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 杰
(湖州職業(yè)技術學院國際貿易與外國語分院,浙江 湖州 313000)
“個”的語法化和主觀性研究
祁 杰
(湖州職業(yè)技術學院國際貿易與外國語分院,浙江 湖州 313000)
在現(xiàn)代漢語共時平面上,“個”依據其語法化程度的高低可分為“個1”、“個2”、“個3”三小類,分別標示“個”的量詞、半虛化、非量詞用法?!皞€”在經歷語法化的同時也在發(fā)生著主觀化,隨著其語法化程度的不斷提高,其主觀性亦日漸增強,“個”的主觀性強弱與其語法化程度呈正相關。
“個”;語法化;主觀性
“個”是現(xiàn)代漢語中最為重要的通用量詞,使用頻率極高,在現(xiàn)代漢語中有著十分復雜的分布環(huán)境。它可以用來稱量某些并不具有專職量詞的事物,也可以用來稱量某些已經具有專職量詞的事物,而在某些環(huán)境下,“個”的使用已基本看不出其指量的作用。漢語中的“個”在量詞的基礎上,意義已漸漸虛化,朝著非量詞(甚而是助詞)的方向發(fā)展。在現(xiàn)代漢語共時平面上,“個”除了保留其量詞用法外,其非量詞用法亦比較常見
“個”這一由實漸虛的演變過程描繪的也就是其語法化的歷程?!罢Z法化(grammaticalization)”指的是語法范疇和語法成分產生和形成的過程或現(xiàn)象。典型的語法
化現(xiàn)象是語言中意義實在的詞語或結構變成無實在意義的、僅表語法功能的語法成分,或者一個不太虛的語法成分變成更虛的語法成分。[1]語法化是一個漸進的動態(tài)的連續(xù)過程,語法化理論認為,語言的交替和變異不僅存在于歷時系統(tǒng)中,也存在于共時系統(tǒng)中,因此在語法化研究中,共時和歷時都是必須緊密結合的視角。對“個”的語法化研究亦是如此,一方面可以從歷時演變的角度考察“個”在不同歷史斷面上的特點①,另一方面也可以在共時平面上考察“個”的虛化軌跡。李文山認為對語法化現(xiàn)象的觀察可以在共時材料中展開共時材料中也很可能保留有完整的語法化過程的各個階段的產品。[2]
我們認為,鑒于“個”通用量詞的特殊地位,在共時平面上對現(xiàn)代漢語中的“個”進行語法化研究,通過找到其在語法化過程中各個階段的例證,也可以由共時材料歸納出“個”的語法化軌跡。另外,“個”在語法化的歷程當中亦發(fā)生了主觀化(subjectivisation),其主觀性(subjectivity)不斷得到增強。而對“個”主觀性的考察主要是從其復雜的分布環(huán)境入手,我們認為部分由“個”所維系的、具有較高習語性和慣用性的句法結構或格式能夠較為明顯地體現(xiàn)出“個”所蘊含的主觀意味,特別是當“個”近至完全虛化時,此類結構伴有明顯的主觀感情色彩,體現(xiàn)出較強的主觀性。換句話說,我們也可以將虛化的“個”認定為一個典型的主觀性標記,它能夠激活或增強其所在整個結構的主觀意義。
很多人認為現(xiàn)代漢語中的“個”有兩個,一個是量詞,另一個是非量詞(或助詞)。這樣的分類看似簡單明了,但在具體操作中,會出現(xiàn)對某個具體使用環(huán)境中的“個”難以歸類的兩難局面。張誼生指出從量詞“個”到助詞“個”,其間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漸變的過程,將其分化為量詞和助詞兩類,只是一個非常粗略的分類,對“個”的研究,應該堅持連續(xù)統(tǒng)(continuum)的觀點。[3]既然“個”的非量詞用法是在原有量詞用法的基礎上虛化而來的,那么二者之間必定存在某種聯(lián)系,也就是說,在虛化和不虛化兩種情況之間必定還存在著半虛化這第三種情況。據此,有的學者將“個”分為不虛化、半虛化、完全虛化三類,或稱之為“個”的典型量詞用法、非典型量詞用法、助詞用法。周明強將“個”分為三類:量詞“個”為“個 1”,半虛化的“個”為“個 2”,完全虛化的非量詞“個”為“個3”。[4]筆者也贊同對“個”的劃分應從連續(xù)統(tǒng)的角度出發(fā),采用三分法:
(一)“個1”是典型的量詞,具有量詞的一切特征,用來表示事物的量,它可以用來量人、量物、量地點、量時間、量動作等等。一般可以用來構成典型的“數(shù)量名”結構,且“個1”與數(shù)詞的結合是極為自由的,無條件的,例如:
(1)過了一個月,末軍圍城越來越緊,李后主又派徐鉉到東京去。
(2)我曾默默地愛過一個姑娘,熱烈、深邃、持久。
(3)大臣們一商議,擬定一個辦法,把肉刑改用打板子。
在以上各例中,“個”的主要功能就是用來指量,表示實際的數(shù)量意義,這里的“個”是典型的量詞用法。
(二)“個2”是量詞“個”的半虛化用法,它仍然具有一定的表量功能,同時還能給句子增添某種特殊的語意。它與數(shù)詞的結合也不完全是任意的,可自由選擇的,它只能與少數(shù)數(shù)詞結合,是處在“個1”和“個3”之間的一種中間狀態(tài),例如:
(4)有小朱送報紙,我們一千個放心、一萬個放心!
(5)想必你又要沒完沒了地羅嗦,這些個年月,弟兄們已聽夠了你的羅嗦。
例(4)中的“一千個”、“一萬個”盡管也具有表量作用,但與“個1”不同,它們并不表示實在的數(shù)量意義,而是蘊含有表大量的特殊意義;例(5)中的“這些個”表不定量,這里的“個”有隨便列舉的意味,側重強調“多”的意味。
(三)“個3”不表示事物的量,主要用來增添某種特殊語意,是一種完全虛化的用法。“個3”又可以分為兩種情況:第一種是“個”用于動賓結構中構成“動+個+賓”的形式,用來增添隨意、輕松、漫不經心等語意,例如:
(6)咱們在一起下下棋,釣釣魚,或者去上個老年大學。
(7)老伴病逝,老魏也更加年邁力衰,買個米買個煤都十分不便,就應該搬到侄兒家。
第二種是“個”用于動補結構中構成“動+個+補”的形式,用來加強語氣、語勢,起到突出、強調的作用,例如:
(8)過年我還可以去親戚家串門,和小伙伴們玩?zhèn)€痛快。
(9)孩子們學得倒真好,一下子就學會了,大聲唱了起來,唱個不停。
上述對“個1”、“個2”、“個3”的描述是將其放在共時平面上進行的,而這三者之間又有著緊密的前后順承關系,可表示為:個1→個2→個3.。個2的出現(xiàn)晚于個1,而個3的出現(xiàn)又晚于個2,三者的出現(xiàn)在時間軸上有著明顯的前后排序,且后者是前者進一步虛化的結果。
個1→個2→個3的發(fā)展路徑較為直觀地描繪出“個”在共時平面上的語法化軌跡,在這一進程當中,“個”的實際指量功能逐步減弱。不過,“個”作為非量詞用法的出現(xiàn)并未導致其實際表量功能的消失,“個2”和“個3”只不過是在“個1”的基礎上進一步擴大了“個”的使用范圍。
“主觀性”(subjectivity)是指語言的這樣一種特性,即在話語中多多少少含有說話人“自我”的表現(xiàn)成分,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也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tài)度和感情。“主觀化”(subjectivisation)則是指語言為表現(xiàn)這種主觀性而采用相應的結構形式或經歷相應的演變過程。[5]“個”在經歷語法化的同時亦伴隨著其主觀化的發(fā)生,當其主觀化進行至一定階段時,“個”便體現(xiàn)出較強的主觀性,帶有明顯的主觀意味。
對“個”主觀性的考察主要是從其廣泛而又復雜的組合環(huán)境入手。那么,什么樣的(包含“個”的)語言材料才是對“個”進行主觀性研究的最佳對象呢?換句話說,在什么樣的條件下,“個”能夠體現(xiàn)出強烈的主觀性呢?以下所談及的學者均認為某些包含“個”的具有較高習語性、慣用性的固定短語和結構在語用上有強烈的主觀表達傾向,強調說話人的某種主觀評價意義,伴有強烈的主觀感情色彩:
李煒指出“V個N”(其中的“個”為非量詞用法)主要用來體現(xiàn)諸如隨便、輕巧、明快、活潑、俏皮、無所謂及輕視等語用意義,極其口語化。[6]儲澤祥討論了數(shù)詞限于“一”的“名+數(shù)量”結構,指出這一格式總是體現(xiàn)出說話人對某一事物作出判定和評價,如“書呆子一個”、“混蛋一個”等。[7]杉村博文討論了“把”字句賓語帶“個”的問題,得出賓語帶“個”的“把”字句往往帶有“主觀評價意義”的結論。[8]張伯江、李珍明在詞匯、句法、篇章三個平面上分別考察了“是個NP”和“是(一)個NP”的差異,認為“是(一)個NP”在語用上伴有強烈的主觀色彩,同時他們還指出諸多固定格式為表現(xiàn)主觀意義都選擇了“個”并非偶然。[9]李向華撰文探討了“個F”的色彩意義,歸納出非典型量詞“個”具有表強調、表微小、表輕巧、表隨便這四種表意色彩。[10]祁杰認為當“個”為非量詞用法時,由其所維系的動詞性結構“V+個+X”(該結構又包含有“V+個+NP”和“V+個+VP”兩個子結構)帶有強烈的主觀性,并在主觀量的表達特征上體現(xiàn)出特殊的“對勢”分布。[11]另外,呂叔湘先生也曾在《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中指出“個”放在動詞和約數(shù)之間可以讓語氣顯得輕快、隨便,如“差個三、兩歲”、“來個一、兩趟”,“個”插入動賓結構之間也具有相同的作用,如“睡個覺”、“洗個澡”。這些口語中的常用句式,由于加入“個”而增添了一種特殊的語氣。[12]
總結以往對“個”的主觀性研究,我們認為在某些特定句式或格式中,“個”具有激發(fā)整個結構或句式主觀性的作用。在這些特定格式中,“個”在體現(xiàn)說話人的認知、表達主觀評價意義、表達特殊語氣等方面有著很強的表現(xiàn)力,它往往是這些結構的核心部件,對整個結構主觀性的體現(xiàn)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鑒于此,在這里我們也贊同部分學者將“個”認定為一種典型的主觀性標記的說法。另外我們還發(fā)現(xiàn),在上述這些具有較強主觀性的特定句式或格式中,“個”多傾向于非量詞用法,那么我們是否可以做出這樣的假設:“個”的語法化程度(虛化程度)越高,其主觀性程度越強,“個”的語法化程度與其主觀性強弱呈正相關。
論及“個”的主觀性,必然會涉及到一個程度強弱的問題:“個”在什么樣的情況下呈現(xiàn)出較強的主觀性,什么時候主觀性程度又較弱,何時又根本無主觀性可言。換句話說,“個”主觀性程度的強弱與哪些因素相關聯(lián),受哪些條件的限制與制約。是否真如上文所作的假設所言:“個”的主觀性強弱與其語法化程度呈正相關?倘若該假設成立,那么在共時平面上根據“個”語法化程度所劃分出來的“個1”、“個2”和“個3”在主觀性程度的強弱上是否存在著較為明晰的梯度分布,即三者主觀性程度強弱的比較是否可表示為:個1<個2<個3。
要驗證這個假設,首先需要確定比較的對象,而為了比較的方便,我們將暫且拋開語篇上的限制與影響,將與“個”有直接關聯(lián)的短語或特定的格式提取出來作為比較的對象。上文我們根據“個”語法化程度的高低將其劃為三類,并舉例論述了各類的特點與組合情況。這里我們再例舉某些與“個”直接相關的典型短語或結構,對其進行一個主觀性程度上的比較:
個1:一個辦法、一個姑娘……
個2:這些個年月、一千個放心……
個3:玩?zhèn)€痛快、唱個不?!?/p>
在“一個辦法”、“一個姑娘”中,“個”與其前數(shù)詞“一”的結合極為自由,“個”僅用來量物、量人,是其典型的量詞用法,并無任何特殊的附加語義,不帶有主觀感情色彩,基本無主觀性可言。在包含“個2”的“這些個年月”、“一千個放心”中,“個”既表一定的量,又給整個短語增添了某種特殊語義,“一千個放心”蘊含有表大量的特殊意義,“這些個年月”有隨便列舉的意味(也有側重強調“多”的意味),兩者均表達一定的主觀評價意義,體現(xiàn)說話人的語氣和認知,當然其主觀性仍體現(xiàn)得較為隱晦。而在“玩?zhèn)€痛快”、“唱個不?!敝?,“個”基本完全虛化,主要用來增強語勢,起強調突出的作用,它使整個結構伴有強烈的主觀感情色彩,主觀性體現(xiàn)得較為明顯。筆者亦從語言主觀性的角度探討了該類結構的表達特征,認為相比于典型的動補或狀中結構(如“玩得痛快”、“不停地唱”),以“個”替代之更能夠增強同類事件的重要性,在量級上具有表主觀大量的特征。②
綜上所述,三類“個”在主觀性程度的強弱上可表示為:個1<個2<個3。不難發(fā)現(xiàn),這一主觀性強弱的比較是與三者語法化程度的高低一一對應的,由此我們驗證了上文提出的假設,并得出以下結論:“個”主觀性程度的強弱與其語法化程度的高低成正相關,其語法化程度越高,主觀性越強,反之亦然。我們將這一結論表示如下:
語法化:個1→個2→個3
主觀性:個1<個2<個3
這里值得注意的是,以上我們對“個”主觀性強弱的比較仍是一個較為粗略和寬泛的劃分。我們知道“個”為非量詞用法時(個3)的主觀性明顯強于其作為典型量詞(個1)時的主觀性,而介于這兩者之間對“個”主觀性程度的判別就難免會出現(xiàn)“左右為難”的情況,帶有一定的隨意性。倘若將“個1”至“個3”看成是一個主觀性由弱漸強的連續(xù)統(tǒng),那么“兩頭清楚、中間模糊”則是該連續(xù)統(tǒng)的最大特點。因此,對“個”主觀性問題的分析和討論,我們應該建立起聯(lián)系的、連續(xù)的、系統(tǒng)的觀點,并堅持歷時和共時相結合的原則。我們認為可以嘗試對“個”的主觀性強弱做一個區(qū)間上的劃分,即將“個”的主觀性連續(xù)統(tǒng)劃分為“弱主觀性”和“強主觀性”兩個區(qū)間,前者標示為[個1,個2],后者標示為[個2,個3]。其中“個1”的主觀性最弱(基本不帶有主觀性),“個3”最強,“個2”則為強弱兩個區(qū)間的分界點。
嚴格地說,任何話語都帶有主觀性,不帶有說話人的視角、情感和認識的話語是不存在的。不過語言單位的主觀性確有程度上的差異,為了方便起見,我們將主觀性程度極弱(接近零)的情形認定為基本不帶有主觀性。
綜上所述,“個”的語法化程度越高,主觀性程度也越強。其實,不同詞類本身在主觀性程度上便存在有明顯的差別,李善熙對不同詞類的主觀性程度做了一個大致的比較,并從總體上將其歸結為:實詞(客觀性)<虛詞(主觀性)。[13]這一觀點亦從側面支持了本文的研究結論。當然,出于研究目的、研究范圍上的考慮,本文對“個”語法化的描寫主要是將其放在共時平面上進行,未對古代、近代漢語中“個”的用法做一個詳盡的闡述;同時,僅從宏觀的角度對三類“個”的主觀性強弱做了一個大致的區(qū)分,未對在同一個區(qū)間范圍內的不同結構表達中“個”的主觀性強弱作出比較,這些內容都有待于進一步研究。
注釋:
①從歷時角度考察“個”的用法,研究成果頗豐,且各家的結論較為一致。何杰(2008)在《現(xiàn)代漢語量詞研究》中指出“個”從先秦出現(xiàn),到清代廣泛運用,它的歷時走向特點是:由計量具體的“竹”開始到廣泛地計量物類、動物、植物、人,乃至抽象事物。
②語言的主觀性表現(xiàn)在量范疇上,便又形成了“主觀量”這一概念,與此相對的是“客觀量”。李宇明(1997)在《漢語量范疇研究》一書中也指出,對客觀量的主觀評價,無非是“言多”和“言少”兩種情況,前者稱為“主觀大量”,后者稱為“主觀小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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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Probe into the Grammaticalization and Subjectivity of“ge”in Chinese
QI Jie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Trade and Foreign Languages,Vocational&Technical College of Huzhou,Huzhou 313000,China)
On the synchronic level of modern Chinese,the word“ge”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sub-categories according to the degree of grammaticalization,so as to indicate quantifier,semi-virtual and the use of non-quantifier respectively.While having been grammaticalized,the word“ge”has also been subjectivized.Its subjectivity increases with its grammaticalization in the positive correlation.
“ge”;grammaticalization;subjectivity
H146.1
A
1008-8318(2011)05-0057-05
2011-03-11
祁杰(1984-),男,浙江湖州人,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