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 卓
(巢湖學院,安徽 巢湖 238000)
王小波雜文中的“我”
鳳 卓
(巢湖學院,安徽 巢湖 238000)
王小波雜文多用第一人稱“我”來敘述,“我”字及“我”慣用句式的頻繁出現(xiàn)。本文對王小波雜文中的“我”進行了嘗試性的探索,通過形式與內容、文體與思想相結合的整合性的研究,揭示王小波雜文的獨特內涵、話語特征和審美意義。
王小波;雜文;我;創(chuàng)作發(fā)生;生存意義
1997年4月11日,王小波因心臟病發(fā)作猝死,他的“意外”逝世,成為20世紀90年代文學界一次轟動事件。在隨筆集《沉默的大多數(shù)》144篇雜文里,王小波多用第一人稱“我”來敘述,48篇雜文的開頭第一個字是“我”,還有25篇第一句話中有“我”,幾乎每一篇雜文都有“我”字頻繁出現(xiàn)。文章基本上逃脫不了 “我年輕時候插過隊”、“我在街道工廠當工人”、“我對科學更感興趣”等慣用句式。
王小波雜文中值得關注的是敘述者的身份問題,具體地看,第一人稱“我”在文本中有兩個身份:一類敘述者“我”講述自己的記憶、經(jīng)歷和見聞,這些事情都是確切真實的;另一類“我”是創(chuàng)作者虛構的,以作者的身份出現(xiàn),活在故事之外?!拔摇痹诳陀^講述、評論的同時,也使作者真正地進入到自由的藝術創(chuàng)作之中。由此,“作者”的全部含義亦以一個批評話語立場為前提,一個實際生活中的人,一個寫作狀態(tài)中的人,虛構文學中的敘述人、隱含的作者,都可能用某一符號并指稱為“作者”。[1]
1.1 坎坷的成長歷程
在當代作家譜系中,試圖詮釋王小波是極其困難的。他的人生道路、創(chuàng)作歷程都頗具傳奇色彩,幼時家庭變故、“文革”動亂、軍墾的艱辛、國內大學生活、赴美留學,直至回國辭職成為自由撰稿人。
小波的一生僅僅只有短暫的45年,但經(jīng)歷卻極其坎坷。1952年,王小波出生于北京一個知識分子干部家庭。他出生那年,正值“三反”運動期間,父親王方名教授在政治運動中蒙冤,被錯定為 “階級異己分子”。母親宋華因此給他起名“小波”,兼有把“大風大浪化為小波小浪”之意[2]。隨后,三年自然災害、父親的不幸遭遇在他幼小的心靈上烙下了深深印記,并成為他將來文學創(chuàng)作的寶貴資源。1966年“文革”爆發(fā),王小波和數(shù)以千萬的年輕人被卷入更為不幸的的人間浩劫中。在那個狂熱的動亂年代,年輕的王小波也曾擁有激昂的萬丈豪情,據(jù)他的姐姐王小芹回憶:“到上山下鄉(xiāng)風潮哄起,他竟自愿報名到最遠的西雙版納兵團,甚至不顧勸阻,寫下了‘青山處處埋忠骨’之悲壯詩句?!盵2]但嚴峻的現(xiàn)實迅速瓦解了他的革命激情,“插隊的生活是艱苦的,吃不飽,水土不服,很多人得了病,但是最大的痛苦是沒有書看……在我看來,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盵3]在云南得了一場大病后,小波又輾轉回到北京治病,后轉到母親的老家山東插隊。大約70年代中期回城,他被安排到了一家街道工廠當工人。
1978年參加高考,王小波考取了中國人民大學貿易經(jīng)濟系商品學專業(yè),新的生活終于開始了。1982年大學畢業(yè),留校任教。兩年后,又去了美國匹茲堡大學,在東亞研究中心做研究生。1986年獲得碩士學位,1988年回國,任北京大學社會學所講師。
1992年,王小波作出重要決定,辭去了中國人民大學的教職。隨后短暫的5年是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豐收時期,除了小說《時代三部曲》以外,他還先后在《三聯(lián)生活周刊》、《南方周末》等雜志擔任專職作家,雜文大多在這段時間完成,他用短暫的一生給世間留下一筆豐碩的文學遺產(chǎn)。
1.2 特立獨行的生活方式
舊式中國文人大多沒有上戰(zhàn)場一搏高低的能力,唯一憑借的只能是嘴和筆,“立德、立功、立言”便成了一個理想楷模。他們把熟讀四書五經(jīng)作為通往政治權力的“敲門磚”,希冀通過殿試和朝考,得到夢寐以求的官職。一代又一代的“士大夫”依附于皇權,夢想成為權力的闡釋者、維護者、持有者,自然喪失應有的獨立人格和自由思想。試問,孔孟以降,中國文化人有多少灑脫地生活在政治權力“手掌心”之外?
王小波是特立獨行的,“他無疑是當代中國文學、乃至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中一位極為獨特且重要的作家”[4]。正如王小波自述:“我是個半老不老的學究,已經(jīng)活滿了四張,正往五張上活著。我掙錢不多,和大多數(shù)中國人一樣,既沒有洋房,也沒有汽車。我的稿子發(fā)在刊物上,只有光禿禿的一個名字,沒有一對括號,里面寫著美國?!盵3]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他就是一個標準的沒有單位、沒有名分、沒有工資的“三無”社會人員。
20世紀80年代,王小波選擇遠渡重洋,到大洋彼岸留學。異國求學的經(jīng)歷,如今看來,不僅使他避免了國內一輪輪的學術思潮,更使他的人生閱歷、經(jīng)驗得以拓展,為今后保持著一份特有的冷靜與清醒奠定了基礎。1992年,王小波覺得哪怕那不算多的體制內的工作也是他自由思考的累贅,毅然辭去了穩(wěn)定的教職工作,堅決跳出了“學院官方體制”的手掌心。面對人生的抉擇和流變,他無怨無悔地說:“現(xiàn)在我心閑氣定地坐在電腦面前寫著文章,不會遭到任何人的愚弄,這種狀態(tài)比年輕時強了很多?!盵3]李銀河回憶他當時的辭職感受:“小波作了自由人后的感覺非常強烈,就是覺得太好了,是那種自由了的感覺。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用不著按點上班,用不著去處理人事關系的?!盵2]這種特立獨行的生存方式本身便蘊涵著一種抗拒“設置”、“平庸”生活的精神訴求,“從某種意義上說,王小波的魅力之一,來自于他斷然拒絕了二十世紀的知識分子無可逃脫的‘宿命’。 ”[4]
1.3 天馬行空的自由思想
帕斯卡爾曾經(jīng)說過:“人只不過是一根蘆葦,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蘆葦。”正可謂,人類的全部尊嚴就在于思想,人因自由思想而偉大。王小波的“這本雜文隨筆集包括思想文化方面的文章,涉及知識分子的處境及思考,社會道德倫理,文化論爭,國學與新儒學,民族主義等問題;包括從日常生活中發(fā)掘出來的各種真知灼見,涉及科學與邪道,女權主義等;包括對科學研究的評論,涉及性問題,生育問題,同性戀問題,社會研究的倫理問題和方法問題等……”[3]雜文集《沉默的大多數(shù)》內容如此龐雜,充分體現(xiàn)了一位出色的雜文家天馬行空的自由思想。
王小波以自由靈性的積極心態(tài),進行著純文學創(chuàng)作。屬于王小波的90年代也是顧準、陳寅恪兩位學界泰斗從遺忘的角落被重新“拾起”的歲月,筆者覺得這絕非一個巧合,“他(顧準)獨立思考的精神遠比他的著作更閃光[5],“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6],“他(王小波)是一位自由思想家,自由人文主義的立場貫穿在他的整個人格和思想之中”[2]。90年代大眾幾乎共時性地接受他們,就在于相似的學術品格、生存方式和人格魅力,王小波正是秉承了前輩們 “自由思想”、“獨立精神”的文化血脈。在雜文里,他不斷警醒著人們:應該成為自由生活的主宰,不要成為他人操縱的“行貨”、“信使”。他認為:“在我所處的這個東方社會里,沒有什么能沖淡我的這種感覺——這種感覺中最悲慘的,并不是自己被降價處理,而是成為貨物這一不幸的事實。最能說明你是一件貨物的就是:人家拿你干了什么或對你有任何一種評價,都無須向你解釋或征得你的同意?!盵3]“不但是學者,所有的文化人都是信使,因為他們產(chǎn)出信息,而且都不承認這些信息是自己隨口編造的,以此和佞人有所區(qū)別??傊?,面對公眾和領導時,大家都是信使,而且都要耍點滑頭?!盵3]
作為一名自由思想者,王小波堅定地認為:“在一個喧囂的話語圈下面,始終有個沉默的大多數(shù)。既然精神原子彈在一顆又一顆地炸著,哪里有我們說話的份?但我輩現(xiàn)在開始說話,以前說過的一切和我們都無關系。一總而言之,是個一刀兩斷的意思。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中國要有自由派,就從我輩開始。”[2]這一席發(fā)自肺腑的話語,無疑表明了一個中國自由知識分子靈魂的本真,他的雜文或許“代表了一個時代、一種群體的聲音,代表了自由知識分子在90年代最有力最正確的方向?!盵7]
2.1 創(chuàng)作發(fā)生與“那個時代”的記憶
秦暉研究發(fā)現(xiàn):“小波對現(xiàn)實的批判似有 ‘慢一拍’的遺憾。小波去世前的中國已不是個烏托邦狂熱下的中國,以權謀私的原始積累過程已取代虛偽的‘道德理想國’而成為新的‘現(xiàn)實’。”[8]在雜文里,“我十四歲那年”,“我插隊下鄉(xiāng)那年”……類似的具有明顯時間標志的句子特別多,也非常引人注目。聯(lián)系起其身世(1952年出生,1968-1972年在云南、山東等地當知青和下鄉(xiāng)插隊),“王小波的大部分雜文都是以“文革”時代的政治環(huán)境、文化環(huán)境為基本背景或嘲諷對象的”[8],“那個年代”的記憶是王小波解析自己、剖析時代的一個出發(fā)點?!澳莻€時代”的閱歷是王小波一生難以抹去的陰影,也是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寶貴資源。
在“那個時代”,既有雙唇緊閉、兩眼發(fā)直、武斗時咬了對方一只耳朵的大學生,也有流著鼻涕、領著知青“小學生”念毛主席語錄的生產(chǎn)隊長;既有高喊著“思想、斗私批修”賣雜貨的傣族老太太,也有“指著一團團火紅的粘在一起的鍋片子,說這就是鋼”的煉鋼工人;既有以“灌輸領袖思想”為己任的“軍代表”,也有一腔熱血夢想“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受苦人”的革命青年。生、旦、凈、末、丑,各色人物爭先恐后地登上舞臺,“文攻武衛(wèi)”的血腥場面,喊著響亮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口號、大跳忠字舞,憑血緣關系來評判個人的政治觀點、社會地位,奧威爾《1984》中描繪的情景不幸在“那個時代”變成現(xiàn)實。
“那個時代”是20世紀中國的一場鬧劇,這場“集體性的癔癥”遺留下的痼疾不會立即消失,而是會影響我們很長一段時間。中華民族是個“健忘”的民族,魯迅就曾說過:“我們都不大有記性,這也無怪,人生苦痛的事太多了。尤其是在中國。記性好的,大概都被厚重的苦痛壓死了,只有記性壞的,適者生存,還能欣然活著。”[9]關于“那個時代”,王小波在雜文里不斷反省,勇于承認錯誤,警醒眾人不可輕易淡忘那段歷史。
2.2 創(chuàng)作發(fā)生與創(chuàng)作心態(tài)
關于雜文創(chuàng)作動機,王小波以為:“一個社會里,中年人要負很重的責任,要對社會負責,要對年輕人負責,不能只顧自己。因為這個原故,我開始寫雜文。”[3]王小波正是通過雜文這種外在化的書寫方式,擔負著一個知識分子應有的職責:獨立地觀察、思考,真正地“跳出手掌心”,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不謀取任何職位,不代表任何人群。
在“我”的荒誕體驗中,王小波敏銳地發(fā)掘出太多的難以言說的現(xiàn)象。閱讀《紅樓夢》,從“紅樓”閨閣一段對話發(fā)現(xiàn):“林史閨閣中的兩個姑娘在大觀園里聯(lián)詩,深更半夜的,聯(lián)著聯(lián)著,冒出了頌圣的詞句。這件事讓我都覺得不好意思:兩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躲在后花園里,半夜三更作幾句詩,都忘不了頌圣,這叫什么事?”[3]欣賞電影《廬山之戀》,對男女主角在熱戀中的“崇高格調”他表現(xiàn)的極其反感,彼此不是親熱的說 “我愛你”,而是造作的大喊“I love my motherland”! 這些有悖于正常人性的行為,幾千年來,并未隨時代而消亡,仍舊散見于我們的日用話語、街頭話語、傳媒話語等等之中,并時時可見。
王小波在文中發(fā)表了自己意見:“我們可以在沉默和話語兩種文化中選擇……因為話語即權力,權力又是話語。所以的確有不少人挖空心思想要打進話語的圈子,甚至在爭奪‘話語權’?!盵3]王小波選擇了沉默,主動地拒絕、放棄參與現(xiàn)實功利話語權的建構,對此他說:“保持沉默的原因多種多樣,有些人沒能力、或者沒有機會說話;還有人有些隱情不便說話;還有一些人,因為種種原因,對于話語的世界有某種厭惡之情。我就屬于這最后一種?!覀€人經(jīng)歷過很多選擇的機會,這些機會我都自愿地放棄了?!驗樵捳Z即權力,進了那個圈子就要說那種話,甚至要用那種話來思索,我覺得不夠有意思?!劣诔聊睦碛?,很是簡單。那就是信不過話語圈。從我短短的人生經(jīng)歷來看,它是一座聲名狼藉的瘋人院?!盵3]王小波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是平和沖淡的,讀者只有深入到“我”的文學世界中,才可以感受到意猶未盡的與眾不同,才能夠真正地體會到王小波雜文的獨到之處。
王小波的雜文同樣是極具特色的,不用署名,讀者完全可以從他的言語中尋出“王小波味”來。他的妻子李銀河認為:“小波的文字就像帕瓦羅蒂一張嘴,不用報名,你就知道這是帕瓦羅蒂,胡里奧一唱你就知道是胡里奧一樣,小波的文字也是這樣,你一看就知道出自他的手筆?!盵2]
在中國作家中,王小波的文藝觀是獨樹一幟的,他旗幟鮮明地標榜出自己的文藝觀——有趣。喜歡“有趣”是人再正常不過的需求,但在我們日常生活里卻成了“被遺忘了的客觀存在”。他認為:“凡人都喜歡有趣,這是我一生不可動搖的信條?!盵3]王小波提倡有趣的審美追求,“有趣是有道理且新奇”[3],反對無趣的生活常態(tài)。有趣不僅是王小波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更是一種人生態(tài)度。
面對荒誕的社會現(xiàn)實,王小波選擇有趣的話語方式來嘲諷客觀世界的荒謬。例如,一批知青被派往農村,在蕭瑟的秋風中蹲在地頭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老農無比驕傲地匯報:“最最敬愛的毛主席——我們今天的活茬是:領著小學生們撿芝麻。報告完畢。匯報人異常興奮,有些連凍出的清水鼻涕都顧不上擦,在鼻孔上吹出泡泡來啦?!盵3]一批耍猴藝人在開耍之前,竟用官方口吻告訴看客:“為了繁榮社會主義的文化事業(yè),滿足大家的精神需求,現(xiàn)在給大家耍場猴戲?!盵3]“泛倫理道德化”荒唐至極,甚至:“兩只螞蚱在籬笆底下偷情,是兩個墮落分子。而那只黃里透綠,肥碩無比的癩蛤蟆,卻是個道德上的義士,看到這樁奸情,就跳過來給他們一點懲誡——把他們吃了。 ”[3]
有趣是王小波雜文的審美追求,這也讓他的雜文擁有廣泛的讀者群。王小波逝世后,讀者感嘆道:“自己不是什么專家學者,開了一家電器鋪,但很喜歡讀王小波先生的雜文,可惜以后再也讀不到這種文風犀利睿智的文章了?!盵10]
3.1 “我”的生活時代
80年代的中國社會,經(jīng)濟逐漸好轉,政治走向穩(wěn)定,思想逐步解放,文化事業(yè)全面復蘇。這是知識分子期待的“黃金時代”,在浪漫明麗的文化主調下,政治權力和精英知識者和諧共進。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一次次地感動中國,正在于緊隨時代步伐,直觀地體現(xiàn)著時代主題。知識分子再次成為社會的文化英雄,人文啟蒙精神的“照亮”成為時代最有價值的文化篝火。
90年代社會形勢陡轉急下,頃刻之間,知識分子的中心地位被“邊緣化”了,“市場”、“商品”成為最為顯赫的社會關鍵詞。1992年中共十四大后,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的建立獲得了官方的合法性,整個社會發(fā)生了根本的轉型,并以始料不及的強大力量,影響、改變、左右著人們的思想觀念、行為方式、心理習慣?!爱斎藗兂领o下來的時候,任何一個理智健全的人都會對新文化運動以來的啟蒙話語發(fā)出質疑。我們樹立的一個個權威陸續(xù)在人們心中倒塌,所鼓吹的烏托邦幻想也一一破滅,作家們改造現(xiàn)實的滿腔熱忱遭受了空前冷漠的對待?!盵11]
90年代,知識分子逐漸被市場“放逐”,雖曾發(fā)動過“人文精神大討論”,高舉過“理想”和“信念”的大旗,但最終,誰也無法阻止歷史車輪前進的步伐。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文化多元化趨勢的出現(xiàn),社會生活中的“泛意識形態(tài)”逐漸消退,“振臂一呼而萬眾響應”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一般看來,任何轉型時代都是主流意識形態(tài)控制相對薄弱時期,權力控制的松動使得個人自由的表述成為可能,也是文學思潮和文學家“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時期。筆者認為,90年代的轉型既是文學危機的開始,也是現(xiàn)代文學新生的開始。走進新時代的知識分子都要以敬業(yè)的態(tài)度對待自己神圣的事業(yè),文學創(chuàng)作也好,科學研究也罷,都不再擁有決定和分享知識的權力,關鍵要以藝術審美的方式來表現(xiàn)對現(xiàn)實的關懷。因此,過去“我們改變世界”的革命浪漫主義狂想逐漸被“世界改變我們”的社會現(xiàn)實所取代,王小波的雜文正是在此文化轉型的大語境下取得成功的。
3.2 “我”的現(xiàn)實身份
何謂知識分子?讀書多,有知識,有學問,即使是一位大學教授也不一定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真正的知識分子應該是代表公眾的,體現(xiàn)公眾,心懷公眾的。
那些“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知識分子在任何時代都頗具感染力,像俄羅斯的民粹派,他們?yōu)榱颂煜律n生可以去坐牢、服苦役甚至被處死。因此,知識分子“必須永遠有公開運用自己理性的自由,惟有它才能帶來人類的啟蒙。他們由此也獲得了‘公共知識分子’稱號,超越于世俗事務,從邊緣的立場來守護這一公共空間成為知識分子的不變的職守。 ”[12]
90年代,知識分子作為經(jīng)濟社會轉型最為敏感的一支隊伍,也是最后被市場撕扯的最體無完膚的一群人。延續(xù)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心理定勢的知識分子風光不再,“失去了 ‘立法者’的地位,卻連‘解釋者’的地位都沒有保住,而馬上成了‘游民’”[13],瞬時從高高在上的天堂跌落到平凡的人間。
知識分子一直是王小波關注的焦點。他反對人人爭做道德模范,甚至認為許多傳統(tǒng)意義上的書生,道德品行本來與鄉(xiāng)下二十歲守寡的尖酸老太婆差不太多,卻“有種以天下為己任的使命感,總覺得自己該搞出些給老百姓當信仰的東西。這種想法的古怪之處在于,他們不僅是想當牧師、想當神學家,還想當上帝。”[3]實際上,知識不是用來裝飾自己的外衣,對于一位知識分子來說“成為思維的精英,比成為道德的精英更重要?!盵3]知識分子真正職責不是成為道德的維護者,而是社會的思考者。
在中國文化譜系上,王小波是個異類:“從年齡來說,屬于紅衛(wèi)兵一代人,但偏偏最缺乏紅衛(wèi)兵的狂熱激情,反過來倒多了一份英國式的清明理性;從思想脈路來說,他似乎是半個世紀以前中國自由主義的精神傳人,但又不似胡適、陳源那樣帶有自命清高的紳士氣?!盵8]筆者認為,正是這股銳氣、靈氣、心氣,把現(xiàn)實身份自覺地放到大寫“我”的位置,讓王小波比那些自命不凡的道德精英更接近于公共知識分子。
3.3 “我”的生存狀態(tài)
新中國成立,大批被“規(guī)訓”的知識分子走進“單位”。在高度集中的體制中,個體的人只有自覺地依附于主流意識形態(tài)才有實現(xiàn)價值的可能。隨著“領袖出思想,工農兵出生活,作家出作品”文學生產(chǎn)體制的確立,個人完全在紅色海洋里迷失了方向,王小波曾嘲諷過,“中華禮儀之邦,一切尊嚴,都從整體和人與人的關系上定義,就是沒有個人的位置?!盵3]
王小波身前被排除在主流文壇之外,歷來被稱為“體制外寫手”、“文壇外高手”。在雜志上,我們只會在標題下看到醒目的一行:王小波(自由撰稿人)。我認為,“自由撰稿人”既是他“賣文為生”的雅號,也是他生活狀態(tài)的真實寫照。
90年代,隨著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進展,“單位”對個人的控制逐漸松綁,“由于市場經(jīng)濟和社會商業(yè)化程度的加劇,傳統(tǒng)的政治經(jīng)濟體制出現(xiàn)了更為松動的跡象,這使得更多的人能夠選擇一種更為‘自由’的‘體制外’生存方式,在媒體間活躍的‘自由撰稿人’是其主要存在形式?!盵14]在西方,學者、名作家、名記者都屬于自由撰稿人。在中國卻“是指那些沒有固定單位、沒有固定工資、沒有其他福利待遇,只靠稿費生存的寫作人?!盵15]現(xiàn)代知識分子在進行獨立思考的同時,也成功擺脫了政治的“制約”,但將面臨著“娜拉走后”經(jīng)濟獨立的束縛。
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里,王小波選擇“自由撰稿人”這一特殊“崗位”,還是頗具某種象征意義的選擇。其實,如王小波這樣“保持人格尊嚴”的沒有任何體制保障的作家,既不媚世趨俗,也不甘為“文丐”,獨自在家里靠寫字吃飯的自由人,的確需要超強的勇氣,需要承受社會、家庭、生計等方方面面的壓力。這種生存方式雖具有浪漫傳奇的色彩,但也是動蕩危險的,其中的艱辛更與何人說?筆者認為,這是一種強烈的自主意識和責任意識,“雖然他不是最早選擇自由撰稿人作為生存方式的人,但在自由撰稿人中,他是最有自由知識分子自覺性的一個。他清晰地意識到在目前的生存環(huán)境中,選擇自由撰稿人的生存方式所能享受到的思維的樂趣?!盵16]
匆匆十三載后,讀著王小波飽含血淚的雜文,我們依稀可以看見:一個特立獨行的智者,依舊步履蹣跚地行走在時代的前沿。“一個社會的文明標志,不僅是高樓大廈蓋了多少,或者參加高爾夫球協(xié)會的大亨有多少,還應該看在社會輿論中,知識分子的批評聲音占了多大的比重。也許這種批評對于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毫無作用,對國家政策的制定也沒有影響,但它就是需要存在。哪怕是一種極其微弱的聲音,有了它,社會發(fā)展才會健全。 ”[17]
[1]方習文.試論文學批評中的“作者”[J].學術界,19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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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IN WANG XIAOBO ESSAYS
FENG Zhuo
(Chaohu College,Chaohu Anhui 238000)
Wang Xiaobo often uses first-person “I” to describe,the “I” and “I” usual sentence frequently appear.This essay conducted a tentative exploration to Wang Xiaobo′s “I”,through integrated research in the combination of form and content,style and thought,Wang Xiaobo essays reveal the unique content,discourse features and aesthetic significance.
Wang Xiaobo;essays;I;creation occurred;meaning to life
I206.7
A
1672-2868(2011)05-0033-06
2011-06-10
巢湖學院2011年科學研究項目(項目編號:XWY-201103)
鳳卓(1982-),男,安徽巢湖人。巢湖學院教師,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與當代傳媒。
責任編輯:澍 斌