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瑩之
(上海理工大學外語學院,上海 200093)
古典修辭學理論與新修辭學理論之完美結(jié)合
——內(nèi)賈德哥倫比亞大學演講分析
俞瑩之
(上海理工大學外語學院,上海 200093)
“勸說”是古典修辭學的核心理論,而“同一”是西方新修辭學理論的核心部分。兩者雖有差異,但在定義、功能、范疇等方面存在著內(nèi)在聯(lián)系。在對古典修辭學和西方新修辭學兩大理論做對比的基礎(chǔ)上,分析伊朗總統(tǒng)艾哈邁迪·內(nèi)賈德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演講文本,探析其如何將二者巧妙地結(jié)合于自己的演講中,以達到說服觀眾接受其政治主張的目的。
古典修辭學;新修辭學;勸說;同一;內(nèi)賈德
亞里士多德是古典修辭學理論的創(chuàng)始人。他的傳世名作《修辭學》是古典修辭學理論的經(jīng)典之作,被奉為古典修辭學的“圣經(jīng)”??夏崴埂げ耸?0世紀西方新修辭學的開創(chuàng)者。他撰寫了幾十部著作論述他的修辭學思想,內(nèi)容涵蓋面廣,涉及語言學、哲學、心理學、認知學、詩學、文學等各領(lǐng)域。伯克思想博大精深,對西方新修辭學研究有著巨大的影響。
在對古典修辭學和西方新修辭學兩大理論進行論述和對比的基礎(chǔ)上,本文對伊朗總統(tǒng)艾哈邁迪·內(nèi)賈德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演講文本進行解讀,探析其如何將勸說和同一理論巧妙地揉合于自己的演講中,以達到說服觀眾接受其觀點的目的。
古典修辭學,即亞里士多德修辭學,主要研究演說者的語言說服方式。亞里士多德認為,修辭具有“尋求任何特定場合下可能獲得的勸說手段”的功能[1]。根據(jù)修辭情境的需求,亞里士多德歸納出三種勸說方式:人品訴諸(ethos)、情感訴諸(pathos)、理性訴諸(logos)。
亞里士多德認為人品訴諸是三種訴諸中最有效果也是最有意義的訴諸。人品訴諸是一種使用言語建立和維持觀眾對說話者產(chǎn)生信任感的勸說方式。他認為為了建立人品訴諸,說話者必須展示自己的品德、才智、判斷力和善意。人品訴諸常用來表明說話者對所談?wù)撝黝}所持的公平、開放、誠實的態(tài)度和充分了解的狀況。當人們認為說話者是值得信任的時候,他們很可能就會接受他的觀點。
所謂情感訴諸,亞里士多德認為是“將觀眾投入到活躍的精神狀態(tài)之中”[2]。情感訴諸意味著通過激起聽眾的感情來進行勸說。這樣的感情可以是任何一種感情:愛、恨、快樂、恐懼、負罪感,甚或愛國情感。在談到情感訴諸時,亞里士多德談到了幾種我們都會經(jīng)歷的情感,如憤怒、恐懼、羞恥和憐憫。當情感訴諸激起觀眾的同情等感情時,這些感情使觀眾接受修辭者的觀點及主張或要求采取行動的呼吁。這時情感訴諸是非常有效的。
理性訴諸又稱邏輯訴諸。亞里士多德認為,理性訴諸指演講中的詞語、論辯和邏輯證據(jù)。簡單地說,理性訴諸意味著通過推理來進行勸說。它與邏輯緊密聯(lián)系,常被用來描述支撐說話者觀點的事實數(shù)據(jù)等。由于提供相關(guān)信息可以使受眾認為說話者博學多才,因此運用邏輯訴諸也包涵了人品訴諸。理性訴諸的說服力源于對觀眾來說符合邏輯的論證。亞里士多德非常重視邏輯訴諸的兩種主要形式:修辭三段論和例證。邏輯論證可以采用三段論的形式[3]。
伯克認為,修辭是“人使用話語形成態(tài)度或誘使他人采取行動”[4]。演說者使用語言符號尋求與觀眾或聽眾的“同一”,以達到誘發(fā)合作、說服他人的目的[5]。伯克總結(jié)了三種尋求認同的方式,即“同情認同”(identification by sympathy)、“對立認同”(identification by antithesis)和“不準確同一”(identification by inaccuracy)。
同情認同的目的是激發(fā)觀眾或聽眾的情感,使之在感情上接受修辭者的觀點。在政治演講中,同情認同是演講者慣用的一種說服方式。例如,在政治競選演講中,某政客了解到聽眾或觀眾中的大部分人是失業(yè)工人,正面臨著諸多困難,他(她)很可能就會說自己也曾是失業(yè)工人或失業(yè)工人家庭出身。通過與觀眾(聽眾)在經(jīng)歷或出身上的同一來贏取他們的支持,因而獲得更多的選票。又如,電影《蜘蛛俠2》中,Peter Park去拜訪治學嚴謹?shù)膴W圖博士。奧圖博士在向他的妻子介紹這位學生時說,他就是那位物理課堂上總愛打瞌睡的Peter。而那位豁達開朗的女主人笑著說,她以前上化學課時老是打瞌睡。通過打瞌睡這樣的“同一”,女主人既消除了Peter的尷尬,又拉近了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使其愿意和自己交流。在以上兩例中,說話者希望聽者在情感上與自己共鳴,從而認同和接受自己。亞里士多德修辭學的勸說理論與此相通。古典修辭學理論強調(diào)規(guī)勸,其目的也是為了達到認同。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伯克的同一理論和古典修辭學理論接近。
對立認同是指修辭者和受眾雖然在某方面存在對立,但由于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存在而認同和接受彼此。例如,2010年8月23日的菲律賓馬尼拉人質(zhì)事件,在菲律賓的香港游客遭劫持,最終造成八死六傷的慘痛后果。此事在華人世界引起極大憤慨。全球華人,由于國籍、信仰、身處文化、政治立場等等原因會有不同立場,但由于惡性人質(zhì)事件的發(fā)生,都會受到傷害,都會深感悲痛與憤怒,因而都將矛頭指向無能的菲警。就連一向受人敬重的成龍大哥,也由于其“挺菲警”言論(在此毋論其是否符合事實)遭到全體華人粉絲的集體倒戈。共同的敵人使本來對立的各方聯(lián)合起來。對立認同思想與對立統(tǒng)一的辯證哲學思想不謀而合。對立認同思想提示人們,面對復(fù)雜的充滿對立面的形勢,我們可以冷靜思考,找出對立面之間的聯(lián)系,合理利用這種聯(lián)系,以較理想的方式解決問題。
“不準確同一”是伯克總結(jié)的第三種同一。不準確同一是錯誤地將某種形象、行為或效果認同為自己的,其根源是做出認同的人沒有真正理解認同的對象?!安粶蚀_同一”普遍存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具有相當強大的說服力量。對于現(xiàn)代人來說,不準確同一的現(xiàn)象令人深思,卻不易察覺,因為它屬于無意識的認同。伯克的不準確同一思想具有現(xiàn)實指導意義,可以幫助人們調(diào)整思維,避免誤入對自身認知的誤區(qū)。
從定義上說,亞里士多德修辭學重點在“勸說”,意在規(guī)勸[6]。伯克則強調(diào)“誘發(fā)合作”?!皠裾f”是為了改變受眾的某種態(tài)度或思想觀念,而“誘發(fā)合作”則是修辭者經(jīng)過一定的說服方式,使受眾接受自己的觀點并采取相應(yīng)行動。“勸說”與“誘發(fā)合作”其實表達的是相同的意義。伯克的“同一”理論是對亞里士多德的“勸說”理論的繼承和發(fā)展[7]。
亞里士多德認為,修辭學是人們獲得幸福的手段。如果修辭者的話語言之有理,并的確能使人看到其目的是為了民眾的‘幸?!?,他的話語就能說服人[2]。而伯克認為,修辭學有調(diào)節(jié)社會關(guān)系的功能,是人們實現(xiàn)人生幸福的橋梁[4]。從這一點來說,以伯克為代表的新修辭學和以亞里士多德為代表的古典修辭學具有相近的功能。
從范疇來說,亞里士多德的修辭學只應(yīng)用在三種場合,法庭、典禮、議會。伯克把修辭學范圍延伸到所有語言使用,既包括政治演講等正式場合下的演講,又包括人們?nèi)粘I钪杏幸饣驘o意的語言使用,甚至非語言作品如繪畫、雕塑等藝術(shù)作品也在研究范圍之列[8]。
艾哈邁迪·內(nèi)賈德,伊朗現(xiàn)任總統(tǒng),不畏西方強國,以其極富個性的執(zhí)政風格,直言不諱的硬漢外交形象,使國際社會對其刮目相看。伊朗在重啟核研究后,面對西方的頻頻施壓,內(nèi)賈德多次發(fā)表強硬表態(tài),成為世界關(guān)注的焦點之一。2007年9月24日,在哥倫比亞大學敵視和抵制他的氛圍之中,內(nèi)賈德鎮(zhèn)定自若地發(fā)表了演講。在這篇演講中,內(nèi)賈德重申了伊朗和平利用核技術(shù)的原則立場,同時呼吁美國改變敵視伊朗政策。
在這篇演講中,內(nèi)賈德有意或無意地運用亞里士多德的勸說理論和肯尼斯·伯克的同一理論,將兩者自然地糅合于自己的演講中,以不易察覺的方式達到了說服觀眾,使其接受自己觀點的效果。
在這篇演講中,內(nèi)賈德綜合運用了三種勸說方式,即人品訴諸、情感訴諸和理性訴諸。
首先,內(nèi)賈德運用了人品訴諸。演講開始之前,哥大校長柏林格譏諷內(nèi)賈德說:“總統(tǒng)先生,你展現(xiàn)了一個狹隘、殘酷的獨裁者所擁有的一切特征!”內(nèi)賈德站了起來,先是做了個祈禱,然后鎮(zhèn)定地說:“對我的一些攻擊和說法是不正確的,……我不會受這種不公正對待的影響?!毖葜v開始后,他說:“很遺憾,在他的演講中,有諸多侮辱性的話和不正確的斷言。當然,我想他是受了報社、媒體以及在這里讀到的主流政治言論的影響,這些言論與保持世界的和平與穩(wěn)定的大業(yè)格格不入?!保?]內(nèi)賈德不卑不亢,沉著冷靜,從容地解釋了柏林格出此刻薄之言的原因,顯示了自己的豁達。整篇演講中,內(nèi)賈德以他的才學、膽識、機敏和豁達鮮明的個性爭取了觀眾。
情感訴諸也貫穿于這篇演講之中。例如,他說:“你們知道巴勒斯坦是一道不愈的傷口,一道60年的傷口。60年來,這些人被驅(qū)逐;60年來,這些人被殺戮;60年來,每一天那里都有沖突和恐怖;60年來,無辜的婦女兒童被直升機和飛機殺死,房子被摧毀;60年來,幼兒園的、小學的、中學的學生們被囚禁被折磨;60年來,中東和平一直處于危機之中;60年來,世界上某些地方的某些人高喊著從尼羅河擴張到幼發(fā)拉底河的口號。為什么要讓巴勒斯坦人為那些他們沒有插手的事而負責呢?為什么巴勒斯坦人,清白無罪的巴勒斯坦人要負責呢?500萬人在60年來的戰(zhàn)爭中流離失所,這不是罪惡嗎?把這種行徑稱為罪惡就是犯了罪嗎?為什么我,作為一個學者,在問了這樣的問題后被惡言相加?這就是你們所謂的自由和對思想的自由的堅持嗎?”[9]這里,內(nèi)賈德將巴勒斯坦人苦難的歷史和現(xiàn)狀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激起了觀眾的情感共鳴。
這篇演講也應(yīng)用了理性訴諸,即邏輯訴諸。例如,內(nèi)賈德說:“為什么你們有權(quán)利(發(fā)展核能)我們就不能呢?”[9]顯而易見,這里的邏輯是,每個國家都有權(quán)利發(fā)展核能。你們是一個國家,你們可以發(fā)展核能。我們是一個國家,所以我們也可以發(fā)展核能。
在演講中,內(nèi)賈德多次運用同情認同。例如,在演講中他說:“你知道我主要的工作是大學教師?,F(xiàn)在作為伊朗總統(tǒng)我仍每周都教授碩士和博士課程。我的學生和我一起在科學領(lǐng)域探索。我相信我自己是個學術(shù)人士,因此我以學術(shù)的角度來和你們講話?!保?]內(nèi)賈德演講的受眾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師生。他表明自己的大學教師身份,意在與聽眾拉近距離,讓他們更容易接受自己。還有,內(nèi)賈德多次使用“杰出的先知和科學家們”、“優(yōu)秀的學者們”、“尊貴的主席和學者們,教授們,同學們”等稱呼,表明他對知識的尊重,對在座師生的敬重。而他的學者身份使自己能夠與那些“質(zhì)樸和虔誠的學者們”更加親近。另外,演講中,內(nèi)賈德多次鄭重地提到“科學”、“智慧”、“知識”等。所有這些都表明,他與觀眾在身份(都是學者)、追求(都追求真理)、理想(都渴望世界和平)等等方面是同一的,從而大大拉近了他和觀眾之間的距離。
內(nèi)賈德在他的演講中多次使用了“對立認同”,比如,對那些“只揭示一部分對他們有利的真理,卻隱去其他的部分”的壞人們,和“用科學的方法和工具來騙人,……制造虛幻的敵人和不安的氣氛,試圖以反恐和平亂之名來控制一切”的戰(zhàn)爭販子的揭露和鞭撻。最典型的莫過于對濫用科學和研究,制造大規(guī)模核生化殺傷性武器的強權(quán)的痛斥。他說:“今天我們?nèi)钥梢栽趶V島和長崎的新生的居民身上見證核武器的后果,也許下一代還可以見證這一切。我們也可以檢查一下自開戰(zhàn)以來用于伊拉克戰(zhàn)場上的貧鈾武器正在產(chǎn)生的影響?!保?]他認為,“這些災(zāi)難只有當科學家和學者們被專制者們?yōu)E用時才會發(fā)生”。無論在宗教信仰、政治立場等等方面與當時在座觀眾有多大的分歧和對立,內(nèi)賈德通過對他們的共同敵人——那些破壞人類和平,給人類帶來災(zāi)難的“專制者”——的痛恨,使觀眾與自己站在了同一條戰(zhàn)線上,從而達到了空前的同一。
內(nèi)賈德說,“通常,質(zhì)樸和虔誠的學者們成為了人類的救世主,他們成為人們心中高尚道德的象征,而所有人類的救贖者都首先是出眾的學者和人們優(yōu)秀的老師?!保?]接著,他又引用了一句有名的宗教格言:“當學者和有識之士墮落的時候,墮落將漫延人間;但質(zhì)樸虔誠的學者會讓世界變得質(zhì)樸虔誠?!保?]此言一出,那些被稱為“杰出的先知和科學家們”、“優(yōu)秀的學者們”的觀眾自然而然地就會認為自己是“質(zhì)樸虔誠的學者”之一,這個世界正等著他們?nèi)フ取?/p>
勸說理論和同一理論,分別代表了古典修辭學理論和西方新修辭學理論,是修辭學研究者無法回避的兩大理論。兩者有區(qū)別,更有血脈聯(lián)系。艾哈邁迪·內(nèi)賈德,這位備受爭議的非主流政治人物,將兩者巧妙地結(jié)合于自己的演講中,清楚明白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讓在場觀眾俯首稱是,為之傾倒。這恐怕就是修辭學的魅力之所在吧。
[1]胡曙中.美國新修辭學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
[2]Aristotle.Rhetoric[M].Rhys Roberts,Trans.New York:Random house Inc.,1954.
[3]鄧志勇.修辭三段論及其運作模式[J].外國語言文學,2003(1):13-19.
[4]Burke K.A Rhetoric of Motives[M].New York:Prentice-Hall,1950:23.
[5]鄧志勇.西方修辭學及其主要特點[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1(17):92-95.
[6]李鑫華.規(guī)勸與認同:亞里士多德修辭學與伯克修辭學比較研究[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2(4):53-55.
[7]顧曰國.西方古典修辭學與新修辭學[J].外語教學與研究,1990(2):13-25.
[8]鄧志勇.伯克與亞里士多德:差異及“血脈”關(guān)聯(lián)——從修辭學的定義、功能和范疇來看[J].修辭學習,2009(6):45-51.
[9]艾哈邁迪·內(nèi)賈德.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演講[EB/OL].[2007-09-30].http://groups.tianya.cn/tribe/showArticle.jsp?groupId=4687&articleId =140038.
Abstract:Persuasion is the core of classical rhetoric.Identification is the essential part of western new rhetoric.There are,undoubtedly,differences between these two theories,but they are inseparably linked in definition,function,research domain and so on.Based on the comparison of the two theories,the paper will attempt to analyze Nejad’s speech at Columbia University and explore how he succeeded in persuading the audience to accept his political opinions by applying both theories dexterously to his speech.
Key words:classical rhetoric;new rhetoric;persuasion;identification;Nejad
Perfect Combination of Classical and New Rhetoric——Analysis on Ahmadi-Nejad’s speech at Columbia University
YU Ying-zhi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Shangha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Shanghai 200093,China)
H05
A
1674-8425(2011)12-0093-04
2011-07-08
俞瑩之(1978—),女,安徽人,碩士,研究方向:西方修辭學。
(責任編輯 王烈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