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梅
(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四川南充637002)
論諸葛亮形象的智化與定型
熊 梅
(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四川南充637002)
諸葛亮的原始形象受到歷代的智化,經(jīng)過了一個漫長的演進過程,為諸葛亮藝術(shù)形象的最終確立提供了塑造源泉。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將盛行于上流社會的諸葛亮“儒雅”形象與中下層推崇的諸葛亮“民間”形象有效地合二為一,成功地重塑了諸葛亮的歷史形象,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諸葛亮; 藝術(shù)形象; 智化; 定型
諸葛亮是中國歷史上最具代表意義的杰出人物,由于時代和身份的不同,人們對諸葛亮形象的理解、改造、傳播呈現(xiàn)出豐富的多元化特點。文人作家與民間藝術(shù)的交相用力,推動著諸葛亮形象不斷地朝著“上知天文、下識地理,三教九流、無所不通、諸子百家、無所不曉”的結(jié)果發(fā)展,最終使諸葛亮成為眾人心目中智慧的絕妙象征。諸葛亮形象的智化滿足了知識分子和勞動人民共同的心理需求,是諸葛亮藝術(shù)形象走向定型中最為核心的部分與內(nèi)容,是中華民族文化心聲的反映。有鑒于此,本文以歷代有關(guān)諸葛亮崇拜的民間文學作品為依據(jù),試圖闡釋諸葛亮形象走向智化的演進軌跡和諸葛亮原始形象重塑中的合力。
一個千秋流芳的治世良佐必定具備有優(yōu)秀政治家的基本素養(yǎng),即使《三國志》未對諸葛亮的智慧作任何主觀性的形容,就其傳記中簡要的事實記載看,諸葛亮高瞻遠矚的戰(zhàn)略眼光、靈活機智的外交手腕、因地制宜的民族政策、善于巧思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無不體現(xiàn)出這位賢相的聰明才干和解難能力。有了這樣理想的創(chuàng)作素材,有關(guān)諸葛亮的故事不斷被添加進神機妙算、攻于謀略的種種附會和虛構(gòu),諸葛亮最終成為文人向往、百姓苦盼的智慧楷模。
早在兩晉時期,人們就開始對諸葛亮“應變將略非其所長”這塊硬傷進行遮蓋和修飾,諸葛亮被描述成與正史評議完全相反的軍事奇才。王隱在《蜀記》中力陳諸葛亮“權(quán)智英略”,有持弱拒退司馬懿之說,即后世廣泛傳播的“空城計”藍本。時“亮屯于陽平,遣魏延諸軍并兵東下,亮惟留萬人守城。晉宣帝衰二十萬眾拒亮,而與延軍錯道”?!皞珊虬仔壅f亮在城中兵少力弱?!本驮谒抉R懿統(tǒng)軍驟至的生死關(guān)頭,蜀“將士失色,莫知其計,亮意氣自若,敕軍中皆臥旗息鼓,不得妄出庵幔,又令大開四城門,掃地卻灑。宣帝常謂亮持重,而猥見勢弱,疑其右伏兵,于是引軍北趣山”[1]。為突出諸葛亮臨危不懼、轉(zhuǎn)危為安的聰明才智,一向持重穩(wěn)健的個性驟然消失,諸葛亮被描述成了智膽過人的軍事冒險家。有關(guān)此說的虛妄,裴松之早有辨正;而疑似移植趙云空城拒曹軍的故事,也可在相關(guān)文獻中找到依據(jù)[2]。諸葛亮玩心理戰(zhàn)術(shù),成功迷惑司馬懿的傳說反而受到后人的追捧,羅貫中據(jù)此加工處理,寫進了《三國演義》,以致世人難辨真假,成為諸葛亮靈活應變、機智超群的絕妙之筆。
王隱《蜀記》還記載了諸葛亮善于察人的本領(lǐng)。時曹操遣刺客見劉備,劉備目為伐魏奇士,而諸葛亮:“觀客色動而神懼,視低而許數(shù),奸形外漏,邪心內(nèi)藏”,認定乃曹氏刺客。諸葛亮僅從一面之緣,通過察顏觀色就準確判定來者為刺客,反映出孔明高超的洞悉能力。歷代學者對此傳說已辨其非實,卻足以證明三國之后不久,民間就有智化孔明的傾向。
東晉袁希之在《漢表傳》中還記載了一個附會諸葛亮的傳說?!跋牧?亮糧盡軍還,至于青封木門,郃追之。亮駐軍,削大樹皮題曰:‘張郃死此樹下’。豫令兵夾道,以數(shù)千強弩備之。郃果自見,千弩俱發(fā),射郃而死。”[3](卷二九一)關(guān)于諸葛亮射殺張郃之事,《三國志·諸葛亮傳》中唯有“與魏將張郃交戰(zhàn),射殺郃”十字,司馬光根據(jù)《三國志·張郃傳》及相關(guān)注引進一步詳其史實云:“郃進至木門與亮戰(zhàn),蜀人乘高布伏,弓弩亂發(fā),飛矢中郃右膝而卒?!盵4](卷七二)可見,諸葛亮射殺張郃并無離奇之舉,而袁希之此番記載移用了《史記》孫臏伏擊龐涓的故事。
南北朝時期,諸葛亮在劉義慶《世說新語》筆下攻于揣測。文有諸葛亮在渭濱設誘司馬懿應戰(zhàn),俄爾探子回報:“有一老夫毅然仗黃鉞,當軍門立,軍不得出”。諸葛亮依此斷言:“此必辛佐治也?!笨梢娭羶蓵x南北朝,民間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根據(jù)部分事實而夸大其詞或移植他人故事附會增飾,甚至是虛構(gòu)編造關(guān)于諸葛亮料事如神、精于策劃的種種傳說,人們刻意將諸葛亮包裝成“智士”形象,彌補孔明在軍事將略方面的不足。
有關(guān)“死諸葛走生仲達”的故事由來已久,最初出于《漢晉春秋》。描寫諸葛死后蜀軍回師,司馬懿追逼。楊儀反旗鳴鼓,佯攻曹軍。司馬懿遽退,不敢逼,蜀軍得以平安歸返。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痹谶@個故事中,諸葛亮并沒有預先安排什么計劃,充其量是姜維利用諸葛亮的旗號退走仲達。后人沿此加工增飾,到唐朝儼然成為智化諸葛的典型例證。
唐僧大覺在詮釋佛學名著時就采錄了這個故事,且充滿想象力地把諸葛亮打扮成“智將”模樣,稱:“孔明因致病垂死,語諸人曰:‘主弱將強,為彼所難,若知我死,必遭彼伐。吾死已后,可將一帒土,置我腳下,取鏡照我面。’言已氣絕。后依此計,乃將孔明置于營內(nèi),于幕圍之,劉家夜中領(lǐng)兵還退歸蜀。彼魏國有善卜者,意轉(zhuǎn)判云:‘此人未死’。‘何以知之?’‘踏土照鏡,故知未死?!觳桓医粦?zhàn)。劉備退兵還蜀,一月余日,魏人方知,尋入看之,唯見死人,軍兵盡散。故得免難者,孔明之策也。時人言曰:‘死諸葛怖生仲達’”[5](卷二十六)。諸葛亮生前料定魏軍將發(fā)起進攻,臨死前布置好相關(guān)安排,并以“踏土照鏡”的方式來偽造未死的假象以瞞天過海,使對手不敢輕易來犯,最終確保蜀軍安全撤退。一個“怖”字,顯示出諸葛亮智慧的威力。大覺在“死諸葛走生仲達”故事的原型基礎上,采用了充滿民間生活氣息的表達方式和極具渲染的虛構(gòu)和加工,突出展示了諸葛亮的足智多謀和隨機應變的能力。唐代陳蓋注釋胡曾《五丈原》也有類似的記載,不過內(nèi)容更為詳細。在諸葛亮臨終遺留計中補充道:“口含七粒米,手把筆并兵書,心前安鏡,足下以土,明燈其頭?!辈⑦M一步強調(diào)“司馬仲達兩次誤卜其未死”[6],來彰顯諸葛亮未雨綢繆的高明。
北宋時期,民間有諸葛亮發(fā)明饅頭的傳說?!鞍薰傩≌f云:諸葛武侯之征孟獲,人曰蠻地多邪術(shù),須禱于神,假陰兵以助之。然蠻俗必殺人,以其祭之,神則助之,為出兵也。武侯不從,因雜用羊豕之肉,而包之以面,像人頭以祠,神亦助焉,而為出兵。后人以此為饅頭?!盵7](卷九)這里的饅頭,郎瑛解釋說“饅頭本名蠻頭,蠻地以人頭祭神,諸葛之征孟獲,命以面包肉為人頭以祭,謂之‘蠻頭’,今訛而饅頭”[8],正是現(xiàn)代國人所稱的“包子”,是遍及東西南北、最家常不過的大眾食品?!梆z頭”的發(fā)明可以說是諸葛亮對少數(shù)民族政策的一個特殊產(chǎn)物。三國時代,戰(zhàn)亂頻仍,邊遠地區(qū)存在野性的習俗亦不足為怪。諸葛亮從維護民族團結(jié)的角度出發(fā),既要尊重少數(shù)民族生活習慣,又不能違背仁義道德濫殺無辜。在這樣矛盾的時刻,“人頭”變成了“饅頭”,展現(xiàn)出了諸葛亮處理問題的靈活性和創(chuàng)造性,一個“仁者”和“智者”的形象深刻地烙在了人們的心中。諸葛亮對生命的珍視,體現(xiàn)了人道主義精神?!梆z頭”的發(fā)明正是諸葛亮智慧的佐證。
元代活躍于講史書壇的作品要數(shù)《三國志平話》?!镀皆挕分械闹T葛亮出身低微,卻始終以一個足智多謀的軍師形象呈現(xiàn)在世人眼前。他“腹熟呂望之書,坐控掌中,決勝千里之外”,當官為政清正廉潔、受民愛戴;行軍用兵有神鬼不解之機,戰(zhàn)無不勝;在機械制作方面,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風輪”可過深闊無計的焦紅江,而設計的“木牛流馬”打一杵可行三百步,成為半自動化的交通運輸工具。每逢關(guān)鍵時刻,他總是計高一籌,敵軍統(tǒng)帥司馬懿不僅不是他的對手,甚至聽命于他,完全受他擺布。就連臨終時還差一神人致書司馬懿道:“吾死,漢之天命尚有三十年,若漢亡,魏亦滅,吳次之。爾宗必有一統(tǒng)。若爾執(zhí)迷妄。舉,禍及爾也?!彼抉R有難色,神人大喝,司馬諾曰:“愿從軍師之令”。于此,諸葛亮的神機妙算乃至身后事,也悉數(shù)在握,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
元代雜劇的靈活性有助于人們進一步智化諸葛亮。《諸葛亮博望燒屯》中,孔明初出茅廬就巧計誘敵,大敗曹軍;《孔明收取陽平關(guān)》中,他擒縱張魯,離間張、曹,激反張恕,智取陽平關(guān);《陽平關(guān)五馬破曹》里,他遣馬氏五將伏擊曹操于陳倉路,迫使曹操為保全性命而割須易袍;《七星壇諸葛祭風》中,他觀天象施法術(shù),借風助吳破曹。在元代三國劇中,凡諸葛亮出場,必定是一位料事如神、機關(guān)算盡的軍師形象。無論是在同曹魏的軍事斗爭還是與孫吳的較量中,都顯示出超人的智慧,在人們心中留下了無往不勝的印象。
史家多贊同“亮才,于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干,優(yōu)于將略”[9]。通過歷代人們對諸葛亮的智化,亮不僅善于用兵,且謀略超常。諸葛亮被突出強調(diào)的“智”,是在政治斗爭和社會生活中積累起來的經(jīng)驗和方略,而這些錯綜復雜的沖突與較量更吸引人。因此,在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中諸葛亮的“智”成為了作者全力塑造的性格特點。
在《演義》章目中,直接反映諸葛亮開動腦筋、靈活處事并取得圓滿結(jié)果的回目就有“玄德三顧茅廬先知三分天下”、“諸葛亮舌戰(zhàn)群儒”、“諸葛亮計伏周瑜”、“孔明定計捉張任”、“孔明智取三郡”、“諸葛亮智伏姜維”、“孔明智退司馬懿”、“孔明遺計斬王雙”、“孔明智服司馬懿”、“死諸葛走生仲達”、“武侯遺計斬魏延”等[10]。小說中的諸葛亮幾乎沒有大的失算,他通曉天文、地理、人情,還頗會一些“法術(shù)”,在赤壁之戰(zhàn)、智取漢中、平定南中、北伐曹魏等一個個重大戰(zhàn)役中都有精彩的表現(xiàn)。諸葛亮運籌帷握、決勝千里,料人料事百發(fā)百中,鎮(zhèn)定自若地化解了所有危機。若非劉備部署中的一意孤行或指揮失策,或人力不可抗拒的原因,諸葛亮在《三國志通俗演義》中幾乎百戰(zhàn)百勝。
如果僅限于用兵,諸葛亮與許庶、龐統(tǒng)、周瑜等人相較,還未能顯示出技高一籌的效果。為了系統(tǒng)地展示諸葛亮“智”不可及,作者特意重墨描寫了草船借箭、赤壁祭風、空城計三個頗具浪漫色彩的故事,通過移植嫁接、玄乎其玄的夸張手法,將通曉天文地理、知識陰陽兵機的人杰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完成了諸葛亮“智絕”形象的塑造,徹底掩蓋了歷史人物持重謹慎的身影,是歷代智化孔明的一次總結(jié),堪稱推崇諸葛亮智慧的絕筆,難怪魯迅先生有“狀諸葛多智而近妖”的感嘆。
諸葛亮在中國是婦孺皆知的人物,其形象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人們思想觀念的不同而呈現(xiàn)出不同的色彩。
關(guān)于諸葛亮的外部形象,陳壽在《三國志·諸葛亮傳》中并沒有記載歷史人物的穿著打扮,裴松之的注釋中亦無言及,僅獲悉孔明“身長八尺”。至魏晉野史傳說,諸葛亮“素輿、葛巾,持白毛扇”①,有“名士”之氣派。在宋代詞作中,諸葛亮“羽扇綸巾”,氣質(zhì)儒雅。而在元明雜劇的“穿關(guān)”里,諸葛亮的服飾多為“卷云冠、紅云鶴道袍、絳兒、三髭髯、羽扇”②,展現(xiàn)出十足的道士風格。羅貫中融合正史、傳說與文學作品所描繪的諸葛亮外形特征,在《三國志通俗演義》中描繪孔明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手執(zhí)羽扇,飄飄然有神仙之概。在空城計的演繹里,“孔明乃披鶴髦,戴綸巾,引二小童攜琴一張,于城上敵樓前,憑欄而坐,焚香操琴”,一個疏淡儒雅、瀟灑飄逸、胸有成竹、從容不迫的諸葛亮形象躍然眼前。這幅標準的畫像被永久地定格下來并流傳至今,直到現(xiàn)代中國戲曲舞臺上的諸葛亮,其外形依舊跳不出這個框架。
在陳壽筆下,諸葛亮的一生從治國用兵、對外交游、個人品性到發(fā)明創(chuàng)造都有簡要的述略。諸葛亮治國有方、忠貞不二,所有的才干與情操使他贏得了中國封建社會歷代統(tǒng)治階級的尊重,文人士大夫視之為學而優(yōu)則仕與立身揚名的楷模。他們看重史實,重視典范效應,期望前有古人作則,后有來者效仿,不斷美化、頌揚諸葛亮的種種事跡。封建王朝對諸葛亮的推崇與儒家的表彰具有一致的價值取向,但儒家對諸葛亮的褒揚與同化又有自身的發(fā)展軌跡。在對待諸葛亮的問題上,三國至唐代對諸葛亮的敬奉主要體現(xiàn)于政治意義方面,而學術(shù)思想領(lǐng)域尚未染指;宋代以降,諸儒從儒家思想的角度研究諸葛亮,表彰諸葛亮“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11],奉其為“正義明道”的君子風范和“鞠躬盡粹,死而后已”的一代宗臣,甚至把他推舉為具有“圣賢氣象”的道統(tǒng)傳人,是上承孟子、下啟二程的儒學大家,從而在思想學術(shù)領(lǐng)域確定了諸葛亮的尊崇地位。上流社會對忠君思想的宣揚、儒家學派對諸葛亮的包裝,終于促成了一個偉大至上的儒家圣賢誕生。這個“儒雅”的形象雖然與三國人物諸葛亮相近,卻添加了特定時代下封建道德與綱常的規(guī)定和約束。
與上流社會并行改造諸葛亮形象的另一條線索,是中下層人們通過傳說、講史、雜劇、戲曲等各種民間文學演繹的一個“親民”形象。平民百姓在推崇諸葛亮崇高品德的同時,更樂于傳頌其法力無邊、智慧絕倫,于是產(chǎn)生出無數(shù)神奇怪異的傳說故事,如諸葛亮預知隋朝史萬歲遠征云南之事③、唐朝有諸葛亮轉(zhuǎn)世為韋皋之說④。宋元時期,道教盛行,諸葛亮又幻化成一名修為頗深的道長級軍師,傳播著宗教賦予其中的含義與信仰。在《三國志平話》中,諸葛亮畫卦占卜、神機妙算、呼風喚雨、作法解難等,代表著超越人類的神奇力量,并掌控著人間一切的真理和正義。平民大眾不受歷史記載的束縛,根據(jù)自己的想象去神化、道化、智化諸葛亮,有意無意地把他塑造成距離事實甚遠的離奇人物,產(chǎn)生了一個泥土氣息濃厚、集聚勞動人民心愿、展現(xiàn)著中下階層對生活的追求與憧憬的“民間形象”。而這個植根于市井的“樸俗”味道,恰恰成為了諸葛亮藝術(shù)形象的塑造源泉。
文藝作品中的諸葛亮形象總是不免有史實和傳說的交叉,但是集大成的整合,將異化諸葛亮形象上下并行的兩條線索交織起來的鴻篇巨著要推元末明初羅貫中撰寫的《三國志通俗演義》,諸葛亮是其中的核心人物。羅貫中廣泛吸收正史信息,結(jié)合注引材料,又取其民間文學中的精華,抹去荒誕,巧加潤色,使《演義》比較接近于歷史,更合乎于情理。綜觀全書,羅貫中舍棄了有損于諸葛亮忠仁形象的情節(jié),增加了許多民間的傳奇故事,在創(chuàng)作中極度渲染諸葛亮精通術(shù)數(shù)、神機妙算的本領(lǐng),又通過多方面鋪墊和闡釋,使先前成神成仙的諸葛亮逐漸恢復了人的特點?!堆萘x》中的諸葛亮是王道之政的代表,與三國歷史人物頗有差距,有的情節(jié)甚至大相徑庭,但在藝術(shù)效果上卻取得了突出的成就。這個高大完美的文學形象是各階層所屬類型人物的理想代表,在各種創(chuàng)作手法的烘托下,諸葛亮顯得更加鮮明、耀眼。自《演義》問世以后,有關(guān)三國故事的其它版本基本上銷聲匿跡,諸葛亮的藝術(shù)形象幾乎都以《演義》為基準,成了普通百姓了解三國歷史最生動的教材。羅貫中在正史、傳說的基礎上,結(jié)合野史筆記和平話戲劇塑造的這個仁智忠勇、絕世奇才的諸葛亮藝術(shù)形象是非常成功的,產(chǎn)生了十分深遠的影響,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代表之一。
到了清初,毛綸、毛宗崗父子修訂《三國志通俗演義》,成為我們今天見到的一百二十回本。毛氏對《演義》的修改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純文學意義的完善和加工,另一方面卻是對全文思想意識的修正。由于歷史條件和編者價值觀的不同,毛本在尊劉貶曹抑孫的封建正統(tǒng)思想上表現(xiàn)出非常認真和嚴謹?shù)膽B(tài)度,對于羅本反映諸葛亮權(quán)術(shù)詐謀的情節(jié)予以刪除,甚至掃清有損諸葛亮忠厚形象的任何蛛絲馬跡。從總體上看,羅貫中奠定了《三國志通俗演義》的文學性與歷史觀,基本確定了諸葛亮的藝術(shù)形象;毛氏的修改從文學角度來看更完整、更流暢,諸葛亮的形象更純粹、更理想化,距離三國歷史人物也更遠。盡管如此,毛氏對諸葛亮藝術(shù)形象的進一步刻畫卻符合當時社會的主流意識,是正統(tǒng)儒家思想的體現(xiàn),起到了統(tǒng)合華夏文明、維護政治統(tǒng)治和秩序、安定民心的作用[12]。
一千多年以來,三國人物諸葛亮被不同身份的人們?nèi)寤癁槭ベt代表,神化、道化為半人半仙,智化成無與倫比的聰慧之果,逐漸演變定型為家喻戶曉的藝術(shù)典型形象,成為高雅、忠義、智慧、理想的象征,受到各族人民,甚至各國人民的歡迎和喜愛。諸葛亮藝術(shù)形象的確定不是某一個人創(chuàng)作的結(jié)果,乃是歷代演義家的共同作品。諸葛亮歷史形象的異化和重塑是歷史社會心態(tài)的歸結(jié)過程,是中華民族上千年來智慧的結(jié)晶,體現(xiàn)著華夏的傳統(tǒng)美德和國人的民族精神,不愧為文藝長廊里一顆璀璨奪目的明珠。
注釋:
①東晉裴啟《語林》有記諸葛亮在渭濱指麾三軍狀,《太平御覽》卷三百七兵部二八輯錄。
②參見雜劇《龐掠四郡》、《五馬破曹》、《怒斬關(guān)平》等。
③參見《隋書·史萬歲傳》。隋代盛傳諸葛亮預知史萬歲南征之事。文帝行軍總管史萬歲“行數(shù)百里,見諸葛亮紀功碑,銘其背曰:‘萬歲之后,勝我者過此?!f歲令左右倒其碑而進?!鼻迦岁惗υ鲲棿耸轮^之:“萬歲踣其碑,碑趺志曰:‘史萬歲不得仆吾碑’,遂為復立,今在高娘寺?!?/p>
④參見張讀《宣室記》卷九《胡僧謂韋皋為諸葛武侯后身》。張讀有記:“當韋南康皋之生也,才三日,其家召僧齋,此僧不速自來?!辫笊畣?“別久無恙乎?嬰兒若有喜色相認之意,眾皆異之?!鄙?“此子乃諸葛亮之后身耳。武侯鼎國時為蜀丞相,君所知也。緣蜀人受其賜且久,今降生于世,將為蜀帥,必福坤維之人。吾往在劍門,與此子為善友,既知其生于君門,吾不遠而來?!?/p>
[1] 三國志·諸葛亮傳注引(排印本)[M].北京:中華書局,1982.
[2] 三國志·趙云傳注引(排印本)[M].北京:中華書局,1982.
[3] 太平御覽·兵部[M].北京:中華書局,1960.
[4] 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1984.
[5] 四分律鈔批[M].涵芬樓影印本.
[6] 新雕注胡曾詠史詩[M].四部叢刊本三編卷二.
[7] 高承.事物紀原·饅頭[M].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
[8] 郎瑛.七修類稿[M].上海:廣益書局,1936.
[9] 三國志·諸葛亮傳(排印本)[M].北京:中華書局, 1982.
[10] 柳存仁.倫敦所見中國小說書目提要(排印本) [M].香港:香港龍門聯(lián)合書店,1974.
[11] 漢書·董仲舒?zhèn)?排印本)[M].北京:中華書局, 1983.
[12] 孫長江,覃明興.儒家思想對中華民族性格的形塑方式[J].重慶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 (1).
On Intellectualization and Design Finalized of ZHUGE Liang'Image
XIONG Mei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We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Nanchong,Sichuan 637002,China)
The original image of ZHUGE Liang was successively intellectualized through a long evolution process,providing the shaping source for the final artistic image establishment.It is far-reaching influence that LUO Guan-zhong combined“elegant”
image prevailing in polite society with“folk”image from bottom society into a new artistic image of ZHUGE Liang in the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
ZHUGE Liang;artistic image;intellectualization;design finalized
K236
A
1674-0297(2011)01-0063-04
(責任編輯:張 璠)
2010-10-20
2009年度四川省西部區(qū)域文化研究中心資助項目“諸葛亮歷史形象的變遷”(批準號:XBZX0909)的階段性成果。
熊 梅(1981-),女,四川宜賓人,西華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講師,史學碩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史和歷史人文地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