渣/活著是一則笑話?!?/p>
這些話語在語言結構上并無“革命性”的東西,只是在語詞的選擇和語意的構筑上具有一種“奇異”、“突?!?、“驚世駭俗”和“自輕自賤”的意味。
其實,“大話”之“自瀆自虐”傾向的背后,是當代青年對于現(xiàn)實責任的一種擺脫和逃避?!把b瘋賣傻”,以一種“低智商”的狀態(tài)來生活,可以回避“崇高”和“優(yōu)雅”給人造成的壓力,從而獲得更加自由、更加輕松、更加真實、更加自我的生命狀態(tài),這恐怕是“大話”“自瀆自虐”傾向的最為可靠的心理依據(jù)吧。
“大話”是建立在當代“大眾文化”土壤上的一種新的民間語言形態(tài),其冒犯、顛覆之特質(zhì)使其具有一種先天和內(nèi)在的喜劇精神?!按笤挕睂τ凇案镄隆焙汀柏S富”喜劇語言有著顯著的意義。首先,“大話”為喜劇語言的構成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思維模式和方法,這種被稱為“解構”的思維方法使喜劇語言的創(chuàng)造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領域和能量,如《大話西游》后出現(xiàn)的諸多“大話”版本就是最好的證明。此外,“大話”還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的喜劇語言審美風格,這種“吹牛說瞎話”的所謂“大話”風格,實際上體現(xiàn)了一種天真爛漫的兒童審美趣味,與傳統(tǒng)喜劇語言的精致機巧的風格相比,“大話”則以大大咧咧、簡單淺俗、個性張揚,玩世不恭、不拘一格的語言風格而顯示出獨特的魅力。
注釋:
[1]黃集偉.《冒犯之美》.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地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